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家小院第四十五章 “不许说我舅舅!”
作品名称:石头记之:十三家小院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2-11-27 15:51:10 字数:10178
“不许说我舅舅!”清风穿件白色挎拦背心,外面套件黄蓝格子短衫,站在街边,板着脸,怒气冲冲对着殷翊大嚷道。
清风眼睛瞪得大大的,胸膛里那颗心砰砰地加速跳动着,生怕殷翊会冲动地向自己大嚷,甚至挥舞拳头;倏忽之间他回忆起自己的学生时代;那个时候他年少无知,一度很崇拜殷翊,就象童年时代崇拜舅舅刘琪一样。童年时代,舅舅的每一句话,清风都当作圣旨,无条件地遵从,甚至还带着喜悦;但到了学生时代,他渐渐感到和舅舅的疏远,感到舅舅的无情;当然,学校的那些老师还是因为刘琪的面子,而对他照顾有加;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不自在。
那些老师无一例外,都很虚伪。报名上学前班,是姑姑焦悟雨领他去的,负责登记的老师冷冷淡淡,对他和其他孩子一样,可看到他姑姑的衣着就露出鄙夷,立刻把他分到C班;谁都知道,C班的老师凶,而且岁数大,是上届被学生及家长投诉最多的老师。果然,上学不到三天,清风就遭遇到一次危机,他同桌的铅笔丢了,老师就把他叫到前面,罚他站在黑板下面,在他胸前贴了张白纸,上面写着‘小偷’俩字,还命令他大声念一百遍‘我是小偷’;他不是小偷,他想争辩,却给老师无情的目光逼视回去。那一刻,小小的清风委屈极了,回家的路上忍不住流下眼泪,甚至想到了不再到这家学校,不再读书;可就是这样,无论姑姑怎问他,他都没说出来,因为他固执地认为,自己所受的羞辱是姑姑带给他的。
是的,清风讨厌自己的姑姑,就象有他自己说的,他恨姑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大老远儿的来到他家。焦悟雨的老家远在河北,因为哥哥焦悟风住在这座城市,所以就不远万里奔来了,想要寻个工作,讨个生活,挣点儿现钱。焦悟雨来的第一天,清风就觉得她的讨厌;首先,他不得不搬出自己那个巢穴,让姑姑住在那里;其次,姑姑极少给他买好吃的,除非他嚷得厉害;而且,更重要的是,姑姑当着大家的面,老是在笑,可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她时,她的笑容就消失了,目光呆滞地,不知在想着什么。清风弄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容忍她的存在,还要每月都给她银子?如果不是她,不是姑姑,大概同学们还不会瞧不起自己,也不会把他当怪物一样孤立起来。
“乡吧佬!”上学前班的头一天,那个齐刘海的刘允儿第一个喊出来;当时姑姑还没走,挺着大肚子的包包老师还站在班级前面。
“乡吧佬……”跟着,清风的同桌张晓蕾笑着重复了句,同时做出个打人的姿势。
打那以后,乡吧佬这个绰号就跟随着他一直到小学三年级,屡屡挫败着他,打击他的自尊。假期,清风头一次跟随着爸爸妈妈到了河北,终于看到爷爷奶奶,以及姑姑的家;那个聚居地全都是平房,院子正中栽了棵梨树,青涩的梨还没成熟,悬挂在绿叶间,如果不是姑父的提醒,他压根就没注意到。来到这个小村子的头两天,他还感到好奇,但住到第三天他就嚷嚷着要回家;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那些健身器材,没有电脑,没有游戏厅,甚至连电视都不能好好看,信号不好,画面太模糊了;而且,这里没有他想要的那些好吃的,麦麦姆,冰淇淋,什么都没有,只有满鼻子令他厌恶的味道,鸡屎味儿,牛粪味儿……
“别跟那些脏孩子玩儿!”在奶奶家时,刘青梅悄悄告诫清风:“他们身上有虱子!”
