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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十三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6-30 19:58:59      字数:11446

  酒过三巡,林长发酒犹未酣,他端起酒杯,睁着微微朦胧的双眼,高声道:“大禾,二禾,三喜,你们听哒,我看大棚菜还是要种,怕得老虎喂不得猪。看来,乡上、村上头一年的税费是不会要了。吴乡长说,来年的税费制定统一的标准,收取一小部分。哪个搞得清那一小部分税费是好多?就是每亩大棚菜交1块钱也不合法。从古到今,冇听说过种菜要收税费的。过小年的那天下午全村百姓在李建国屋里的院子中开大会说好了,只向国家交公粮,交农业税,其它税费一概不交!人太老实被人欺,马太老实被人骑。过去那些年就是村民百姓太老实了,才被乡上、村上无止境地敲诈勒索。如今村上成立了护村队,几百号人哪,几百根扁担,一呼百应,还怕他么子?萍萍,你是大律师,你说过,收村民百姓的税费,国家法律上冇写上条文。既然国家法律上冇写上条文,那就是瞎胡闹搞!再瞎胡闹乱收费,那村民百姓就齐心一致跟他们斗!李建国好后生,一根扁担就跟村上治安队试了一下钢火。如今护村队几百号人,几百根扁担,还怕斗不赢?那还了得!……”
  “爹爹,你郎家呷完饭再说好不好?”林新伍在一旁劝道。“呷饭时生气,会伤脾胃。”
  “我有话藏在心里藏不住,要说出来才痛快。”林长发酒酣正浓,全然不理会林新伍的劝说。“我冇少呷酒,也冇少呷菜,我看是咯样一边呷酒呷菜,一边说说话,蛮好。冇得么子会伤脾胃那一套。”他转向两个孙子、孙女,逗趣道:“湘湘,岚岚,嗲嗲说得对不对,对不对……”
  两个孙儿恭维嗲嗲说得对。
  林长发满心欢喜,发出呃呃的笑声,酣畅淋漓地显现出天伦之乐。
  大家庭成员被感染了,全都会心地笑起来。
  “爹爹,我说呢,你郎家咯么一大把年纪了,身体要紧,省点心为好。”张萍与公爹公娘同桌,她恭敬地对公爹说。
  “咯个心省得吗?”林长发敛住笑,几分醉意,几分酣畅,几分恍惚。“萍萍,你们后辈不晓得,自从解放后搞土改不久,我就入了党,当上了农会主席。亲眼看到解放前冇得土地的穷苦码子都分得了土地。心里好欢喜啊!我那个时候就想,只要作田码子自己有了土地,从今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当时,县里要我去当国家干部,你们的嗲嗲硬是不准我去,他郎家对我说,扶得犁耙稳,作田为根本。他郎家的意思是,只要自己有了土地,人勤奋,就不怕冇饭呷。作田咯个行业,比么子行业都好。我想你们的嗲嗲说得在理,也就冇去当国家干部留在屋里种田。种田好呢。种田虽说累点,苦点,但心里头踏实。除开解放前那些年不算,土改后到五年前全乡全村抛荒不种为止,我在田里做了四十年工夫有余。四十余年来得出的教训是:绝对不能瞎胡闹搞。瞎胡闹搞就会挨饿,就会受穷。今日也莫是把话说长了,反正大年三十晚上呷团圆饭呷得时间越久越好,我翻点古给你们听听。土改后家家户户都分了田,分了地后,各人心里都懂得,世上只有懒人冇得懒地的道理,都晓得如何才能使肚子不挨饿。结果勤快人都呷了饱饭。咯包括那些被划成地主、富民成份的人。形势所逼,不劳动就冇饭呷,他们不得不泥里一脚水里一脚种好自己的地。那个时候流行说要强制劳动改造地主、富农。我看也未必是强制劳动改造,是他们自愿自觉去地里做工夫的。其实,解放前一些小地主、小富农他们自己也做田里工夫,并不是全部把地租给别个种。只那些好呷懒做的地痞二流子、竹杠队,在旧社会里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敲竹杠。