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部 第十二章

　　成百上千的村民目送陶种谷等人离开强拆现场后便不约而同地向唐国栋所在的位置围聚过来，以各种各样的神情默默地望着这位特来赤峰村强拆现场办公的副省长。
　　一阵短暂的沉寂。
　　沉寂中，一位壮年农民率先发声，他从容地踱至唐国栋跟前仰视道：“唐省长，今日能见到你郎家咯样的大官，是我三生有幸；刚才，你郎家的现场办公，我都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了，有你郎家咯样的好官，为老百姓说话、撑腰、作主，我心里踏实了。像我咯样的作田码子，冇得别的本事，作田是我的根本，我们赤峰咯片土地肥沃，只要人勤劳，种粮食，粮食丰收；种蔬菜，蔬菜丰收；养五禽六畜，五禽六畜兴旺；真是块风水宝地。咯些年来，家家户户都起了楼房，窝窝热热地过上了好日子，住在城里的亲戚到我屋里来走动的时候，都眼热呢！去年，我跟国家签订了第二轮土地承包期，心里更踏实了。我扩建了养猪场跟养鸡场，还养了不少的牛、羊，并且国家又对我们作田码子取消了上缴公粮跟农业税，还对各家各户承包的田亩直补，国家对我们作田码子的政策越来越好了。可是呢，就在越干越有奔头的时候，镇政府突然要强行征收我们赤峰村的良田，霸蛮拆迁我们赤峰村农户的房屋，要毁掉我们的家园。说是为了加快城镇化，咯地方要开发房地产，建高楼大厦……那天，镇政府拆迁办主任，就是刚才被检察官拷走的那个朱半截，领着一伙人来我们贺家屋场又是贴告示，又是召集我们贺家屋场的人开动员会。朱半截说：咯次征地拆迁是县委、县政府的大政方针，也是镇党委、镇政府的大政方针，党员、村干部要与县委、县政府、镇党委、镇政府在政治上保持一致，要起带头作用。我对朱半截说：我是党员，三十年前在部队入的党，作为党员，在政治上是应当跟组织保持一致，但我要弄清楚几个问题：一是我们赤峰村农户已跟国家签订了第二轮土地承包合同，咯是受法律保护的，何解承包合同还远冇到期，却要征收？土地是我们作田码子的命根子，失去了土地，该如何生存？二是要拆迁房屋，把我们辛辛苦苦建起的家园毁掉，我们到何处安居？从今年起，取消了对拆迁户的重建地分配，强迫去购买商品房，而商品房的价格高于拆迁补偿费一倍以上，叫我们如何活下去呀？连起码的生存的权利都被剥夺了，还强行要在政治上跟县委、镇党委保持一致，咯个一致我可不能保持。咯个大政方针是坑人方针，害人方针，返贫方针，是缺天理、丧天良的方针，我们坚决不答应，拼了命也坚决不答应！朱半截说：土地是国家的，是政府的，国家、政府要征收土地，任何人不准阻拦；房屋是建在土地上的，征收土地就必须拆房屋，咯么个简单的道理，你们也不懂。至于买得起买不起房子，那可不是我的责任，我的责任是执法，是执行政府的行政法。我代表南泽湖镇政府行政执法办公室、拆迁办公室正式通告：你们贺家屋场属于国土储备地范围，必须无条件拆迁。贺仲民，我劝你起个好的带头作用，省得惹麻烦，你想想，大势所趋，胳膊还能扭得过大腿吗？老百姓还能抗得过政府吗？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你贺仲民并不蠢，何必去当一只出头鸟，去挨枪子呢！朱半截说完咯番话，带领一帮人耀武扬威地走了。”贺仲民提高了声音：“唐省长，县里、镇上在造假，在做大手脚，在瞒上欺下！他们把我们赤峰咯个自然村百分之六十九的良田，百分之三十一的山丘，向上级部门谎报成百分之三十一的良田，百分之六十九的山丘。对于咯事，县国土局有原始档案记载，请唐省长去核查！其实，也用不着去县国土局核查，我的意思是：既然唐省长你郎家今日亲自来了赤峰村现场办公，那就请你郎家亲眼看看我们赤峰村的实际情况。”他转动着身体，激昂地挥动起胳臂，打着手势：“南边，是属于原来的邻村桐林村的地域，早几年撤乡建镇并村时，把桐林村跟赤峰村并为一个村——赤峰村。虽然如今属于一个行政村，但是，有时候，为了有所区别，村民称原桐林村为老桐林村、赤峰村为老赤峰村。从我们站在的陶家屋场的地方算起，至西边的第三个高压电铁塔、北边的第三个高压铁塔、东边跟北边的第三个高压电铁塔平排的地方，都属于我们老赤峰村的集体土地。唐省长，你郎家看：我们站的咯个位置是东边的山丘，绝大部分农户的房屋都是建在两旁的山坡中，人民公社化的时候是以几个屋场组成一个生产队；改乡、建镇后仍然是以几个屋场组成一个村民小组；改革开放以来，全村家家户户都先后建了新屋。唐省长，你郎家看，一眼望去，山坡的两旁红砖青瓦，错落有致，整个山丘绿树成林，真是风景如画。山坡上长满青草，许多农户养起了牛、羊，有的还养起了草鸡；有了足够的粮食，猪也喂了很多；菜地里是四季蔬菜，池糖里养了鱼，日子过得真舒心。咯就是我们的家园，谁不留恋呢！唐省长，你郎家再看，西边、北边一坦平原，连一个小山包也冇得。