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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十七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7-08 19:09:08      字数:9427

  一九七五年秋天,县委组织了一次赴大寨参观学习团。这次参观学习团的成员有革命领导干部党员代表和贫下中农党员代表。朱艾奇作为县委参观学习团南泽湖公社参观学习组组长,带领黄交贵等贫下中农党员代表赴大寨参观学习了一个星期。参观学习结束后为了立竿见影见收效,朱艾奇把他所领导的这个组的代表全部带到了公社所在地举办了一个赴大寨参观学习后的学习班。朱艾奇可谓雷励风行,在他带领代表们到达公社所在地的第二天上午就办起了学习班。开班典礼时由朱艾奇首先讲话,他说:“本来从大寨参观学习结束后就要大家回去的。那么,为什么又要大家都来公社办学习班呢?因为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许多问题可以在学习班解决。所以,就办了这个学习班。既然许多问题可以在学习班解决,那我们就应该把学习大寨的经验用到解决问题上来。大寨解决问题的经验是什么?我们学习大寨经验后要解决哪些问题,这些不仅要在学习班里提出来,而且要在学习班里解决好!请大家安下心来办好学习班,时间不长,只有一个星期。咯一个星期的伙食全部都在公社机关食堂呷。不收你们一分钱,也不收一两粮票,如果肚子大的呷三两米不够,还可以加三两,话讲快了点,是说可以两个人一起加三两。也就是说,用筷子在三两饭的缽子中间一划,每人一边。划得匀不匀,自己去斗私批修。至于在学习班的报酬问题,就按去大寨参观学习的统一规定,按全劳力待遇,每人每天计10分工。去大寨参观学习了7天,再加上在公社办学习班7天,总共计140分工,学习班结束后,由公社党委办公室统一开出条子发到你们的大队,再由大队划拨到你们各人的生产队,昨日晚上我路过你们住的屋子,听到有人发牢骚说哪怕先回去住一晚再来办学习班也好。咯是什么思想立场?咯是什么阶级觉悟?是学大寨重要,还是回去跟堂客睡一晚重要?我告诉你们:总共加起来只有两个星期时间,你们的堂客身上不会少一斤肉,不会掉一样零件。挺得住挺不住,咯实际上是对你们的革命意志强不强的考验。好了,今天学习班的开学典礼,我的讲话就结束了。下面就按学习计划开始学习。”
  按照朱艾奇的佈署,前四天为学习有关学大寨的文件和谈去大寨参观学习后的心得。后三天是根据学大寨的经验结合本次公社的实际,把本公社的山山水水另行安排。参加学习班的贫下中农党员代表谈了自己的学习心得。谈学习心得倒是好办,各自高喊一顿政治口号,表表学习大寨艰苦奋斗的穷棒子精神的能过关了。在这方面,黄交贵表现得尤为突出。他的喊政治口号式的学习心得和理论水平除比不上朱艾奇外高于包括公社干部党员代表在内的所有学习班成员。为此,朱艾奇亲自为他颁发了一张题名为《学大寨革命心得先进分子》的奖状。然而,学习班进入第五天,主要是要把大寨贫下中农改造虎头山,使荒山变良田革命先进经验活学活用到本公社的时候,一位大队书记——贫下中农党员代表施展出了他的革命闯劲。