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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第十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7-25 15:03:25      字数:6164

  村民们熙熙攘攘地麜集在设在县委、县政府联合大院的县委宣传部所在地的周围。
  熊亮在邱驼子躺卧的简易轿子前高高地擎起省人民政府颁发的《光荣烈属》匾牌。
  吴石平、张银松、黄反修等十多名中、青年农民来到设在第三办公楼的县委宣传部的走廊上。
  县委宣传部的大门口早已站着两位中年男人:一位中等身材、微胖;另一位瘦高个子,戴眼镜。看来,这两位县委宣传部干部已早有准备站在此处挡道。
  “你们是哪里的?”微胖的宣传部干部问走在最前面的吴石平、张银松。“找哪个?”
  “我们是南泽湖乡的村民,来找县委宣传部领导。”吴石平停下脚步。
  “领导在开会。”戴眼镜的县委宣传部干部回答。
  “请问什么时候散会?”张银松问。
  “这个搞不清楚。”戴眼镜的县委宣传部干部的回答。
  吴石平、张银松透过县委宣传部两位干部身子的空隙,在他们的所处位置的正对面望见了一间占据了走道的比县委宣传部所有的办公室略大的挂着黑底红字的“会议室”的牌子,他俩交换了一下眼色。
  “那我们去找找领导。”吴石平指了指会议室。
  “领导在开重要会议,决不许去打扰!”微胖的县委宣传部干部下意识地摊开双手挡在吴石平、张银松身子的前面。
  “领导们在开重要会议,是不能打扰的。”戴眼镜的县委宣传部干部说:“请你们懂道理,不要乱来。”接着他亦横站着阻道。
  “既然咯样,那我们就安下心来等领导开完会吧。”张银松缓缓地打着手势。
  “请你们不要阻在办公室门前,不要干扰宣传部正常办公。”戴眼镜的县委宣传部干部略含警告口吻。
  张银松、吴石平转过身领着大家退至楼梯口旁;10来个中、青年农民分散坐在二办公楼与三办公楼交接的楼梯的梯级上抽着烟,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有关的话题。
  “张银松,请你跟大家一起等候县委宣传部领导散会;”吴石平拉着张银松的手。“我下楼去把情况告诉六嗲他们,稳定稳定大家的情绪后,我马上就返回来。”
  张银松对吴石平说:“你放心吧,咯里就交给我们了。”
  县委宣传部纪部长接到县电视台许台长的告急电话报告后,他立即拨打县委政法委梁书记的手机,通报了这一被他视为“突发事件”的“紧急情况”。县委政法委梁书记接到县委宣传部纪部长通报的“紧急情况”后立即打电话给县公安局长、县法院院长,紧急召见他们来县委宣传部参加紧急会议,处置这一“突发事件”。于是,分别身兼县委常委的县委政法委书记、县委宣传部长和分别身兼县委政法委副书记的县公安局局长、县法院院长在村民们来到县委、县政府联合大院之前就已经进入县委宣传部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决策应对措施。
  当吴石平返回县委宣传部的楼梯间不多时,县委宣传部会议室的防盗门开了。
  张银松下意识地抬腕瞅了瞅手表:时针已指向中午12点。
  县委宣传部纪部长、县委政法委梁书记、县公安局长、县法院院长、县政法委一名青年专干一排溜走出会议室来到走廊上。
  吴石平、张银松朝纪部长等一行人迎上去。
  “你们都是县委宣传部领导吧。”吴石平恭敬而笼统地问道,他以为从会议室走出来的这五个人都是县委宣传部的当权者。(县公安局局长、县法院院长均着便装。)
  “他就是我们宣传部的领导,纪部长!”刚才阻道的两位县委宣传部干部一直未进办公室,而是站在走廊的一侧警惕地注意着村民们的举动。这时那位戴眼镜的瘦高个急忙走过来,介绍道。
  纪部长是位五十开外的中年人,阔脸,发稀疏,西装革履,大腹便便。不待吴石平说话,便驻足腆腹,傲慢而岸然地问道:“你们是哪里的,叫么子名字,来县委宣传部干什么?”
  “我们是南泽湖乡荷花村的村民,我叫吴石平,”吴石平不卑不亢,据实回答:“是为了早几天县电视台播出了一件假新闻,我们才来县里的。刚才,电视台的候主任接待了我们,召开了一个专题会议。候主任对上次县电视台记者去南泽湖乡政府采访的时候,偏听了乡政府干部说的假话,表示了歉意,但是,在我们要求县电视台公开改正上次播出的假新闻时,他们却作不了主,说是要经过县委宣传部领导批准。所以,我们就来到了县委宣传部找领导。你郎家就是县委宣传部的纪部长,咯太好了!”
