第六章：一百三十五、一百三十六

　　一百三十五
　　足足和母亲以及父亲谈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父亲栗顾田态度折中，基本是以女儿的意见为意见，对一些所谓关键的问题不置可否。但母亲钱贵珍却是态度坚决，反对和林家继续往来。尽管栗津也一点点儿地述说了从滨江下放回乡的一些细节，以及罗家母亲的态度。
　　在现在不明了罗家家庭态度的前提下，恢复往来，心里是能接受的。况且，基于真心保护罗志政及其家庭的角度来说，也不适宜和他继续交往。罗母的态度最主要的应该也是这方面的原因，怕儿子牵连其中，这是每一个母亲从保护孩子出发的本能，栗津从心里也没有对此有多大的怨恨。
　　但总体来讲，其实对罗志政处理或者说对待这件事的态度确实有一些不满。罗志政虽然喜欢自己，但遇到困难和挫折时，态度不够坚强，这些对性格倔强的栗津来说，势必产生逆反心理，不能接受这些事实。
　　所有这一切，促使她决定和罗志政了断关系，而和林向平发展下去，和向平结合在一起，可以共同去面对挑战与危险，可以更好地实现两家的夙愿。
　　尽管栗津和母亲推心置腹地谈了许多，把道理也讲得很明白。但钱贵珍还是觉得这样就把女儿推向了火炕，想法和态度一时难以转变。她反而认为，在关乎女儿一生命运的大事面前，如果不坚持自己的想法，就是对儿女的不负责任；况且有罗志政亲自写来的信做基础和铺垫，事情就有可能向自己认为好的方向发展，就有努力的必要和坚持的必要。
　　栗津见说服不了母亲，再讨论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她只觉得头脑发胀，有些不能控制自己，有一种要晕厥的感觉。
　　母亲的坚决态度，更加强烈地、进一步激发了她的逆反心理，反而促使栗津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决定不再理会母亲，自顾自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母亲的房间。
　　身后，传来母亲恼怒地声音：“好，好，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你了，我也不打算管你了……”栗津只顾向外走着，仿佛没有听到母亲的话。
　　院落外已是阳光明媚，她走出院落，一直走出村子，远离了村庄的喧嚣，她的心境稍稍有些平静。静静地思考了几分钟之后，突然，心底涌起一股冲动，一种不可言状的感觉冲击着心房。她略一迟疑，逐渐攥紧了拳头，像是下了决心似得，向远方望了望，然后便一溜小跑地向河子村方向跑去。
　　不一会儿工夫，栗津便来到了林向平家。她站立在家门口，有些上气接不上下气，缓了一会儿，推开了院门，院子里静悄悄地，她径直向向平的屋内走去。林向平可能心情也不好，此刻正蒙着被子在床上昏睡。栗津二话不说，从床上拎起林向平就往外走，昏头昏脑的向平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便被拎到了河子公社大门外，这才停下脚步。
　　林向平看着气喘吁吁地栗津，诧异地问道：“栗津，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把我领到这干什么？”栗津稳了稳心神，对林向平说道：“向平，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当场回复我，同不同意！”
　　“嗯，什么事，你说吧！”向平接话说。
　　“咱们俩……”栗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咱们俩今天就把结婚证领了！”
　　“什么？你说什么？”林向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咱们一会儿把结婚证领了。”栗津又重复了一遍。
　　“栗津，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突然说这些……”向平这次是听清了，但他有些懵了。栗津这是怎么啦，怎么会突然跑过来说这些话？虽然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一定程度了，但也从未涉及过具体的问题；况且，这次到栗家，栗母的态度又让他有些疑惑，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态度又变得很冷淡起来。他知道栗母对这件事情不同意，和栗津也商定了慢慢来，可怎么就突然一下子？！
　　反过来说，从林向平内心来讲，他是非常喜欢栗津的，两人从小可谓“青梅竹马”，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栗津的感觉逐渐由感激、喜欢变成了爱慕，一天见不到她，心里就有些没着落，就感觉到少了些什么。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以及自己自身的条件都无法和栗津比，自己在栗津面前总有一种自卑的感觉，对栗津的感情也只能深埋心底，不敢有任何奢想。
　　自己是个农家青年，可栗津是科班出身，是大城市、大企业的技术人员，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再说，也不知栗津心里怎么想的，也一直不敢丝毫提及此事。
　　自从罗志政出现后，他明显地感到了更大的压力。罗志政也是一个同样优秀的人，自己从哪方面来说，也无法同人家比较。因此，在那一刻，他已经决定退出，只把愿望变成对心上人的祝福，愿栗津能够幸福地生活。
　　但谁知命运确是如此地捉弄人，生活又使他们重新走在了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只感到这也许就是缘分使然。
　　在这几次和栗津的共同行动中，他和栗津走得是更近了。她是一个心地善良、嫉恶如仇、乐于助人的好姑娘，自己多想和她结合在一起，永远地生活下去呀！可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又使“爱”难出口。
　　基于这些，当他听到栗津一股脑亲口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真有些懵了，以至于愣在那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栗津的火气仍未消去。她见林向平不说话，便把火气都撒在了向平身上，再一次对他吼道：“我再说一遍！我们俩一块儿去领结婚证！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林向平不明白栗津为什么发这么大火，他只得唯唯地应着：“好的。去，去，我去，我去！”