他激动地振振有词地说:大寨贫下中农能把荒山变良田主要靠的是他们的革命加拼命的精神,我们向大寨学习,主要是要有这种革命加拼命的精神,有了这种革命加拼命的精神,一切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接着以他的人定胜天的革命精神提出了胆大包天的设想,他说:大寨能把荒山变良田,我们就要把沙滩变良田。我们这个公社人多田少,光一个南泽湖就占了八、九千多亩水面。我看干脆把伴河的防洪大堤向湘江河以东移进里把路远,再新修一条五、六里长的防洪大堤,新修的防洪大堤两头包弯跟老堤合拢在一起。新提修成后再在沙滩上填上一层田土,就成了田,大寨的贫下中农革命加拼命干出来的是人造梯田,我们革命加拼命干出来的是人造沙滩田。我们以革命的实际行动活学活用大寨的榜样。请在座会算的算一算,向东往湘江河移一里,再向湘江河的南北两头修五六里的河堤,咯该是好多亩田?我一时还说不清,但我敢肯定上了六七千亩……”
  一位担任大队会计的赴大寨参观学习的贫下中农党员代表按照刚才那位具有“人定胜天”思想的代表提供的胆大包天的移堤拦江围沙滩造良田的模糊数字概念,很快就算出来沙滩变良田的模糊亩数。他振振有词道:瞿书记说得蛮准确,按照咯个规划,新造出的良田大概是在七、八千亩左右,正好差不多抵得上一个南泽湖所占的水面。
  这个计算所造出的良田的惊人亩数刚从那个大队会计口中脱出,立即爆发了一阵欢呼声和鼓掌声。
  然而,朱艾奇却出人意外地没有欢呼,更没有鼓掌,表现出泛泛的神情。他坐在会议主持人的位置上,不慌不忙地掏出那块擦汗擦手擦脸擦眼睛擦脖子擦鼻涕的揉皱而污旧的手帕从从容容地揩了揩额头,转动着一对骨碌碌的眼珠,抽着烟。慢条斯理地说:“老瞿同志的革命想法总的来说是好的,咯种肯动脑筋的精神值得提倡和鼓励。但是咯个办法行不通,早在两年前我早就有咯个想法,而且把咯个想法的方案写成报告送给了县委。县委通过研究讨论后,认为咯么大的工程要占用国家的航道,必须报省委批准才行。县委把报告报给省委后,省委请专家论证,专家说咯个设想不太好,(他没有说出专家论证的结论:荒唐透顶!建议立即撤销这个祸国秧民的方案。)像咯样大的工程非报国务院不可。既然省委都不同意搞,还报国务院干么子呢?现在暂不去说谁对谁错,但下级服从上级,咯是组织原则。一个共产党员,尤其是党的领导干部,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经得起任何考验,我就是咯样想的,并且是咯样做的。我看,咯个方案就暂时不提了,大家继续开动脑筋,看还有么子更好的良方良策献出来,畅所欲言嘛。我相信,只要我们无私心,只要是为人民利益坚持好的,为人民利益改正错的,我们学大寨的革命队伍就一定会兴旺起来,大家说说,对不对。”
  接着,仍然是那个大队党支部书记老瞿又忽发奇想,他提出了另一个移山填湖的方案。他说:“刚才说的那个学大寨经验的方案,冇想到要经过国务院批准才行。咯是要惊动中央的呀!咯可骇了我一大跳!算了罢,本来工程也太大了,比在虎头山开梯田不知要大好多倍!又占了航道。只是冇想到,我跟朱组委想到一块了。朱组委你郎家放心,我跟你郎家一样,坚决服从组织决定,我咯点党性还是有的……刚才那个方案太大了,我想再提一个小一点的方案。是不是可以把南泽湖填了。大家都清楚。填了南泽湖等于再造了八、九千亩良田。我大概估了一下,大寨虎头山的人造梯田不管何是样算,无论如何也冇得八、九千亩。我看只要把南泽湖填成良田,一定会惊动中央,我所说的惊动中央是指会引起中央的高度重视,说不定会把我们南泽湖公社树为第二个大寨红旗榜样!朱组委你郎家看咯个方案行不行?”