就象刘青梅所说的,农村什么都是脏的,一点儿也不卫生,包括那些孩子。类似的告诫早已刻在清风的潜意识里,所以他对那些乡下孩子怀着戒备,生怕他们把肮脏传给自己,生怕那看不见的病菌随着他们的肢体甚至是呼吸传染给他。
清风早已养成玩游戏的习惯,音速飞车,地下城勇士,泡泡堂,等等;每一次在学校受了委屈,回到家里,他都要把自己放置在电脑前,闷头闷脑地玩起来,甚至忘记了吃饭,忘记了那些作业。只有在那一刻,他才会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才会感觉到那种自由,才会摆脱掉种种耻辱,才得到一些慰藉。也正因为如此,他屡屡遭遇到家庭暴力,被焦悟风痛打一顿。
“我不在你们家了!”终于有一天,清风承受不住焦悟风的暴力,将自己的小书包倒空,装上几件衣服,和家里的那个钱猪,站在客厅里大声宣布道。
“你不在我们家,那你要到哪里去?”刘青梅看到儿子整装待发的模样,忍不住地笑了。
焦悟风却狠狠地瞪了他眼:“让他走,看他能走到哪里去!”
“我走到哪里,也不再呆在你们家了!”清风哽咽着,激动道。
“那你走吧,赶紧走,睡马路上去!”焦悟风不耐烦地扬下手,头往旁边一扭,暴躁道。
不过,那晚儿清风没有走出多远,他只是在楼道里呆了十几分钟;十几分钟里,他倍感凄凉,倍感父母的无情,更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他站在那里,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他想到舅舅家,想到姥姥家;但他不识路,又怕被嘲笑,只好原地呆着,啜泣着。十几分钟后,防盗门再次打开,姑姑焦悟雨出现在门口,把他强拽了回去。但他并不因此感激姑姑,反倒更厌恶起她,认为自己的遭遇,都是拜她所赐。
“姑姑是乡吧佬,我不用姑姑送我!”持续到小学一年级,清风终于忍受不住,向爸爸抗议道。
“说什么呢,不许这样说!”焦悟风尴尬地瞟了眼自己的妹妹,厉声道。
因为惧怕爸爸的巴掌,清风只好撅着嘴,闪到一边,只好独自承受着在学校里遭遇到的种种委屈。学前班时,他被迫承认自己是个小偷,从没偷过东西的小偷;他从不知道同桌的铅笔到哪里去了,真的不知道;何况,他自认为自己并不缺铅笔,何必去偷别人的呢?——因为铅笔事件,从学前班到小学三年级,他一直被同学们歧视,被同学孤立;他们动辄就嘲笑他连枝铅笔都要偷,这让他百口莫辩;直到三年级这种境况才陡然改变。
那是个秋天,下半学期开学的第二个星期一,清风正坐在教室里听着语文课,忽然从走廊里传来一阵嘈杂声;已经从教三年的安若水漠然地扭下头,继续讲授着。但她的这种漠然只持续了几秒钟,嘈杂声临近了,涌到门口——刹那,教室门被打开了,喧嚣溪水般涌进来。坐在最后一排的清风楞下神,并没意识到这一刻对自己命运的改变——每个班级的最后一排都是差生的标志;清风在老师眼里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学生,不遵守纪律,不爱学习,所以他只能一个人占着张课桌,独自坐在最后一排。
那群人涌进来的刹那,安老师微微转过身,面对着他们,面露出一种只有大酒店迎宾员般的笑靥。
“这就是三年六班……”庄少楼校长殷勤地向一位方正面孔的男士介绍道:“这是我们安老师,安若水,三年级的语文老师……”
这位方正面孔的男人被大家簇拥着,他威严地环视了下教室里的小学生们,忽然看到清风,面容里迅即浮出丝笑,大步朝他走来;但课桌间的距离太狭窄,略微肥胖的身躯只能侧着身子向前走去。清风忙垂下头,不敢看他——这人就是清风的舅舅,刘琪。
其实,当庄少楼校长向刘琪介绍安若水的时候,清风就已经认出了舅舅;但他感到羞愧,他可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差生呀,这多丢人!
