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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家小院第五十六章 晴儿每天都要睡到正午十一二点才起床

作品名称:石头记之:十三家小院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2-12-06 13:30:37      字数:9629

  晴儿每天都要睡到正午十一二点才起床,然后精心洗漱番,到南祠胡同,寻家早餐店,或者包子咸菜粥,或者豆浆油条,充饥一顿。只是那个时间,大多早餐店都卖光了食物,只有陈埃快餐因为他是老主顾,还给他留着,所以所谓的寻,不如说是直接到那里。哦,就连陈埃也一直以为他是个女人,一个每天过着夜生活的漂亮的女孩子。一次吃早餐时,陈埃故意坐到他旁边,说要给他介绍男朋友,被他婉言谢绝。他的生活已经全然颠倒。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晴儿就要吸枝烟,传说里伟人曾经钟爱的小熊猫。那时,由于烟草点燃而生长出的烟雾吸入肺腑,刹那使他有了感官上的渴望。每天,他都昏沉沉的,昼夜颠倒的生活使他的一切都颠倒了,甚至连他的性别也颠倒了。每天,对着镜子洗漱,看到那张妩媚的脸,修过的眉,精致的唇线,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个女人,一个风韵绰约的女人。晴儿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也不禁心仪起来。
  当然,不仅他自己拿西撒斯般顾影自怜,喜欢上这张楚楚动人的女性的面靥。就是那些男人,常常光顾夜场,聆听他歌声的男人也觊觎他,向他发出邀请,请他一起出去吃宵夜,对他想入非非。但他每次都拒绝,他可不愿重蹈丫丫师姐的覆辙,更何况他是个男人,不想做玻璃,不愿做gay。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和那个酒行业务员朗一起吃过两次夜宵,那之后关于他是玻璃的传言就不知不觉地弥漫开来。又比如不得不和那几位在警界有地位有关系的朋友出去过,这让他有了种种狼藉与不堪的传说。
  匆匆起床,梳洗一番,晴儿就穿上鲜艳的旗袍,顺手拎着装有化妆品的塑料袋子。晴儿走出家门,穿过小院,晴儿看到一个男人向前抻抻脖子,腼腆地冲他一笑。晴儿却对他没什么印象。不过,他知道他一定也是这小院儿的街坊,因为一连一个多月。每天早上,他都会遇到这个有意思的男人,都会看到他的经典动作,神情慌张地扔下半截烟,向前抻下脖子。他眼神里和其他男人一样,色迷迷地飘过来,瞟向他的大腿和胸部。他每天晌午才起床,半夜才回到这间蜗居,哪里有空闲认识这么多街坊?除了房东小辉哥,他基本上都不熟。那个塑料袋子不过是到商场买衣服时的包装,上面还印着那个牌子的英文字母。晴儿很纳闷,不知道这些中国品牌,为什么偏偏要取个洋名字?以纯,美斯特邦威,哥莉娅,斯尔丽,千百惠,以至于他压根儿就无法分辨哪些是中国品牌,哪些是国际品牌。不过,他相信自己身上的旗袍一定是中国人独特的创造。
  他喜欢旗袍,就象小院里的另外一位居民一样。那位传闻中褫夺去姓名权利的女老师也超级喜欢旗袍,白的、蓝的还有淡黄的;只是她喜欢的都是那种素淡颜色的,而自己喜欢那些鲜艳的,红的,粉的,紫的,当然也有白的。晴儿注意到院子里经常晒晾着不同款式的旗袍,他看着就羡慕。他喜欢样式繁多的开襟儿,如意襟、琵琶襟、斜襟、双襟,喜欢圆顺流畅的线条,更喜欢那款吊带旗袍,不管它是忆江南的新品牌,还是瑞蚨祥的老字号,抑或是Escada洋品牌。也许那都已经不是传统的旗袍,而是洋不洋土不土的四不象,甚至演化成为一个性感符号;他穿着它站在舞台上,特自信儿。