  朱艾奇仍然无精打彩地摆了摆手,他苦笑了一下。人们确实难得见这位当今无产阶级革命先锋难得的苦笑。“从哪里取土呢?”他沉郁地问道。
  “朱组委,取土好办。”大队书记老瞿说。“南泽湖西南面、西北面各有两座大山,填平南泽湖足够了,只是路程远了点,算来怕莫有十来里。”
  “路程远点都不是问题。”朱艾奇皱着眉头说。“关键的问题是那两座山一座属于外县,一座属于外公社。别个会肯动他们的山填我们的湖吗?不可能的,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老瞿同志,你想到的农业学大寨的方案我已想过了,你冇想到的农业学大寨的方案我也想到了。不管怎么样,你学大寨革命觉悟比别个高,精神可嘉,值得学习……”
  不知是什么原因,促使黄交贵站了起来,气冲冲地说道:“我说老瞿,你算老几?可你偏偏要胃口大,提出来的都是骇死人的事。你怕人人学大寨,个个会当英雄?拦河围沙滩造良田再不去提它也就算了,可你偏偏又提出么子填南泽湖造良田。自从盘古开天地,山是山,湖是湖,生成的眉毛长成的痣,咯都是自然安排好的。比方说如果冇得南泽湖咯只大肚子把水蓄起,发起洪水时,人往哪里跑?不淹死才怪呢!得喜那两座山是属于外县跟外公社的。不然的话,不晓得要累死好多人?把湖填平后还不晓得要淹死好多人?我估计了一下,如果真的要挖山填湖,全公社全部劳动力出动,至少也要十年时间。退一万步说,就即算不累死人,不淹死人,咯十年的阳寿哪个拖得起?大寨贫下中农是以只争朝夕的精神革命加拼命,开出了虎头山的梯田,而我们要10年,咯符合不符合学大寨的革命精神?打败日本鬼子还只用了八年,打垮国民党军队还只用了三年。全公社全部劳动力用十年的革命加拼命精神,还长不出一粒谷,咯就是你老瞿学大寨革命精神,活学活用大寨的革命经验,如果是地富反坏右分子出的咯号馊主意,看我黄交贵不把他批斗得脱层皮!当然喽,你老瞿是出于一片革命的心,本意是好的,请你再不要出咯种亲者痛仇者快的馊主意了。正像刚才朱组委教育我们的那样,只要我们是为人民利益坚持好的,为人民利益改正错的,我们这个学大寨的队伍就一定会兴旺起来……”
  “我说黄交贵你讲完冇?”朱艾奇瞪着黄交贵,厉声地问道。“你讲完冇?”
  “报告朱组委,我暂时讲完了。”黄交贵恭敬地说。
  “暂时讲完了?下面就不准你再讲下去了!”朱艾奇仍然厉声道。“真冇想到你会乱放一通炮,还真反了你了!专家还冇论证会累死人,会淹死人,你倒论证出来了。你是专家?要不是看你是位革命的老积极分子,不然的话,老子今日也要你脱一层皮!戴你一顶破坏农业学大寨的帽子,我看你拿起石头去打天?我老实告诉你,要不是那两座山不是属于我们公社的,我在冇去学大寨参观学习的时候早就动工挖山填湖了。你信不信?黄交贵,我告诉你,今后你老老实实地跟我去抓阶级斗争,不准你在学大寨的革命运动中乱喊乱叫,与天斗与地斗,由我们来斗!你呢,你专门去跟阶级敌人斗好了。学大寨你只有一副寡嘴巴,根本用不到实际上去。现在,我代表公社党委宣布:奖给你的那张奖状要坚决收回来。从现在起,你不是学大寨的先进分子。你只能去抓阶级斗争,抓阶级斗争才是你的特长。这就是我对你的评价,现在我宣布:学习班提前结束!”……
  
  一九七六年隆冬,县委又组织了一次赴大寨参观学习团的活动。这次参观学习增添了一项新的政治内容:揭批四人帮疯狂破坏农业学大寨的滔天罪行。南泽湖公社仍然由朱艾奇带队。这次参观学习的规格提高了,公社一级的单位称为分团。南泽湖公社分团团长为朱艾奇。黄交贵则被取消了再次赴大寨参观学习的代表资格。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朱艾奇全身心除了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念念不忘无产阶级专攻外,还念念不忘榜样的力量。