庄少楼眉毛一挑,诧异地瞟了眼安若水,瞟了眼三年六班班主任王浩。他紧走了几步,忙跟了上去;那群人,王浩,教导主任乌鸦,和其他几个人也忙跟了过去;然而刘琪暂时忘却了他们的存在,抚摸着清风的头,寒暄了几句,说些鼓励他好好学习的话。
“刘区长,这是您的什么人?”看到刘琪和清风亲昵的模样,庄少楼陪着笑,也摸了下清风的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清风看到庄少楼的手,猛地缩下脖子;他已经被责罚惯了,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以为这位比老师还有凶的校长要当着舅舅的面收拾自己呢。
“我外甥……”刘琪淡定道。
“哦,刘区长的外甥呀……”庄少楼略显尴尬道:“难怪这么乖……”说着,他用眼角余光扫向王浩,似乎在责怪着什么。
正是从那天开始,清风的境遇陡然发生了九十度拐弯,他被安排到第一排,和班里学习最好的周丽娟坐在一桌儿;王浩吩咐那个女孩子,一定要多帮助清风;一直都是乖乖女的周丽娟张大迷茫的眼睛,频频点头;她同样不明白为什么清风的命运会奇迹般发生逆转;但老师的话总是没错的,所以在此后,她一直督促着清风跟自己一起学习,甚至其他同学嫉妒地数落清风时,她还会板脸训斥他们。不过,清风因此更加被孤立,那些孩子更加远离他,甚至连嘲笑声都没了。他成了孤家寡人,没有朋友,没有伙伴,每天课间他一个人坐在第一排的课桌前,郁郁寡欢。
清风坐在第一排的感受,和坐在最后一排的感受一样,都那么孤独,没有朋友,没有伙伴;他只能独自一人坐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其他同学嬉戏,玩乐。
尽管那些老师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改变,甚至任命他为活动委员,但他还是无限厌恶那些老师,觉得他们别有用心,势力眼儿;为此,他把怨气全都撒在同桌周丽娟身上。那个常常扎着马尾辫的丫头,曾经试图接近他,却给他的暴力驱逐走,上课的时候,趁老师转过身,他迅速用铅笔尖扎她的胳膊;起初,第一次时她惊吓一声,惹得老师回头,狠狠瞪了她眼;以后,逢到他握住铅笔,她就向一边缩下身子,即便扎疼了,她也不再吭声,只是忍着,眼眶里噙着泪……
“行了,行了,不说你舅,不说行不行?”殷翊小心翼翼扫了眼清风,无奈道;自打清风从部队逃回来,脾气大涨,常常对殷翊吼叫,这让他感到不舒服。但不舒服归不舒服,他还是认他做自己的小弟,还想继续罩着他。只是殷翊不明白,在部队里发生了什么事,使清风的性格秉性发生了逆转;难道是传说里的虐待,或者是军队里的超常规训练?
“谁说我舅,我跟他急,不管他是谁!”清风脖子一梗,眼珠一翻,说:“那可是我舅,我亲舅;我从小就在他家长大,他比我爸对我都好!”
是呀,清风从小就生活在舅舅家,偶尔才回自己家,或者到姥姥家住个星期天;不过,妹妹刘木兮一直都瞧不起他,觉得他就是个废物;他的舅妈也十分不得意他,常常骂他外甥狗;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十六七岁的他才会陡然升起逆反心理,和一个曾经打劫过他的殷翊成为朋友,甚至认他做老大;那个时候,尤其是第一次和殷翊到西祠胡同打劫那俩个小孩时,他忽然觉得比玩那些游戏还要刺激。
“那是,他是你舅吗,亲舅……”说着这话,殷翊觉得别扭;但他想不出哪里别扭。嗯,大概是天气的原因;最近一个星期没下雨了,空气的灰尘都变得燥热,从领口袖口等等一切缝隙处钻进来,烙着皮肤难受。
“都说了,不要提我舅……”清风烦躁道。
刹那,他想到那些网络,想到网络屏蔽的高超技术,那些敏感字眼都逃脱不掉这种技术的封杀;如果这技术能够拓展使用范围,他一定将之用于殷翊这里,将关于他舅舅的一切字眼都抹去!嗯,如果可能,索性把殷翊的记忆清除。清风皱下眉头,回想起学生时代,就感觉到屈辱。
清风怀疑自己那时精神错乱了,否则怎么会认眼前这个痞子做大哥?!他认自己做大哥还差不多;不过,再牛B的人也有失落的时候,自己的出身再怎样高贵,也有想不开的时候。想到这里,清风踢了下脚下的那颗不知谁丢弃的灰秃秃的土豆,瞥了眼南祠胡同339号的那家快餐店;隔着玻璃窗,他看到那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正在忙前忙后;快餐店门口,三三两两的人群从不同方向走过;就在这人丝中,他意外看到一个秃顶老头流着口水,手里捏着部手机,呆呆在站在街灯下,朝玻璃窗里张望。
“哎,那不是苏老头吗?”殷翊嚷道:“十三家小院的苏老头,整天疯疯癫癫的,老说自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苏武,还老说他爸是旷古稀有的大发明家;你记不记得,你还把狐女的征婚广告贴到他背上呢!”
