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第八章

　　黄反修驾驶着村委会公用桑塔纳轿车奔驰在沿江防洪大堤上。东岸，涣涣的江水向北奔流，连绵十数公里的白杨树挺拔苍翠，组成一道道绿色屏障的防洪林带；西岸，广阔的田野上碧青的稻禾随风起伏，绿浪滚滚，空气中飘溢着稻穗的馨香，令人神清气爽。
　　张银松坐在副驾驶座椅上，从敞开的车窗跳望着如画的田园风光，阵阵清风扑向他坚毅的面庞……前几天他与黄反修一道在林新伍居住在南泽湖东岸的房屋内商讨如何阻止对征拆户的建房补偿金不被截留的有关事宜。张银松说：新伍，过几天，我跟黄反修去市里反映县里截留银光大道沿线征拆户房屋补偿金问题，市里能不能够解决好，还是一个未知数，在去之前特来与你商讨一些问题。林新伍说：何是不先去县里而先去市里呢？张银松说：去县里，那等于白去了，如果请县里撤销他们自己的决议，那是不可能的。根据我的经验，咯事只能去市里，并且，我已作好了思想准备，市里解决不了，去省里，省里解决不了，那就只能再去北京了。黄反修说：依我看，最终解决咯个问题的，还是中央。张银松说：去北京，那是万不得已的途迳，当然希望能在市里、省里得到解决。林新伍说：经你们咯么一说，去请县里撤销决议，确实希望很渺茫，我同意你们的决定，先去市里吧。张银松说：我们去市里找李熙书记，我已打听清楚了，李熙书记现在确实是市委办公厅副主任，而不是传闻。在我的印象中，李熙书记是个很正派的干部。记得在他来南泽湖挂职乡党委书记不久，就专门单独找我谈过话，听取了我向他反映的当时乡里存在的许多问题，对一些违纪的党员干部给予了不同程度的处分，特别是对朱半截咯样的党员干部更是毫不留情，他上任乡党委书记后，就把朱半截挂起了，安排在乡政府机关守传达室。李熙书记曾经专程来过我们南泽湖村两次，对我们南泽湖村支两委的工作给予了肯定，尤其对我们南泽湖种植的大面积的大棚菜，经济林给予了高度评价；他把我们南泽湖村的咯些作法写成专题报告给省市农委、农办。我认为，李熙书记是值得信赖的，我想，咯次去向他汇报情况，路子应该是走对了。林新伍说：你们对各级组织的干部的情况要比我熟悉得多，如何进行，当然要听从你们的意见。那好吧，你们专心去为父老乡亲排忧解难，维护好父老乡亲的切身利益是大事。村里的事，由我跟吴石平，其他村支两委负责抓紧抓好。张银松说：新伍，你肩上的担子比我们村支两委中任何人都重，看你咯些天来城里也没去，眼睛总是红红的，要注意休息啊，你垮了，南泽湖村也就会跟着垮下来……林新伍笑道：垮不了，习惯了喽！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半小时后，桑塔纳轿车驶入市委大院。
　　市委大院卫门的左旁站立着两名威武挺拔、腰挂手枪的执勤武警，右旁站着两名手执警械和对讲机、严阵以待的公安民警。十多年来，每年的初夏至仲夏是维稳的敏感时间，在市委、市政府卫门增设双岗已形成了惯例。张银松、黄反修到达卫门的时候被两名公安警察拦住进入市委大厅的通道。一名民警盘问：“哪里的？”
　　张银松答：“南泽湖村村民。”
　　民警问：“去哪个部门？”
　　张银松答：“去市委办公厅。”
　　民警问：“你晓得进去的规矩吗？”
　　张银松答：“不晓得。”
　　民警道：“请出示通行证。”
　　张银松说：“我们没有通行证。”
　　民警说：“没有通行证不能进入。”
　　张银松说：“我们有重要事情要向市委办公厅反映。”
　　民警说：“没有通行证，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进入。”
　　张银松踌躇着。
　　另一位民警挥了挥握着对讲机的手道：“请你们两位不要挡在通道上，请离开这里，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张银松无奈，只好跟黄反修一起转身走下市委大院的台阶返回到绿草如茵的大院。
