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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十八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7-09 19:50:49      字数:5671

  自从进入填湖造样榜田工程以来,为了在政绩上有超越性的建树,为了使这专政式的人海战术的浩大工程达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为了抢抓工程进度,朱艾奇没少操劳。他每天都由数名基干民兵肩扛步枪,手执红缨梭标的簇拥下在南泽湖撇水港堤上巡逻督查。发现哪里出了问题,他都会使出各种手段,直至他认为把问题处理好了方才罢休。所谓问题,并非是工程质量,南泽湖填湖造样榜田根本就不存什么质量问题。在朱艾奇的眼中是反改造问题。他不时地擎起那只油漆斑驳的铁皮话筒向专政对象训上一阵话,显示显示他在这个填湖造样榜田的工程指挥上的革命的绝对权威。晚上朱艾奇召开大会对那些反改造分子进行批判斗争;批判大会后朱艾奇还要召开小会布置抓阶级斗争和抓工程进度的工作。大会小会后朱艾奇还要按照养成多年的政治思维的惯性独自瞑思苦想良久。终因连续多日的劳思过度加之春寒的侵袭而伤风感冒:发热咳嗽咽喉肿痛头昏脑胀浑身酸疼打喷嚏流鼻涕淌眼泪,朱艾奇卧床不起了。卧床不起的朱艾奇仍在牵肠挂肚着南泽湖学大寨填湖造样榜田典型工程。患伤风感冒重症卧床不起的朱组委惊动了公社党委、革委,惊动了整个南泽湖填湖造样榜田的工地。
  公社卫生院接到南泽湖学大寨填湖造田工程指挥部的告急命令后不敢有半点违抗和怠慢,挑选最好的医生和护士带上最好的药品及医疗器械火速赶赴指挥部医治朱指挥长。
  公社卫生院张院长急慌慌跨进朱艾奇的卧室。
  朱艾奇躺卧在床,喘息、咳嗽、眼珠网膜布满血丝,精神萎糜不振,昔日的八面威风荡然无存。
  张院长见状,忙不迭指挥随同来的余医生和肖护士立即打针给药,架设医疗器械,吊起葡萄糖药瓶和氯化钠药瓶输液。
  余医生将一支体温表放入朱艾奇的腋下,又给朱艾奇服了几颗西药丸,然后小心翼翼地在其手臂选了一个位置注射青霉素做皮试。
  10多分钟后余医生从朱艾奇腋下抽出体温表对着电灯瞅了瞅,水银柱:39℃。他急忙在朱艾奇屁股的肌肉上注射了一剂退烧针。
  15分钟后在给朱艾奇注射青霉素的皮肤上出现了一个红肿的小疙瘩。不妙,朱指挥长青霉素过敏!朱指挥长青霉素过敏,学西医的余医生绝对不能不敢对朱指挥长下致命的药。他束手无策,无奈之中只能给常用的疗效一般的西药丸了。张院长急了,斥责道:“朱指挥长病得咯样重,就几粒药丸子行吗?朱指挥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负得起责吗?人命关天呐!他是朱指挥长呐!”余医生申辩道:“正因为是人命关天,对任何青霉素过敏的人都不能乱用药,何况是朱指挥长呢!张院长,改用中药吧。其实感冒病用中医治疗效果还要好些,只是慢点……”张院长说:“慢点就慢点,也只好咯样了。余医生,那你就赶快开中药处方吧,要快啊!”余医生苦笑道:“张院长,我不懂中医呐。”张院长恍然道:“哦,那我来开吧,久病成良医,治感冒的处方我还记得几个喽!”这位农民出生的张院长所说“久病成良医”这句话其意思是他在卫生院当了这么多年的院长,天天同医生们打交道耳濡目染,潜移默化,自己也成为医生了。张院长虽然说得很笼统,他也不可能成为一名良医。但像治疗感冒这种易发病常见病的中药处方他确实烂熟般记得几个,他以往也曾经为感冒患者开过类似的处方且效果还不错。于是张院长抽出随身带着的自来水笔,向余医生要过公社卫生院的处方笺为朱艾奇开出了治疗感冒的中药处方。
  中药处方开好后黄交贵立即派了一位年轻力壮的青年基干民兵骑着自行车火速赶往公社卫生院中药房抓药。