新社会分了地,同样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敲竹杠。……记得搞互助组那阵子真累啊,七户人家共一条牛,其中两户,一家是孤儿寡母,一家是军属,屋里三姊妹都是冇成年的伢妹子。何是搞呢,硬挺呗!谁要我是党员呢。真还挺过来了,还家家户户呷饱饭哩!到县里当了劳动模范。李县长在台上放肆表扬我。嗨,那个时候年轻,做得,累得,呷得,也被人骂得。就是听不得表扬,受不得那个‘补’,越是表扬越是不自在,全身感到麻辣火烧的受不了,我只好在大会上临时开了个小差。开完会回来后,被你们的嗲嗲放肆骂了一顿,说我冇见过世面,像个黄花姑娘,害羞,出不得众。嘿嘿,如今想起来自己也觉得好笑。后来霸蛮当了一年合作社社长,自己晓得自己不是当干部的料,就霸蛮辞去了合作社社长。55年至57年,我跟你们娘,还有嗲嗲、满叔嗲嗲、姑姑一起喂了三年猪。头场就喂了48头。冇想到喂猪喂出了大名。啊荷!当时哪,县里、专署、省里隔个把礼拜就派人来参观,要我传喂猪的经验。我也讲不出么子经验不经验的。只是晓得选猪仔就要选苗架好的,要让猪呷饱,冬天里不要让猪冻了,夏天里不要让猪受热。后来还是乡里、县里帮我总结出了经验,说我最大的喂猪经验是让猪呷生食。那个时候屋里喂的猪太多,煮潲烧的柴火也就多,有时候柴火顾及不过来,只好让猪将就呷生食算了。我当时就说,咯不是我的喂猪经验,喂猪还是呷熟潲为好。他们不听,还说我有保守思想,硬是当着经验总结了。真是应了那句人怕出名猪怕壮的话。喂猪出了名,来参观的干部的脑壳就越来越大,最后大到林伯渠、徐特立两位老革命。当时在县府里当县长的李县长告诉我,林伯渠、徐特立他郎家两位大脑壳都是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革命家。李县长就是八五年到我屋里住了几天的李伯伯。萍萍,六明,晓瑶,你们几个冇看见过。那回李伯伯看到六明从部队寄回来的照片,李伯伯夸六明威武,将来一定在部队有出息。李县长,也就是李伯伯还告诉我说,陪徐老、林老来的省委周书记当过毛主席的秘书,徐老当过毛主席在后生子的时候的先生。我跟你们的嗲嗲、娘、满叔嗲嗲、姑姑就喂几十百把头猪,惊动了咯么大的干部,我那时想,自己就是累死了也值得!还有呢,冇过好久,又是李县长陪哒一大帮人来参观,那帮人里面还有高鼻子的外国人,高鼻子外国人是苏联专家,是专门研究喂猪、养牛、养羊、喂鸡鸭的专家,名字一大串,说起来拗口,听起来也拗口,当时就记不清了。倒是有个叫彼德罗夫的苏联记者名字我记得清。那个人的样子如今运运神也记得起大概来。那个彼德罗夫的中国话说得阴句搭阳句,但过细听还是能听得个八开懂,彼德罗夫缠着我问咯问那,问了很多很多。最后他问我有么子感想。我说,毛主席最喜欢呷红烧肉哒,我咯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喂头最壮的黑土猪送给毛主席他郎家呷。彼德罗夫听了鼓起眼睛珠子,张大嘴巴望着我。半天,他才问我说:林,你是怎么知道,你们的伟大领袖毛泽东,喜欢吃红烧肉的?我对彼德罗夫说,是毛主席的先生亲口对我说的。彼德罗夫竖起大拇指对我说,林,你真了不起!我要把你介绍给苏联人民,让苏联人民都认识你!我说,苏联人民认得我哒,我不认得你们的苏联人民,还是不要他们认得我算哒。彼德罗夫说他是苏联人民中的一个,我认得他就是认得苏联人民。我说,那好!接着,彼德罗夫给我照像,一连照了3张。他说他要把我的照片带回苏联,登在报纸上,还说要把报纸寄给我。彼德罗夫冇失信,不到一个月时间,我就收到了他寄来的报纸,有两份,报纸上登了我的照片。我赶忙去县府找李县长。