　　“真他妈的岂有此理！进个衙门还真咯么难。”黄反修愤怨道。
　　“反修，莫躁，想想办法。”张银松说。
　　炽热的太阳的光照曝泻，令人难受，他俩走至一棵硕大的枝叶如冠的万年松树下暂避暑热。
　　“哦，对了，”张银松想起了什么，“看看李熙书记的手机还是老号码不？”他打开手机上的通讯录，搜索李熙的号码并拨叫。“通了，”他兴奋道。“李书记吗？我是南泽湖村的张银松呐！我特来向你汇报一件重要事情，可是，门卫不让进，真急死人喽！李书记，你现在在办公厅吗？哦，好，好，好的，好的。”他挂下电话，高兴地对黄反修说：“李书记正好在办公厅，他说他马上到卫门口来接我们进去。这下可好了。反修，走，我们再去卫门。”
　　几乎在同时，张银松、黄反修与李熙迎面出现在市委卫门的通道口；李熙向执勤的民警指认着张银松、黄反修道：“他俩是我约来的客人，我负责领他们进去。”说着他领着张银松、黄反修迈入富丽堂皇的市委大厅乘电梯扶摇直上市委办公厅。
　　“请坐，请坐；”进入办公室后，李熙一边说一边张罗茶水；他不抽烟，没有敬烟的习惯。“两年多时间没见你了，看上去你倒是越来越精神了。”他两手握着两瓶矿泉水递至张银松、黄反修面前，微笑着对张银说：“是什么大风把你吹来了呢。”
　　“李书记，”张银松仍称李熙为李书记，“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特来向老领导反映重要情况，请老领导作主啊。”
　　“什么重要的事情呢？”李熙边问边走向办公桌旁的一张木靠椅上坐下。他三十多岁年纪，微秃的头，微胖的脸，戴着一浅度近视眼镜，穿白色短袖衬衫，说话文质彬彬的：“在我的职责范围，能办得到的事情，一定尽力尽责办好。”
　　张银松把修建银光大道的基本情况、县里截留市里对银光大道沿线两厢被征拆的农户房屋补偿费情况，以及这次来市里的主旨向李熙作了汇报。
　　“你家的房屋属于这次征拆范围吗？”李熙听完张银松的汇报后关切地问。
　　“我家居住在南泽湖东南边，不属于咯次征拆范围。”张银松说。
　　“县里截留市里对征拆户房屋的补偿费问题，有文件吗？”李熙问。
　　“确实冇看到文件。”张银松说，“至少冇发放到村一级干部。”
　　“银光大道沿线经过四个乡，乡改镇后沿线经过四个镇地段。”李熙问，“除南泽湖镇召开了党委扩大会，传达了县里精神，另外三个镇也召开党委扩大会，传达县里的精神吗？”
　　“关于咯个，我不太清楚。”张银松说，“我只晓得我们南泽湖镇传达了县里的精神。”
　　“乡党委在召开会议的时候，宣读了市政府今年的60号文件吗？”李熙进一步询问。
　　“冇，冇宣读文件，是乡党委莫书记口头传达的。”张银松说。“莫书记多次提到，市政府60号文件对征拆的农户房屋补偿费是三百八十块，由于县里财政紧张，县里决定提留百分之三十。我们就是为县里要提留百分之三十的补偿费，才来市里向你汇报情况的。”
　　“市政府60号文件，我这里有。”李熙说着从抽屉里拿出文件。“如果没记错的话，市政府60号文件的补偿费应当是三百九十八块；怎么变成三百八十块了呢？”他为了证实其数字的准确，打开市政府60号文件搜索。“没错，确实是三百九十八块补偿费。怎么说是三百八十块，这是传达时的口误，还是蓄意为之？”他把市政府60号文件递给张银松。“你看看吧。”
　　“真的是三百九十八块征拆补偿费。”张银松浏览毕市政府60号文件后说道。“明明白白是三百九十八块补偿费，为何要说成是三百八十块呢？咯实际上已截留一次了，还要第二次截留，难怪不敢出示市政府60号文件，难怪莫书记再三说要与县委、县政府在政治上保持一致，咯也是政治？”张银松说。
　　“动不动就说要在政治上保持一致，真可笑。”黄反修。
　　“我说老张呀，你这只出头鸟又抛头露面了，就不怕再次把你整下去？”李熙说。