  不到一个时辰,为朱艾奇治疗的中药到了。为了表示对朱指挥长的忠诚和敬畏,张院长早已在一只小煤炉里升上了火,还准备了一只熬药的陶罐。一切就绪后张院长亲自为朱艾奇熬起了他亲手开的处方药。药熬好后张院长又百般殷勤地将药汤倒在茶杯里,然后又把朱艾奇扶起来将茶杯里的药递到嘴边服侍他一口一口地喝下去。“朱指挥长,你郎家好生睡一觉,发身大汗就会好的……”张院长诚惶诚恳地说。朱艾奇望了望张院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倒下入睡了。
  学西医的余医生派不上用场被张院长责令回卫生院去了。
  病榻旁留下公社卫生院肖护士在继续忠于职守为朱艾奇输葡萄氯化钠溶液。
  张院长精心陪护着朱组委,满怀希望和信心静候着自己所开处的中药在朱指挥长的身体内收到良好的疗效。
  几个时辰后,已是翌日凌晨了,张院长精心泡制的中药渐渐地在朱艾奇的身体内产生了药理药效,发挥出显著作用。先是朱艾奇间歇性地掀了掀厚厚的被子,过了一阵后朱艾奇连续不断地掀着厚厚的被子;肖护士不厌其烦地连续不断地为朱艾奇盖好、掖好被掀开的被子并仔细地检查输液时的每一个细小的环节,生怕出了纰漏而影响和耽误对朱指挥长的治疗及营养的补给。忽然,肖护士发现朱艾奇挣脱了吊针的输液管和血管的针头。紫红的鲜血在汩汩地流淌。肖护士有些张惶,但她没有失措,一边果断而熟练地压迫住朱艾奇汩汩流血的静脉血管,一边急切地呼唤道:“朱指挥长,朱指挥长……”然而朱指挥长没有应声,只是粗重地喘息。也就在此时,朱艾奇用双脚猛劲蹬掉了厚厚的被子,歇斯底里般嘶嘶地吼叫着。肖护士恐惶起来!她不得不急切地高声呼唤坐在围椅里靠着墙壁呼呼瞌睡的张院长。张院长被惊醒了,慌忙奔向病榻旁察看朱艾奇的状况。被子已被朱艾奇蹬掉下来,此时他上身穿着一件绛红色的毛线衣,下身穿着一条酱色绒裤,双脚裸露仰卧在床上,打吊针输液时静脉管插针处被肖护士用一团酒精棉球死命地按住,以防止血液喷流出来。因此,朱艾奇挥舞着一只手狂乱地蹬打着裸露的双脚,歇斯底里般嘶嘶地嗷叫。这嘶嘶的嗷叫声让在场的张院长、肖护士辩听不出其所表达的意思。张院长一眼就看到了朱艾奇整个面部呈猪肝色,且淌满汗水,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令人生畏地瞪着自己,使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壮起胆子伸出手探了探朱艾奇的额头。不探犹可,这一探使张院长惊骇了:滚烫!朱指挥长的额头滚烫!张院长的手颤抖起来。
  朱艾奇仍在狂乱地挥舞着手狂躁地嘶嘶嗷叫着,犹似受了致命的重伤在作临死前的挣扎。张院长不知所措。此时,只见朱艾奇两鼻孔里渗出暗红的血,顺着嘴角涓涓地流淌到颈脖……张院长又一次被惊骇了!他张惶地高声呼喊起来:“来人呐,快来抢救朱指挥长……”他竟忘记了这是在朱艾奇填湖造样榜田工程指挥部而仍把此地当作公社卫生院。肖护士提醒他:这不是在卫生院,是在朱指挥长的指挥部。张院长恍然。他这个在文革中由朱艾奇提拔起来的不懂医术的公社卫生院院长此时确乎惊惶失措束手无策了。他的高声呼喊没有呼喊来医生,却呼喊来了指挥部一干人。民兵总队长黄交贵此时正在指挥部一间小房间里休息,听到呼喊声亦匆匆赶来朱艾奇的卧室。
  人们见到朱艾奇这般状态不由得惊惶起来,纷纷问张院长是怎么医治朱指挥长的?黄交贵更是怒不可遏,他连珠炮似地向张院长劈头盖脑轰来:你张院长晓不晓得咯是为朱指挥长治病?你把朱指挥长治成咯个样子,你负得起这个责不?你张院长是站在什么阶级立场为革命领导干部朱指挥长治病的?你罪该万死!你晓不晓得,冇得朱指挥长就冇得填湖造学大寨样榜田。你卫生院那个拣药的人是什么阶级出身?是不是故意谋害朱指挥长?我要查他的三代五父!黄交贵说着就下令站在门边的几个基干民兵去公社卫生院把那个为朱艾奇拣药的药剂员抓来指挥部审问。