  这次从大寨参观学习回来后,朱艾奇便叫来公社党委的宣传干事向县委写了一封长篇报告。这份报告是由朱艾奇个人的名义出现的。首先朱艾奇煞费苦心地向宣传干事授意该篇报告的政治内容和学习大寨的具体方案。号称公社党委笔杆子的宣传干事心领神会,连续开了几天夜车,终于出笼了这个报告。
  在报告的前半部分,南泽湖公社党委宣传干事秉承朱艾奇的旨意,以他最大的政治理论水平和文字表达能力阐述了这次在抓纲治国狠批猛揭四人帮严重破坏农业学大寨的滔天罪行的运动中去大寨参观学习,是非常必要的,是非常及时的,回来后的思想收获和学习心得是与去年非常不同的。
  报告的后半部分不惜笔墨长篇大论阐述了自己要把大寨经验学用到本公社具体实际中来。
  报告以朱艾奇的名义历数南泽湖不仅年年水漶,而且还年年干旱。这个罪该万死的南泽湖,山洪爆发时它洪水泛滥,淹没了自身还不算罢休,还要泱及周围的良田。远的不说,就只从解放到现在算起,它的危害性有多么巨大是无法统计的,也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述的。几年前,在没去大寨参观学习的时候,我朱艾奇就设想过要治理好南泽湖,要从南泽湖大肚子水里夺回粮食。由于用来填平它的两座大山不属于本公社管辖的地界,故只好放弃。大志未酬啊,天不助我朱艾奇也!这个罪该万死的南泽湖,天干旱的时候它跟着干旱,湖周围被太阳烤得开满了裂口。旁边的稻禾口渴得直叫,而这个罪该万死的南泽湖它却张着口笑。由于主观愿望受客观条件的限制,我朱艾奇这辈子恐怕难治理好南泽湖水漶加干旱了,终身遗憾啊!
  接下来,朱艾奇对南泽湖的不可改造性和不可治理性列出了许多不利因素。由于这许多的不利因素的制约,因此南泽湖是不可改造和不可治理的。如果有人说这是没有把大寨精神真正学到手的话,那么,就请大寨的老党支部书记、老穷棒子的陈永贵同志来试试看?报告写到,我朱艾奇以党性保证,如果全国人民学习的榜样能改造、治理好南泽湖,即使把我朱艾奇拉去枪毙,只要在追悼会上的悼词中写上“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朱艾奇同志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所以他的死是比泰山还要重的。”这样的语句,我朱艾奇绝对竟无怨言并且在所不惜!
  再接下来,朱艾奇在他的报告的结尾部分终于把他煞费苦心学用大寨新的先进经验的方案和盘托了出来。报告写道:由于受客观条件的无情的限制,学大寨只能学大寨因地制宜的精神,尽最大努力把我们南泽湖公社的山山水水治理好,最大程度地多产粮食,支援世界革命,争取中国应当对人类有较大的贡献!怎样才能多产粮食呢,这样就离不开大寨精神。学习大寨人因地制宜虎头山的精神来因湖制宜南泽湖撇水港再造工程,把学习大寨精神,学习大寨经验落实到具体革命行动中去!
  报告中,南泽湖公社党委宣传干事秉承朱艾奇的旨意,写出了具体的革命行动的实施方案。
  报告写到:
  这次从大寨参观学习回来后,深受很大的教育,尤其是大寨贫下中农深入揭批四人帮疯狂破坏农业学大寨的革命精神,使我们参观学习团全体代表受到极大的鼓舞,大家决心以大寨为榜样,以“只争朝夕”的革命精神落实到具体的革命行动中去。怎样才能落实到具体革命行动中去呢?作为这次南泽湖公社赴大寨参观学习分团团长,我有革命责任、有革命信心、有革命力量、有革命干劲把这件头等大事做好。下面就向县委写出我的具体方案报告。
  一、加深开挖撇水港取土填湖造田
  由于我南泽湖公社受条件限制,所处的地理位置十分不利于挖取大量的泥土填湖造田,(实际情况县委早已清楚),因此只能在本公社所管辖的范围内取土填湖造田。根据我公社的实际情况,经过现场考察,我认为加深开挖南泽湖撇水港的泥土填湖造田是非常适宜的。这确确实实是因地制宜学大寨,填湖造田大竞赛!