　　“我生来就是咯么个性格，常言道，无私才能无畏。”张银松说着从口袋掏出早已写好的反映情况的材料。“李书记，咯是我以南泽湖村党总支书记的名义向市里领导呈交的材料，请你转交给市委、市政府有关领导，只要把截留被征拆的农户房屋的补偿金问题解决好了，至于我个人的荣辱，真的无所谓。无非是再次开除我的党籍，撤了我南泽湖村党总支书记，总不至于开除我的农籍吧……”说着他把材料递给李熙。
　　“老张呀，在我担任南泽湖乡党委书记时，听到了许多有关你的传闻，”李熙感慨道。“今天，我算是更进一步真正地认识了你。你家不属于被征拆的农户，没有分毫的私利在里面，全都是为村民的利益而奔走呼号，无私无畏，说得对，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无私无畏！不过呢，我看还是不要动辄就以再次开除党籍，撤销村党总支书记来作为代价。开除了你的党籍，撤销了你的村党总支委书记，南泽湖村失去了主心骨，南泽湖村的那片天怎能撑得起来？我看，完全没必要把后果想得那么严重。是这样吧，你所反映的情况我基本上了解了，你给的这份材料我不能也不会替你转交上去，留着它给我作参考资料吧。我打算参照你提供的材料，以市委办公厅的名义写1份情况报告呈交给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在这同时，我也会口头向市委主要领导汇报这个情况。我们市委办公厅苏主任上个月已去省委党校学习，暂时由我代行主任的工作，相信很快就会解决这个问题的。”
　　“哦，太好了，谢谢李书记！”黄反修感动地说，“咯样做，既解决了问题，又保护了我们的张书记。真是想得太周到了。难怪，你李书记调走后，许多人都在留恋呢！”
　　“像张银松这样的好书记，应当保护好啊！”李熙说，“再也不能折腾他了。”
　　“谢谢，谢谢李书记的关怀！你现在代行市委办公厅主任的工作，由你亲自出面向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直接汇报，又少走一段弯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张银松激动道。接着他向李熙介绍了近两年来南泽湖村的巨大变化和当前的基本情况。“欢迎李书记再次去南泽湖村指导工作。”他恳切地说。
　　“工作都是你们自己做的，新的局面都是你们自己打开的，我哪能去指手划脚呢。”李熙说，“等你们南泽湖村小区建设好了，我一定会去参观参观南泽湖村的新景象，尝尝南泽湖村的土特产，把老婆、孩子也带上，在你家里住上一天两天…”
　　“我陪你在南泽湖钓两天鱼……”张银松挚诚道。
　　“那好呀！”李熙开怀笑道。
　　
　　这天傍晚，南泽湖上空银河璀璨，群星闪耀，湖堤上挂在竹竿上的数十盏太阳灯光芒四射，把整个南泽湖映照得如同白亱。轮换接替白天的劳动大军的人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东、西、南、北湖堤上，在各自的岗位上热火朝天地干开了。
　　在北岸的湖堤与防洪大堤交汇的排灌机机房内，南泽湖村村支两委在临时召开会议。机房内只设置一把木椅子和一张简陃的工作台，参加会议的人员便随意地坐在排灌机机身上，有的甚至站着。木椅子上坐着年长的村党总支委员、村委委员、南泽湖村兼南泽湖农工商贸开发有限公司总会计师刘海明；这是大家谦让给他坐的，他推让了半天也没推让掉，只好顺从大家的意愿坐下。