  黄交贵这一番话,朱艾奇朦朦胧胧听懂了一些,在电灯光下,他透过布满血丝的视网膜昏涩地望了望黄交贵,好似在向黄交贵求助什么。高烧干渴使他说不出话来,他呈露出痛苦的怨愤的表情。他喘了喘气,干焦的嘴唇终于嚅动了,艰难地嘶哑地喊道:“水,水…”
  黄交贵听得真切,冲口高声喊道:“水,快拿水来,朱指挥长要呷水!”他一边喊一边自己迅速行动起来,转身跑至门外很快端来了自己喝的一大搪瓷缸水塞往张院长手中叫其端着。黄交贵俯下身子,将朱艾奇的后颈脖搂在自己的臂弯里将他扶坐起来。张院长诚惶诚恐双手端着大搪瓷缸凑到朱艾奇嘴唇边喂水。
  朱艾奇心身疲倦闭着双眼咕嘟咕嘟地把一大搪瓷缸水喝了个精光。他缓了缓气,声嘶力竭地喘息道:“咯付药,会,会要我的命……”说着便一头沉重地倒下去。
  黄交贵从朱艾奇后颈脖里抽出手,横眉竖眼瞪着张院长道:“张院长,朱指挥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枪毙了你!”他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驳壳枪。
  指挥部几个干部亦在一旁对张院长七嘴八舌斥责开来,并说一定要追究其政治责任。报公社党委撤职查办。指挥部杨副指挥长说:撤职查办是以后的事。现在最紧要的事是赶紧送朱指挥长去县人民医院抢救。接着他下令黄交贵立即去安排担架和派民兵抬朱艾奇去县人民医院抢救。
  立在一旁呆若木鸡的张院长默不作声任凭人们的斥责。他心里明白肯定是自己开的处方药没有对症朱艾奇的病,而酿成了严重的后果,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脱不了干系。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朱指挥长啊朱指挥长,你郎家千万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千万不能牺牲生命呐!你郎家一定要挺过咯一关呀,我对你郎家是一片忠心啊!我哪能想到咯药方冇对你郎家的病症呢……这时他听到要把朱艾奇送县人民医院抢救,惊醒了过来。他最清楚朱艾奇现时的症状几十里路颠簸去县人民医院说不定会死在半路上,到时候追究起来自己肯定是死路一条。一定要阻止他们送朱艾奇去县人民医院,即使拼出半条命也要阻止住!张院长豁出去了。他朝屋里所有的人摆了摆手:“不能,绝对不能送朱指挥长去县人民医院!”杨副指挥长问为什么不能送朱艾奇去县人民医院抢救?张院长急慌慌解释道:“朱指挥长病得咯么厉害,天气又咯么冷,县人民医院又咯么远,朱指挥长睡在担架上摇摆簸动,他郎家肯定受不了,肯定会在半路上出事。再说,即算到了县人民医院也不见得能把朱指挥长抢救好。大家都晓得,朱指挥长对青霉素过敏。莫说是去县人民医院,就是到了省人民医院也不能把朱指挥长抢救过来,因为朱指挥长对青霉素过敏,县人民医院、省人民医院绝对不敢对朱指挥长用青霉素。哪个主张送朱指挥长去县人民医院,哪个就在咯里签字画押,省得朱指挥长出了生命危险到时候冇人担当责任……”经张院长这么一说,屋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都没了主意,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朱指挥长青霉素过敏,难道除了青霉素就冇得别的药治疗了?”仍然是杨副指挥长发出了质问。“你张院长说青霉素是西药,难道县人民医院就不能用中药?”
  张院长踌躇了一阵后说道:“咯位领导你不晓得,县人民医院晚上冇中医医生值班,如果把朱指挥长送到县人民医院要等到明天上午中医医生上班治疗的话,恐怕时间耽搁不起。朱指挥长发生了生命危险,谁也负不起咯个责,谁也脱不了干系……”
  黄交贵急不可耐地朝张院长道:“那你说该何是办?你说呀?”
