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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十一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6-28 17:04:10      字数:8323

  戊寅年岁末,年关日趋逼近,南泽湖村背井离乡外出打工的青壮劳力在家里的电话催促呼唤中陆续提前返乡。给这个严寒的暮冬增添了旺盛的人气。
  返乡后的青壮劳力欣喜地看到今年的暮冬不同于往年的显著特点是:各家各户都不同面积地种起了反季节大棚菜,在自留地和稻田里构成了一道道独特的大棚菜的风景线。当他们得知张银松、李建国等护村队员为保护村民大棚菜不被侵害挺身而出感到由衷的敬佩的同时为张银松、李建国因此而深陷囹圄而感到十分气愤。他们纷纷登上张银松的家门,在向张银松表达感激之情的同时主动报名强烈要求参加护村队,共同保护长势喜人的大棚菜不被侵害;主动往李建国家向其父母亲表达感激之情。聋子石嗲的儿子及邻近李建国家的几个返乡的青壮劳力主动地替代李建国承担起伺侯大棚菜的劳作。
  腊月二十四日,亦即习俗过小年的这一天响午,李建国被无罪释放回来了。乡亲们听到这消息奔走相告,从四面八方朝李建国家里赶来。
  “建国,建国……”张银松兴冲冲蹽步朝李建国的宅屋走来。他掀开篱墙门,高声呼唤。他的身后相随着黄反修、林三喜、刘海明、唐新民。
  李建国闻声急忙从家门中走出来,激动地一溜小跑穿过篱墙小院奔过来,一头扑在张银松的胸怀中,嗓子有点哽咽:“银松哥……”
  “建国,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张银松亲切地抚摸着李建国的脑袋。“你看,大家都来看你了,咯些天都在惦记着你哩!”
  李建国抬起头来,红着眼圈,闪动莹莹的泪光,走到黄反修、林三喜、唐新民、刘海明的身旁,拉了拉他们的手,默默地点着头。“到屋里去坐吧。”他真挚地说。
  大家亦默默地点着头,簇拥着李建国往宅屋走去。
  这是一栋在原旧宅基上新建了近10年的红砖青瓦东边厢房的两层农舍,虽然西边依旧保留了江南农村房屋披撒的特点,虽然房屋已淡淡地显露出陈旧,但仍显示出当年初具小康雏形特征的历史痕迹。李建国父母亲、兄弟两家共寓于这栋农舍。李建国家居一层,其兄家居二层。父母亲伴满崽居在一层西边的房间。披撒则为兄弟俩家作厨房共有。
  李建国的父亲已恭迎在堂屋的门口,他见张银松等人的到来,敦厚地搓了搓手,感激地说:“劳为各位来看建国,谢了,谢了……”
  大家对李建国的父亲一番安慰后便走进堂屋内坐了下来。
  李建国送父亲去房间后搬出一箱酒搁在八仙桌上,直捅捅地说:“呷吧,我准备了一箱酒,今日不醉不散。”
  张银松毫不客气地抓起一瓶酒,用牙齿嘣地一声嗑开瓶盖,一边往各酒杯里倒酒一边说:“来,借花献佛,呷个痛快,为建国接风!”
  大家一齐举杯:“呷个痛快,为建国接风!”大家一饮而尽。
  李建国拎出另一瓶酒,用牙齿嗑开瓶盖,往酒杯里倒上酒,他高擎起酒杯,含着几分颤音道:“感谢张萍姐姐,感谢有良心的好法官,干了!”
  大家一齐举杯,异口同声道:“感谢张萍姐姐,感谢有良心的好法官,干了!”
  “三喜哥,你何是也喊张萍姐姐呢?”黄反修朝林三喜打趣道。
  林三喜一愣,恍然道:“你们都喊张萍姐姐,我不也夹在一起喊算哒。”
  大家哄地一声笑起来。
  “张萍姐姐走了吗?”李建国朝林三喜问道。“今日上午张萍姐姐亲自到县看守所把我接出来,然后又亲自开车送我回来。我霸蛮留她呷中饭,她硬是不呷,她说要把我回来的消息赶快去告诉发嗲,她让他郎家放心。”他揉了揉潮湿的眼眶。
  “今日傍午的时候,张萍回到屋里了。”林三喜乘着酒兴道。“她把建国回来的消息告诉了我们。我爹晓得建国回来了特别高兴,今日中午硬是多呷了1杯酒,还端起酒杯敬张萍,夸她把咯件事做得严了缝。张萍呷完中饭就回省城去了。她说等几天过年再回来看爹爹妈妈……”
  院子里响起了呼喊:“建国…李建国……”的喧哗声。
  “建国,乡亲们看你来了”唐新民朝窗外望了望,兴奋地说道:“来了好多人啊!”
