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二十七章

　　南泽湖乡农民赴京上访团凯旋归回家乡。
　　离京前，张银松、刘海明、吴石平等上访农民代表再次来到中央信访局，向他们已熟悉的负责官员作别。深深地表达着感激之情。负责官员告诉张银松等上访农民代表：昨天下午散会后，他即拨通了率县公安局警察赴北京抓捕上访农民代表的县政法委钟副书记的手机，严肃地向他传达了总理的重要批示以及昨天下午的会议精神；昨天下午散会后，公安部负责官员即拨通了你们省公安厅值班电话，今天上午，又电传了总理的重要批示精神，督促省公安厅责令县公安局立即无条件释放被抓、被关的无辜农民群众。“好啊，你们彻底安全啦！”中央信访局负责官员如释重负，高兴道……
　　从中央信访局出来后，张银松用手机向林新伍通报最新情况，并告知他上访代表将于今日下午坐火车返乡，这次通话时间尤长，直到手机电能耗尽方罢。
　　下午，张银松、刘海明、吴石平率南泽湖乡农民赴京上访团全体代表乘公交车往北京西客站登上南下的特快列车返乡。
　　23位上访农民代表同在一个车厢里，各就各位说说笑笑着将进入长途旅行。
　　李建国见走道对面的十来排座位空空荡荡的，便高兴地打趣道：“各位上访农民代表，你们辛苦了。铁道部决定：特别优待你们，为你们免费提供了卧铺，凡是需要卧铺者，请到走道旁边的座位上安睡，以示关怀。”他抬腕瞅了一眼手表，复又说道：“现在离开车时间还有三分钟，请大家各自选好铺位，如果不够，可另行申请，本列车长再作安排。”
　　大家看到李建国装作一本正经的滑稽相，哄堂大笑起来。
　　大家的笑声尚未消失，一群警察急慌慌鱼贯而入，纷纷在那一片空荡荡的座位上就近拣个位子坐下来。
　　突然出现一群警察，上访农民代表不觉一惊，但很快镇静下来，恍然领悟这空荡荡的一片“卧铺”原是有主的，而且是一群警察。
　　李建国正处在自鸣得意之中，一见此架势，先是懵了，但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唐所长！”忽然，他不禁失声叫道。
　　“唐所长”即随同县公安局警察赴京抓捕上访农民代表的乡派出所的唐副所长。他闻声朝李建国望来，露出不自然的微笑：“哦，原来是你！”
　　“唐所长，辛苦了！”张银松马上反应过来，他微笑着朝唐副所长招呼道。“我们刚才正在说，今天有卧铺睡了，冇想到原来是给你们留着的。”
　　“都说火车上的饭菜不好呷，提前在一家湘菜馆呷了一餐早晚饭；匆匆忙忙赶来，差点冇赶上车。”唐副所长如实相告。
　　“我们也不喜欢在火车上呷饭，太贵了。”李建国在一旁插话，“所以，我们买来了很多大烤饼，一直要呷到明天中午。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呷心里慌。”
　　“唐所长，那位钟副书记呢？”张银松问，“我们在电话里通过两次话，还冇见过面呢，在座的哪位是县政法委的钟副书记？”
　　“钟书记他是领导，”唐副所长欲说还休。
　　“钟副书记他是领导，那我不敢攀附了。”张银松说。
　　“一个县政法委副书记算老几？”李建国愤愤地说，“越是芝麻官，越架子大，越摆臭格！”
　　张银松斥责道：“李建国，你说些么子？他不想见我们老百姓，是他的自由。”
　　“我才不怕哩！”李建国气愤有加。“我晓得他就坐在你们这些警察里面，他敢把我抓起来？昨天，那么多的中央大领导同我们在一起开了整整一下午会，好亲切啊！我感动得流了几次眼泪。散会后，公安部一位领导亲自带我们去公安部招待所歇宿，还亲自陪我们在公安部招待所呷了晚饭。在招待所呷饭的时候，看到很多人都叫他副部长，我们才晓得他是公安部的大领导……县政法委副书记能跟公安部副部长比官大小吗？听说，跟公安部部长、副部长拎皮鞋的人，都比县政法委副书记的官要大。银松哥，他不见就不见，还以为人家要巴结他哩！”