  “你呢?”纪部长仍然一副傲慢岸然样子,他抬起头颐指着张银松问。
  “我叫张银松,是南泽湖乡南泽湖村村民。”张银松亦不卑不亢答道。
  “你就是被县纪委开除了党籍的南泽湖村的张银松。这次又是你带头领着南泽湖村的人到县里来闹事的吧,难道你还闹得不够?”纪部长愀然板着面孔,阴沉的目光直逼张银松,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咯……”张银松欲辩解。
  “咯什么咯?”县政法委梁书记趋步上前,他身子比纪部长略高,细长眼,鹰勾鼻,左腋下掖着一只棕色公文包。“你张银松把南泽湖闹得鸡犬不宁尤可,还要闹到县里来。你要明白你现在的身份,你是一个被开除了党籍的人。我警告你:违反了党纪,就要把你开除出党,如果触犯了法律,就要对你实行法律制裁!”他不容张银松说话的余地,随即将脸转向吴石平:“你就是荷花村那个带头砸乡政府、砸国旗的吴石平,我说你胆子还真够大的,县公安局抓捕你的通缉令已贴到了县委、县政府大院。今天你来得正好,这位就是县公安局的曾局长。”他指着站在他身旁的县公安局局长:“曾局长,你们通缉的吴石平自己送上门来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吴石平,跟我走罢。”县公安局曾局长走近吴石平。
  “走就走,有么子了不得的!”吴石平无所畏惧。
  唐明贵迅疾地抬起右手抓住吴石平的左臂膀用力向后一扳,将自己的身体挡在吴石平的前面。他摊开双手面对县公安局局长道:
  “曾局长,连县电视台都承认上次播出的新闻跟事实有出入,当时乡政府缉查队会议桌上根本就冇摆国旗。说砸了国旗,那完全是乡政府的某些干部造的谣,而且咯个谣造的像真的一样,欺骗了许多人,也欺骗了你们县公安局。如果要抓人,也先得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县公安局曾局长欲说话,但话头却被县政法委梁书记抢了过去,他睁起那双细长的眼睛,拉长着脸,左腋下掖着公文包,抬起右手指着唐明贵汹汹道:
  “照你咯样说,你也参加了上次对南泽湖乡政府的打、砸、抢活动,那就连你一起抓!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刁民样子!”
  “你骂我是刁民,那你就是个昏官!”唐明贵亦指着县政法委梁书记气愤道。
  “噢?!”梁书记愣了一下,随即暴怒起来:“还真反了你了,曾局长,把他抓起来!”
  站在唐明贵身旁的中、青年农民听罢梁书记的话,蜂拥而上,挡在唐明贵的身前,像唐明贵保护吴石平那样保护着唐明贵。
  “你们要干什么?”县公安局曾局长显得有些紧张。
  卢桂云挡在最前面,他带着气喘的声音:
  “曾局长,要抓就抓我,那天是我砸的乡政府缉查队的窗户;凭天地良心讲,冇砸国旗,因为那个时候会议桌上根本就冇摆国旗。砸窗户,是因为我们从窗户外面看到缉查队那帮人把从邱驼子店子里抢来的烟、酒、副食品摆在会议桌上私分、呷喝,还说光荣烈属来慰问他们了。当时实在是气愤极了,所以才砸了窗户,砸了会议桌。”
  瞿振、陈武、余自立纷纷说那天他们也砸了乡政府缉查队的窗户、会议桌,要抓就抓他们好了。并证实卢桂云刚才所说的全都是他们所亲历的事实。
  县公安局曾局长望着这些据实力说,据理力争而又敢于承担责任的质朴的村民而犹疑不决,他向后移退了几步,侧向县政法委梁书记的耳畔低声说道:“抓人的事,不能操之过急,我看,还是缓一步为好。”
  梁书记不置可否。他站在原地,抬起头,扳起面孔,操着官腔道:
  “你们上次砸了乡政府,已经触犯了法律,这次又聚众闹事,冲击县电视台、冲击县委、县政府,是更加严重的违法行为。但是,考虑到还冇产生严重的后果,我代表县委政法委奉劝立即解散进入县委、县政府的村民,如果这样,可以考虑从轻处理,否则,将严惩不贷!
  “至于上次砸乡政府的行为,刚才你们自己都供认不讳,同样给你们机会,奉劝你们到县公安局投案自首,现在、马上去!否则,将严惩不贷!