李县长说,咯是苏联的《友谊报》。接着李县长要他的秘书把县中学一位懂洋文的先生请来县府,请他把登在我照片旁边的洋字翻成我们能听得懂的话,一句一句地念给我们听。文章写得蛮实在。那位彼德罗夫还硬是把我热爱伟大领袖毛泽东,我要喂头最壮的黑土猪送给毛主席做红烧肉呷,写进文章里头了。哈哈……那份《友谊报》我保存了十年。文化大革命反苏修反得最厉害的时候,我怕惹火烧身,就把它裁成一小张一小张,卷旱烟喇叭筒呷光了。呃,我刚说完卷旱烟喇叭筒呷光了,吴乡长的喇叭嘴巴也说完了,有咯么应点。喇叭里唱歌了,大年三十晚上听听歌好,听听歌好。婆婆,崽呀媳妇、孙子,来都呷点酒。酒气旺,人气旺,财气旺。电视里天天打广告喊旺旺,今日我屋里都来旺旺,哈哈……”
  林氏大家庭成员响应林长发,并以他为中心,全体举杯祝福。
  “听爹爹讲故事蛮有意思的。”林六明的妻子放下酒杯,兴趣犹在,她恭敬地挟起一大块红烧肉放在公爹的碗中。“爹爹,你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我敬你老人家一块红烧肉。”她是北方人,林六明所在部队军医。
  两个小孙儿效仿着林六明的妻子,各自夹起一大块红烧肉敬给嗲嗲林长发:“嗲嗲呷红烧肉……”
  “啊嗬,咯么多红烧肉,嗲嗲哪能呷得完喽。”林长发眼圈红红的,慈蔼地望着两个髫龄孙儿,满怀柔情道。
  “晓瑶,爹爹说的话你听得懂吗?”林长发聊发起"翻古"的兴趣,意犹未尽,抬起头转向六儿媳妇。
  “听得懂,听得懂,只是说不好。”六儿媳妇晓瑶连忙频频颌首。
  “我也喜欢听爹爹讲故事。”张萍说。
  “我也喜欢听嗲嗲讲故事,嗲嗲讲故事最好听哒!”林新伍的女儿小岚岚在欢呼。
  “我也喜欢听嗲嗲讲吃红烧肉的故事。”林六明的儿子小湘湘童稚的声音。
  林新伍、林六明兄弟俩会心惬意地笑着。
  “说我会讲故事,那是里手多只鋬,不配!”林长发呡了一口酒,“照实翻翻古,还勉勉强强,翻一段算一段,翻到哪里算哪里。喂猪喂了两三年,喂得蛮好的。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忽然刮起了一场共产风,把咯栋老屋刮去做了公社大食堂。院子里咯棵樟树在四十年前一个抱围还抱不拢,被那些共产党风的积极分子锯倒送到炼钢的土炉子里烧了。记得锯树的那天下午,我到镇上去请郎中为你们的嗲嗲看病。你们的嗲嗲晓得咯栋老屋要共产做公社食堂,气得病倒在床上几天了,后来竟水米不沾。我冇得别的办法,只好去请郎中帮他郎家看病。万万冇想到,就在我请郎中快到屋里的时候,你们的满叔嗲嗲当时刚从南泽湖割了一担猪草回来,他老远就看到有人在锯老樟树,撂下猪草担子就低着脑壳往屋里跑。你们的娘看到老樟树快倒下去了,就放肆喊满叔嗲嗲不要再往前面跑了。当时满叔嗲嗲救老樟树的心情太急了,加上他从小有一边耳朵听不见,他根本就冇想到那么粗的老樟树会一下子倒下来。等到满叔嗲嗲跑到院子中间的时候,老樟树倒下了,砸在你们满叔嗲嗲的身上……”
  林长发的老伴余桂香忍不住痛苦凄泣不已,一声高过一声。
  林长发抹了一把眼泪。“不该在今晚上说咯事的,害得你们的娘伤心流泪。唉!不该说的,呷了一点酒,就冇把嘴巴管住……”他喃喃道。
  张萍,晓瑶在一旁揩着眼泪。
  林氏大家庭沉浸在怀念满叔嗲嗲之中。
  大儿媳妇翠华,二儿媳妇杏云,三儿媳妇彩霞在默默地盈着泪,默默地收拾着团圆年夜饭的残局。
  林新伍默默地抽着烟,良久,他悄悄地对傍着他坐着的六弟说:“小时候经常听爹爹妈妈提到满叔嗲嗲老实忠厚,任劳任怨,田里地里的工夫样样都里手。他郎家要是能活到今天,也该跟爹爹一样安度晚年享福喽,可惜他郎家走得那么早……”
  林大禾、林二禾兄弟俩坐在桌子旁默默地抽着烟,潸然泪下地回忆起童年时满叔嗲嗲对他俩的种种关爱。仅他俩在兄弟之中见过满叔嗲嗲的人,别有一番情感。