“不记得了,”清风又皱下眉头,厌烦道:“我哪能记住那么多东西?”
是记不得了,当然更是不愿记得。清风又瞥了眼苏武,脑子里乱糟糟的,浆糊一样;不知为什么,自打从部队逃回来,清风看到殷翊的第一眼,就惶惶不安,就觉得丢人。他可不想再有这样一个朋友,如果可能,他甚至起了雇佣杀手,将这个昔日大哥从地球上抹掉!
“唉,你真健忘,怎么了,当兵当的呀?”殷翊讨好地朝清风笑了笑:“一两个月,就把我兄弟弄成这样儿了,神思恍惚的……”刹那间,他想将手搭在清风的肩膀上,以示亲昵;清风没当兵之前,两个人一起走在街上,殷翊常常会这样做,搂着他的脖子,亲密无间地说着话,或者一起站在街边,看那些走来走去的美女;那时,清风特别喜欢议论女孩子的胸和大腿,常常悄悄指着某位偶尔路过的长发披肩的女孩子,说要把她领回家;甚至有一回,清风真的差点儿得手,他朝一位背着书包长发翩翩的小女生招手,她疑惑地走到他们面前,脸腾地红了;就在那一刻,殷翊佩服起这个小弟,因为他自己从没做过类似的事情。不过,那个长发翩翩小女生嫆言谢绝了清风的提议,没答应他一起到对面冷饮店去。现在,殷翊又想恢复当初的那种亲昵,但注意到那张愠怒的面孔,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其实,殷翊一直都很羡慕清风,毕竟每次出去胡闹的钱都是清风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而且,他也知道,清风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一种刺激;他去过清风的家,那可是间豪宅,复式结构,据说有两百七十多平方米,殷翊走在里面,觉得发晕。
“把鞋脱了……”清风低声说道。
于是,殷翊也学着清风的样子,将脱下的鞋拿在手里,蹑手蹑脚地穿过偌大的客厅,跟着他走进一扇小门,然后看着他将门轻轻掩上。
“你家好大!”殷翊的手触到墙壁上,看着这些星级宾馆般的装饰,眼睛不够用了,总觉得眼花缭乱。相比之下,殷翊的家算不上一个家,只能算做栖息之地。他抚摸着清风家雪白的墙,抚摸那深褐色的壁柜,以及木材原色的大床,床头上那些陶瓷小饰品,一个电子相框,内心激动不已。
忽然,清风拽了他一下,把他从梦幻中惊醒。清风向他示意下,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躲在门口,仔细倾听——
“气死我了,现在这年头,就是狐狸多!”刘姥姥的声音传过来,令殷翊吓了一跳,脸色陡然一变。
“刘主任,不用跟他们那种人生气;”接着,另一个声音,神话姐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跟他们生气,气不起,也不值;气坏了身体,咱还得花钱,他们还得了乐,何必呢!”
“我才不跟他们生气呢,谁跟他们生气呀;我这人你还不了解,只要一谈到工作,就认真得要命;我这不是看不惯他们四处张贴小广告吗;你说,那头狐狸要是认个错,嗯,我至于这样吗,大不了,让她自己找东西,把那些小广告清洗掉,不就得了吗;唉,这些女人,都不是好东西,你看她长得那娇媚样儿就知道了,她哪里是征婚,那其实就是……”刘姥姥的声音和一串咚咚的脚步声一起渐渐减弱,最终消逝。
殷翊似乎看到狐女将那叠小广告塞进自己手里,似乎听到那颗心在胸膛里砰砰真跳;忽然,清风又拽了他下,他才省悟过来。他涨红着脸,看到清风小心翼翼敞开门,探头探脑,向外张了眼,回头向他招招手。等殷翊拎着鞋从卧室里出来,清风小心翼翼地掩上门,穿过宽敞的大厅,打开防盗门,来到楼道里;也直到这时,殷翊才发觉自己一直光着脚,才感觉到脚底冰凉冰凉的。
“你姥姥真厉害……”出了楼道,坐在街边穿上鞋,脑子里回旋着豪宅里的装饰,殷翊瞟了眼清风手里的那锭银子,松口气,说道。
“我姥姥当然厉害了,我舅都怕她!”刹那,清风流露出丝自豪,同时回忆起童年时,刘姥姥痛斥舅舅刘琪的情形。
那个时候,大概刘琪刚刚当上区政府秘书,踌躇满志的他也陡然开始看不上自己的老婆,想要追寻自己的第二次春天;但清风的舅妈不甘愿就那样被抛弃,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到刘姥姥跟前,要讨个说道;于是,刘姥姥一个电话,把正要上火车的刘琪叫回来……