  “当前,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稳定是压倒一切的,稳定是最高的政治!政法机关就是要为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维护稳定保驾护航!刚才,县委政法委召开了有关会议,作出了决定:对任何破坏改革开放、聚众闹事、冲击县委、县政府的突发事件坚决给予打击!对那些首要分子,将严惩不贷!
  “现在,我代表县委政法委再次申明:请你们,你们听清楚,我请你们立即解散!否则,政法机关将采取有关措施,给予严厉打击!从现在起,限你们在10分钟之内全部撤出县委、县政府机关大院,否则,将严惩不贷!”
  “我们是来请县委宣传部领导解决问题的,决不是聚众闹事。”吴石平大声说道。“请县里的领导们看看楼下面的村民,都在规规矩矩地等着县委宣传部领导的答复,冇得一个人在闹事。纪部长,我们向你郎家请教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不问题,”县委宣传部纪部长仍然是那副傲慢岸然的样子,“县电视台是县委、县政府的喉舌,不是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我奉劝你们赶快解散,如果聚众闹事,破坏稳定,出了问题,梁书记刚才已说了,将严、惩、不、贷!”他在说严惩不贷时打着手势,一字一顿,并且用了重音。
  “纪部长,既然你是咯样的人,那我们先得去问问楼下的父老乡亲,看他们答不答应?”吴石平高声嚷道。说着他转身拉起张银松、黄反修的手走下楼梯。
  卢桂云、唐明贵、余自立、陈武、瞿振等10多名中、青年农民跟随着吴石平、张银松、黄反修走下楼梯。
  
  “县里的电视台何解只是县衙门的喉舌,而不是老百姓的喉舌?”当吴石平、张银松等10多名中青年农民走下楼来到县委、县政府机关大院向在此等候的数以千计的村民通报了在县委宣传部走道上所发生的情况后,大家无不感到气愤,李六嗲愤然道,“我们是来说理的,不是来闹事的。硬要说是闹事,那也是县里的昏官造成的。既然是咯样,今日就是拼了咯条老命,也要讨个说法,洗个清白。”
  “六嗲你郎家说得对,敢作敢为!”林长发立即插进话来,“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大家都是来说理的,我倒要看看,如今县里的衙门未必不是说理的地方?那还了得!”
  “县里那帮当官的不问青红皂白,开口闭口就是要抓人,”熊亮一直站在邱驼子所躺卧的简易轿子旁高擎着省人民政府颁发的《光荣烈属》匾牌,“那就让他们来抓罢!”
  “硬是要抓人,就让他们来抓我好,跟大家无关。”邱驼子坐在简易轿子上颠动着身子,声嘶力衰,语无伦次:“让他们来抓我好了,跟大家无关…”
  众村民纷纷说着抱怨的话,其中不乏情绪激动者。
  稀稀疏疏的雨点增大了密度,在几处人群扎堆的地方,断断续续地引起了几阵骚动。
  李六嗲撑开随身带着的雨伞蹲在简易轿子旁,为邱驼子遮风挡雨。
  一些年老的农民纷纷打开自己带着的雨伞,遮风挡雨,给县委、县政府联合大院增添多处不同颜色的伞的风景。
  肖汉撑开自己带着的雨伞为擎着《光荣烈属》匾牌的熊亮遮风挡雨,然而却被熊亮谢绝。肖汉只好与一位未带伞的老农民共用自己的那把伞遮风挡雨。
  各处的人群的骚动在不断地增加。
  林长发撑开自己带着的雨伞与黄交贵共用。他捅了捅黄交贵,悄悄地说:“看咯阵势,今日作兴会有一场大‘戏’唱,交嗲,你要把口号准备好。”
  “我正在默神口号呢!”黄交贵说。“看咯形势,是会有场大‘戏’唱。”
  “肚子饿了吧。”林长发问。
  “咯号形势,还会晓得肚子饿?再说,今日早饭我呷得饱。”黄交贵说。“你郎家饿了吧?”
