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十一章

　　一阵令人惊惶的凄厉的警笛声从县委、县政府机关联合大院围墙外的西街头传来，凄厉的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大，声声叩击着人们的心弦。
　　“不好，警察来抓人了！”李六嗲脑海里倏然闪过这个念头，他还没走出县委、县政府机关联合大院的大门。
　　李六嗲停住了脚步。
　　村民们停住了脚步。
　　顷间，十几辆三轮摩托警车、三辆轿车式警车呼啸着开进了县委、县政府机关联合大院。
　　数十名荷枪实弹、手持电警棒的警察刚跳下车，从县委宣传部的楼廊上传来了县委政法委梁书记从电动扩音喇叭中尖锐的声音：
　　“全体公安干警请注意！
　　“全体公安干警请注意！
　　“我是县委政法委梁书记，为了维护社会的稳定，我现在代表县委政法委命令你们：立即抓捕被县公安局通缉的南泽湖乡荷花村的吴石平；立即抓捕已被开除党籍的、煽动聚众闹事、带头冲击县委、县政府机关，南泽湖乡南泽湖村的张银松。全体公安干警请注意，一定要把这两个首要分子缉拿归案，严惩不贷！
　　“全体公安干警请注意！
　　“全体公安干警请注意！
　　“今天上午县委政法委召开了有关紧急会议，会议决定由县公安局曾局长担任这次处置突发事件现场总指挥，希望全体公安干警服从命令听指挥，为维护社会稳定，营造一个良好的经济环境，作出新贡献！”
　　梁书记说罢即把电动扩音喇叭递给站在旁边的县公安局曾局长。
　　曾局长接过梁书记递给他的电动扩音喇叭，立即朝全副武装的警察喊道：
　　“现在，我命令，立即抓捕吴石平、张银松！”
　　秩序开始混乱起来。村民们挤挤攘攘，打着伞的村民慌忙收起了伞。
　　县委、县政府各机关办公楼的走廊上站满了各级男女干部。
　　天空响起了隆隆的雷声，伴着隆隆的雷声，雨愈下愈大。
　　大院内混乱的秩序增添了。
　　一名领头的警察穿着没膝的黑色长雨衣，吹响了刺耳的警哨。
　　刺耳的警哨声压过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人们的喧嚷声。
　　随着刺耳的悠长的警哨声，一部分村民怔在原地，一部分村民仍然在挤挤攘攘。
　　数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察站在吹警哨的警察的左右，虎视眈眈地面对着上千名村民。
　　吹警哨的警察开始喊话：
　　“大家不要乱，我们是来维护稳定的；我们只抓捕吴石平、张银松。抓捕吴石平、张银松这两名聚众闹事，破坏社会稳定的首要分子后，大家一律解散！我再重复一遍，大家不要乱……”
　　吹警哨的警察喊毕话后，数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察便向村民们围过来问谁是吴石平，谁是张银松。
　　被问的村民们纷纷摇着头说不认识。
　　接着，警察们缩小了范围，问村民们谁是荷花村的，谁是南泽湖村的，试图让所在村的村民指认吴石平、张银松。
　　村民们张冠李戴说了一通，谁也不承认自己是属于荷花村、南泽湖村村民。
　　吹警哨的警察恼怒了，他高声地叫道：“揪出几个到旁边问一问。”
　　警察们欲动手去揪村民。此时，从人群中爆出一个声音：“我是吴石平！”
　　李六嗲听出，这是唐明贵的声音，于是他紧接着高喊了一声：“我是吴石平！”
　　林三喜听出这是李六嗲的声音，于是，他高喊道：“我是张银松，来抓罢！”
　　警察们听到从人群中爆发出的“我是吴石平！我是张银松”的声音后，立即中止了欲去揪村民。
　　荷花村村民听到唐明贵、李六嗲自称是吴石平，领悟过来，纷纷举起手臂，参差不齐地喊道：“我是吴石平，我是吴石平……”
　　南泽湖村村民听到林三喜自称是张银松，亦领悟过来，纷纷举起手臂，参差不齐地喊道：“我是张银松，我是张银松……”
　　接着，来自南泽湖乡各村的村民全领悟过来，顷间，手臂林立，我是张银松……我是吴石平……的呼喊声和着风雨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从县委宣传部楼廊上传来县公安局曾局长电动扩音喇叭尖锐狂躁的声音：
　　“全体公安干警请注意！
　　“全体公安干警请注意！