　　“李建国，你也说得太快了。”唐副所长略带脾气：“哪个说钟副书记不敢出面见你们呢？我是说，钟书记是领导，他在后面的卧铺车厢，要见，我带你们去见。”
　　“不必了。谢谢唐所长。”张银松说。
　　“唐所长，钟副书记是你们的领导，他睡卧铺；”李建国仍缠住不放，“银松哥是我们上访团的总负责人，他同我们坐在一起，你说咯是何解？”
　　唐副所长显然不耐烦了，红着脸说：“李建国，我晓得你在记恨我，因为上次拘留你，是我带他们两人（他指着坐在他身边的另两名警察）去执行的，我也是身不由己呀。在去抓你的路上，你问问他俩，我是何是说的，算来也只不过半年时间，我相信他俩该不会忘记的。”他说着望了望坐在他身边的两个警察。
　　“何是不记得呢，”一个警察说。“上次去抓你的路上，我们唐所长说：拘捕令是他们下，恶人由我们做，其实，咯个李建国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
　　另一个警察说：“那次，唐所长还说，说心里话，我最佩服张银松、李建国咯样敢作敢为的人，我们在执行公务的时候，千万不要难为他们。”
　　“哦，我也记起来了，”李建国沉吟道：“那次抓我的时候，记得你唐所长拿出拘留证，要我在那上面签了名后就跟着你们上了警车一直快要到县看守所的卫门口了，才给我戴上手铐。当时，村里那么多人在场，算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了。唐所长，谢谢你了。”
　　“谢么子呢，你李建国的面子，我们能不给吗？”唐副所长转沉脸为笑脸。“一个星期前的下午四点多钟，我在永定门就看到你了。那天，我们下火车后搭公交车直奔长安街天安门，在天安门广场附近下车后就步行去中央信访局。在刚走进永定门街口不远，我就看到了你李建国单独一个人在马路对面的行人道上东张西望，我心里明白，你是在前面侦察。在我看到你的同时，你当然也看到了我，当时，我正准备带领大家穿过那条马路的斑马线去对面那条行人道的，因为中央信访局在马路对面。当我看到了你的时候，我停住了脚，转脸离开那条斑马线，继续顺着那条行人道往前走，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我当过五年的侦察兵。”
　　“哦，我想起来了。”坐在唐副所长旁边的一名警察说。“当时，唐所长已站在马路上斑马线的边上了，我还以为要过斑马线呢，忽然改变主意转过脸回到人行道上，唐所长一边走一边说，中央信访局在前面，过前面那条斑马线要方便些。原来‘方便’在咯里面。”说话的警察恍然领悟。
　　“过前面那条斑马线的时候，我回头望着你们大概是五、六个人吧，走快步拐进了一条巷子里。”唐副所长笑着说，“你们安全了，我也轻松了。”
　　李建国的眼圈红了。他看了看张银松、刘海明、吴石平、黄反修等人，喃喃道：“唐所长冇说错，确实是咯么回事。嗨，唐所长，我有眼无珠……嗨，下面的话，我不晓得要何是样说才好……”
　　“应该说，大恩不言谢。”张银松动情道。