  张萍、晓瑶悄悄地把椅子移到公婆的身旁,柔情地说着劝慰公婆的话,四儿媳妇明菊则恭敬地站立在公婆的身子后面,轻柔地为公婆捶打着肩背。
  孩子们有的在默不作声地烤着电暖炉;有的在说着悄悄话,生怕扰乱了眼下的情境。
  林四龙走到父亲身边,关心地说:“爹爹,我看你郎家也累了,先去睡睡吧。”
  “我累么子?”林长发抬头望了林四龙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么子时候看到我大年三十晚上睡过觉?你想睡觉你自己回屋里睡觉去好了。我要守圆岁,不到五更鸡叫不上床,不能破了老规矩。”
  “爹爹,我陪你郎家守圆岁。”林六明见拗不过父亲,同时也为了宽慰父亲,便恳切地说道。“我跟你郎家好好打打讲。”
  “好嘞,难得六明大年三十回来一回。”林长发精神顿然开朗起来,“也难得六明陪我守一回圆岁。真孝顺!湘湘,你长大了也要像你爸爸孝顺嗲嗲一样,孝顺你爸爸,听好了吗?”他慈爱地从一旁抱起湘湘揽入怀里。
  “爹爹,今晚我也陪你郎家守圆岁。”林新伍随之响应六弟。
  “我也算一个。”林四龙亦在响应。
  接着,林大禾、二禾、三喜都表示要陪爹爹守圆岁。
  林长发脸上露出笑容:“难得你们兄弟人齐话圆在一起,咯也是福份。女人家熬不住夜,我看就不要霸蛮守圆岁了。孙伢子也是一样,等会嗲嗲给你们发押岁钱。你们想看电视的就看电视,想放爆竹的就放爆竹,瞌睡来了就去睡觉。古就不翻了,翻发了势到五更鸡叫也翻不完。我也冇得那样足的精神。不过,该说的要紧的话还是要说完,省得憋在心里不舒服。趁得中央电视台大年三十晚上的戏还冇开锣的当口,我就快点把要说的话说完……”
  “爹爹,你郎家到底是么子要紧话憋在心里不舒服,”林新伍递给父亲一支香烟。“那你郎家就说出来呗!”
  林长发连连吸了几口香烟,沉着脸道:“大年三十晚上本来想儿孙满堂,窝窝热热,欢欢喜喜一场,冇想到吴乡长在广播里扯起喉咙放肆叫大棚菜大棚菜的,你们都听见了。他说大棚菜头年不收税费。头年不收税费,那是乡上怕大家不种大棚菜,大家不种大棚菜,那村上、乡上也就刮不到民脂民膏了。种大棚菜确实好!六明你们看今晚团年饭桌子上的新鲜辣椒、茄子、豆壳,还有黄瓜,全部是你大禾哥、三喜哥从大棚里摘回来的。往年哪有咯样的时鲜菜呷。吴乡长说头年不收大棚菜的税费的话不实在。要说冇收税费,只是去年过大年后黄反修、张银松、李建国他们带头种大棚菜,头几个月村上、乡上确实冇瞎胡闹搞。那是他们故意用的心计下的套子。如果起先只有几家几户种大棚菜,村上、乡上就来收税费,那肯定全村各家各户都不会去种,任何人都不会再去做得不偿失的赔本买卖,正因为黄反修、张银松、李建国,还有唐新明、刘海明他们种了几个月的大棚菜,村民百姓确实冇看到也冇听到村上、乡上来瞎胡闹乱收税费。大家认为政策又好转了,咯才铁了心打定主意种大棚菜。冇想到,等到全村百姓都种上了大棚菜,刚出了一揽二揽菜,陈八烂就带着村治安队开哒警车、拿哒电警棍上门瞎胡闹敲竹杠了,陈八烂他们那帮傢伙来了个雷公打豆腐,拣软的欺。先拿聋子石嗲开刀征缴税费。聋子石嗲种大棚菜向亲朋戚友、左邻右舍借钱才勉强搭了个大棚子。哪里还有么子余钱交税费呢。陈八烂就叫村治安队强行冲进大棚里抢菜,说聋子石嗲不交足税费就拿大棚菜作抵押。咯还不算,陈八烂还强行霸道喊治安队,把聋子石嗲塞进摩托车的拖斗里。要把聋子石嗲送到乡政府去惩办,他们想以咯种办法逼哒聋子石嗲就范,同时杀鸡把猴看,逼哒全村百姓向村上、乡上缴大棚菜的税费。咯跟强盗相比,有么子两样。”
  “爹爹,八六年我回来探亲的时候,陈八不是因盗掘古墓被判了刑吗?怎么让咯样的地痞流氓当村长,为非作歹呢?”林六明打断他爹的话,气愤地说道。“真他妈的王八蛋!”