  当然,除了旗袍,晴儿还喜欢穿高跟鞋,就象他自己曾经在论坛里说过的那样:“站在高跟鞋上、我才能看到真正的自己,让脚不舒服的、不是高跟鞋的高度。那是欲望,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RollingInTheDeep。是的,他感觉自己一直生活在深渊的边缘,每天昼夜颠倒的生活,以及随之颠倒的性别。虽然他并不讨厌这种生活,但他讨厌那种纠缠自己的男人。他扭头看了眼十三家小院,心情不禁黯淡下来。
  他想不到自己来到这座城市已经六七年了,除了头一年住在东祠胡同那边的酒店,剩下的时间基本上住在这乱哄哄的小院。隐隐约约,晴儿记起自己跟随那些师兄师姐初次来到这座城市的情形。那个时候,虽然经历一些风雨,经常受到经济的制约,而过着窘迫的日子,但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可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留守在这座城市,独自奋斗。因为年龄的缘故,师兄师姐们纷纷转了行,或者做起小生意,或者干脆回到家乡,重择职业。想到这里,他忽然回忆起师姐丫丫的戏言。
  “晴儿,没准我们这些师兄弟,只有你会一直坚持下去,最终取得意想不到的成功!”说这话时,丫丫师姐正翻看着那册《倾城之恋》。
  他不喜欢看那些情意绵绵的爱情故事,尤其注入了凄美的爱情故事。丫丫师姐却喜欢看,并且一直自认为她就是白流苏,而范柳原则隐藏在生活重重的帷幕后面,在某个地方等待着她,而不是一味儿纠缠着她的小威师兄。
  对于丫丫师姐的话,师兄小威嗤之以鼻:“做我们这行的,要是能成功,那大太阳就搁西边出来了!”
  其实,晴儿知道师兄小威和师姐丫丫之间的关系;但他俩在一起,总会舌头碰牙齿,说些相互对抗的话,尤其当其他男人送给丫丫花束的时候,尤其当他们出去应酬的时候。那个时候,晴儿还穿着男装,并没反串儿那些角色。不过,偶尔他会喜欢丫丫师姐的那些化妆品,雅诗蓝黛,当时丫丫师姐使用过的牌子。
  “小孩子,别乱动!”每逢那时,小威师兄都会竖起眼睛,警告他。
  无论谁动了丫丫师姐的东西,小威师兄都会怒目而视,似乎丫丫师姐已经成为小威师兄的私有财产。看到小威师兄黑青的脸,晴儿就会怯怯地一笑,站到一边去。刚踏入这行,晴儿就害怕小威师兄。那时,一共八位师兄弟,一齐跟着小威师兄学戏,学唱歌,学舞蹈,压腿,抻腰;但不到半年,就有六位受不了,跑回了家;只有他,脑子里想着改变命运,坚持了下来。
  “让他玩儿去吧,小孩子……”丫丫师姐却不在意;但他看了眼小威师兄,更不敢走上前。
  丫丫师姐一直认为他有天赋,嗓音好,以后说不定能成大气。小威师兄却老指责她,指责她过于宠爱他,把他惯坏了。
  “过来,怕他做什么?”丫丫师姐显然注意到小威师兄能杀人的眼神,她笑着,招呼晴儿:“姐给你描个眉,看看帅不帅!”说着,不由分说,一把将晴儿薅过来,按在对面的椅子上,拿起那枝眉笔给他涂起来。
  刚开始,晴儿还挣扎,因为他怕小威师兄过后找麻烦。但丫丫师姐的手按住他的肩头,眉笔也触向他的眉毛。
  “别乱动,整花了!”丫丫师姐笑道。
