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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十二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6-29 13:45:48      字数:3628

  己卯年除夕,家家户户正沉浸在团圆年饭的喜庆之中。乡有线广播站传播出南泽湖乡乡长尖锐的冗长的声音。与其说是向全乡农民拜年,还不如说是利用此机会作施政报告。这已形成了惯例。此惯例自取消人民公社后以乡人民政府的名义出现已延续了十多年。因此,农民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和新鲜,并且也自然而然形成了惯例:在团圆年夜饭中听听本乡政府最高行政长官的时政报告,希冀能从中捕捉到来年本乡政府披露的施政方针的某些新的信息。多年来的现实生活告诉本乡本土的农民: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播放的中央政府的大政方针离自己太遥远了,并且中央政府的大政方针经过省、市、县政府的不同形式不同程度的折扣后,原本的大政方针的精神实质被逐步削弱,归根结柢到了本乡政府这一级,才是最直接主宰自己经济命脉的政府。最直接主宰自己经济命脉的本乡政府的声音能不洗耳恭听?尽管这不合时宜的拜年形式已司空见惯,尽管不少的人对其十分反感,但各家各户在团圆年夜饭中又不得不暂时停箸洗耳恭听本乡政府乡长代表本乡党政等九大机构发出的声音:
  
  全乡党员、干部、公安、司法、复员、转退军人、烈军属、父老乡亲们:在这虎年即将过去,兔年即将来临之际,我谨代表乡党委、乡政府、乡人大、乡政协、乡政法委、乡人武部、乡综治办、乡妇联、乡团委向大家拜年啦!
  回顾和总结即将过去的虎年,是不平凡的一年。在这一年里,全乡农民在乡党委、乡政府的正确决策下,不断地向外开拓劳务市场,据不完全统计,今年全乡共向外输出青壮劳力七千二百余名。与去年同比增长百分之一十五。创造经济收入近七千万元。这个经济数字引人注目,并且受到了县委、县政府的充分肯定和表扬。这是全乡人民共同劳动的成果,是全乡农民的荣誉。在此我代表乡党委、乡政府向全乡在外劳务的青壮年农民表示衷心的感谢和热烈的祝贺!
  全乡农民都清醒地认识到,连续好几年来,由于农药、化肥、稻种的价格在逐年不断地上涨的同时,猪饲料也随着在不断地上涨。而粮食、牲猪的价格却没有上调,由于此两种相关因素,导致种田没有钱赚,甚至要亏本。养猪也存在着这种情况。面对这种情况,我乡绝大部分村组只好放弃种粮食,养牲猪。而种粮食、养牲猪则是我县,更是我乡的龙头产业和主导经济。龙头产业被放弃了,主导经济也就随着滞后了。面对这种严重局面,乡党委、乡政府两套班子心急如焚,为发展我乡经济而日夜操劳,千方百计为我乡的闲置劳力寻找出路。大家都不会忘记,三年前,通过乡党委、乡政府艰苦努力,寻找到了一位祖籍在我县的台湾的廖老板。廖老板在广东东莞投资办制鞋厂已十年了。乡党委、乡政府通过廖老板的一个亲戚牵线搭桥,一次性成功地在他的制鞋厂安排我乡三百多名男女青壮劳力就业。
  根据乡政府的初步摸底,全乡大部分青壮男女劳力在外打工已有五、六年的历史,最长的达到了七、八年。乡党委、乡政府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你们在外面工作、生活的情况,并对你们这些年来为家乡的经济发展作出应有的贡献表示深深的谢意!
  父老乡亲:大家都明白故土难离的含义!随着新的形势的发展,乡党委、乡政府认为,长期背井离乡在外打工并非长久之计,必须把发展经济的重点,重新转移到本乡的土地上来。
  这个重新转移到本乡土地上来的发展经济的重点是什么呢?趁着除夕之夜向大家拜年的机会,我高兴地告诉父老乡亲:这就是种植反季节大棚菜!
  最近,乡党委、乡政府开会研究,一致认为,这是一个发展全乡经济的极好机遇,是乡域经济一个崭新的经济增长点。说到反季节大棚菜,大家都心知肚明,南泽湖村已带头搞起来了,并且已取得了可观的经济效益。乡党委、乡政府号召全乡农户广种大棚菜。必要时,由乡政府组织各村种植大棚菜的代表去南泽湖村学习有关技术,力争在大年正月十五过后在全乡掀起种植大棚菜的热潮!
  乡党委、乡政府决定:以全乡13个行政村为单位,凡是种植大棚菜的农户,头一年全部免交税费。南泽湖村就是个范例。该村种植大棚菜已整整一年时间,乡政府至今未向大棚菜种植户收取一分一文税费。至于前不久南泽湖村村部没有向乡政府请示就打算征收税费的问题,这是南泽湖村村部在工作中出现的严重偏差。对此,乡党委、乡政府已令其进行整改,并将对相关负责人作出纪律处分。
  乡党委、乡政府决定,将大棚菜列入全乡经济支柱产业,抓住机遇,做大做强,将乡域经济快捷迈上新台阶!
  大棚菜搞起来了,经济发展了,大家都富裕起来了,乡党委、乡政府相信大家是不会忘记集体的。爱国、爱集体,是我们乡全体父老乡亲的光荣传统,这光荣传统将会继续发扬光大!
  种植大棚菜头一年不收取任何税费,那么以后该如何收取呢?这是乡党委、乡政府,也是全乡父老乡亲共同关心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我现在代表乡党委、乡政府表态:一定会根据具体的实际情况适当地缴纳一小部分税费。这一小部分税费由乡政府统一制定标准,决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借口擅自收取超过统一规定的标准。谁违反了就追究谁的责任。真正做到交了国家的,其余的都是自己的。
  父老乡亲们……
  