  “像陈八烂咯号地痞流氓还真的被乡上、县上看中了。他还是乡里、县里的人大代表哩!”林长发沉着脸,喷出浓浓的酒气。“乡上的干部还经常表扬陈八烂哩!说么子如今是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的时候,不管白猫黑猫,只要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你看王八蛋不王八蛋,还真翻了天了!话莫扯远了,我讲好了不想去翻古了,翻起古来真的会翻到五更鸡叫还翻不完。我就长话短说,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爹爹,你郎家刚才讲到陈八烂叫村治安队把聋子石嗲塞进三轮摩托斗里。”林六明神情严峻,他提醒道。
  “正在咯个时候,张银松赶到了。”林长发接着说道。“他冲上去,几拳脚功夫就把几个治安队放倒了,硬是从摩托车拖斗里救出了聋子石嗲。陈八烂在旁边看到聋子石嗲被张银松救了出来,他就对治安队指手划脚要他们去抓张银松。陈八烂他自己也举着电警棍向张银松电来,张银松一个猛虎洗脸就把陈八烂手里的电警棍夺了过来。他手里握电警棍把聋子石嗲护在他的身后,生怕聋子石嗲再落入治安队手里。十几根治安队的电警棍耀武扬威对着张银松,爆爆地放出电火。当时在场的上百号老倌子、堂客们,还有学生伢妹子们,敢怒不敢言,力量不够啊!都为张银松捏着一把汗。正在咯个要紧的当口,你三喜哥骑摩托车驮着李建国赶到了。李建国见张银松单了帮,处在危险中。他一个急猴跳下摩托车冲向治安队,他顾不了细想,操起手里的扁担,一个磨地扫,就撩翻了两个治安队。其余的几个骇得屁滚尿流跑了。李建国觉得还不过瘾,又操起扁担去追那几个跑了的治安队,结果被张银松喊住了。”
  “好,张银松、李建国干得好!是见义勇为的男子汉。”林六明禁不住高声喝彩。
  “好后生啊,真是好后生!”林长发感慨道,“六明,你还说是见义勇为呢,只隔一个对时光景公安局就把张银松、李建国抓去坐班房了。真是黑了天了。”他转而愤愤道。
  “欺压老百姓,光天化日之下抢劫老百姓财产的坏蛋不抓,倒抓起见义勇为者了。”林六明愤慨道。“真他妈的岂有此理!咯究竟是怎么回事?”
  “究竟是么子回事,咯就要你五嫂子来讲了。”林长发望着张萍。
  “萍姐,你知道这事?”林六明的妻子晓瑶对张萍道。“爹爹要你讲,你就讲讲给我们听听吧。”
  林六明亦恳求地望着张萍。
  张萍颔了颔首,侃侃而道:
  “此事由我来讲,确实比较合适些。
  “正像爹爹所说的,只隔了一个对时光景,张银松、李建国就被县公安局抓走了。
  “事情发生后,爹爹立即给我打电话,比较详细地反映了一些情况。并催促我想办法把张银松、李建国放回来。因为爹爹晓得我跟县公安局周副局长曾经在省政法学院同过学,恰好在一年前,三喜哥差点无辜被县公安局拘留。是我通过与周副局长交涉后才解除对三喜哥的拘留。
  “噢?三喜哥差点被县公安局拘留?”林六明惊讶道。
  “六明,你先莫问去年抓三哥的缘由,等会看完中央电视台大年三十晚上的戏后,我再慢慢细细讲给你听。”林长发插入话。“你五嫂会讲很多话,我又插进来讲,恐怕会耽搁中央电视的开锣好戏。”
  “也好,就听爹爹下半晚守岁的时候,把去年的咯段古翻给你听。”张萍笑了笑。她续上话。“当时快年终了,我手上有几宗案子要结了,确实忙不过来。我对爹爹说,我过几天就回来了。爹爹的声音都打颤了,他说,萍萍,救人要紧啊,算是我求你了!听爹爹把话说到咯么重的份量,我心颤了。向助手作了有关交待,跟你新伍哥打了个电话,就驾车回来了。
  “回来后,爹爹就带我去了那天的事发现场。