  于是,晴儿垂下眼睑,不去看小威师兄,任凭丫丫师姐在他脸上涂抹。丫丫师姐的手轻柔地,她的脸也凑向他;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这让他胸口里的那颗心异样地跳动,不禁面红耳赤起来。他悄悄向丫丫师姐注视过去。她那样专心地为他描眉,似乎忘记了一切。晴儿头一次和丫丫师姐这样近距离地接触,他甚至能够看到她脸上纤细的汗毛。小威师兄生气地走了。丫丫师姐回头瞧了眼,唉地一声,一下子就松懈了。
  “好了,自己照镜子去……”丫丫师姐的手垂下来,将眉笔顺手扔到桌上。
  晴儿应了声,迟疑下。那一刻丫丫师姐的脸色很不好看,就象得了一场病。他走到镜子前,张望了一眼。镜子里的丫丫师姐坐在他后面,一个劲儿地向门口张望。刹那,晴儿害怕了;他倒更愿意看小威师兄铁青的脸色,也不愿看到丫丫师姐这张面孔。
  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丫丫师姐扔在床上的衣服,灵机一动,胸膛里那颗心怦怦加快跳动。犹豫片刻,他走出房间,走到阳台——那里晒晾着丫丫师姐的衣服,包括内衣内裤。他迟疑地站了会儿,竭力将自己的目光从内裤上挪开,匆匆拿了件,回到房间。在窗口站了会儿,看到师哥钻进辆出租车。他离开窗口,飞快换上。就在他刚刚换上,门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了,丫丫师姐站在门口,瞪住了。他立刻羞愧地垂下头,等待一场责骂。其实他想脱下师姐的衣服,可面对着师姐,他却一动不敢动。
  可丫丫师姐没生气,反而笑了:“晴儿,你穿着还挺好看呢。不要动,等着我……”说着,丫丫师姐离开门口。
  片刻之后,丫丫师姐返回来,手里拎着她的化妆袋。他任凭丫丫师姐在他脸上涂抹,任凭她左看右看。他清楚记得,正是那以后,丫丫师姐的竭力游说,他开始反串女孩子,在舞台上唱歌……
  晴儿坐在陈埃快餐里,剥着茶叶蛋,眼神儿不知不觉凝固了。最近丫丫师姐的面靥老在他脑子里晃,只要他一空闲下来,她就浮现出来。七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就象昨天刚刚发生似的。晴儿茫然地抬头瞧了眼正在忙碌的女老板陈埃;她挺着大肚子站在吧台内侧,匆匆地在帐单上记下什么,又急忙奔向后灶。过一会儿出来时,陈埃双手端着一个沉甸甸的小铝闷罐。她注意到他在观察自己,抬头向他莞尔一笑。
  “茄汁青鱼,刚蒸出来的,吃吗?”
  “不吃,谢谢。”晴儿应和地笑了笑,将那个小碟里倒上醋。他一直都喜欢这样吃,去壳的茶叶蛋蘸醋,他觉得这样吃着香。
  这个时间,也许只有晴儿这样的夜猫子才开始吃早餐。餐厅里空荡荡的,一缕阳光从宽敞的玻璃窗射进来,带来一丝安静,使他恍惚回忆起遥远的家。童年的记忆里,每逢星期天,屋子里都会充满类似的光线。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球赛,看新闻;妈妈则整天忙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现在,他们在做什么?晴儿绵绵地幻想起来。也许他们依旧那样生活着,也许他们比以前更忙碌,不会再有什么星期天,不会再有什么休息日。他们都下岗了,没有正式工作,依靠着十字街头那个小报亭生活。想到这里晴儿就可怜起他们,可怜起自己。
  他们……如果知道自己每天都穿着旗袍,每天都化妆,会怎么想,会不会骂自己?
  晴儿砉地回忆起那些闲言碎语。无论在他工作的地方,还是在十三家小院,或者一些熟人当中,虽然他们当着自己的面不说什么,但他清楚他们在背地里议论他,议论他的行为,觉得他不可思议,认为他不正常。可谁又能说清,什么是正常,什么又是不正常?
