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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7-06 19:25:04      字数:7292

  飕飕的朔风夹裹着霏霏的霪雨在肆虐,广阔的土地被笼罩在濛濛的雾雨之中。南泽湖傍南的田野上,在朦胧雨雾中隐约可见一座座灰濛濛的宛似倒扣着的巨大驳船的大棚错落其间。田野间的大棚外影影绰绰的人群有的肩着大包,有的挑着箩筐菜筐粪桶在忙碌着,脸上呈现出朦胧的劳困之色。
  这一天上午,黄交贵戴着一顶新款防雨斗笠,身穿一件垂至膝盖的新款塑胶防雨衣,脚蹬一双黑漆皮深统套靴,肩挑两筐碧绿肥嫩的黄瓜,晃悠晃悠地走出搭建在自家责任田上的大棚菜棚屋。他挑着菜筐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自从放鸭子以来,怕莫又有十多年冇挑担子了,咯两筐黄瓜怕莫有百把斤重吧,我担了还不感到蛮费力。只要还做得,帮反修他们搭把手算搭把手,看他们也够累的了……累点有奔头啊!……”他走过几道田藤,来到一座小山丘旁,停住脚,较灵活地将晃悠悠的扁担换了换肩,顺着一条逶迤的坡道走上小山丘。他想歇一歇气,于是卸下担子,拣了路旁的一块石头坐下来。他掏出一支香烟衔在嘴上,拱着手擦燃大柴点上,惬意地悠悠吸了一口。由于肩挑担子的缘故,他的身子微微发热,额头上沁出一层汗珠,尽管气温偏低,却感觉不到寒冷。他一边抽烟,一边微闭着眼睛养养神。他想起前几天的晚上召开了一次堪称家庭生产联席会议的情形。出席这次家庭联席生产会议的成员有黄交贵本人及其儿子黄反修以及四个女婿。
  黄交贵这个现贫农家庭,自改革开放以来依递次进入脱贫一一温饱——温饱有余——但目前仍然尚处于“现中农”的经济状况上。十年前,其房屋在原样式的基础上将几十年用高梁秸糊上泥巴当成的墙换成为下半部为红砖上半部为土砖的混墙。红砖、土砖的墙面上涂抹上一层厚厚的三合土,三合土上再涂抹上一层洁白的石灰,红砖、土砖墙混和一体,显露不出一丝破绽,完全看不出人为粉饰的痕迹。沿袭了几十年的竹子、稻草之类的建筑材料亦换成木材、青瓦而代之,并且在房屋的外围植起了一圈篱墙。篱墙内常传出鸡鸣狗犬,乍看上去,似乎亦进入了富裕中农的行列,差点挨上新富农的边儿的经济状态,这得益于他和林三喜合伙承包了两年的村上的鱼塘养鱼、家庭喂了好几年猪以及他放养了好几年鸭。可是,这顶新富农的挂冠迄今还未戴上的主要原因是五花八门的苛捐杂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五花八门的苛捐杂税破坏了他的生产力,五花八门的苛捐杂税削弱了他的经济积累。他从现贫农过渡到了现中农仅仅用了几年的时间,而从新富裕中农上升到新富农即使拼出浑身解数也登不上这个台阶。不仅如此,有些时候还倒退几步,差一点又返回到现贫农的经济状况之中。联产承包生产责任制后,他在稻田里拼命般滚爬过,喜悦地收获了近十年光景后种粮食不赚钱甚至倒亏本而抛了荒,直到去年下半年抛荒的稻田才种上了大棚菜。他同家人一道发狠地每年要喂上十几头猪,连续好几年赚过成叠成叠的票子。可是后来喂猪也亏本,他只好被迫放弃,至今猪圈还空着。喂猪亏本,他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放鸭上,当起了鸭司令。没想到,鸭子也遭到了苛捐杂税的殃,他再次迫于无奈,不放了。会观测“形势”的黄交贵像罩了一头雾水,感到十分迷惘。近几年,他只好全心全意在家里伺候自留地,靠卖菜维持生计。尽管如此,黄交贵仍然没有忘记国家,他每年十分自觉也十分情愿地买稻谷交公粮。有人惊呼:黄交贵现中农的地位岌岌可危,照此下去,少则一年,多则两年,他又会倒退到其原来的现贫农的阶级及其经济地位上去!自从去年新春开始,其儿子黄反修率先种起了大棚菜且获得了较好的丰收,黄交贵看在眼里喜在眉头,一扫心中的阴霾,他协助儿子没日没夜地干,并且与儿子强词夺理晚上睡在大棚里。