　　临时会议的主持者张银松见村支两委们已到齐，便开门见山道：“今天下午刚收工的时候，李熙书记给我打来了电话，他告诉我，前几天我跟黄反修离开他的办公室后，他就根据我们所提供的材料，以市委办公厅的名义向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写了一份情况报告书。情况报告书是李熙书记亲自报送给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的。看完情况报告书后，市委杨书记、市政府赵市长分别作了重要批示。杨书记批示：决不容许任何一级组织、任何人截留银光大道沿线被征拆、农户房屋的补偿金，违者，将追责。请市委办公厅立即成立督查班子，进行督查。市政府赵市长批示：严格执行市政府60号文件精神，按规定对银光大道沿线被征拆农户房屋进行补偿，请市政府办公厅协同市委办公厅督查此事。上次我跟黄反修一起在李熙书记办公室看到了市政府60号文件，文件上明明白白印着对银光大道沿线被征拆的农户房屋，按人头四十五平方米征拆面积，每平方米补偿三百九十八块。比莫书记传达的补偿三百八十块多出一十九块八，莫小看了咯一十九块八，加起来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我们南泽湖村被征拆的七百多户，按每户平均一百八十平方米来算，二百六、七十万呀！李熙书记说，按市政府60文件精神，对被征拆的农户房屋面积每平方米补偿三百九十八块，一分也不会少。咯为我们南泽湖村意外地解决了在重建地上建房一大笔资金缺口。好消息、好消息呀！我在家里刚呷完晚饭，又收到了李熙书记发给我的手机上的同一内容的信息。李熙书记在发给我的信息中补充了一条，他说他是市委、市政府联合督查组组长，并说他率督查组于明天上午赶赴我县进行督查。咯是李熙书记发来的信息，大家都来看看。”说着，他把手机递给林新伍。“林总，你先看看。”
　　林新伍接过张银松递给他的手机向与会者大声地读出刚才张银松说的同一内容后说：“我看大家不必逐一看了，情况就是咯样的。好哇，感谢李熙书记！”
　　“像李熙书记咯样的好干部，真是难得！”吴石平感慨道。
　　“是咯样的解决办法，大家想想看，省了好多的时间跟精力。”刘海明亦感慨系之。
　　“把今天算在内，刚好三天时间。”黄反修说，“那天，我跟张书记去市委办公厅的时候是上午九点多钟，向李熙书记汇报了两个钟头，我们离开市委办公厅的时候已是十二点多钟了。李熙书记霸蛮要我们同他一起去市政府食堂呷了午饭。实际算起来，只有两天半时间就解决了咯件大事。像李熙书记咯样的干部，真令人佩服。咯是天助我们南泽湖村，天助银光大道沿线被征拆的农户。你们有的可能还不晓得，李熙书记现在是代行市委办公厅主任工作，由他担任督查组组长，权威更大了。天助呐！”
　　“我还真打算跟张书记一道再去北京哩！”李建国说。
　　“是咯样解决了，不更好吗？”张银松说，“咯说明，我们党、我们政府的好干部、好领导还是占主流的。”
　　“那当然，那当然…”李建国连连说。
　　“李熙书记采取咯样的方式，既解决了大问题，又保护了我们的张书记，保护了我们南泽湖村的村干部。咯样的好干部，好领导，值得信任，值得敬佩！”林新伍说。“咯样，我们无后顾之忧了，一心一意发展经济，更一步开发好南泽湖，与父老乡亲一道开辟出一片新天地。”
　　村支两委们纷纷由衷地抒发着自己的感慨。
　　“好了，问题解决了，正像林总所说的无顾之忧了，往后的重头工作是一心一意谋发展，开发好南泽湖。我相信，用三至五年时间，我们南泽湖村定会巨变。”张银松激奋道。“今天的咯个会，是临时开的通气会。既然问题得到了解决，我再次提议，咯事就此打止，用不着宣扬出去，村支两委们心中有个数就行了。大家都回各自负责的工地去吧，安全第一，严防事故发生。李建国，后半晚的治安巡防工作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保证不丢失一棵树，在重建地上不丢失一砖一瓦，你的责任也蛮重呐！大家咯向都辛苦了，也要注意适当休息。走吧，到工地去。”
　　村支两委们精神抖擞走出了机房奔赴各个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