  “噪人,耳朵都听起茧了。三喜,你去把广播关掉!”林长发板着面孔,对坐在大圆桌对面的儿子林三喜吩咐道。“饶嘴饶舌,绕来绕去,还是绕到收大棚菜的税费……廖老板廖老板,连续三年大年三十晚上都吹咯个廖老板,也吹自己,好像冇得台湾做鞋子的廖老板,村民百姓就到外头找不到打工的主了……不要听他们的那一套,我们呷我们的团圆饭。”随即他站起身子,伸手从圆桌中央的青花瓷盆中卧着的一只煮熟了的整母鸡的身上拽断两条鸡腿。他举箸夹起鸡腿分别放在傍近他坐着的小孙子、孙女的饭碗中,面转笑容,和蔼地说:“来,湘湘,岚岚,呷嗲嗲给你们的鸡腿把把,鸡腿把把好呷喽……”
  两个髫龄小孙子、孙女很懂事地说着谢谢嗲嗲的话。
  除夕之夜,林家宅院串挂起熠熠闪烁的微型彩灯,刚刚燃放过鞭炮的红色纸屑飘落在树枝、树叶、窗台、走廊和空旷的地面上。堂屋的中央悬挂一盏耀目生辉的白炽大吊灯;空调机、电暖炉全部派上了用场。一楼厅堂内呈品字形摆着三张大圆桌,各张大圆桌上满是五色缤纷热气蓬蓬的美味佳肴。茅台酒、王朝干红飘溢出扑鼻的香醇气味。传统的一年一度的团圆年夜宴早已拉开了序幕。只因刚才南泽湖乡乡长借除夕拜年之机而发表施政报告而被暂时中止。
  今年的除夕团圆夜宴与往年不同的是增添了一张大圆桌,这是林长发的满儿子林六明偕妻携子回乡过大年早已预备好的。林六明参军整整十六年来,虽说每当父母亲逢“5”逢“10”(即65、70周岁生日)诞生纪念日总要赶回老家祝寿。期间,也曾偕妻携子回老家敬过孝。然而,偕妻携子在除夕之夜回老家大团圆却是首次。前几年,林氏大家庭的结构也发生了一些变化。顺其自然地进行了某些调整。老五林新伍创业成功并在不断地进行着财富资本的积累,已在省城购置了商品房安居。老四林四龙已通过省建委的严格考核,获得了建筑工程项目经理资质证书,承揽了几项建筑工程业务,率先进入当地屈指可数的富人排行榜,在刚开发不久的城郊地界一处购买了一套洋房。林四龙效仿五弟亦将自己原老宅基房屋交给其爹林长发全权代他赠予兄长们。不久,林长发对大家庭的房屋居住结构进行了新的调整。安排完毕,林长发庄严地把大家庭成员召集在一起,语重心长地说道:如今我把房屋重新给你们安顿好了,看到你们兄弟、妯娌之间咯样和睦,我跟你们娘心里都很高兴。咯栋房屋是我们林家的家业。如今是,一百年、一千年以后还是。咯几年来,八个孙子、孙女都长大了,我总是耽心房子有点拥挤,六明在部队好多年前就提出不要房子。新伍在省城买了房子后也把原来的老屋的房子交给了我,要我作主分给你们几位当兄长的。当时我也运过神,后来一想等几年再说吧,反正迟早都会分给你们几个的。如今好了,四龙他买一套洋房,搬出去住了。他要我也搬到他那里去住,我舍不得老屋。我对四龙说,哪怕是要我去住金銮殿,也冇得我住自己的老屋自由舒坦。当然喽,我跟你们娘间常去住几日,也蛮好的。在重新分房子之前,我运了几天神,想好了才告诉你们:大禾那摊子住一楼;二禾那摊子住二楼;三喜那摊子住三楼。如今你们各家的房子都是四封三间两头出厢房,好宽敞,好住得很呐!你们讨儿媳妇根本不用发愁冇得房子住,我跟你娘讨孙媳妇更不用发愁了。我跟你们的娘都老了,腿脚不蛮方便,搬到一楼东边厢房住。记住,咯一楼东边厢房是你们大哥的,我跟你们的娘只是住住,等我跟你们娘归天走了,咯屋子属于你们大哥。一楼的堂屋,我很喜欢,亲朋戚友,左邻右舍在堂屋里坐坐,呷呷茶,呷呷烟,打打讲,痛快不过了……
  “爹爹,我看广播还是不关吧。”林六明一边擎起酒杯敬父亲的酒,一边说。“参军十多年了,我咯还是头一次听乡上的广播拜年呢。”他的乡音未改,说着地道的本地话。
  “三喜,那你就把广播关小点声音,让你六弟听听也好,我反正耳朵听起茧了。”林长发重新吩咐林三喜。“我们呷我们的团圆饭,他讲他的。”
  林三喜遵父命,将广播调到低音点。
  林氏大家庭重又沉浸在吉祥欢乐、和谐、温馨的气氛之中,继续着团圆年夜宴。
  乡长的新年时政演说报告嗡嗡咔咔的声音,不时地被欢乐的笑语声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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