虽说耽心乡上村上又会来收税费,但他也抱着“怕得老虎喂不得猪”的思想仍旧充满希望地干下去。去年这个时候,他听儿子反修说打算去乡政府农村合作基金会去贷款扩大大棚菜的种植面积和规模,并打算把他的四个女婿叫来一起种大棚菜。黄交贵听了,大声叫好,他即吩咐反修快去贷款。反修遵父命赶忙写好贷款申请报告并到村委会盖上公章后第二天即去乡政府农村合作基金会。然而,基金会负责人说,贷款的人多,要排队等候,并说到时候会通知户主黄交贵。左等右等等了半年时间终于贷到了三万块款。这三万块款虽然迟了一些时间,但仍然算是雪中送炭。因为这笔贷款正赶在寒露前夕,这正是种植大棚菜的大好时机。父子俩商量好后立即把黄交贵的四个女婿统统叫来一同扩大种植大棚菜,这样,前些年被抛荒的稻田全部利用上了。除此之外,还租用了本组一位被交通肇事造成双腿重伤的户主的两亩地。黄反修年轻大胆,果断决策,将三万块贷款全部投入了进去。几个月来,大棚菜长势喜人,已出棚丰收了两揽菜,第三揽菜亦丰收在望。虽说年前出现了聋子石嗲事件和张银松、李建国事件。但这并没有动摇黄交贵继续种植大棚菜的信心和决心。他惴摸着当前的“形势”仍然对他对全村的村民有利。因为大家已团结成一条心,拧结成一股绳。众人拾柴火焰高,怕他个卵!票子赚到一个算一个,以后如何,有全村人共同挡着呢。李建国一根扁担就把几个拿电警棍的村治安队打倒了,全村的护村队有几百号人,有几百根扁担,怕他个卵!共同的利益和命运维系在一起,如今的黄交贵是和南泽湖村绝大多数村民站在一起的黄交贵!
  大家庭的联席生产会议在堂屋里举行。
  气温虽然偏低,但还没到非要烤火不可,加上黄交贵历来不铺张,奉行节约的原则,也就没有生烤火炉,堂屋的门关着,60瓦电灯泡炽白明亮,大瓷碗里的菜蓬蓬地冒着热气,香烟的烟雾满屋缭绕,再则大家的情绪很高,气氛也热烈,也就感觉不到寒意。
  黄反修当仁不让地充当起大家庭会议的主持人。
  黄反修首先感谢四个姐夫响应父亲的号召,一起来种植大棚菜。接着总结了一些好的经验和应当吸取的某些失误的教训。接着他诚恳地说:……我们虽然是亲戚,但更是一个大家庭。既然是一个大家庭,也就冇得客套话讲。各位都清楚自己的底子,在我们咯个大家庭中至目前为止还冇得一个兄弟真正地富起来,咯原因是多方面的。有外界造成的原因,也有我们自身的原因,无论是哪方面的原因,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冇得必要花那么多的时间去消磨。如今大家都朝前看,当然也是朝票子咯个钱看。几个姐夫你们都晓得,从乡政府农村合作基金会贷了三万块钱的款后,才把你们请来一起种大棚菜。咯既是爹爹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爹爹经常说你们姐夫人老实本分又勤劳,只是冇读得么子书,不懂科学,做生意又缺乏本钱,至今还冇富起来。正因咯样,所以趁着咯次机会把你们一起请来种大棚菜,希望闯出一条致富的路。由于大家的辛勤劳动;已结出了两揽大棚菜,我这里有一个本子,卖菜的收入全都记下了。爹爹跟我请你们来不是请你们来帮工的,而是想大家一起勤劳致富,爹爹的意思是,实行股份制,至于咯股份如何算,爹爹要我拿出个方案来。我想了想,大家看是咯样行不行?总共算100个总股。我跟你们四个姐夫各占16个股,爹跟娘合占20个股。至于爹爹,我们不能硬派生产任务,他郎家想做多少算多少,你们都晓得,硬要他郎家闲着那是闲不住的。并且他郎家的主要任务是为妈帮厨,做好饭菜给我们呷。我算了算,照咯样的生产形势发展下去,除了呷缴和租两亩地的租金外,到明年咯个时候还三万块贷款是绰绰有余的。还完贷款后,所有的利润都是自己的了。到时候,姐夫们口袋里有了钱,又熟悉和掌握了种大棚菜的技能,想回去自己种的可以回去,并且可以把架搭在租来的两亩地上的大棚的钢管、木条、竹条各自按股份比例搬回去,反正咯笔贷款是大家共同偿还的……眼下,我估计,大棚菜还出揽把子就会枯园了。