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五十章

　　“你怎么对小山这样！”耿排长责怪王班长。王班长顿时就脸红起来。然后，就转身向在两天前、被鬼子炮弹炸得有些小坑的他身后不远的树林地上，看着被烧的发黑的树子，有的树叶被烧光，
　　有的只有少些的残留叶子挂在树杈上，而这些树子无声地伸向凄清的12月淡灰色的冬日的晚空。
　　他双手叉在身着浅黄色军服腰间系得略紧的宽皮带上。在他两边有坐着、站着聊谈或半躺着等的战士们，时不时有个别战士走过去。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应该对朱小山耍性子，这样，连耿排长都对自己不感冒了。
　　王班长也不满自己的这一举动，就站了一会，从自己的军衣口袋里，拿出一支烟点上，大口大口地吸烟，就像是他大口吃饭。他显得黑红的脸颊上，一对酒窝在他吸烟的情形下一鼓一缩的。他左手插在他紧系着在他腰间上的宽皮带下的裤兜里，在他的黄色帽檐上，在帽子有点发皱的正中间，有一颗青天白日徽章。在显得极为英气的帽檐下，闪动着一双厚道、忠勇的眼睛。王班长是一个好军人，只是脾气急、而打仗非常勇敢甚至连命都不要。他方正的鼻子下，一副非常黝黑的络耳胡，
　　看上去，胡子拉碴的，还有一张严谨温厚的脸庞。抽了一会烟，他不好再面对朱小山了往在前面一红色鼓起般的战壕壁拐过去，走到战壕东这边来。他就听见他一班的副班长武耀祖又响亮又刺耳的声音。这时，武副班长他身边站着三个新兵只有十八九岁，还有站在武副班长身边的孙志，是一个老兵。武副班长对他训斥，就像他的头上有个广播，对着他喊一样。这时，武副班长一回脸，看见了王班长走近。
　　“班长，你来的正好。”他说。
　　王班长本来把纸烟含在他的嘴唇上正抽着，现在又只好拿开，茫然地问：“武耀祖，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吧？”然后，武副班长好像要揭发一件丑事似的，气咻咻把他脸又转过去对着孙志，“他们都是怕死鬼，不敢向鬼子开枪，不敢把身子抬起打鬼子，被鬼子吓破了胆子！”
　　王班长问：“真有这事吗？”
　　“你问他们？”
　　然后，王班长走到他们的面前问：“是这样的吗？”
　　他们低着头一脸的羞愧，不敢看旁边的人。见他们没有说话，武副班长说道：“这件事要严肃处理。我建议马上送交军事法庭。”
　　几个人听了，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还有，孙志，你是一个老兵了，居然在新兵面前丢我们老兵的脸。你不想想，你还配穿这身军装吗？”
　　王班长就走到孙志的面前，有些不相信，又不知什么缘由问：“老孙，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孙志头也不抬，就闷声闷气索性说：“班长，我有老婆还有一岁的儿子和老母亲，我被打死了，他们就可怜了。”
　　“你忘了，我们的王营长是不会看着不管的。”王班长说。把手放在孙志的肩膀上。
　　“可我家很远！”
　　“在黑龙江吧？”王班长回问了一句。
　　“是啊！”
　　“一样照办。”
　　武副班长嚷道：“原来你怕死，就因为这些。你以为你有老婆、儿子、老母亲就不应该死，我们就该死？要是在场的每个战士都像你，这金风山、江城不是早就被日本鬼子占领了吗？”
　　“国军本来就打不过鬼子。一打不赢，丢弃阵地就跑；人家都跑的，我就不想死。”
　　“那不得行！”武副班长喊道。
　　“你凶什么？好像你当了好大的官！”
　　“哼，老子就管得了你。”副班长吼道。并用右手朝孙志的脸做了个中指。（这个意思是看不起或蔑视对方的意思）
　　“你干什么？武耀祖！”王班长立刻喊。伸出右手立刻抓住副班长的背，往身边一拉，然后，他身子在打到肩膀的战壕壁上撞了一下。
　　“副班长，你要向孙志道歉！”非常不满的王班长嚷道。
　　“哼！”武副班长鼻子里哼了一声，把他方团被天光照的红而润亮的脸一侧。王班长觉得他是不会向孙志道歉的，就走近害臊脸红的孙志面前。
　　“我向你道歉。”
　　孙志立刻惊讶地抬起头：“班长，你……”他没有想到是班长跟自己道歉。
　　王班长才非常平和地对孙志说：“你说的那些，在我们军里是没有这种现象的，那是别的部队。而现在不同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和鬼子拼了。你看这几天，王营长尽是一个人与日本鬼子用刀拼，还有张柱连长已经牺牲了，也有不少的战士牺牲了。你看他们哪个不和鬼子拼了。”
　　停了一下，王班长又说：“这是最后的生死之战。如果我们这一害怕，那一怕死，这个城就会被鬼子攻破。别忘了，在城里，还有我们的父老亲人，难道你就忍心把他们推向鬼子，这样的话，我们作为军人对得起他们吗？”
　　孙志就低头不语了。
　　本来，王志光班长还想连三个新兵也一起教训，而他又觉得，这些话不只是对孙志说的，也是对三个战士说的，毕竟，他们都是国军从中国的农村抓来的，本身是非出自他们本意，都是头次上战场，最多只训练了几天，就上抗日的战场。
　　