  大概,也正由于这种顾忌,晴儿每次回家,他都要把那些女性化的痕迹抹掉,换上男装。他可不想让父母伤心,他们毕竟还传统,虽然也懂得生活的艰辛,却不懂得他的心情。很多时候,晴儿觉得自己是寂寞的,无论在家,还是在这座城市,他都没有一个可以坐在一起,聊到深夜的朋友。他们不过是同事,是一些相识的陌生人。这样想着,晴儿脑子里不知不觉又浮现出丫丫师姐的面靥。
  “妈,我要吃!”那个大一点儿的男孩子后脑勺留着长长一绺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张开小手嚷道。
  “我也要……”接着,另一个含混不清的童音也传入晴儿的耳朵眼里。
  “这孩子,人家不要,你也不要!”第三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也陡然传了出来。
  晴儿知道这最后一个声音是陈埃老妈发出来。那个老太太一直都在快餐店里帮女儿的忙,忽而是个勤杂工,扫地拖地;忽而又是洗碗工,洗涮盘子碗的;忽而又是保姆,哄着那仨孩子。他环视了下,瞥见吧台后侧那个简易隔间;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他笑了笑,奇怪这个女人怎么这样能生养,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今又有了身孕。想到这里,晴儿不禁暗自佩服起她。他倒不是佩服她生养下三个孩子,而是佩服她居然能够独自抚养他们。要知道,现在的生存成本这样高昂,养一个孩子不仅仅需要精力,更需要银子。
  “吃吧,吃吧,一人一条,都是饿死鬼儿托生的!”陈埃笑着,爽快道。她麻利地从一旁拿过个小碟,夹起红鲜鲜的青鱼,放进去,递给那个小男孩:“先给弟弟!”说着她扬起筷子,做势打下去。他却端着碟子,嘻笑着,跑进那个隔间,叽哩呱啦地嚷起来。
  晴儿看到这里,不禁心酸起来。他不知不觉又回忆起丫丫师姐;假如没有那桩事情,丫丫师姐身边也会有个五六岁的孩子了。可事情偏偏就这样怪,偏偏出了那桩混沌事儿,以至于以一个悲惨做为结局。
  忽然,一曲歌声飘散,月亮之上。晴儿不自觉地摸了下那个塑料袋,同时他看到陈埃也掏向牛仔裤兜。她的手机一直放在后屁股兜里。
  “喂……”她将手机凑向耳边,却并不耽搁手上的动作,麻利地拿起另一个碟子,将条青鱼夹进去:“订餐吗?……喂……”
  她对着手机喂喂了好几声,然后把手机顺手放在一边的桌上,自言自语道:“谁这么无聊……”说着,她转下头,瞅了他眼,解释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儿,最近老有人打来电话,却一声不吱……”
  晴儿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拿起张餐巾纸,擦下嘴巴,清下嗓子,嚷了句:“买单!”
  陈埃忙放下手里的食品夹子,走到吧台,扫了眼那个帐单,折到他这张桌前,淡淡地说了句:“半分银子……”就在她说话时,那个隔间里传来一团打闹声,一个很小的女孩子号啕大哭起来。于是,陈埃猛地转过头,朝向吧台的方向吼了句:“睿儿,哄着点妹妹!”
  晴儿猛地哆嗦了下。陈埃扫了他眼,忙歉意地笑了笑:“小孩子,不吼他两句,他就不听话……”说着,她接过他递来的银子,又匆匆踅回茄汁青鱼跟前,向隔间的方向张了眼,快速地夹起条青鱼,放进碟子里,匆匆地奔向那个隔间。
  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晴儿想到这里,就羡慕,似乎看到那仨孩子并排站在自己面前,一个比一个高的情形。而且,据说这三个孩子同母异父,也就是说,她经历了三次婚姻。晴儿站起身,向外走去。
  杲阳洒在南祠胡同里,暖暖的,使得地面上的尘埃也浸上那股透明的颜色。他喜欢这种颜色,喜欢这种暖意,直入肺腑的暖意。晴儿站在陈埃快餐门前,眯眼张望了片刻,才拔腿走开。因为久在夜场演艺,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所以看着太阳,他就觉得刺眼,不得不眯着眼睛。