　　“县政法委梁书记指示：为了维护社会稳定，确保县委、县政府机关安全，现在决定采取应急措施，立即抓捕捣乱分子！立即抓捕捣乱分子！”
　　电动扩音喇叭尖锐狂躁的声音淹没了农民混乱的呼喊声，数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察扑上来胡乱地抓捕“捣乱分子”。
　　两至三名警察对付一名“捣乱分子”，仅几分钟时间，李六嗲等十几名农民被强制推往县委、县政府机关联合大院的围墙旁，接着，强行戴上手拷，在他们的身子的后面由十几名警察“一对一”地押着，成横排站着示众，以儆效尤。
　　村民们被这一突如其来大范围的抓捕怔住了，沉默下来望着围墙旁被警察强制示众的李六嗲等一排村民。
　　李六嗲双手戴着手铐，雨水淋湿了他的全身。他在奋力反抗并大声怒骂，一副不屈不挠的模样。一名穿长雨衣的警察在他的身后押着他。警察见他这般强悍，便用双手按住他的头，雨水从李六嗲的脑袋上淋漓而下。尽管如此，他仍然在不停地高声怒骂。
　　吴石平、张银松、黄反修、唐明贵等被这突如其来大范围的抓捕震惊了。当县委政法委梁书记高喊抓捕吴石平、张银松的时候，荷花村村民、南泽湖村村民就主动向他俩靠拢过来以图掩护之。正当他俩商量是否挺身站出去的时候，爆发了村民们自称是他俩的不绝于耳的声音。他俩除了十分感动外，一时倒没了主意。现在，亲眼目睹李六嗲等乡亲们被无辜抓捕，吴石平、张银松等人感到无比义愤。张银松气愤道：“他们咯帮人执法犯法，太无法无天了！”吴石平说：“张银松，该何是搞，我听你的！”接着，黄反修、林三喜、李建国、唐明贵、卢桂云、陈武、余自立、瞿振等一帮围聚在吴石平、张银松周围的中、青年农民群情激愤，纷纷跟着吴石平说，眼下该怎么搞，全都听张银松的决定。
　　张银松当机立断道：“长话短说，短说快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警察抓李六嗲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当作交换我跟吴石平的筹码，而是依他们的警力能抓多少算多少。咯是在执法犯法，天理不容！我们一定要去解救李六嗲他们。是咯样：我们以两至三个人对付一个警察，从警察身上搜出钥匙，打开李六嗲他们的手铐，然后让六嗲他们马上挤进人群人，至于下一步如何搞，再看具体情况而定。记住，我们切不可去殴打警察，只是暂时制服一下拿到打开手铐的钥匙。大家打消顾虑，咯里不是法场，我们不是劫法场，是出于义愤去解救无辜的乡亲，不能让他们受罪。我跟吴石平、黄反修、李建国、林三喜走在最前面，大家跟上我们。”
　　风雨中，张银松、吴石平、黄反修、林三喜、李建国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拨开沉默的人群，请他们让开一条通道。
　　刺耳的悠长的警哨又响了起来，看上去那位吹警哨的警察头儿欲开始训话。
　　突然，黄交贵从人群中蹿了出来，以一个老人不可思议的快捷疾步冲到吹警哨欲开始训话的警察头儿的面前后随即又转过身来面对着站在风雨中的惊惶的众村民大声疾呼：
　　“父老乡亲们，大家跟我齐便一起喊口号！”紧接着黄交贵挥举起老拳，拼足丹田之气，振臂高呼：“为光荣烈属申冤！”
　　众村民为之一振，挥臂呼应黄交贵。
　　“老百姓无罪，不准乱抓人！”
　　众村民手臂林立呼应黄交贵。
　　黄交贵面对群情激愤呼应着他的众村民，双腿几乎弹跳起来，苍老的嗓音中羼着愤怒，又一次振臂高呼：
　　“坚决打倒祸国殃民的昏官！”
　　“坚决打倒县政法委梁书记！”
　　众村民群情激愤呼应黄交贵，口号声在风雨中嘹然震荡。
　　警察们被黄交贵这一突然而来的领呼口号的举动似乎弄懵了，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黄交贵已领呼完口号欲返回人群中。正在此刻，从县委宣传部楼廊上传来县委政法委梁书记刺耳的尖锐的电动扩音喇叭声：
　　“公安干警立即行动，抓住那个喊口号起吆喝的老癞子！决不能让他逃脱！”
　　紧接着传来县公安局曾局长刺耳的尖锐的电动扩音喇叭声：
　　“第一刑侦组干警请注意：由你们立即抓捕那个喊口号起吆喝的老癞子，抓捕后立即押送县公安局！”