  “在事发现场,也就是聋子石嗲的大棚菜附近,我问遍了近百名十八岁以上的村民,他们讲的比刚才爹爹讲的更逼真,因为他们都是亲临现场的目击者,有的甚至还遭到了村治安队的推搡和电警棒的威胁。尤其是提到陈八。人人痛恨得咬牙切齿。六十岁以上的父老乡亲都说:旧社会的竹杠队也冇得陈八烂咯样猖狂,咯么耀武扬威,咯么横行霸道!聋子石嗲泣不成声,谁看了都会掬下一把同情泪。
  “九十六名十八岁以上的村民都自愿签名捺手印作旁证。有的还咬破了手指捺了血指印。取得旁证后,我随即打电话给县公安局周副局长,向他反映了我所了解到的真实情况。并请他释放张银松、李建国。因为他是主管副局长,应当有咯个权力。
  “周副局长在电话里说,张银松被拘十五天,拘留期满后即可释放。李建国则被刑事拘留。周副局长说,相信你张萍取得的旁证材料是真实的,但要释放张银松、李建国我无能为力。因为咯是县政法委梁书记亲自批示,要依法从重从快,而且是交办督办案,如要放人,非经政法委梁书记批准不可。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事……
  “通过从周副局长那里了解的情况,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决定给予李建国法律援助,担任李建国的辩护人……
  “我立即赶往县看守所,会见了被羁押的李建国,向他说明了我的来意。李建国在授权我为他的全权委托瓣护人的文书上签了字……
  “我拿着李建国的全权委托书去了县法院。凑巧,在县法院遇到了曾经在省政法学院学习过的彭副院长。他告诉我李建国案也是遵照县政法委梁书记关于依法从重从快的批示,在短短的十来天内,从公安、检察到法院全部走完了侦查、公诉、判决的程序。经县法院审委会决定,李建国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零六个月。咯真是名符其实的从重从快。一个县政法委书记用强权,采取高压手段一条批示就判无辜者三年零六个月的徒刑。
  “我代李建国签收了县法院的刑事判决书后立即向二审法院——市中级法院上诉。
  “……在调阅原审法院案卷时,所谓证人均为村治安队单方面所为。甚至把当事人也作为证人证词采信在卷。更滑稽可笑的是,将根本不具备法医资格资质,根本不能作为法医鋚定依据的乡卫生院的伤情鉴定作为判决的主要依据。
  “……市中级法院经过全面复审,认定咯是一起典型的错案。依法撤销县法院判决,裁定李建国不承担刑事责任。李建国在小年咯一天被释放回来。”
  “搭帮你五嫂以前在省城的法院当过法官。”林长发说。“那些大法官她都认得。真是修了德。要不然,李建国会受冤遭孽,今年过年要在牢里过了。”
  “市中院领导我确实认得。”张萍郑重地说。“但咯并不重要。主要是市中院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当然,我承认,通过我的诉请,市中院依法从快裁定了下来。不然,李建国今年要在监狱里过年了。”
  “好了,我看你五嫂也讲累了。”林长发连连吸了几口烟,掷掉烟头,武断地说。“就讲到咯里打止算哒,反正事情的原由都讲清楚了。我说六明呐,你五嫂咯次为全村父老乡亲出了口气,也为我们林家争了脸面。从明日大年初一起,你们就会看到屋里的门槛会踩矮几寸,登门来感谢你五嫂的村民肯定会川流不息。正因为咯样,今日上午我喊你三喜哥骑摩托车跑了一趟县烟草公司,驮回来一箱纸烟,凡是过年来我屋里看你五嫂的父老乡亲,见人发一包纸烟。”
  “爹,咯买烟的钱应该由我来出。”张萍说。