  由于取土限制在南泽湖撇水港内,土源不充分,不能满足大面积的填湖造田的需要,只能先进行小面积的试验,也就是说,撇水港内能取多少土,就填湖造田多少亩。早几天我要公社堤委会的同志实打实用皮卷尺测量了南泽湖撇水港的长度与宽度以及取土的深度,通过计算取土的总量以填高湖面三米高来计算,预计可造湖田一百亩左右。我们要用事实来证明,这次赴大寨不是去旅游观光的,而是要把学习大寨的精神落实在行动上,大寨人能在虎头山上造梯田,我们南泽湖人也能在南泽湖上造湖田。通过这次人造湖田,树立起一个典型,推动全县乃至全省狠揭猛批四人帮疯狂破坏农业学大寨的滔天罪行,把我县乃至全省农业学大寨运动推向新高潮!
  二、学大寨不忘抓阶级斗争
  学大寨造人造湖田,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这是摆在眼前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这问题如何解决,我想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这就是把全公社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全都进行集训,强制劳动改造加深开挖南泽湖撇水港的取土填湖运动。另外,把那些外出搞资本主义自发、搞投机倒把的不务正业的人员统统抓回来与地、富、反、坏、右分子一道参加取土填湖运动。这样,把学大寨,抓阶级斗争结合在一起,做到两不误,一举两得。加深开挖东段撇水港取土填湖的工程任务由荷花、岳华、东方红、桃林、张家村、湘江六个大队的地、富、反、坏、右分子以及外出搞资本主义自发搞投机倒把的不务正业的人承担。加深开挖西段撇水港取土填湖运动则由南泽湖、西塘、白沙、黄金、赤峰、谷塘、桐林大队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和外出搞资本主义自发、搞投机倒把的不务正业的人承担。这样,就从根本上解决了劳动力的问题。与此同时,成立民兵执勤队,加强对上述人员的劳动改造的监管工作。
  三、由公社党委统一领导,成立学大寨样榜田专业队。这个专业队由各大队抽调阶级觉悟高,政治思想好,根正苗红的基干民兵组成,由公社党委统一领导。专业队担负着两项主要任务,一项任务是农忙时种好学大寨样榜田,农闲时抓好阶级斗争,做到革命、生产两不误。专业队种学大寨样榜田所收获的粮食除上缴公社的社租粮外,剩余的部分供专业队人员按定量分配粮食指标。这样既减轻了各大队各生产队对抽调上来的专业队人员的负担,又解决了部分以农代干的公社干部的粮食指标,还解决了抓革命促生产两不误的专业队人员的吃粮问题。这是一举三得的革命的新鲜事物。
  由于朱艾奇同志(也就是我本人)是这次本县赴大寨参观学习团南泽湖公社分团团长,又是多年的公社党委组织委员(现任组织部长),鉴于此种特殊的政治身份,因此,我向县委毛遂自荐担任这次学大寨治理南泽湖填湖造田工程指挥部指挥长。我一定高举抓纲治国的伟大旗帜,把学大寨的革命运动进行到底!以实际行动实现“中国应对人类有效大的贡献!”