  “饿是有点饿,但还撑得住。”林长发说。“到肖老师那里去,我们三个老倌子不要分伴。”
  “后悔冇信你郎家的,早晨动身出来带伞就好了,多一把伞,就少一个人淋雨。”黄交贵说。
  忽然,从县委宣传部楼上传来了扩音喇叭的声音。
  众村民不约而同抬头向发出扩音喇叭声音的方向望去:县委宣传部的走廊中央位置站着县委政法委梁书记,他高擎着一只手提便携式电动扩音喇叭正在朝聚集在大院内的村民喊话。在他的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县委宣传部纪部长、县公安局曾局长、县法院唐院长、县政法委专干、县委宣传部等人。
  此时,县政法委梁书记正在通过电动扩音喇叭发出嗡然的高音:
  “……南泽湖乡的村民们,15分钟之前,我代表县委政法委向上楼来的吴石平等人发出了警告,要他通知你们,在10分钟之内无条件地撤出县委、县政府大院。不晓得这个吴石平通知你们没有,如果他没有通知你们,由他负全部法律责任。现在,时间已过去了15分钟,已超过了规定的时间。那么,从现在起,再给你们5分钟时间,全部撤出县委、县政府大院。
  “我代表县委政法委重申:为了维护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维护稳定,对于聚众闹事,冲击县委、县政府机关的行为,必须采取措施制止。对于其中的首要分子,必须绳之以法,严加惩办!
  “南泽湖乡的村民们,你们当中许多人是不明真相,听了一些坏人的谣言蛊惑,受了坏人的蒙蔽,上了坏人的当。请你们马上清醒过来,立即撤出县委、县政府大院。如果这样做了,政法机关会对你们宽大处理,既往不咎。如果还继续执迷不悟,继续聚众闹事、围攻、冲击县委、县政府机关,将严惩不贷!”
  听罢县政法委梁书记的喊话后,众村民的诘问、愤怨之声不绝于耳:
  ”究竟是哪个不明真相?哪个聚众闹事了?
  “哪个冲击了县委、县政府?
  “明明是他们当官的错了,却倒过来怪罪于老百姓。
  “如今连电视台也搞假的,叫老百姓去相信谁?
  “看邱驼子那副可怜的样子,哪个有良心的人不同情?
  “邱驼子屋里是光荣烈属呀!
  “像光荣烈属咯号金字牌子屋里的人也遭当官的欺负,更莫说一般的老百姓屋里了。
  “如今到处都在瞎胡闹搞,不晓得中央晓不晓得?
  “大家淋着雨,规规矩矩在等县里答复,咯个当官的却诬我们在聚众闹事!
  “哪个冲击了县委、县政府?一个也冇去冲击呀!
  “我们冇犯法,怕当官的来抓人?
  “县里不给我们老百姓一个说法,我们就不走,看他何是搞?!"……
  张银松、吴石平、黄反修、唐明贵等中青年农民聚拢在一起紧急地商量着应对的措施。此刻,李六嗲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没打伞,他把自己的伞交给了在风雨中高擎着《光荣烈属》匾牌的熊亮。他抬起手抹了抹沾在脸上的雨水,气咻咻地说道:“看咯阵势,县里会要动武了。我们该何是搞,我想听听你们的主意。”
  “六嗲,你郎家来得正是时候,我正准备叫陈武去找你郎家的。”吴石平走近李六嗲:“我们刚才跟南泽湖村的张银松、黄反修他们商量好了,认为让县政法委梁书记抓住所谓聚众闹事的把柄,来把乡亲们牵涉进去,万一出了差错,让乡亲们受苦遭难,我们将无颜愧对。时间很紧迫,请你们几位老嗲带头领着乡亲们撤出咯个大院子,留下我们咯10多个跟驼子哥在一起,等你们大家都撤出大院子后,我们再去县委宣传部讨个说法。到时候咯个县政法委梁书记就找不出任何理由说我们是聚众闹事。六嗲,你郎家德高望重,是有威信的人,请你郎家赶紧带头领着乡亲们离开咯个大院子。”
  “咯个办法要倒是要得,不过,我要跟你们一起留在咯里。我几根老骨头了,我又冇犯法,我怕么子!再说,驼子也多个人照应。”李六嗲说。
  “六嗲,你郎家放心,我们会照顾好驼子哥的。”吴石平恳求道。“非得你郎家带领大家出大院子不行,算我求你郎家了,请你郎家抓紧啊!”
  张银松等也在一旁恳求着李六嗲。
  “既然大家说到咯步田地了,那我喊大家走吧。”李六嗲说。“驼子就拜托你们了。”接着,他挺立在风雨中,拼足丹田之气,用苍老的声音高喊道:
  “乡亲们,请大家撤出大院子,马上撤出!咯里由吴石平、张银松他们留下来照顾邱爱民。他们会向县里讨个说法的。乡亲们,好汉不呷眼前亏,再说,大家还冇呷中饭,都去街上馆子里买碗粉面呷吧。我现在就带个头,请大家跟着我走出大院子吧。”
  李六嗲转身,率先朝县委、县政府机关联合大院的大门走去。
  人群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但村民们看到李六嗲率先走向大门,也就跟随着他在风雨中缓缓地移动着脚步,喧哗起一阵阵抱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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