　　我们还要指出的是：有些战士是头天被抓来，第二天就打仗的。由于中国军队在三个月前的淞沪大战中，有大量的具有指挥才能的指挥官和有战场经验的老兵大多战死，兵力严重不足，最终失败撤退，从而意志消沉、沮丧回到江城的。
　　而日本鬼子带着胜利的威风，不肯罢休，由上海向南京恶毒地追杀而来，想一次性绝杀中国军队……
　　“营长，你就去忙你事吧，这个时候，全营都离不开你。”战士郑大龙说。他背靠在湿冷的泛着红明明的战壕壁上，肚子受了伤，不肯离开阵地，王营长就坐在他身旁，劝他回到在夫子庙里的临时包扎所治伤。
　　老兵郑大龙也干脆不理自己的营长，而王营长已经让王必成连长和黄加伟排长去检查巡视战士的状况和需要解决的问题，他俩都是张柱连长战死后，依次晋级的。在王营长的心里，战士是第一位的……
　　“我已经让王连长和黄排长去做了。你的肚皮包扎后也痛，就下去安心养伤。”
　　“营长，我这点伤对我没有影响。等会，鬼子冲上来了，我照样拿枪消灭他们。营长，我们上一仗，和我一起当兵的郑大贵、李洪松都死了，他们才23岁、25岁。两天来，他俩都没有伤着，这一下，李洪松头被鬼子的子弹打烂，当时，他的脑浆都溅到我的身上，他痛苦着，话都没有说，就一会儿不到死了。”
　　“哦，我看见你的肩上有血浆。”王营长也注意到了，他右肩有些发皱的军衣上是有一小块湿的散碎血迹。
　　郑大龙就说：“这是这里。”他又再次重复，仿佛要让自己的营长看清楚。
　　他要为战死的战友报仇的念头，让营长看得真切。
　　然后，他的眼睛因肚皮陡然一痛闭了下，本想还要说，右手马上捂着肚皮的左边。
　　王营长就没有再说话，他感到自己还是尽量少说。这时，他看见：血从郑大龙包扎好的、系得略紧的宽皮带上些的、浅黄色军衣里的肚皮里浸流出来，把肚皮下的宽皮带染红些，郑大龙就哎哟轻哼一声。
　　王营长就立刻拿出自己的手帕，为他流出的、在微微起伏的肚皮上的皮带上的血轻轻擦净。
　　“营长，你的手帕会搞起血的。”郑大龙忙说。同时，也感动！
　　王营长说：“你尽量少说话，还要少动，以免肚子又疼。”
　　“这没什么。”
　　“看起来你的伤不轻呀！”王营长觉得不是轻伤。
　　“营长，人家张军医说这是轻伤，可以不下阵地。”郑大龙有丝竭力地说明。
　　王营长眼光中含着担忧。就把手放在郑大龙的手上：“实在撑不住，你就回到庙里去治伤。”
　　郑大龙立刻回答：“营长，我能撑得住。我还要打鬼子。”
　　这时，王营长也非常感动！就看见在越来越暗淡的天色中，炊事员老赵一人挑着两实妥妥罗兜的饭，正从他侧后面的战壕那边走近。然后，王坚营长就从郑大龙身旁站起，从战壕里走上了一条土阶上去。
　　“我来挑。”一上战壕，王营长赶快迎上去说，就好像他要在这里等候老赵。老赵有40岁了，从当兵起就干这个工作。唯有他遇到王营长，感到王营长人着实厚道，是一个没有官架子的好长官。别看自己营长平时对他手下的连长、排长班长，只要他们中一个有过错就毫不留情的大骂，可对士兵个个都好。王营长时常看到老赵做饭忙，比如：老赵抱着碗，提着桶，他都要去帮他。如果换成是别的官，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营长，你还有一摊子事。”老赵说，看见营长对着自己匆匆走来。
　　“没什么。我喊王连长、黄排长他们做去了，耽误不了。”王营长说。然后，伸出手把老赵的肩膀上的扁担接下来放在地上，自己一挑起，不由得感到够重，就感叹道，“是够重！”然后，就往前走。
　　“老赵，你还挑得起啊？！”
　　“这算什么。你别看我人瘦，比这再重的，我都能挑。我们这些人从山里出来当兵，下力气活贯了。”纯朴的老赵说。他是走到哪里，都不是那种耍滑的人。
　　“老赵，你孩子多大了？”挑着实妥妥担子的王营长问，他还是关心自己部下。
　　“我的娃儿都有16岁。我真是没用，当了做饭的兵。前任几个营长都让我做饭不让我拿枪打敌人，现在，我想打日本鬼子也不行。”
　　“不是我不让你拿枪打鬼子。这有人打仗的，总有人做饭吧，不然士兵们饿着肚皮打仗，也不行啊。”王营长好似在向老赵解释说，也听出老赵发牢骚。
　　“不过，营长，你是好人，我就不想让你操心了，你已经够责任大了！”
　　“老赵，我对不起你和战士们呀，我这人脾气粗暴，爱骂人，连个营长当得不好。”王营长极为谦逊说。挑着两大箩筐的饭菜
　　往此时，有坐着、站着，有背靠在呈紫红色的、
　　铁秋印纵横的潮润战壕里在歇歇的战士们走去，老赵跟在后面。
　　“你说什么！你看你杀鬼子，一身都是血，够不错了！”老赵在后面跟着走说。他觉得自己营长太了不起了！
　　“不要忘了，战士们都个个杀鬼子，我肯定不能缩在他们屁股后面。”
　　“营长，我看你还是把这一身有血的衣服换了。”老赵说。从鬼子攻打金风山（紫金山）来，在深夜偷袭我军时，王营长直接和鬼子拼刺刀，杀鬼子无数。他身上溅起鬼子的血，也不脱掉。老赵觉得自己营长太忙了，就又说，“营长，我送完饭后，回去跟你洗，明天就让你穿上干净的。”
　　“老赵，这不能脱。”王营长转过脸说。
　　“为啥？”
　　“这上面都是鬼子的血，就是要让他们看见了发抖、害怕！”
　　“我明白了。”
　　然后，他俩就下到了战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