  报告人:南泽湖公社党委组织部部长朱艾奇一九七七年元月十七日
  
  朱艾奇这次异想天开的富有革命性和创造性的报告送到县委后,很快就得到了县委领导们的首肯赏识,并以县委的名义批准了这个报告。同时,县委任命朱艾奇为南泽湖公社学大寨治理南泽湖填湖造田工程指挥部指挥长。
  这一年的农历是丁已年,春节刚过,朱艾奇经过精心挑选组成了他的治理南泽湖工程指挥部领导班子,并将南泽湖大队部作为指挥部驻所。指挥部挂牌那一天,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鞭炮炸响。朱艾奇以指挥部指挥长的身份宣读就职并发表长篇大论的讲话。他首先从政治理论上阐明这次学大寨治理南泽湖填湖造田的革命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及其必要性、及时性和重要性。接下来,他提到在学大寨的同时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千万不要忘记无产阶级专政,千万不要忘记抓纲治国狠批猛揭四人帮疯狂破坏农业学大寨的滔天罪行,誓把四人帮造成的损失夺回来,在提到具体的实施方案时,朱艾奇说,过去好多年来,对地、富、反、坏、右分子的集训都是以各大队为单位分散进行。这次要乘学大寨的强劲东风,趁热打铁,在公社党委的一元化领导下,把各大队的地、富、反、坏、右分子集中起来进行集训。不但要从精神上改造这帮牛鬼蛇神,而且还要从肉体上改造这帮牛鬼蛇神。要使这帮牛鬼蛇神脱胎换骨,不再反无产阶级专政和反社会主义。因此说,这次一定要做到一手抓学大寨填湖造田,一手抓阶级斗争两不误,双丰收。
  朱艾奇在宣布指挥部挂牌成立后,向下列单位提出了表扬。他说:我代表公社党委、代表治理南泽湖填湖造田指挥部向有关单位提出表扬,有关单位能自觉地服从公社党委的一元化领导,积极响应农业学大寨运动,积极支援治理南泽湖填湖造田指挥部的革命工作,对公社党委和指挥部下达的各项任务完成得很好,使这次治理南泽湖填湖造田指挥部的庆祝大会开得非常成功,完全达到了公社党委和指挥部预期的目的。这些单位是:回龙镇粮站按照公社党委的决定给指挥部送来了大米跟菜油;回龙镇肉食站按照公社党委的决定给指挥部送来了猪肉;回龙镇供销社按照公社党委的决定给指挥部送来烟酒跟副食品。在此,我代表公社党委,代表治理南泽湖填湖造田指挥部向以上单位提出表扬,希望上述单位的革命同志在公社党委的一元化领导之下,再接再励,为把我公社建设成学大寨的先进公社而作出新的贡献!……
  
  庆祝治理南泽湖填湖造田指挥部成立挂牌仪式活动的宴会上,喝得满面红光的朱艾奇即席宣布各大队党支部书记、民兵营长以及各生产队的政治队长留下来开会,声称有重要任务布署。
  在布署重要任务时,朱艾奇向各大队党支部书记、民兵营长,各生产队政治队长宣布:公社党委、治理南泽湖填湖造田指挥部关于将全公社地、富、反、坏、右分子全部集中到南泽湖进行劳动改造集训的决定。
  朱艾奇说:“我说呐,你们回去后要立即行动起来,组织好基干民兵跟治保委员挨家挨户把地、富、反、坏、右分子抓起来集中到各个大队部,一个也不许漏网。三天以后由基干民兵押送到治理南泽湖工程指挥部报到,记住,要他们带好被子、粮食、锄头、箢箕。年纪老了的,就叫他们的崽来顶替,崽劳动力不好的就叫他们的孙子来顶替。……咯是一项政治任务,也是一项硬指标,一定要坚决地不折不扣地完成。咯是第一部要执行的任务。第二部执行的任务呢,就是把那些不务正业搞资本主义自发、搞投机倒把的人抓回来到公社办学习班,咯些人先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对那些态度不好而又屡犯的傢伙,可以按敌我矛盾处理。从现在起,各大队就要开始进行排查摸底,把那些流窜在外地人的名字报上来,到时候再由公社党委统一指挥,统一行动,将那些不法分子一网打尽……第三部执行的任务呢,就是要从各大队抽调优秀基干民兵,组成两路民兵执勤队伍。