　　“谢么子呢？要说大恩不言谢，应当谢你们才是。”唐副所长由衷道。“你们也许不晓得，我的家也在农村，并且在同一个县。我们那个乡比你们咯个乡好不了多少，咯些年来，也是苛捐杂税，九费十费搞得人心惶惶。我的工资大部分给了家里，家里大部分给了村上、乡上的苛捐杂税、九费十费。你们当农民的外出为企业老板打工，我咯当警察的为国家打工，到头来都把辛辛苦苦打工的钱交给了村匪乡霸，贪官污吏、憋不憋？屈不屈？……记得去年抓林三喜的时候，陈八给了我三千块钱，说是给我的辛苦费。我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我当时心里想，正好，我们所里买汽油的经费都冇得了呢，咯钱，都是你陈八从老百姓那里榨来的血汗钱，今日也让你吐点血水出来。后来，县公安局解除了对林三喜的拘留。陈八听到消息后，跑到我们乡派出所逼着我退那三千块钱。我对陈八说，那三千块钱都买汽油了。陈八不信，更不依，跑到我们郑所长那里告黑状。我们郑所长对陈八说：那三千块钱都买汽油了，硬要退，那就退几斤汽油给你咯个王八蛋！陈八仍不罢休，说那天我们几个干警在他村里呷了狗肉，呷了酒，还给了我们几包烟，咯是违纪。我们郑所长对陈八说：违纪？老子咯里又不是纪委，你去纪委告好了……”
　　张银松等上访农民代表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数十名县公安局警察朝这笑声发出的方向望了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少顷，复又去聊着他们各自的话题。
　　“还是小声点为好。”唐副所长悄悄道。“他们中也有一些人认为失去了一次立功受奖的好机会，说咯次来北京，玩冇玩得好，功冇立得成，算是白来一趟了。坐在我身边的咯几位，都是我们乡派出所的警官，都是我的好兄弟，从心里佩服着你们呢……今天上午，县政法委钟副书记对我们说：中央信访局领导给他打了电话，说总理作了重要批示，不准抓来北京上访的农民代表。他也接到了县政法委梁书记给他打的电话，说暂时撤销《通缉令》，具体情况回去再说。尽管他只说了咯么几句话，但我们晓得，你们来北京上访，惊动了中央领导，惊动了总理，你们大功告成了！你们肯定见到了中央领导，说不定总理也接见了你们，不然的话，哪里来的咯么大的威严呢？张银松，用不着李建国对我们说你是咯次上访的总负责人，我们早已猜到了，你张银松不是总负责人，那谁是总负责人？为了老百姓，被开除党籍也在所不惜，硬汉子，我们乡派出所的干警都佩服你！你能讲点中央领导接见你们的情况吗？不过，讲的时候，请小点声音。我说咯话，并不是胆小怕事，能少惹点麻烦就少惹点麻烦……”
　　张银松说：“要我讲，我就大声讲；想听的，都可以来听，我们只有一个中央，中央领导大声说的话，难道只能小声说？嘿嘿……”接着，他把昨天下午中央信访局受总理委托负责召集中央、国家各委、部、局的负责官员在中央信访局会议大厅召开的专题会议的精神实质的情况随着向前飞驰的列车一一地讲述了出来。“唐所长，中央领导亲切接见我们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我们取回了尚方宝剑。”末了，张银松说。
　　“能给我们看看吗？”唐所长试探道。
　　“当然可以。你唐所长是我们的恩人，不给你看给谁看。”张银松说。
　　“张银松，千万不要再说么子恩人恩人了。我只是凭着自己的良心做了点事，不足挂齿。”唐副所长说。
　　“咯是总理在我们南泽湖乡农民赴京上访团《上访书》上的亲笔重要批示；原件会由中央督查组带来，我们拿的是复印件。复印件同样是尚方宝剑！你看看吧。”张银松把总理的重要批示展示给唐副所长看。
　　“好，咯回农民有希望了！”唐副所长看毕总理的重要指示，感慨道。
　　“唐所长，听我直言，不出一个星期，雷就会响了！”李建国高声说道。
　　“春雷之后是夏雷，我们农民都想听呢！”刘海明兴奋道。
　　列车拉响了汽笛，犹如阵阵初夏雷霆伴着列车的车轮与铁轨碰撞出的久经不息的铿锵声，上访农民代表与干警们聊得更欢、更和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