如今国家取消了上缴公粮、农业税，并且还对稻田直补，我们作田码子种粮食的积极性都高起来了。你郎家看，我们老赤峰村两千多亩稻田，就像一片绿色的海洋，咯时节，稻禾正在灌浆、扬花、抽穗哩！又是一个丰收年呐！可是，县里、镇上却打着加快城镇化的招牌，强行以极低的价格来征购我们村的土地，然后以上百倍的价格卖给房地产老板，强征土地后还要强制拆迁我们的房屋，逼迫我们去买商品房，而商品房的价格高于拆迁补偿价的一倍多。咯样的搞法，还有活路吗？在咯样的情况下，将要被强行征地、强行拆迁的12个村民小组的村民推选出各自的小组长去北京上访。因为全县人都晓得，那年南泽湖村牵头去北京上访，见到了中央领导，解决了很多大问题，树立了榜样。当时，我们老赤峰村的叶铁牛也去了北京上访，他有上访经验，所以咯次推选了他为上访负责人。可是，就在叶铁牛他们去北京上访的火车上，却被县公安局派出的警察截住了，被押回来后，叶铁牛被拘留，时至今日仍然被关在县公安局看守所里面；其他的上访代表如今仍然被监视居住。早向，我们从电视里看到了省委书记的讲话，他说对于乱征滥征良田，严重损害农民利益的行为要进行严肃查处，并说已开通了省委书记信箱，群众可直接向省委书记写信举报，一定做到件件有答复。省委书记的讲话大家奔走相告，感到非常振奋，许多人到村上请村支两委向省委书记写信举报。村支两委为此事召开了专门会议，我是村支委委员，出席了会议。会上，多数村支两委不主张向省委书记写举报信，尤其是老桐林村的村支两委极力反对，说必须在政治上跟县委、镇党委保持一致，不然，就会受到党纪处分，政纪处分，就会撤销村支两委职务。虽然我极力主张写举报信，但是孤掌难鸣，冇实现绝大多数村民强烈请求村支两委，向省委书记写举报信的强烈愿望。村民得知村上不肯写举报信的情况后，就自发地联名向省委书记写举报信，大家一致推选我为牵头人，咯是乡亲们对我的信任，理当担当起来，我义无反顾接受了……
　　“我们赤峰村一百六十三户被征地拆迁的户主，联名写了举报信，其中一部分村民在自己的签名上按下了血指印，包括我在内的各个村民小组组长留下了`村村通‘手机号码，并用特快专递寄给了省委书记。举报信寄出后，我们在焦急地盼望着回音。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冇得音讯，两个星期过去了，还是冇得音讯，三个星期过去了，仍然冇得音讯，至今天如同石沉大海……
　　“也就是在上个星期今日的礼拜一，那个朱半截带领一帮人来我们赤峰村的各个屋场又是张贴通告，又是用高音喇叭喊话，限令拆迁户在一个星期内自动搬出房屋，否则，强制拆迁。今日，他们果然来强制拆迁了……
　　“去北京上访，在火车上被县公安局派出的警察抓了回来，给省委书记写举报信，又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我们只好去法院打官司，想通过法律来维护我们的合法权益。我们请了著名的张萍律师来打咯场官司。可是，昨天下午张律师对我们说：县法院对凡是涉及征地拆迁的案子，不受理，不立案。法院挂着人民法院的牌子，却不受理人民的案子，咯还能叫做人民法院吗？！……
　　“唐省长，今日你郎家也亲眼看到了，来了那么多的公安警察，来了那么多的法院法警，看上去，他们都在听从朱半截的指挥，强制拆迁我们赤峰村吴家湾的房屋。若不是你郎家来了，若不是检察官把朱半截咯个害人精拷走了，那后果会不堪设想。上天有眼啊！唐省长，我们信任你郎家，我代表我们赤峰村一百六十三户拆迁户，向你郎家鞠躬了。”贺仲民说着深深地向唐国栋鞠躬。
　　上千名拆迁户人员受贺仲民感染，紧随着他向唐国栋鞠躬，其中一部分年迈的村民竟下起了大礼。
　　唐国栋又一次被震撼了。开始他显得有些慌乱，但马上镇定下来，连连说：“乡亲们，使不得呀，万万使不得呀！”同时他向村民们深深地回敬着鞠躬礼。
　　“唐省长，”一位中年农民在人群中踮起脚，攒动着脑袋，高声道：“我也联名向省委书记写了举报信；并且还按了血指印。记得那天他在电视中说，凡是向他写的举报信件，在一个星期内一定有回复。可是，我们向他写的举报信算来已有一个月时间了，一点音讯也冇得。如今连省委书记说话都不作算，失信于民，你郎家说，还能相信谁呀？我们所举报的都是事实，是经得起调查证实的。我们也晓得，省委书记管着全省的大事，是很忙，但是，他应当派人下来核实呀！唐省长，你郎家说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村民们围绕着这位中年农民提出的话题，纷纷扬扬一片发问声。
　　唐国栋拣了近身旁的一块磐石，登踏上去牢牢地站定好，举着双手朝村民们扬了扬深宏道：“乡亲们，乡亲们，请静一静，请大家静一静……”
　　村民们逐渐静下来，上千双目光齐齐地注视着唐国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