  张院长又是一阵踌躇,他拧着眉头想了想半响,说道:“我看还只能继续用中药。”
  “你疯了啦?用中药把朱指挥长治成咯样,你还要继续用中药?”黄交贵激愤起来,对张院长指手划脚。“你安的么子心?”
  张院长连忙分辩道:“黄队长,我对朱指挥长是一片忠心。如果现在要拿我的命去换朱指挥长的命,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朱指挥长的病,不是不能用中药,恐怕我开的方子冇对他郎家的症……”
  人们都被张院长的话惊诧了。
  “你,你罪该万死!”黄交贵更怒不可遏了,他指着张院长的鼻梁斥责道。
  “我有罪,我该死。”张院长悔恨地说,“我对不住朱指挥长。”
  “现在不是你死的时候,”杨副指挥长说。“现在的关键问题是看你何是样将功补过,想尽一切办法抢救朱指挥长,也给你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你刚才说了还是继续用中药治疗,好吧,既然朱指挥长青霉素过敏,我也晓得,朱指挥长在公社卫生院医生面前青霉素过敏,那他郎家在县人民医院医生面前,在省人民医院医生面前都会青霉素过敏……今天咯么晚了,公社党委领导都睡觉了,又隔咯么远的路,不能下指示,朱组委是指挥长,指挥长病了,还有我咯个副指挥长哩!你听哒:现在我代表指挥部,代表朱指挥长命令你想尽一切办法抢救他!抢救不了朱指挥长的生命,就拿你开刀!”接着,他缓和了一下口气问道:“你卫生院有中医吗?”
  “有是有几个中医,不过都是从各大队调来的赤脚医生。”张院长如实回答。
  “那就把他们都喊来跟朱指挥长看病。”杨副指挥长果断道。“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你赶紧行动,一分钟也不准耽误!需要民兵配合的,找黄队长就是了。”
  张院长颤颤兢兢望着杨副指挥长,犹犹疑疑地说:“几个赤脚医生恐怕治不好朱指挥长的病。如果是其他人病了可以叫他们来治,咯是朱指挥长呐!”他想说咯几个赤脚医生还不如我呢。
  杨副指挥长不耐烦了,他瞪起眼睛问张院长:“那你说该何是办?”
  张院长试探着说:“我想去请苏老中医来为朱指挥长治病。不过,他年纪大了,离咯里又远,最好是请黄队长安排副担架,派几个民兵同我一起去把他抬来。咯样,就为抢救朱指挥长争取了时间。”
  “只要能治好朱指挥长的病,一切都听你张院长的。”杨副指挥长说。“苏老中医离咯里有好远?是你们卫生院的医生吗?”
  “离咯里怕莫有十来里路;”张院长说,“苏老中医原本是公社卫生院的中医,七年前清理阶级队伍时把他下放到桐林大队落户了……”
  “张院长,你说的是苏老郎中吧,他就下放到我们桐林二队呀!”指挥部一个负责后勤工作的中年人忙插进话来。“咯些年来他还真治好了好多农民的病。他的那个满崽跟着他学中医好多年了,本大队、外大队的人病了都请他满崽去看病,有回我也是得了重感冒,他的那个满崽苏金伟开了一个中药单子还硬是只几天日子就把我的感冒治好了。早两年说苏金伟出身不好,说他搞地下黑行医,不准他看病了。哦,苏金伟他就在南泽湖工地上,他是顶替他的爹苏老郎中到咯里来劳动改造的。”
  “噢?你说苏金伟就在咯工地上?”张院长不禁大喜,他急切问道。“那请你马上找到苏金伟,马上把他请到咯里来给朱指挥长治病。”
  “什么?像咯样的黑医你把他请来为朱指挥长治病?”黄交贵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张院长。“你的阶级觉悟到哪里去了?”
  “什么黑医不黑医,阶级不阶级的,都甚么时候了。”杨副指挥长盯了一眼黄交贵。“为朱指挥长治病要紧,咯事由我负责!”他转身对那位负责后勤工作的中年人说。“你快去把那个苏郎中找来!”
  “杨领导,苏家中医是祖系嫡传,苏金伟来了就等于是他爹苏老中医来了。“张院长如释重负,说话的底气也足了。
  “嗯,好,好……”杨副指挥长似乎默认了张院长的话,频频点了点头。
  黄交贵一言不发,没好气地待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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