　　一百三十六
　　当栗津揣着那份属于自己的像一张奖状一般的结婚证书走在回村路上的时候，经凉风一吹，她的头脑冷静下来。她真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是不是有些太莽撞了？原本不打算现在考虑的事情，却突如其来的变成了现实。她真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回家交待，不知父母、奶奶，尤其是母亲会怎样。
　　其实栗津何尝不想一家人和和美美、顺心顺气地一起生活。一起面对困难，一起解决问题，包括婚姻大事。
　　可现实的生活和社会却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各种各样的事情，各种各样的烦恼，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你。就这件事而言，与其说是栗津年轻、冲动，不如说是青年人在那种特殊环境下和社会、生活压力下的一种来自本能抗争的表现，一种叛逆的结果。总之，事情已然发生了，就随缘而为吧。
　　栗津这样想着，就一路回到了自己家。进去后，没有马上和家人说这些，只是悄悄地把结婚证放在了被子里，她想等合适的时机再说这件事。
　　吃过晚饭，因为心里有事，她总也睡不踏实，于是便又悄悄拿出结婚证，轻手轻脚来到了奶奶房间，她想先对奶奶说这件事，然后再做计议。苏静云还没有睡下，她见孙女进来，便招呼栗津坐下，慈爱地问栗津有什么事，怎么这时候过来啦。
　　栗津看着奶奶在昏暗的油灯下愈加显得苍老的面庞，鼻子突然觉得酸酸地，一种不可言状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想，奶奶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岁数越来越大了，还得为儿女们操心。她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慢慢从怀里掏出结婚证，递到奶奶面前。苏静云看着孙女的表情，把东西接在手里，随后在桌上摸索起自己的老花镜，这才看清了拿到手里的是什么了。
　　起先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异的目光，但很快便趋于平伏了。她仔细把内容看了一下，然后，摘下老花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证书放在了桌子上；接着拉过栗津的手，缓缓地说道：“孩子，奶奶祝福你！女孩子嘛，总得出嫁地，不能总呆在家里。从今往后，你就算是找家有主了，奶奶也就不再总牵挂你了！”
　　说到这里，苏静云停顿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孩子，你等一下，我给你拿样东西！”说着，便从炕上下来，走到一侧的立橱前，打开开扇；又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里面抽屉的小铜锁，从里边翻找出一个包裹着绿绒绸的方样的东西。左右前后打开后，里边是一个精致的镶着金属边框的小木盒，打开小盒的小锁扣，从里面又摸出一个用红绸包裹着的东西。
　　她拿着这东西，颤巍巍地走过来，来到灯光下，一层层慢慢打开，最后，里面露出一些黄灿灿的东西。她把它拿到栗津面前，栗津仔细一看，是一副金质的手镯和两枚戒指。苏静云把这些交到孙女手里，说道：“孩子，你要结婚了，奶奶也没啥好东西送你。这是前些年，咱家在南方做生意时，你爷爷给我买的，原先还有一些其它的，这些年陆续贴补家用了，还剩下这两样东西，我舍不得动了。正好，你领证了，要结婚了，我没什么别的东西送你，这些就算是奶奶的一点心意和祝福吧！”
　　栗津听了奶奶的述说，心情非常激动。她知道，这些东西对奶奶来说，多么重要，不仅是因为东西值钱，更主要的是这是爷爷留给奶奶的，是奶奶的一个念想。
　　可如今，奶奶却毫不犹豫地送给自己，怎能不令人感动呢！但是，这些首饰，自己是不能要的，那是奶奶的寄托呀！当下，她说道：“奶奶，您的情意我领了，但这些东西我不能要，那是爷爷的一份情感呀！”
　　苏静云也有些激动，不知是因为提到了丈夫，还是因为孙女长大成人要结婚了，她揉揉红红的眼睛，说道：“孩子，这么多年，你不了解奶奶吗？奶奶决定了的事情就是一定要做得！你不要再说什么了，快接过去！”
　　栗津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了，她只好从奶奶手上颤巍巍的接过首饰，然后扑在奶奶怀里，嘤嘤地低啼起来。
　　睹物思人，眼前的一切，使她又想起了疼自己、爱自己、对自己呵护有加的爷爷；同时，也深深地感到了奶奶对自己的疼爱与亲情，泪水便止不住地流下来。
　　苏静云见孙女这样，便急忙擦了一把几欲滴下的泪水，努力笑着对栗津说道：“傻孩子，这是好事，哭什么呀！是喜事，应该高兴才对！”
　　过了好一会儿，栗津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不再抽泣了，苏静云便扶起孙女的肩头，一边用毛巾把栗津的眼泪擦净，一边看似随意地说道：“津，这虽然是好事，但奶奶在祝福你的同时，也要说你俩句。这么大的事，你就瞒着家里人，自己把事办了，你想你爸、妈知道后会是什么感受，会是什么态度？尤其是你妈，她还没转过弯来，你就又跨越了一大步，你想她能接受吗？所以说，你这件事，办得还是有些鲁莽了！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还是要想办法解决，还要往前走。这个事还要慢慢来，你先不要告诉你妈，等合适的时机，等他们也心通意通了，再说也不迟。我想，到时候，他们也会理解的，你说是不是？”
　　栗津抬起头，感激地对奶奶点了点头。苏静云见状笑了，对栗津说：“好啦，快结婚的人了，可不能再哭鼻子了。行了，时间也不早了，快回屋睡觉吧！”
　　栗津掏出手绢，不好意思地擦干眼泪，也破涕为笑。对奶奶道别后，拿着首饰和结婚证书，离开奶奶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房间中，栗津把手里的东西放好。突然间想起了林向平，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想起了林向平那不知所措的懵憨的样子，一下子一种异样的感觉袭遍了全身。她侧身躺在炕上，望着窗外宁静的月光，圆圆的月亮仿佛正是向平灿烂、激动的笑脸，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月亮也犹如窥看了年轻女人内心私密一样，不好意思地躲进了云层后面，大地上的一切愈加变得朦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