枯园的时候眨眼就到了五月。五月份当然是种夏季菜的好时机,但不是反季节菜,不是反季节菜就会卖不起好价。我看最好的办法是种西瓜,并且现在就开始种。咯里面有它的有利条件。一般来说,按常规,咯个时节还不宜种西瓜,因为天气还冇暖和起来,说不定还会有次把两次寒潮出现。而对我们来说恰巧是个非常有利的时期。爹爹,姐夫你们想想看,我们有几个现成的大棚,大棚里气温高呐!现在把西瓜籽种下去正适合于发芽阶段。等到大棚菜枯园的时候,气候已是夏季了。那时候把大棚上的塑料薄膜揭掉,把枯园的大棚菜扯掉,西瓜已长成尺把长藤苗了。我们提前了个把月的时间种西瓜,赢得了个把,月西瓜上市的时间,况且我们咯地区属于沙性土壤,沙性土最适合种西瓜,种出来的西瓜又甜又大,好呷得很哩!咯点常识凡是种西瓜的人都晓得。记得早几年我在省城里当保安时,看到端午节前市面上从外地运来的西瓜的价格,高于我们当地出产西瓜上市的时候两倍!咯确实是个赚钱的好机遇啊!之前,我也冇想到咯大棚也可以利用种西瓜。当然喽,咯只适应西瓜的前期生长条件。但我觉得咯完全满足了!……等到西瓜枯园的时候,正好又可以接上种大棚菜了,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我先说了咯些,请爹爹,姐夫讲讲自己的看法。”
  黄交贵把今天的这个大家庭联席生产会议看得很庄严,很重要,他坐在靠背椅上跷着二郎腿,以长者的尊严的身份出现在儿子及其女婿们面前。听到儿子反修讲完上述话后,他连连抽了几口烟,然后将全是黄色的海绵过滤嘴掷在地上,咂了咂,瘪了瘪嘴唇,激动地说道:“我想说的话反修都说了,我冇想到说的话反修也帮我说了。在你们晚辈面前说话我也就不怕丢丑,爹咯一辈子从来就冇搞得蛮活放过。那些年几个崽女都是半半子打饿肚饿大的。我是个老党员,说得太多了会说我对形势不满,说我落后。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如今确实是既要朝前看也要朝钱看,不然就会跟不上形势。如今种大棚菜的形势大好,还有种西瓜的形势也会大好!如今只要讲科学,咯种大棚菜就是科学;只要舍得下力气做工夫,只要人心齐,就会致富,就会过上小康日子。反修参了几年军,复员后又在外面长了见识,学到了种大棚菜科学。好得很!他不但教全村父老乡亲共同致富,还教你们共同奔小康。年轻人就是要咯样,咯样好!好!咯个家我已放了权,已经由反修来当了,我看听他的不会错。我咯个做爹的不封建,不重男轻女,崽也好,女也好,手掌手背都是肉,做爹的不会有半点偏心。至于反修刚才讲的股份上的事,我看未必都听他的,还是走点群众路线为好。你们做郎崽子的有么子不同的想法都可以提出来。不论是谁,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你说的办法对大家有好处,我们就照你的办!爹就暂目前说到咯里。”
  众女婿兴高采烈地说是这样做一点意见也没有。接着他们围在一起交头接耳商量一阵后推举四女婿代表他们的共同心愿发个言。
  身强力壮,皮肤黝黑,粗门大嗓的四女婿吸了一口烟,搓了搓手道:“刚才三个姐夫跟我一起都商量好了,大家的意见都是一致的。他们把我推在前面,要我代表他们一起说几句心里话。反正都是一家人,我就说吧。其实,我们几个作郎(女婿)的从开始到如今从冇得一个人想要股份,也冇得一个想到会得到股份的。只是想尽自己的力气帮岳父岳母一把。我们几个做郎的连工钱都冇去想过,哪还会去想股份呢?既然岳父岳母跟反修送了我们股份,我们就只好领情了。我们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放肆发狠做工夫。至于股份分配问题,我们四个姨夫商量好了,认为要改一改才对。我们四个姨夫的一致意见是:我们四个作郎的每人的股份改为百分之十四,反修也改为百分之十四。岳父岳母如果是合占股的话,那就占百分之三十股,分开占股的话,那就是每人占股百分之十五的股。岳父岳母过去的困难日子我们都晓得,抚养四个女儿长大成人非常不容易。莫把我们四个郎崽子看得那么不懂事,岳父岳母对我们足足可以了……”
