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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金榜题名

作品名称:哦,解庭辉      作者:宛成      发布时间:2021-05-27 09:49:57      字数:5020

  一
  
  清晨,一只白色的大鸟,从山坡上一片板栗树林“嗖”地飞上万道霞光的天空。它一会儿身形矫健,向上爬升;一会儿张大翅膀,向下俯冲;一会儿姿态优美,低空盘旋。 在大鸟的身下,郁郁葱葱,金黄片片,炊烟股股。
    如果鸟知道,它一定为身下美丽的图景所赞叹。
  这地方,宛如一架巨大的风车,那六座长满松树、杉树、板栗树、油茶树以及其它杂树的小山,构成了风车的六个翼部;而那无序排列、挤挤挨挨的几十栋木房屋顶的一大片青瓦,则是风车轴心。在大风车的周围,群山环绕,延绵不绝。
  这架大风车一年四季五彩缤纷。每逢春天,杜鹃花、油菜花、桃花和梨花把风车染成红黄粉白;夏天,是薰衣草、紫薇花和格桑花表演的季节;而秋天里,成片的水稻梯田和缀在山峦叠翠里的油茶花,使大风车呈现出一片令人赏心悦目的金黄,以及令人备感凉爽的雪白。
  这地方,正是梅村—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南方小山村。
  梅村不通电,不通邮,也不通公路。与外界联系,靠着一条蜿蜒曲折、高低起伏的土路。这条坑坑洼洼、长约二十里的村路从东边国道开始,向西穿过正处于中点的梅村,一直到达西端的元江岸边。
   勤劳、淳朴的梅村人,就世代囿在这座小山村里——从清朝到近代,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从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初期。之所以他们从未想过要走出这片封闭、贫瘠的土地,去往外面开放、富足和繁华的世界,是因为他们见识不够、能力欠缺和文化较低;同时,受此局限,也鲜有人家会对子女在教育上过多投入,通过读书出头,来逆天改命。
  不一会儿,大鸟慢慢向东方飞去,逐渐变成一个白点,最后,消失在朝霞里。
  