“我舅妈也厉害,第二个我姥姥,而且比我姥姥聪明!”想到这里,坐在街边的清风突然冒出句。
那次争吵之后,清风的舅妈,亓科芬霜着脸,哒哒地离开刘姥姥的住宅,坐进她的那辆Lexus里,载走自己的老公刘琪;据说,她亲自把他送到车站,只是没走进站台,没和他进行一次短暂分离的拥抱仪式,她怕看到那个叫伊夏熙的女孩子,怕自己看到她会忍不住争吵。经过刘姥姥的调节,这对夫妻达成妥协,继续维持着婚姻,因为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意识到离婚是桩得不偿失的事情,不仅丢人,还会丧失掉许多,譬如刘琪的仕途,亓科芬的事业,这一切都是好不容易才拼搏到的;但亓科芬意外得到了家庭财政权,也得到了刘琪的承诺,永不离婚。不过,从此,她也默认了他频繁的外遇,只要他在公开场合,也就是那些正式场合承认他们是夫妻就足够了,只要他偶尔想到她才是刘家的媳妇儿就足够了,更何况他到欧美出差后,还特地带给她Laprairie。
“我们,谁也不要干涉谁,谁都不要闹,各做各的;但在那些公开场合必须彼此承认,彼此尊重,不能放弃这段婚姻!”亓科芬坐在卧室里的那张实木雕花椅上,穿着粉色丝绸睡袍,翘着腿,夹着那枝粉色的法国女士香烟,吐口烟雾,郑重道。
“可我得要儿子……”刘琪厌恶地挥挥手,试图驱散缭绕在眼前的烟雾,轻声而坚定道:“我不能让我们刘家绝后,尤其不能在我这一代绝了后,那我就成我们刘家的罪人了……”
其实,那个时候,刘琪不只在为自己的情感纠结,还在为房子租不出去忧心。仅仅在东祠胡同,他就拥有七套住宅,除了自己住的两套,送给伊夏熙一套,还有四套;四套里,有一套给麦麦姆那些员工做寝室,其余三套分别租给了三家企业;只是今年经济不景气,三家企业中有两家忽然倒闭,使得两套房子平白地空了出来。
“那你就再找个人生一个;不过,你不能把她领回家,而且不能找伊夏熙,我看着她就不讨厌别人!”亓科芬手一抖,她的脸色变了变,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女人的模样。据说那个女人,哦,应该就是女孩子,她是个大学生;亓科芬不清楚她是怎么认识刘琪的,但她认为,既然一个女孩子主动肯和刘琪交往,发生性关系,那这个女孩子就一定不是个好人,另有报图,一定是看中刘家的势力;否则她一个黄花闺女,怎么会和一个有妇之夫有染;而且,还为刘琪打了两次胎!想到这里,亓科芬就厌恶地呸了口。
因为没有儿子,刘琪一直对外甥焦清风疼爱有加;但他没想到清风居然和那个小痞子混到一起,甚至还一起去做坏事,拦路抢劫,抽烟喝酒耍牌,替那个名声狼藉的女人四处张贴小广告;那广告名义上是征婚,谁知道实际上要做什么!——为此,他忧心忡忡。
“该玩就玩儿,没人拦你;”某次,刘琪到姐姐家,看到清风,不由自主地告诫道:“年轻,谁都喜欢玩儿,但千万要记着戴套,千万别让她赖上你;一呢,咱们家可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传出绯闻对你以后不好;二呢,千万不要让自己沾染一身病,连带将来的老婆孩儿……清风,舅舅可看好你哟……”
听着舅舅的话,清风脸红红的,只是一个劲儿地笑。他隐约听懂了些,但更多的还是糊涂;接着,他想到关于舅舅的那些绯闻;据说,有舅舅身边有好些女人,都是那些年轻貌美的女人;不知为什么,想到这里,他似乎看到狐女仰脖将满满一杯45度白酒倾入腹中的模样;那一刻,他的视线落到她裸露出来的脖颈上,落到她的胸脯上。毋庸置疑,狐女是个美女,尤其穿着那身蔚蓝色低胸露背装。但狐女貌似更喜欢和殷翊在一起;清风甚至能够想象他俩在一起的情形,这让他胸膛里泛起丝丝的嫉妒。
其实狐女之所以漂在这座城市,完全因为一连串失败的感情,就象醉酒后自己所说的,她在逃避自己,逃避生活。她有一段失败的婚姻,以及之后三四次不堪的爱情。
“大姐,”醺醉的清风眨着眼睛,盯向狐女:“嫁给我吧,我不会骗子你的……”
“小兔崽子!”狐女呵呵笑了。
殷翊却明显地生气了,眨眼间他就将手里的筷子掷向清风:“闭嘴,对大姐尊重些,你以为你是你舅舅呀!”