　　几名警察如虎狼般扑上去制服住黄交贵并迅速粗暴地将他推进三轮摩托警车的船形车斗内。转眼间，三轮摩托警车的引擎启动了，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察押着黄交贵呼啸着驶出县委、县政府机关联合大院。
　　黄反修见父亲被抓，一边大声疾呼不准抓人，一边奋力冲挤出人群。
　　张银松、吴石平、林三喜、李建国等亦大声疾呼不准抓人，奋力冲挤出人群。
　　顿时，秩序大乱。
　　张银松、吴石平、黄反修、卢桂云、唐明贵、李建国、林三喜、瞿振、余自立、陈武、熊亮（他已将《光荣烈属》匾牌放在邱驼子躺卧的简易轿子上，自告奋勇加入到解救李六嗲等人的行动中），分别带领着三至五名中青年农民奔向看押李六嗲等村民的警察，一边大声嚷着请警察交出手铐钥匙一边强行从警察手上夺过手铐钥匙打开戴在李六嗲等村民腕上的手铐。
　　李六嗲等人的手铐被打开后，在吴石平、张银松等数十名中青年农民的掩护下很快地挤身于群情激愤的人群中。接着，吴石平、张银松等转身卷入群体村民与警察的激烈的冲突中。
　　在张银松、吴石平等去解救李六嗲等村民的时候，数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察从各个警戒的位置上朝张银松、吴石平等扑来。然而，却被潮水般的村民挡住了扑向张银松、吴石平等人方向的去路。数百名村民原本只是拦阻警察们去袭击张银松、吴石平他们。没料到警察们却挥舞起了电警棒，蓝白色的电火花在村民们的面前、头上噼噼啪啪连续地爆响。
　　村民们愤怒了！
　　愤怒的村民们纷纷以雨伞作自卫的武器，没有带雨伞的村民则纷纷脱下湿淋淋的衣服拧成粗大的布带作自卫的工具，于是，一场空前的不可抗拒的冲突在县委、县政府联合大院内展开了。
　　风声、雨声、雷声、村民的怒骂声、警察的叫喊声，电警棒的噼啪声混成一片。
　　在县委宣传部楼廊上坐镇这场“突发事件”的县委政法委梁书记目击此情形时，便下令县法院院长火速调法警前来增援。
　　县法院唐院长犹犹疑疑地解释道：依有关法律规定，法院法警不能卷入类似的事件。
　　县委政法委梁书记恼怒道：这是什么时候了，还说依什么有关法律规定。稳定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你身为县政法委副书记，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你必须立即调集县法院法警火速增援公安干警！否则，出现了严重的后果，由你负全部责任！
　　县法院唐院长迟迟疑疑地握起了手机……
　　……张银松、吴石平、黄反修、李建国、林三喜、卢桂云、熊亮等数十名中青年农民冲挤出在最前面，徒手与手持电警棒的警察展开了搏斗。
　　人声如潮，人潮如湧，众村民潮水般向挥舞电警棒的警察压过去，压过去……
　　警察们终于强压不住，退却了，退却到县委、县政府联合大院的大铁栅卫门外，一名行动敏捷的警察从门卫拿来1把大铁锁锁上了大铁栅卫门。
　　县法院法警乘坐两辆法警车呼啸着赶来了，然而，却没有发挥作用，他们被锁住的大铁栅门挡在围墙外。
　　数十名村民被电警棒击伤，他们大都赤裸着上身，被电灼伤的红紫的斑块在他们手臂上随处可见。他们一边抚摸着红紫的斑块，一边怒恚地骂骂咧咧。
　　有几名伤势较重的村民盘膝坐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雨水混和着泪水从头上、面颊上往下涔涔流淌。
　　“石平老兄、黄反修、李建国，我们送他们去县医院治伤。”张银松指着那几位伤势较重的村民，说着走上去搀扶一名在哀伤不止的中年农民。
　　吴石平、黄反修、李建国等分别搀扶起另几名中青年农民。
　　“慢点，银松老兄，石平老兄，你们不能露面，”李建国突然停住脚步，“警察一开始就是抓你们呐！”
　　“是呀，我何是冇想到呢？”黄反修亦停下脚步，“你们两个万万不能露面。”
　　不待张银松、吴石平辩说什么话，林三喜疾步走过来替代张银松搀扶起南泽湖村那名伤势较重的村民；余自立疾步走过来替代吴石平搀扶起荷花村那名伤势较重的村民。
　　张银松、吴石平默默地目送着黄反修、李建国、李三喜、余自立等搀扶着身体被电警棒摧残得红紫斑斑的村民走向县委、县政府联合大院的大铁栅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