一路民兵执勤队伍主要任务是,负责对在南泽湖填湖造田的地、富、反、坏、右分子进行监督劳动改造和必要的专政措施;另一路民兵执勤队伍主要任务是,负责对那些办学习班的人进行看管;对那些顽固不化屡教不改的,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采取专政措施。最后我要强调的是:各大队务必要在三天之内把地、富、反、坏、右分子如数押送到指挥部……”
  当天晚上,各大队组织起全体基干民兵在全公社范围内对地、富、反、坏、右分子进行了一次地毯式的红色恐怖搜抓,勒令这些黑五类分子带上被子、粮食、锄头、箢箕集中到了所在大队的大队部看管起来进行临时性集训。两天后押往南泽湖学大寨开挖撇水港泥土填湖造样榜田。
  朱艾奇以指挥部的名义强行调用邻近几个大队十几台抽水机花了两个亱夜的时间基本抽干了南泽湖撇水港内的滞水。与此同时,他以学大寨填湖造样榜田的政治任务高于一切,大于一切,先于一切为幌子,强行调用回龙镇供销社、粮站、肉食水产站的油鼓、木橔、木跳板在撇水港的底部通向港堤的堤面上搭架起长长的悬高的摇摇欲坠的木跳桥。这一简陋的隐患四伏的工程完成后,数百名黑五类人员佩戴白底黑字的袖箍如同苦役犯般开始了从灵魂到肉体的劳动改造。
  南泽湖撇水港堤上红旗迎风招展,用竹杆扯起的红底黑字的宣传横幅上醒目地写着:抓住路线抓住纲,狠抓猛揭“四人帮”!彻底批判“四人帮”破坏农业学大寨的滔天罪行!抓革命、促生产!等等。
  肩扛步枪,手执红缨梭标,臂戴红袖箍的基干民兵睁着警惕而歧视的眼睛,板着严肃的面孔威风凛凛地在撇水港堤上巡逻。挂在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时而播放起流行的革命歌曲,时而传来年轻的男女播音员轮流高声喧哗革命的恐怖的声调:
  “学大寨,见行动;跃马扬鞭,加速思想改造!”
  “抓晴天,抢雨天,麻风细雨是好天!”
  “地、富、反、坏、右分子,只准你们老老实实,不许你们乱说乱动!”
  “争时间,抢速度,一定要赶在五一劳动节前完成填湖造样榜田一百亩任务。”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千万不要忘记无产阶级专政!”
  “无产阶级专政万岁!大寨精神万岁!”
  为了争时间,抢速度填湖造学大寨样榜田,朱艾奇别出心裁地想出了一个高超的主意:硬性规定每个地主、富农每天完成挑五十担烂泥的繁重的任务指标。上午未完成二十五担任务指标者,不准收工吃午饭;下午未完成二十五担任务指标者不准收工吃晚饭。这个硬性规定的任务指标由基干民兵在堤口处发放特制的竹牌子。如有消极怠工者或抵触者,一律动用基干民兵将其五花大绑捆在撇水港堤的电线杆上示众,以敬效尤。
  为了争时间、抢速度填湖造样榜田,朱艾奇又别出心裁地将那些不务正业,外出搞资本主义自发、搞投机倒把的人以办学习班的名义派民兵将其统统抓到公社集中。通过几天的学习班后朱艾奇以不接受思想改造,顽固不化为理由将大部分学习班人员分期分批押送至南泽湖加深开挖撇水港取土填湖造样榜田。这一批批“暂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的人员手臂上戴着杏黄色袖箍,袖箍上写着“学习班人员”字样,以区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这不能不说是朱艾奇的又一有政治意义的创造发明!
  史无前例的红色恐怖笼罩南泽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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