  “嗨!你跟新伍把我跟你娘过年的那一万块钱,我放在咯里还冇开扎呢。”林长发拍了拍鼓鼓囊囊的棉衣口袋。“爹出你出,反正都是你们的钱。嘿嘿……”他笑道。“六明,你五嫂咯个律师冇白当。咯些天来,父老乡亲一提到你五嫂都竖起大拇指,好多人还流眼泪水哩。都说你新伍哥找了个好堂客,能说会道,有学问。能把判错了的案子翻过来,神通大。说我林发嗲好福气!爹心里喜欢。六明,咯些年来,农村的形势你也晓得了一个八开。刚才广播里吴乡长的话,你也听见了。他的话绕来绕去,归根结柢还是要收大棚菜的税费。他说头年不收税费,刚才我跟你五嫂已把村上收税费的事说得你听了,你看咯个吴乡长是在扯谎不。乡上不发话,冇得乡上作后台撑腰,村上敢收?咯是张银松、李建国用扁担抗住,又搭帮省城里的大法官裁了县里的法官的冤判,给了乡上一个下马威,才暂时冇乱收税跟费。要不然,今年过年肯定会瞎胡闹搞得鸡犬不宁。按农历算,我们南泽湖村种大棚菜快一年了,把年一过,就是第二个年头了。照刚才吴乡长在广播里说话的口气,把年一过,村上、乡上就会来乱收大棚菜的税跟费。村上、乡上来乱收税跟费,村民百姓肯定不会缴。因为大家都冇得别的活路了,唯独指望大棚菜生点财,又要被村上、乡上敲竹杠,累死累活赚来的血汗钱,剩不得几个了,说不定又会像种稻谷、喂猪、喂鸡、放鸭、养牛羊那样倒赔老本。狗逼急了晓得要跳墙,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人呢!官逼民反,说不定咯回还真会反了!”
  “爹爹,我看情况未必有你郎家说的咯么严重。”林六明严肃认真地倾听着父亲的每一句话,他见父亲愈说愈激愤,不禁暗暗担忧。“你郎家莫咯么急躁。”
  “六明,还有新伍,我就不瞒你们兄弟二位了。”林长发耸了耸肩膀,端起儿媳妇们刚沏上的茶喝了喝。“为抗苛捐杂税,村里在去年咯个时候就成立了护村队,推选张银松为队长。推选的时候我在场,我举了双手赞成。你们三喜哥也参加了护村队,当时,青壮男劳力绝大部分都到外地打工去了,村里只剩下二十来个。护村队是秘密成立的。成立时,护村队就表态;护村队是为了保护整个村民百姓再不受敲诈勒索,不管他娘的治安队在哪里敲诈,也不管是敲诈谁,村护村队都会去保护受害村民百姓的。果正其然,当陈八烂带着村治安队去欺负、敲诈聋子石嗲的时候,张银松、李建国直起腰杆子,挺起胸脯同治安队斗,用扁担试了一下钢火,把治安队赶跑了,好后生啊,真男子汉!当时,护村队只有几个人,你们三喜哥也参加了护村队,那天陈八烂欺负聋子石嗲时,是你三喜哥骑摩托驮李建国去的……”
  “是的,我也参加了护村队。”林三喜在一旁插上话。“李建国跳下摩托车抡起扁担去保护聋子石嗲跟张银松。我把摩托车停在路边,顺手折了一根树枝赶上去了。我刚赶到,李建国就抡起扁担把两个拿着电警棍的治安队扫翻在地。我正要出手,被张银松喊住了。接着,黄反修、刘海明、唐新民也赶到了。他们是拿着扁担来的,正准备出手,也被张银松喊住了……”
  “三喜哥,你当时应该趁热打铁,教训教训村治安队就好了。”林新伍愤怒地说。“陈八烂那帮王八蛋确实太猖狂、太可恶了!是应该给点颜色把他们看看。哪有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道理。我要是在村里的话,我肯定会参加护村队,陈八烂咯个王八蛋,我肯定会出手教训教训他。我就不信那个邪……”
  “新伍,好崽!我们林家的血脉都是咯样。”林长发夸赞道。“如今好了,在外面打工的青壮男劳力绝大部分都回来了,都回来种大棚菜。过小年那天,村民百姓都去看李建国的时候,当场就有两百多名青壮男劳力自愿报名参加了护村队。如今护村队人多势众,一呼百应。陈八烂他们再敢动粗的,护村队就会对他们不客气。还是那句话,官逼民反,不得不反!”