  刹那,晴儿打了个寒噤。他似乎看到一双窥视过来的眼睛,可定睛一瞧,却只是几个偶尔路过的行人。不,他从这些行人中看到张熟悉的面孔,一个秃顶。在晴儿的印象里,这个秃顶老头喜欢花草儿,尤其喜欢院墙根那一溜海棠树,闲暇时总会摆弄它们,就象它们是他的孩子一样。不过晴儿看到秃顶老头,就觉得怪怪的,觉得他貌似心事重重。秃顶老头在街对面徘徊着,眼睛不断向陈埃快餐店里瞄。他发现晴儿注意到自己,抬起握着手机的那只胳膊,擦试了下秃顶上细密的汗珠,左侧脸颊不自然地微微抽搐下,就慌张离去。
  看到秃顶老头的慌张面孔,晴儿的心里一动,又不自觉地回过头,向陈埃快餐店瞧去。
  下午两点四十,恰恰刚过这座城市的交通高峰期,但公交车上,也人满为患。晴儿站在公交车的中部,留意着自己手里的塑料袋子,同时瞟向那些裸露着胳膊大腿的美女们。每逢夏天,美女们都会拥出来,竭力展现她们肢体的魅力。但他觉得,自己也和他们相仿,否则也不会穿只过臀部的新款旗袍。他所有的旗袍都这样短小,就象网络上宣传的那样,都属于情趣版的,甚至背部吸纳了那些西式晚礼服的设计,几乎裸着背。他垂头扫了眼自己的高跟鞋,为自己能在美感上胜过大多数女人而倍感自豪。也就在这时,他转下头,视线挪向车窗外。一位高大帅气的男孩子挎着蓝吉他,在那个地铁出站口投入地弹唱,他面前的地上还夸张地放了个黑色耐克帽子,里面隐约露出几块白花花的银子。哦,也许那里银子稀少,铜板很多。
  其实,晴儿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那个挎着蓝吉他的男孩子。他知道他是个漂族,也住在十三家小院,知道他不仅仅想要以那种方式混口饭吃,还幻想着一唱成名,从此改变命运。想到这里他不禁摇摇头。但是同时,他也为他的执著而感动。
  偶尔,晴儿也渴望能洒脱地挎着乐器,吉他或者黑管,站在十字路口演奏一番。当然,是没有什么功利性质的演奏。但他不能那样做,他还有自己的责任。晴儿需要银子,很多很多银子。是的,许多同事都说晴儿爱财,在财方面可以说斤斤计较,甚至厚着脸皮问客人要小费,尤其是包间里的客人。但他们哪里知道晴儿并不是为了自己。
  晴儿将挣的银子分做三份,一份寄给老爸老妈,一份存在中国工商银行的卡里,另一份留给自己花。存在中国工商银行的(ICBC),是打算丫丫师姐出来后送她的,给她做生活费。留给自己的,他又分成若干份,添置衣物和化妆品的,送礼的,以及日常生活用度的。这样一来,晴儿可以自己支配的银子就少得可怜,所以他才会到十三家小院租个房间,才会到南祠胡同吃廉价的早餐,而不象其他歌手们大手大脚,进行着高消费比拼。正因为如此,晴儿才会遭到他们的白眼,并认定他小气儿,渐渐被排斥出那个小团体,成为局外人。
  “陈姐,”下次再去吃早餐,晴儿貌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发现,有个秃顶老头经常站在对面街上……”
  “哦,我知道。”
  陈埃依旧那样麻利地收拾着碗筷,似乎并没受什么影响。不过,晴儿却意外发现她面靥微微红了红,虽然只是瞬息。
  “姐夫呢?”晴儿又顺口问了句。他话说出口,就后悔了。他一向有个原则,那就是从不去打听别人的私生活。
  “走了……”陈埃轻描淡写道。
  “走了?”晴儿迷惑道,同时他努力在自己的记忆里搜寻那个高大男人的形象。那个男人虽然年龄大一些,却风采依旧,就象天安门广场升旗仪式的那些旗手们。
  “我们分开了……”陈埃继续轻描淡写道,似乎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他又有别的女人了……”
  晴儿嗯了声,又向吧台后面的小隔间扫了眼。那里显得很安静,这倒是不寻常的事情。
  “你的儿子们呢?”他疑问道。其实,晴儿疑惑的不仅仅是旗手的离去,还有陈埃肚子里的孩子。旗手和她分开了,那么她肚里的孩子又是谁的,抑或旗手并不知道自己又有了孩子?
  “哦,我妈带他们出去了……”说着,陈埃歪下头,向玻璃窗外望了眼。等她的头部转回来,忽然又对他说:“那个秃顶老头我认识。第一次见面时,我差点儿把盆脏水泼他一身。那时,我还以为他是旗手第一个女人找来的说客呢!”