  其他三个女婿紧锣密鼓站起身来表态,这确实都是他们的忠实的意愿,这虽然说不上什么孝心,至少也是一份敬意,这份敬意无论如何也要岳父岳母接受。
  黄交贵耳濡目染此情形,大为感动。他连连地抽着香烟,潮润的眼睛望望其儿子反修,又望望四个女婿,竟不知如何是好。
  黄反修在一旁踌躇了一会说道:“咯要爹来决定。”
  黄交贵蓦然从坐着的靠背椅子上站起身来,一句话没说,扭头转身走出了堂屋。
  大家惑然地望着黄交贵走出去的背影,不得其解。
  顷刻,黄交贵双手捧着一只黄釉陶壶返身走了进来。
  大家一看立即明白,这黄釉陶壶里盛着当地出产的谷酒。黄交贵不会酿酒,但这几年来他也会时常买几斤酒藏在陶壶里。高兴时喝几小杯,疲劳时喝上几小杯,当然,遇到烦恼时也要喝上几小杯。
  “都把茶碗里茶给我倒掉,咯里面还有半壶酒,是林发嗲他郎家自己蒸的,送了我10斤。”黄交贵说着就提起酒壶往女婿茶碗里筛酒,清洌甘醇的白色液体汩汩地流泻,香气顿时溢满屋子。“难得你们郎崽子一片孝心,都给我把它呷光了,喝醉了就去睡觉,明早晨还要往大棚里送土杂肥哩!”
  “好,把它喝个底朝天!”黄反修激动地擎起酒碗,“明早我就动身去县城种子公司买良种西瓜籽,往大棚里送土杂肥的事就拜托各位姐夫了!”他仰脖将清冽甘醇的白色液体灌进嘴里。
  大家一齐擎起酒碗,仰脖将清冽甘醇的白色液体灌进嘴里……
  
  “笛笛!”
  传来两声紧密连贯在一起的警笛声。黄交贵不由得一惊,他取下斗笠,蓄着目光望去:小山丘斜对面的撇水港堤上急速地驶来一辆三轮警车,警车的龙头上悬挂着一面杏黄色的三角旗,杏黄色的三角旗在寒风中纷乱飘扬。转眼间,警车一个急转弯,杏黄色三角旗迎风纷乱飘扬至黄交贵歇息的小山丘旁。
  嘎然一声,警车在黄交贵身边停下,乡综治办主任朱半截跳下来,冲口道:“黄交嗲,我刚才到你屋里去了,你婆婆说你到十八丘这边来了,搞了半天原来你在咯里喽。”趾高气扬的朱半截即使对上了年纪的老百姓,从不尊敬地称呼句“郎家”,如果是他的直接上词,或者官位比他高的县上的干部,即便年纪比他小,他也会尊敬地称其“郎家”。臂如南泽湖乡的吴乡长,其年龄比朱半截小三岁,他都对其前后左右不离“你郎家”、"你郎家”的。
  黄交贵瞅了瞅杏黄色三角旗:南泽湖乡综合治安联防指挥车;看了看朱半截:身穿一套不合身的黑漆皮雨衣雨裤,雨衣衣襟长至膝盖,雨裤裤管尽管挽了两圈,仍然曳着地,他把连着雨衣的雨帽取下来,堆放在后颈脖上,双手反剪后背,一跩一跩地走近菜筐旁弯下腰伸手拣起一条最大的碧绿青嫩的黄瓜,把另一只手插入罩在雨衣内的西装里掏出一包餐巾纸,从中用两个粗短的指头拈出两张先在黄瓜的表面上擦了擦,后又把餐巾纸伸到嘴唇边将粘着雨雾的胡髭抹了抹,呱地一声咬了一口嚼起来。“嗯,咯黄瓜蛮甜、蛮嫩的,好呷,好呷。”他一边嚼一边赞赏。
  黄交贵望着朱半截嚼食黄瓜的神态,不禁心疼起来,他在心里嘀咕道:“老子挑着黄瓜担子走了两条陇,上了一个大陡坡,累得喉干舌苦的都舍不得呷一根。一根黄瓜就是两块来钱呀,你朱半截呷的咯根大的,恐怕登上三块钱呐。你白呷白不呷不心疼,老子心疼咧!臭杂种!”他看着朱半截在嚼黄瓜的同时似乎在朝他友好地笑着,于是他也强颜欢笑道:“我说朱主任,记得二三十年前你爹爹喜欢用小手巾擦嘴巴,如今到了你咯辈喜欢用卫生纸擦嘴巴。我一运神,就晓得是么子原因了,那个时候确实穷,一条小手巾尽用得好长时间,记得你爹爹把一条小手巾擦得墨黑的,还舍不得丢掉哩!”不待黄交贵说完,朱半截立即接过话来说:“我爹爹革命了一辈子,也艰苦朴素了一辈子。他是他那个时代,我是我咯个时代。”
  黄交贵嘲讽道:“那你比你爹显得傲些,用卫生纸把嘴巴一抹,顺手一丢,既文明又卫生,还了别。嘿嘿……”
  “咯不是卫生纸,是卫生巾!”朱半截以教训和炫耀的口吻纠正着黄交贵。
  “哦,卫生巾,卫生巾。”黄交贵仍然嘿嘿地笑着。“朱主任用卫生巾把嘴巴一抹,既文明又卫生,又了别!”