  “爹爹,”张萍说。“其实国家的行政诉讼法早就颁布了,可以民告官。如果村上、乡上侵犯了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完全可以上诉到法院。”
  “民告官?我见得多了。咯些年村民百姓不是冇告过。可法院就是不接状子。”林长发说。“即算装模作样接了状子,可从来冇见过哪个老百姓打赢了官司。明明在理,明摆着要赢的官司,结果都打输了。萍萍,你有同学在县法院,你去问问他们看,哪桩民告官的官司是老百姓赢了?官官相护,冇得一桩打赢了啊!不但冇打赢,还反而倒赔了案子钱。如今,法院也不是白开的,张张衙门都要收钱,你们不晓得呐,村民百姓苦咧……”
  一阵沉默。只有广播喇叭里传出嘈杂的微弱的音乐声。
  林新伍一改往常节制抽烟的习惯,默默地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烟,暗红色的烟头忽闪忽闪过不停。须臾,他用拳头在桌子上捶了一下,铿锵有力地说道:“爹爹,你郎家说得对,应当跟那帮黑恶势力斗,狼来了用猎枪!”
  “新伍,好崽!你说的话,爹爹听了舒坦。”林长发精神振奋。“如今冇得猎枪了,但扁担有的是,就凭护村队几百根扁担,还怕守不住大棚菜,那还了得!冇想到,新伍讨了个当律师的好堂客,村民百姓都竖起大拇指。六明在部队当了坦克旅长,村民百姓也竖起大拇指。我们林家搭帮共产党、人民政府土改时分了咯栋风水好的瓦屋,仰仗咯好风水,林家屋里出了个当大律师的好媳妇,出了个当了坦克旅长的好儿子。当大律师的好媳妇为村民百姓伸冤出了气,立了大功,林家好有脸面呐!既然今日把话说到咯里了,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六明,如果村上、乡上的治安队再来欺压村民百姓,还有警察听了村上、乡上当官的话,不问青红皂白来抓人去坐班房,爹爹请你调几部坦克回来显显威风,镇一镇那些地痞流氓跟瞎胡闹搞的村干部、乡干部。至于坦克花费的油料钱,开担克的军人的工钱,不把你为难,不揩部队的油,全归爹爹来出。如果能放上几炮,那更好。炮弹钱也归爹爹来出。你看如何?”他睁着酒后的猩红的眼睛问林六明,期待着回答。
  林长发口出此言,可把孙儿们乐翻了。全都手舞足蹈欢呼着他们的六明叔开着坦克回来显显威风。
  林六明一怔,暗自苦苦地嘀咕:“难怪爹爹今晚拐弯抹角说了咯么多话,还说不拐弯抹角了。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出此招的目的啊!我的老爹呀,咯怎么行得通呢,咯是万万不可能办得到的呀……”他看到其爹睁着醉意朦胧的眼睛盯着他,便耐心地解释道:“爹爹,调动部队的一兵一卒,必须是集团军司令部的命令,调动坦克等战车部队,必须经中央军委批准。”
  “爹爹只要你调动你管的那个坦克旅。”林长发不待林六明解释毕,迫不及待地劈头说道。“爹爹晓得,调动其他的部队,那是违反军令。爹爹不是霸蛮人,不是不懂理的人,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去犯军法。新伍,你说是不是?”
  “爹爹,我看你郎家是呷醉哒酒,”林新伍劝说道。“你郎家不要为难六弟了,咯是万万办不到的。”
  “笑话罢,我呷醉哒酒?我清醒得很!”林长发没好气执拗地说。“还呷三两五两,我也不会醉!说我醉哒?”
  “爹爹,你郎家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只是……”林六明再次向他爹解释。
  “既然爹的心情你完全理解,又只是么子?只是,只是,只晓得只是……”林长发不让林六明有解释的机会,又劈头盖脑说道。
  “我说老公咧,你让六明把话说完吧,只顾你自己说的。”老伴余桂香在一旁愠嗔。
  “你妇道人家晓得么子,只晓得护哒崽。”林长发简直像一头犯了烈性的老公牛,谁也驾驭不住。“当要护的时候护,不能护的时候就不能护!”
  “好,我护,是我护……”余桂香委屈得眼圈红红的。说完这句话便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忍耐着,他晓得,一旦老公认定了的事,九头牛也不能拉他回转的。
  孙儿们在一旁兴高采烈地为嗲嗲鼓劲、喝彩。他们在想象着六明叔开着坦克战车回来时威风凛凛的神采,那该让他们多么地荣耀、自豪!
  “你们都跟我到院子里放花炮玩去!”林新伍站起来指着侄儿们喝令道:“不要在咯里吵吵闹闹、坦克坦克的。”
  孩子们扮着滑稽相,服从地往院子里玩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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