  旗手,她居然也称他为旗手,这颇让晴儿吃惊,也使得他会意地笑了。恍惚间,他感觉她和丫丫师姐有几分相象。而且,如果丫丫师姐没出事儿没进大牢,没准儿有了孩子,没准儿也会改行,做个小买卖。丫丫师姐原本不喜欢做演艺这行的,每天忙碌不说,还要遭受到别人的白眼,以及欺凌。
  “我宁愿开爿小店,也不愿天天黑白颠倒地生活,更不愿和那些老男人一起出去!”一次,和小威师兄争吵时,丫丫师姐满嘴酒气地激动道。甚至,她把那套自己最喜欢的雅诗蓝黛摔到了地上。
  晴儿默默为她收拾起来;但有些已经不可收拾了,例如那盒眼影,被小威师兄一脚蹍得稀碎,红的、黑的、蓝的、粉的凌乱在地上,成为不可恢复的垃圾。当时,晴儿还穿着睡衣,睡眼朦胧中就听到他俩的吵声越来越大。丫丫师姐一改平素的习惯,凶悍的模样令他害怕。要知道,丫丫师姐从不在他们这些孩子睡熟时大声喧哗。他小心翼翼地瞧了眼丫丫师姐。她红肿着眼睛,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胸脯不停地起伏着。
  “算了,忍忍吧,不就为了挣点儿银子吗……再说,我早就说过不让你去,可你不听,偏要去。去了能有什么好事……”小威师兄顿了半晌,才无奈地说道。
  “我不去怎么整,我们银子能要回来吗?”丫丫师姐咚地砸了下床头柜,红肿着眼睛生气道,“你能把银子要回来?——咱们可一大帮子人,天天吃什么,喝什么!”
  那些老板,看着挺有钱儿,腰包貌似鼓鼓的,打起麻将,或者到夜场泡妞儿,都会一掷千金。但等到付给他们工钱时,却千推万却,总跟他们苦穷,似乎他们天天都在赔本赚吆喝。
  “这年头,自己顾自己就行呀;再说,他们都大了,也不能天天靠着我们吧?”小威师兄瞟了眼晴儿,低声道,“他们自己也该闯闯了,没准儿就能闯出个名堂……”
  闯闯……和丫丫师姐他们已经分开五年多了;再过半个多月,就整整六年了。这些年,他渐渐理解了丫丫师姐,体味到她的辛酸,也恍惚明白为什么小威师兄的脾气总那么不好,恍惚明白丫丫师姐为什么每次应酬回来后都会流眼泪;否则丫丫师姐也不会出了事儿,不会醉醺醺地举起餐叉扎向那仨个老男人,更不会有呼啸的警车停在旅店门口,将小威师兄抓走。即便现在回想起来,晴儿也会心惊胆颤地想象着丫丫师姐握着餐叉,蜷曲着身子,躲在餐桌下,张大眼睛,恐惧地盯向那仨倒在血泊中的老男人的情形。
  “我没想他们会死,真的没想到过。”后来,一个多月后,晴儿在看守所看望丫丫师姐,她的两只手不断颤抖着,哭诉道,“我就是想吓唬他们,不让他们动手动脚!”
  丫丫师姐的两个手腕被勒出圈红色痕迹,她的脖子上还有手指掐过的印迹,甚至还有大腿上和胸部腹部都有类似的掐痕。然而警察们对此却视而不见,直截了当地把她预设为杀人嫌疑犯。而那仨男人却被追悼为烈士,据说还给频发了不菲的抚恤金。也正是这缘故才让小威师兄忿忿不已,在那个雨夜拿把又薄又钝的水果刀跑出去。
  “我爷爷是烈士,”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站在街边,怒气冲天地向晴儿大嚷道,“你师兄师姐都是杀人犯,他们活该坐大牢!”