清风缩下脖子,胆怯地瞟了眼狐女,不再吭声了。的确清风抱着游戏的心态,想要实现蠢蠢欲动的欲望。最近,他偷偷去过书店,一个人去的,连殷翊都不知道。站在一排排崭新的书籍面前,他胸膛里那颗心砰砰地加剧跳动着,尤其是走到那几册人体艺术的橱柜前,看到封面上那行字的时候:筱崎爱MV日本巨乳童颜女优,SDN青春少女团体裸体自拍。其实,早在几天前他和殷翊就来过一次;那次,他就想买册人体艺术,偷偷拿回家欣赏,但碍于殷翊在场,他没好意思买。后来,他买回家去,悄悄为它换了个封皮,换上语文课本的书皮,藏在书包里,一连几天,睡觉前都要躺在床上翻看番;翻看的时候,清风总是忍不住去想狐女,想象着她的胸,想象着她的裸体,想象与她做爱的模样……终于,有一次他正要翻看,刘青梅悄无声息地闯进来,吓了他一跳;所幸她没发现其中的奥秘,但他还是吓了一跳,次日上学的途中,把它丢进路边的垃圾箱里。
“我舅怎么了……”那一刻,清风想要反驳殷翊,想要对他说,不要提自己的舅舅。在他心目中,舅舅一直都是自己的偶像;但自从认识殷翊之后,他又开始佩服起这个街头小痞子,特别是跟随着殷翊经历过一次抢劫,他就更佩服了;后来,和舅舅在一起时,清风回想起面对那俩比自己高半个脑袋的孩子,再注意到舅舅看到那些包工头时掩饰不住的兴奋,他忽然意识到舅舅也在打劫他们,只是舅舅的手段高明,几句绵里藏针的话语就赛得过拳头和刀枪,使他们乖乖地掏出银子;而自己当初其实什么也没抢到;想到这里,清风就惭愧不已。
“我最佩服的人,是我舅舅……”紧紧跟在殷翊后面,清风一边大口喘息着,一边断断续续说道:“他说,那些包工头富得流油,不勒白不勒,要不他们也是胡吃海造了……他们吸的烟,都是每条好几两银子的,开的车都是上千两银子的……”
“你舅那就是受贿,”殷翊直言不讳道:“就是个大贪官!”说着,他咽口唾沫,慌慌地左右扫了眼。
不远处,有个瘦弱矮小的女人拎着个看似比她身体还要大的包裹出现在街拐角,她站在街灯下左右张了眼,神秘兮兮地将包裹摊开,摊起地摊。清风却没注意到她的存在,低着头,瞧着自己鞋面上的灰尘,弓着腰,抻过手蹭了蹭,心里乱糟糟的。刹那,他又想到了舅舅。如果他知道自己经常逃课,还偷家里的银子,会怎么说?
