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装鬼

　　李森坚持不出面，改编的事都由王副官代理，张玉尧没有时间在沂州纠缠，新一团作为先头部队，直接向莒县进发，沂州的改编交由双方代表完成后续事宜。北伐军这方的代表是以大先生为首的临时改编小组。通过讨价还价，双方皆大欢喜，就等着换装、易帜，至于是不是信仰三民主义，已经不重要了。
　　两边协商的地点是三河口镇公所，这个地方是李世营主动提出的，他见沂州的天要变了，怎么会丢掉这个千载难逢的拍马屁的机会！
　　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新式服装已经快要发放，李森的旅部和沂州县城各个衙门都换了青天白日满地红旗，门口的木牌都加了国民政府字样。
　　作为李森的代理人，王副官这几天是最忙的，一边向旅长汇报，一边去县城找宋县长协调，一边还要去固庄向大先生请示，新一团走了，大先生的威风还在！但是，忙归忙，麻将是不能不打的，现在打麻将的地方自然改到李世营的家里。
　　在李世营的家里，他是个最受欢迎的人。一则是他每次来都不空着手，要么提点水果，要么拿点茶叶，要么给麻友们带点点心，满院子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二则，他麻将水平出神入化，最让麻友们称奇的是他的控牌能力，有一个例子说明一切，打一天下来，最后算账，竟然发现大家输赢一般多。这可是不得了的事，以前因为输赢闹得好朋友成了仇家，现在好了，大家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要说最感激王副官的是李氏，也就是文杓的媳妇。她以前不大愿意来三婶家，现在不得不来，一是因为三叔眼看要当三河口的镇长了，据传言，国民政府改弦更张，乡董改为镇长，本镇原乡董杜招贤不辞而别，这新镇长的位子舍李世营其谁？二是李氏不来三婶家里，实在没地方去。在娘家，一般从早到晚的主要任务就是和嫂子吵闹，吵就吵吧，关键还占不着便宜，退而求其次，来三婶家打打麻将也是不错的选择。
　　李氏的感激来自于她自从和王副官打上麻将，天天赢钱。以往她来打麻将，桌子上的麻友们个个都是势利眼，见李世营两口子不待见她，对她也不客气。王副官不同，对她知冷知热，关怀备至，顿时让李氏他青眼相看。
　　比起王副官，文杓已经不重要了，那个呆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干活，哪有人家王副官好呀。文杓每月三块钱的薪水，按时上交给她，她每天多少还赢一两块，这样的日子，比起在固庄强多了。想想现在的生活，她越发看不起固庄那帮乡巴佬，尤氏就知道天天照看孩子，杜氏就知道在油坊假装积极。小车氏就知道吟诗作曲，自己才叫逍遥自在！
　　日子一天天过，李氏和王副官也一天天熟悉起来。王副官新近又自告奋勇揽了个差事——接送李氏。要么晚上送她回娘家，要么骑着摩托送她回固庄，要么带她一起去镇上下馆子。
　　这天在娘家和嫂子又是大战一番，脸上被嫂子抓了一道口子，老娘护着，躲到三婶家，正遇着王副官来，她故意坐在王副官下家，王副官见她脸上有伤，忙从包里取出消炎药创伤膏，对李氏道：“抹上药膏不留疤痕，这可是我们家的独门绝活，我爷爷是大连远近闻名的创伤医生，药效没得说，消炎药也要吃，不然容易感染的。”
　　王副官的细心让李氏暗自吃惊，更让她吃惊的是王副官每天浑身的香气。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香水不成？不敢直接问，怕别人笑话她是土包子。
　　这天，晚上散了麻将，李氏想着回固庄住吧，嫂子那边今天上午火气比往常大，万一没消散，再打起来没有退路。
　　王副官不用说，自是当了她的司机，扶她上了偏三轮摩托车。虽是春天到了，天还是很冷，又担心她冷，把一床军用被包了她的胸口以下，上身披了一件半旧的军用毛毯，浑身暖和。一路上走得小心，五里路竟走了有一顿饭的工夫。
　　路上，李氏终于有机会提出自己的疑问，说：“你身上有一股香，你们男人身上闻着香的不多。”
　　王副官一听问到这个，他乐了：“你们女士都骂我们是臭男人，其实，你不知道，有很多男人是不臭的。我读过书，历史上有个叫卫玠的，天天着粉，让妇女们着迷，有一次围着他的人太多，竟然让人踩死了。还有一个潘安，走在大路上，就有妇女们朝他送菜、送瓜，据说他家平常吃的用的，都是这些人送的。我身上的香气，来源于一种神秘的香水，有机会我送你一瓶。”
　　咋还是有机会呢？李氏不禁对这个男人有些生气，你直接送不就完了吗？我又不是不要，想主动说要，又怕人家轻视了她，一路上烦躁不安。
　　到了河沿路口，李氏让他停下摩托，说自己走回去，固家一家人都是老封建，要是看到她让一个男人送回来，怕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王副官知趣地停下摩托，扶她下来，偏巧路面不平，李氏的脚没有站稳，身子晃了一下，差点跌倒。王副官忙伸手架住她的胳吱窝，身上披的毩子滑落下来，王副官一只手架着她，一只手帮她朝上拉毯子。