  那一刻,听着这稚嫩的嗓音,看着那俩威严的警察,以及和自己同样伤痛的几个成年人,晴儿几乎要崩溃了。但他没反驳,一句都没有,只是默默地走开。他不想把仇恨延续到孩子身上,虽然那时他自己也是个孩子,虽然他一直都不明白,那些成年人,怎么给孩子灌输进那么多的仇恨……
  晴儿疑惑地望向玻璃窗外,叹息声,厌倦起这样的生存方式。其实丫丫师姐在看守所的最后一句话,告诫过他,哪怕到街上要饭,也不要再从事这个行业了;但他没听她的,继续在这行做下去,并且逐渐积攒了些银子。而且,重要的是,他不能离开这座城市,小威师兄、丫丫师姐都在这里,他要等着他们,等着他们从高墙里面出来。想到这里,晴儿忐忑不安起来。他俯身喝了口粥,抬头时,又无意间瞧向窗外。那个秃顶老头又出现在对面的街上。他坐下之前,就看到他一直在对面街上,傻傻地向这边张望。大概,秃顶老头并没瞧到他。秃顶老头犹豫片刻,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端在眼前,仔细地摆弄了阵儿,忽然将手机凑向耳边。这个时候,月亮之上的乐曲又飘散进他的耳朵眼里。他扭过头,看到陈埃顺手从吧台上拿起手机,喂了声。
  那是个送餐电话。她靠在吧台边,迅速记录下来,又风风火火地走进厨房。晴儿隐约听到自来水哗哗流淌的声音。他侧耳聆听了番,厨房里开始忙碌。他从纷曳而来的声音里,能够猜测到她洗菜,切菜,打开煤气灶,烹调。菜铲子拨拉菜的声音,油爆葱花的香味儿,一古脑地涌过来,使他不自觉地联想到老爸老妈。小时候,他就喜欢闻炒菜前爆葱花的味道。那味道屡屡将那饥饿感催化出来。
  晴儿走出快餐店,看到那个秃顶老头还站在对面街上。显然秃顶老头留意到他的神情,所以才会窘迫地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匆匆地折回身,向西祠胡同的方向走去。不过,等晴儿走出好远,走到十字路口附近的公交站牌下,回过头,却又看到秃顶老头又踅了回来。晴儿不禁觉得好笑,不禁联想到花样年华的服务生易无心。
  那个瘦削的大男生,曾经有一段时间老在晴儿眼前晃。当然,了解晴儿真实性别的几位老服务生都缄默地注意着易无心的举动,甚至是怂恿他。他们似乎要存心看他的笑话,存心恶心他。其实,晴儿一直和这些服务生们都很疏远,基本上没什么联系,顶多因为工作关系说一句两句。不,晴儿跟他周围的人们的关系都仅仅限于见面点头而已,反倒不如和那个酒行的业务员关系密切。起码,晴儿还跟郎出去喝了几次酒。
  “其实我挺理解做你们这行的,”朗常常和那些小服务员厮混在一起,尤其是那位叫做肖莹的小女生。不过,有一阵儿,肖莹回家去了,所以每次来,他都显得很失落。再后来,一天,朗突然走到晴儿面前,邀请他一起吃夜宵。于是,他欣然接受,两个人一起来到附近那家源地串烧。等待上串的空隙,朗忽然很理解地讲道:“都是为了生活,我们也一样,要是哪个月推出去的酒少了,就挣不到银子……”
  晴儿点点头,赞同他这句话,非常非常赞同。站在演艺台上,他看着灯光闪烁下的男男女女,总会心酸起来。他们走进夜场,为了玩乐儿,而他却是为了讨生活。当然,在他内心深处,不可否认,还有另一层因素使他滞留在这座城市,使他在演艺台上坚持下来。而且,他之所以不在夜场住寝,却跑到较远的十三家小院租个房间,就是因为他要将丫丫师姐的一些东西保留下来,让她有朝一日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让她看到自己不曾忘掉她。
  至今,晴儿还使用雅诗蓝黛,吸小熊猫香烟,穿旗袍和GiuseppeZanottiDesign牌的高跟鞋。那都是丫丫师姐喜欢的,他一直在效仿丫丫师姐。累了,或者心烦时,丫丫师姐总会吸口烟,解乏,又能使她暂且忘却其他事情。六年里,他到女子监狱看到她三回。每回,他都给她带去雅诗蓝黛和小熊猫这两个牌子的东西。不过,他知道,即便自己给了管教们许多东西,他们也会揩丫丫师姐的油;但那对于他,已经无能为力了,他已经尽了力。在夜场里他结识了几位所谓朋友,他们和那些管教有着同窗或者同僚的关系,所以他不能拒绝他们。偶尔,他们有什么要求,请他吃饭,他总要爽快地前去应酬,并且时不时地赠送他们一些物品,他自己从网上购到的首饰之类的东西。每次,他都伪装是别人送给自己的;当然,看着他们将自己用辛苦挣来的银子购到的首饰揣起来,他总会心疼,也屡屡使他思念起在十字路口摆摊卖报的老爸老妈。他擦了下眼圈,虽然并没有泪水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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