  
  二
  
  此时,红通的太阳从东方慢慢升起,没过多久,便光芒四射,刺眼的阳光照向梅村西面半山坡上的一栋木房子。房子是两层,横着有三间,约莫两丈多高,上盖青瓦片。房子左边挨立着一道遮风挡雨的土墙,右边紧连着一栋矮房——用作猪栏、牛栏和茅房,大门口左侧摆着一座石磨,门外有一颗歪脖子柿子树,门前是一片高大的椿树林。
  厢房的窗棂挡住强烈的阳光,在房里贴满旧报纸的墙面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影子。厢房的大部分空间,被一张两头都有靠背的杉木双人床占据;摆在床头的书桌杂乱地堆放着一些书籍;一个浑身脱漆的深红色木柜,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站立在墙角。床上红色的碎花被子里,解庭辉正在蒙头睡觉。
  他还在梦乡。他梦见这次复读考上大学却被人冒名顶替,阿爹阿妈愁得头发全白了;祸不单行,正当他打算南下打工的时候,却被村里长辈们抓进猪笼,沉入水井,原因是和同村同姓的秋莲谈恋爱......
  突然,门口传来“哐哐哐!”的急促敲门声,他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到:
  “庭辉,起来啦,起来啦,你今天要去县城,再不起来就赶不上船啦!”
  “好的,阿妈,我知道了,马上就起来!”
  解庭辉猛地翻身起了床。打开衣柜,拿出一件浅蓝色短袖衬衫和一条黑色西裤穿上,从床底摸出一双黑色皮鞋、用抹布擦了擦......
  宛成二十岁上下,长得一表人才。他大眼睛,双眼皮,浓眉毛,中等个子,不胖不瘦,留着四六分发型。浑身上下,朴素里透着儒雅和俊秀之美,可眼神里总是流露着淡淡的忧郁。
  收拾完毕后,解庭辉发现阿妈已经上山干活去了,阿爹一个人正蹲在门口柿子树下默默地抽烟。
  “阿爹啊,咦?怎么抽烟了呢,平时你不抽的啊!我走了哦,晚上回家。”
  “希望这次能够考上,路上注意安全哦。”他爸掐灭手中刚抽几口的香烟。
  出了梅村,解庭辉怀着复杂的心情沿着山路一直往西走。蔚蓝的天空泛着耀眼的光芒,初秋的阳光灿烂又毒辣。
  他经过一汪水塘,塘里荷花开得正艳,便想起了小时候在塘里玩耍的往事。他走着走着,不远处稻田里传来急促的“呼呼”声响,两个男人正弯着腰,单脚使劲踩着打谷机踏板,双手抡着一大把稻谷,在滚轮上摩擦着、翻转着;几个女人则蹲在地上,用镰刀飞快地割着金黄的稻谷。他远远地看见迎面走来一人,肩上弯弯的扁担上吊着两只大大的装满稻谷的箩筐,沉重的脚步声老远就能听见;快到近旁,粗重的“嘿呼,嘿呼”呼吸声把闷热凝固的空气逼得节节后退;擦肩而过时,只见他暗红的脸上和暗黑的光溜溜的背脊上爬满了豆大的汗珠,他露出憨厚的笑容说:
  “庭辉啊,今天去哪里啊?“
  谢庭辉道:“五叔,去县里办事情哩!今天割田啊?!”
  五叔停下脚步,用搭在肩上的肮脏的毛巾擦了一把汗,说:
  “熟了就割了,趁太阳大好晒干呢!”
  解庭辉经过一座山顶,放眼望去,翠绿的山峦、金灿灿的水稻在阳光下蔚为壮观,但这美丽的景色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致。路中间一坨牛粪散着难闻的腐臭味,几只绿壳昆虫正趴在上面如饥似渴地吞噬,使他感到恶心。炎热的天气和路旁虫鸟的奏鸣让他感到烦闷。
  他从十二岁开始,不管刮风下雨,每周都会独自一人从家里出发,顺着这条山路一直走到江边,再沿着江岸往下游走十几里去读高小、上初中。高中开始,他还是沿着这条长约十里的路走到江边,再乘船去下游八九十里远的县城。所以,他熟悉这条路的一山一树、一草一花。七八年过去了,沿路的树木变大变高了,土路被踩凹陷了,石子变光滑了,但其余几无变化。
  七八年间,他从小就立下“跳出农门、改变贫穷”的志向从未改变,但现实却十分残酷。
  由于梅村自给经济为主导的生产方式根本无法支撑一个孩子读高中高昂的费用,所以,他上高中让家里承受着巨大的经济压力,同时,这种压力也不可避免地传导到他身上。一路来的艰辛历程,不在其中,无法体会。由于精神压力过大,他去年高考发挥失常,最后落榜。落榜后他的心情跌入谷底,没想到复读一年后,不久前的考后估分还是不太理想,所以,他几乎绝望,迟迟不敢去补习学校看高考结果。在父母的一再鼓励和催促下,今天他终于决定去县城看个究竟。
  当途经一座小庙时,他停住了脚步。听老人说这庙里的菩萨很灵,村里二牛家的水牛在山里不见了,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找着,一家人急得快绝望时,来这庙里求了菩萨,第二天就在南面的山里找到了。庭辉知道,阿妈经常来这里拜拜菩萨。去年没考上,阿妈说菩萨已经提前告诉了她。阿妈说:今年肯定能考上!解庭辉半信半疑。
  一个小时后,解庭辉到了轮船码头。不一会儿,看到近岸有船驶来停靠,便紧跟着别人上了船。轮船长约二三十米、宽约三四米,分为船头、船舱和船尾三部分,最多能坐四五十人,时速大约三四十公里,这是两岸村民去往县城的主要交通工具。
  客船在宽阔的江面上行驶,两岸的风景缓缓向后退去。船老板站在船尾把着舵,悠闲地注视着前方,机舱里引擎发出的“哒哒”声在宽阔的江面上传出很远,惊得鱼儿“啪啪”地溅起水花,从水里飞向空中,又“呼哧”落下。船舱里横七竖八地摆着许多箩筐、背篓、蛇皮袋——里面装着各种农产品,几只绑了翅膀和腿的公鸡在地上不时扑腾着,有几个农夫在大声地凑近耳朵交谈。解庭辉坐在船头甲板上,望着前方,神情忧郁。
  “解庭辉,今天去县城啊?”解庭辉转身一看,发现是高中同学建军的妈妈在和他说话。
  建军妈四十几岁,由于常年在江边日晒风吹,脸皮又黑又干,裂得像干涸的田。解庭辉和建军很要好,去他家玩过两次,一次是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去帮忙插秧,另一次是建军在西瓜熟的时候约解庭辉去家里吃西瓜。建军高中毕业后就去了深圳打工,而解庭辉选择复读,两人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了。建军家有一艘跑县城的轮船,靠这艘船供大哥和他读书。他大哥建国前几年考上清华大学,当时成为整个县的大新闻。
  “婶子好,是你啊,我今天去县城看高考结果。”解庭辉连忙回道
  “哦!建军说你复读去了,这次考得上吧?!”
  “呵呵,今天到县城就才晓得,考不上就跟建军打工去。”解庭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你读书一直厉害,能考上的,打工没得前途的。”
  “他在那边怎么样啊?”解庭辉问。
  “上个月刚来信,说在深圳关内一个玩具厂做普工,好辛苦的。”
  听到这句话,解庭辉既为好朋友感到担心,又对自己万一落榜产生恐惧。
  解庭辉掏出两元船票费递给建军妈说:“婶子,这是船费。”
  “不要,怎么能收你的钱呢,你和建军耍得那么好!”建军妈赶忙挡住解庭辉的手说。
  解庭辉还是强行塞了给她。他想,虽然自己家里很穷,但也不想占别人便宜;再说,建军家是以这个为生的,搭船的都乡里乡亲的,这不给那不要的话,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将近两个小时后,伴着船里船外的一阵嘈杂,轮船停靠在县城客运码头。解庭辉赶紧下船,叫了一辆三轮摩托去往补习学校,开车的是一位中年龅牙男人。摩托车冒着青烟,扬起灰尘,一路闯红灯向目的地飞快驶去。
  学校在一座老式三层灰墙小楼里,这是全县最好的补习学校,每年都有两百多位落榜生来这里复读,然后其中的几十位在这儿实现了梦想。
  解庭辉见一楼墙上显眼位置贴着一张红榜,走进一看,正是高考分数名单。由于分数已公布多日,此时旁边空无一人,解庭辉快速地找到了自己名字并看到了分数。“嗨——!”解庭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露出久违的灿烂笑容。但他知道,分数理想并不代表考得上大学。于是,他像一只小鸟一样从一楼飞到三楼,通过光滑的水泥走廊,径自闯入了班主任张代斌的办公室。张老师正趴在一张灰色办公桌上忙碌着——小小的脑袋,短短的头发,红红的脸色,白白的衬衣。他看到了解庭辉,脸上立刻乐开了花,他说:
  “庭辉,你来了啊,考得还不错嘛!”
  “我刚才看到了分数,比估分要多几十分呢!”解庭辉腼腆地笑着说。
  张老师陡然变得有些恼怒,他拿起桌上的一个黄皮信封递给解庭辉说:
  “你怎么搞到现在才来呢?再不来大学都开学了,我正打算这两天去你家送录取通知书呢!”
  “录取通知书?到了吗?是真的吗?我以为考不上呢!没这么快吧?!让我看看!”解庭辉激动得不知所云。
  “祝贺你啊,到了大学要继续努力,进一步深造哦!”张老师笑着说。
  “谢谢张老师!感谢您的栽培,一定会继续努力!”
  