  “错了,错了,咯回是我搞错了。”朱半截跺着粗短的腿脚,懊丧道:“不是卫生巾,是餐巾,餐巾。”
  “嘿嘿,冇想到朱主任也有搞错的时候。”黄交贵揶揄道。“你刚才告诉我是卫生巾,眨眼又变成了么子餐巾。我搞清楚了,朱主任用餐巾抹嘴巴,既文明又卫生,还了别!也难怪,如今左一个新牌子,又一个新牌子,哪里记得那么清。”
  “交老倌我晓得你如今也学了装蒜,好了,你莫跟我卵谈了。”朱半截刚才还哭笑掺杂在一起的面色倏然转为厉色。“言归正传,我跟你讲正经事。”
  黄交贵不知朱半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亦收起刚才揶揄的笑容,惑然地望着朱半截。
  朱半截朝驾驶警车的治安队员做了一个示意的动作,治安队员随即从三轮摩托警车船斗里拎出一只黑色公文包,递给朱半截。
  朱半截咝地拉开公文包拉链,从中拿出一张公文纸递给黄交贵:“黄交嗲,咯是乡政府下给你的通知书,请你去乡政府参加一个迅速归还农村合作基金会贷款的学习班。明日下午四点钟以前必须赶到乡政府报到。带好被子,带足伙食费。我说的就咯些了,通知书上写得很清楚。”
  “去参加学习班?好多年冇听到咯个牌子了。”黄交贵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疑疑惑惑道。“我还认为你又是来收大棚菜的税费的哩……”
  “关于大棚菜收管理费跟还税的问题,咯个请你放心。三天不打网,鱼在塘里长。跑不了的终归跑不了。”朱半截扯起嗓门打起官腔道。“当前乡政府工作的重点之重点,中心之中心,就是要调动一切积极因素,集中全部精力、全部力量迅速整治好农村合作基金会,迅速归还所贷出的全部资金,力争在4月份完成咯个艰巨任务,不留有任何尾巴,以出色的成绩迎接五一国际劳动节!”他几乎一字不漏地背诵出乡政府出台的有关文件的基本内容。“黄交嗲,我们后会有期,乡政府见!”说罢,将雨帽从后颈脖上套在脑袋上,笨拙地跳上三轮摩托警车,扬长而去。
  黄交贵伫立在雨雾中,手中久久地捏着乡政府的通知书。“办学习班,贷款还冇超过半年就催逼着要还。”他胸中布满阴霾。二十二年前,公开集训了一批破坏农业学大寨的专政学习班,黄交贵被当时担任专政学习班主任的朱艾奇点名抽调为专政学习班民兵执勤队队长。他万万没想到二十二年后朱艾奇的儿子向他送达去乡政府办学习班的通知书。他喃喃地自言自语:“早晓得是咯样,还不如不贷。欠债还钱,老子又不是赖债,暂时还不起,我还怕你把我的脑壳砍了!办学习班就办学习班,怕么子!早就不搞阶级斗争了,我还怕会专我的政?唉!此一时,彼一时,世上好多事情真正想不到。堂屋里的椅子轮流转……如今转到我去办学习班了。何解?如今咯形势又重新搞起办学习班了?二十多年冇搞了,如今又…"
  黄交贵的手有点抖索地把乡政府的通知书缓缓地塞进口袋里,弯下腰,迟笨地拿起扁担,犹犹疑疑地重新挑起盛着碧绿青嫩黄瓜的菜筐,无精打彩,晃晃悠悠地行走在寒风雨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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