　　李氏顺势倒在王副官怀里，两个脸对着脸，就着摩托车的灯光，两张嘴就对在了一起。王副官可能是等这个机会已经太久了，紧紧抱着李氏不舍得撒手。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油坊那边有灯光亮起，李氏抽出身子，忙说：“我得走了，油坊那边有人过来，看见不好，你快回吧，以后日子长着呢。”她把王副官的手牵过来，放在自己胸口，轻声道：“你摸摸，人家的心直跳。”
　　王副官妻子不在身边，平日里也没少寻思男女之事，哪里舍得这样的好机会，趋势又摸了两把。李氏故意引到香水上来，说：“你身上的味真是好闻。”
　　王副官中了圈套，自然而然接过来：“我明天就托人给你去济南买。济南我有朋友，放心吧。”
　　有了这句话，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李氏点头答应，心想现在终于可以在小车氏面前显摆一回了，自己也有香水了。小车氏以前在她跟前提过香水，说她用过，是从青岛买的，让李氏羡慕嫉妒了好久。现在，她只是善意的提醒：“最好不要买和你一样味的，不然，打牌的时候，她们会胡乱寻思的。”王副官忙说：“那是自然。”恋恋不舍上了摩托车，响了一声喇叭回去了。
　　李氏一瘸一拐走着，才发现毯子忘了还给王副官，明天再说吧，反正天天见。路面漆黑，天上没有月亮，自己的眼方才被王副官的摩托车灯光一照，看不清了，她稳了一下步子，四下里打量，看看哪里是路，哪里是沟。她记得这条小路，两边都有深沟，掉到里面不是好玩的。油坊那边的灯笼越走越近，她知道这是杜氏回来了。这娘们故意装作勤快，每天都是很晚才回来。最让李氏不能释然的还有杜氏挺着肚子的样子，这不是显摆是什么？院子里有一个尤氏还不够，现在又要来一个杜氏，可自己的肚子就是不争气，一点鼓的意思也没有，没用的呆子，她骂着文杓。
　　杜氏走得很慢，她身子不方便，挺着大肚子，路面又不平整，她不急着赶路。路走得很熟了，每天最少一个来回，就是闭着眼也能走回家的，杜氏常常这样想。今天碾的豆子特别多，眼看春季种地的日子到了，老百姓买油量多了起来，他们平时吃油少，炒菜放几滴油，好歹哄哄自己的眼睛罢了，就是过年，很多家庭也不舍得多吃油。但是，春天干活了，不吃油怎么可以，没有油水，干活哪里有劲呢！
　　李贵在后边离得远，他和长栓碾完豆子，又等着杜氏算完今天的账，留下长栓值夜，他才在外边关上油坊的门，由于不放心杜氏，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朝这边追着赶来。
　　李氏站在路口，身上觉得有些冷，把毯子朝上拉一下，突然想借机吓唬一下杜氏出出气，要说这一家子，李氏最恨的人就是杜氏，老娘结婚那天让你赚了便宜，今天我吓你个半死，也报了当日之仇。
　　她把毯子竖着挂在脖子下边，两手攥着毯子的两个角，把头发从头上解开，从前额垂下来，头发缝隙里只露出一点视线，瞅着远远走近的杜氏的小灯笼，自己在路口一蹦一跳。
　　杜氏正走着，灯笼不是很亮，听到路口有声音，看不大清，把灯笼举了起来，正照着一个鬼的影子：头发老长，直直的身材，一蹦一跳，脸色惨白，不是鬼是什么！杜氏大叫一声，手里的灯笼掉在地上，自己从路边滚到沟里，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也不知道撞到什么地方，肚子前边正硌着一块硬硬的石头，疼得她在沟里呻吟起来。
　　后边紧紧追来的李贵问道：“怎么了，文杼媳妇？你好歹走慢一点，你身子笨不知道吗？”他哪里还能看到杜氏的影子，只看到路上的灯笼掉在地上，里边的油盏线芯把灯笼引燃了，他几脚踏灭灯笼，才听到沟里杜氏的呻吟。
　　李氏见杜氏滚到沟里，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忙扔了毯子，拢了下头了，把头发拢到后边，喊道：“四妹，怎么了，是你走路不小心掉到沟里了吗？”
　　她看到李贵跑来，不敢耽搁，也不管脚还疼着，飞跑回到家中，到了大门口，使劲砸门，开门的却是文柄，他见是三嫂，问道：“三嫂，怎么了，你吓成那样？”
　　“有鬼！”李氏自己确实害怕得厉害，但是反应很快，“你四嫂遇到鬼了，掉到路边沟里了，快去帮忙。”
　　文柄今天晚上才从从青岛回来了，过年后，他才开学回去，不料那边不平静，日本兵进了青岛，学校一部分学生放了假，一部分天天搞运动，抗议日本兵登陆青岛，文柄见学校也学不成，只好和理老师及理想说了一声，回到家里，准备研究他的设备，改造油坊，等学校安定了再去念书。
　　刚让刘姨热了一点饭吃下，陪着爹娘说了一阵话，看他们累了，就又到刘姨屋里坐了一会，听到外边有人吆喝，急匆匆跑过来开门。他听三嫂说有鬼，笑了：“哪里有鬼，都是自己吓唬自己。四嫂没事吧？你快进来，我去看看怎么样了。”
　　文柄出了村，摸着黑沿着去油坊的路，听着李贵的声音，飞跑来到路边，李贵正在沟里使劲拉着杜氏朝上爬，文柄赶到，伸手拉着四嫂的手，两个人把她拽了上来。经过这一阵折腾，也可能是肚子疼得厉害，杜氏已经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