“我舅才不是大贪官呢,他是好人!”清风反驳道。
尽管清风崇拜殷翊,但他同样也把舅舅刘琪当做一尊神圣的偶像,特别是自打那天刘琪到教室里看望他之后;事后,等清风放学回家,一进门就看到舅舅坐在客厅里,茶几上放着一堆水果,紫嘟嘟的提子,金灿灿的橙子;舅舅一看到他,就亲热地招呼他,把他搂在怀里;他的爸爸,焦悟风也失去了往日的严厉,和他的妈妈坐在沙发上,陪着他的舅舅;至于他的姑姑,则象个隐身人,除了端茶倒水,剩余的时间就再没出现过。
“好好待孩子,别让孩子受委屈……我小时也淘气;淘气,说明聪明……孩子,没有不淘气的;不淘气的孩子,我还不稀罕呢!”舅舅抚摸着他的头,郑重地告诫焦悟风和刘青梅:“等孩子长大了,就让他报考公务员;考上了公务员,这辈子就衣食不愁了,薪水高,待遇高,还不用咱缴纳什么保险,在社会上还有地位……你看,你在公司打工,或者在工厂打工,还得意外支付那些保险费,可公务员就不用……”
舅舅的这句话深刻地烙进清风的记忆里,永远都忘不了,更激发起他一连串的想象;就因为这句话,他感觉舅舅比父母还要关心自己,感觉舅舅的伟大。
“唉,我舅舅对我特别好,你不要说他……”清风掸掉鞋面上的灰尘,两手顺势搭在脚背上,舒口气,说道。
“好,不说你舅……”殷翊的口气缓了下来,他斜眼瞥向刚摆完摊的鱼药女王唐丽,唇角咧开丝笑:“喂,你说,那些鱼药怎么样?”
“不怎么样……”清风瞅都没瞅,便无精打采说了句。忽然之间他对什么都没兴趣了,包括他一向认为刺激的打劫。
打劫?脑子里浮出这个词,清风就觉得好笑。的确,站在那些比自己还小的孩子面前,他无比自豪,无比兴奋,但他和殷翊从没成功地抢劫过一分银子,第一次两个人抢劫,就遭遇到了狐女,只好放跑了那仨西祠胡同的小学生;那以后,再一提到抢劫,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好笑。不。清风偏下头,想了想,忽然想到那次抢老曹的驴肉馅包子;也许只有那一次抢劫成功了;但抢劫的成果,他和殷翊都没享受到,就丢到街边的垃圾箱里了。虽然风闻驴肉是难得的美味,清风却不感冒,觉得那东西并不怎么样,甚至还有股腥味儿。但没多久,他和殷翊的名声就迅速散播起来,无论学校还是社会上,盛传着他们是黑社会,常常打劫,以至于他的同学见到到他,更加敬而远之,甚至那个教导主任乌鸦也不敢管他。
看到清风垂头丧气的模样,殷翊也没了精神。更何况,现在打劫貌似没有什么意义,清风已经从家里偷偷拿出银子。想到这里,殷翊注意到清风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银子;哦,不,除了那锭银子,清风还拿了什么,花花绿绿的?殷翊瞪大眼睛,疑问道:
“那是什么?”
“给你……”清风几乎是强塞进他手里。
殷翊怔下神,这才发现那是一叠麦麦姆优惠券。殷翊掂量了下,大概能有二十几张。
“可是,谁吃这玩艺儿?”殷翊笑了,他信手将这堆废纸撕碎,扔到地上:“我怕吃到地沟油,更怕吃到苏丹红!”
“我舅才没那么缺德呢!”清风反驳道。
“谁知道呢,反正麦麦姆用的就是地沟油……而且,我说麦麦姆,也没说你舅舅呀!”殷翊狡猾地笑了笑;他扫了眼街边摆摊卖鱼药的唐丽,忽然灵机一动,迅速站起身,高声嚷叫道:“刘姥姥……”
“哪呢?!”一个灵机,清风慌张的,弹簧般站了起来,四下里张望。
街角处,那个瘦小的女人唐丽也慌张地俯下身子,以令人吃惊的速度收拾好地上的那堆东西,背着那偌大的包裹,头都不回地急忙逃走;这惹得殷翊哈哈大笑起来。
回想到自己将那叠优惠券撕碎的情形,尤其是那堆花花绿绿的纸片飘散地半空的情形,尤其是回想起清风听到刘姥姥这三字时慌张的神情,殷翊再次笑了,就象当初那样自信而从容地笑了。只是这笑容只维持了须臾就消逝了。殷翊忽然感到失落;原本可都是清风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大哥大哥地叫着,自己爱搭不理;现在,清风当了一阵兵,两个人的位置就颠倒过来,现在是他跟在清风屁股后面,一个劲儿地说话,可清风却爱搭不理的。
“你舅舅的!”想到这里,殷翊不禁脱口而出。
“我已经说了,不许说我舅舅!”清风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怒吼道:“再说我跟你急!”
殷翊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吃惊地望向昔日的小弟,后退了步:“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他喃喃地嘟囔道,却制止不住地又想说那俩字;但这次,他被清风震摄住;他瞥了眼清风怒目的面靥,喉结翻滚下,将那俩字活生生地吞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