  三
  
  客船昂首行驶在宽阔如镜的江面上,两岸如画的风景一览无余地展在眼前,江中的鱼儿跳着欢快的舞蹈,即将西沉的太阳闪烁着迷人的金色光芒。
  下了客船,解庭辉在回村的山路上一路小跑。鸟儿在耳边唱着动听的歌谣,墨绿的山峦和褐色的梯田被落日的余辉涂上一层金色的幻彩,路旁的树木在晚风中树影婆娑。
  解庭辉快到村口时,将近黄昏。他看到麻爷正哼着戏腔、悠闲地赶着三头大水牛,他热情地打招呼:
  “阿爷,回家了啊!”
  麻爷长着麻子、爬满皱纹的脸看起来像松树皮,他露出慈祥的笑容道:
  “天黑了,再不回就看不见路了。好久没看见你来村里玩了,今年考得上不?”
  “考上了,今天去县里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
  “那可以,那可以啊,终于考上了,考上了好啊。你爹妈供你读书吃了不少苦啊,我记得你爹每年冬天都去搞副业,在深山雪地里帮人家伐木,中午啃冷馒头;他们平时衣服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节约每一分钱供你读书。你这孩子从小就听话,读书用功。真有出息,有出息啊!”
  快到家时,解庭辉远远就看见阿爹阿妈坐在门口柿子树下,当他们看到解庭辉时,两人同时站了起来。阿爸英俊的脸庞挂着愁容,光着上身,只穿一条灰色及膝裤衩,身材挺拔;阿妈穿蓝色土布斜襟上衣,脸色红润,比较矮廋。
  “考得怎么啊?”阿爸问。
  “考上了,录取通知书拿到了!”解庭辉气喘吁吁地答道。
  “能考上好啊,能考上好啊,能考上好啊!”阿爹喜出望外地不停说道。
  “这下好了,这下好了!”阿妈笑逐颜开地说。
  “通知书早就到县里了。”解庭辉说。
  “饿了吧,饭早做好了,一直等你回来。”阿妈这才想起晚饭还没做。
  阿妈加做了一道平时难得吃到的辣椒炒肉,阿爹开了一瓶白酒,一家三口高兴地吃着聊着。一杯酒下肚,阿爹就开始讲他在家喝酒时经常会讲的故事。他说,我二十四岁的时候,卫戍部队来招兵,我们公社几百人报名,只有我和猪栏村的一个人通过了文化、身体、长相、政审等各种严格筛选。那个长得标致的刘连长特别喜欢我,反复拍着我肩膀说:“这小伙子,真不错,你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火车票已经买好了,后天下午就走。”可没想到的是,大田村的村邓支书连夜赶了二十五里路,找到招兵组打小报告说我舅舅做过土匪。我兴奋得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就赶到公社,却得知因为政审不合格被取消资格。阿爹怒气填胸地说:“我舅舅因为菜做得好,被土匪抓去做过一段时候伙夫,他根本没有人命案。这个邓书记真他妈的坏透了,不得好死!”
  阿妈也不甘寂寞地讲着坛子菜的故事,她说,我经常切坛子菜到深夜,切着切着就睡了......卖坛子菜的时候,早上三四点起床,摸黑走十里山路去轮船码头......我做的坛子菜干净又好吃,每次都卖得最快......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阿爹阿妈都睡着了,宛成却辗转反侧。他缓缓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粉色信封,小心地从里面抽出一张紫色的信纸,双手微微颤抖着把它摊开看了起来,半年多前的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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