  “哦,都来看我啦……”李建国有点激动,他说着从堂屋里走出来。
  张银松等跟随李建国从堂屋走往宅屋阶矶上。
  篱墙院子里出现了10多名本村从外地打工回乡的青壮年劳力。他们正在呼喊着李建国朝敞开的堂屋门的方向拥走过来。
  李建国赶忙迎上前去,一一地拉了拉他们的手,说着感激的话。众乡亲则向李建国嘘寒问暖,说着质朴的安慰的话,充满乡亲乡情。
  张银松看到此情形,便热忱地大声招呼道:“大家都到屋里坐吧,天冷,呷口酒,暖暖身子喽……”
  黄反修,林三喜,刘海明,唐新民亦跟着张银松热忱地招呼起来。
  众乡亲鱼贯般拥入堂屋。
  浓郁的酒香使刚进入堂屋的人们禁不住来了个深呼吸。
  李建国索性将箱子里剩余的8瓶酒全都拎出来林立在八仙桌子上。
  林三喜、刘海明搜寻来几只酒杯和几只茶杯,连同刚才的6只酒杯一溜儿摆放在八仙桌子上。
  李建国见各酒杯,茶杯里都斟满了酒,便抓起一只尚存半瓶酒的酒瓶握在手掌中,感激地说道:“谢谢各位叔叔,兄弟来看我,真的好感谢……冇得别的好呷的东西,酒尽量呷!刚才我们6个人每个人连连呷了两杯,现在我来敬你们刚来的叔叔、兄弟们的酒……”他擎起酒瓶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酒花在瓶内沸腾激荡。
  众乡亲纷纷端起杯子喝将起来。
  张银松在一旁鼓掌助兴。
  黄反修、林三喜、刘海明、唐新民附和着张银松鼓掌助兴。
  李建国将酒杯竖立在八仙桌子上,一只手仍握着瓶颈,涨红着脸,吁着气道:“痛快,痛快!谢谢各位叔叔!谢谢各位兄弟!谢谢……”他顿了顿,似有千言万语要倾泻,然而却反复地说道:“谢谢各位叔叔!谢谢各位兄弟!谢谢……”说着说着他又握起酒瓶,将瓶口对着自己的嘴唇……
  看到李建国似醉非醉的形态,张银松在一旁伸出手,抓住酒瓶,说道:“建国,我来代你敬乡亲们的酒吧。”
  “不行,不行,我要自己敬!”李建国抓住酒瓶不放,执拗地说。“银松哥,你也呷,呷个痛快!痛快……”
  俩人抓住酒瓶僵持着,谁也不肯相让。
  篱墙院子里又传来呼唤建国,李建国的喧哗声。
  站在堂屋门口边的一个青年农民高声说道:“看喽,好多人都来看李建国哟!”他说着跨过门槛走出去。
  堂屋内的人们纷纷走了出去。
  张银松一只手扶着李建国的臂膀,另一只手仍然与李建国共握着那只酒瓶挤出人群走到堂屋的阶矶上。
  前来看望李建国的乡亲已拥满了半个篱墙院,在霏霏的雨雾中见篱墙的门口边仍有幢幢的人影陆续走进院子里。
  李建国乘张银松的注意力不集中的当儿,一把奋力夺过酒瓶,紧紧地抓住瓶颈,跌跌撞撞地走到人群中。
  人们以李建国为中心围聚过来,问候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李建国涨红的脖颈,酡色的脸,猩色的眼圈,一副似醉非醉欲醉状。此时,他双手将酒瓶抱在胸前,激动地语无论次地说道:“谢谢父老乡亲来看我,谢谢叔叔、伯伯、兄弟来看我……谢谢……”
  “建国啊,建国!”人群中响起一个苍老而激动的声音,聋子石嗲在其儿子的搀扶下拨开人群挤过来。寒风中他伸出颤抖的双手,苍老的嗓音含着几分悲怆:“伢子,你受罪呐!”
  寒风中,李建国先是一惊,随之一怔,此瞬间的一惊一怔,似醉非醉欲醉的酒意消减了大半。他踌躇有顿,挥手抹了一下额头上沁出的冰凉的汗珠。他迈开有些踉跄的脚步朝聋子石嗲迎上去。他伸出一只手捏着聋子石嗲臃肿的棉袄的袖子激动地说:“石嗲,出动你郎家来看我,真是不敢当呐!”他恭敬地将酒瓶递给聋子石嗲:“石嗲,你郎家呷口酒,散散寒气……”他不容聋子石嗲推辞,将瓶颈口贴在其嘴唇边。
  聋子石嗲没推辞,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酒。
  “建国老弟,”聋子石嗲的儿子双手抱住李建国的臂膀,憨厚的脸上充满无限的感激。“你代我爹受罪了。建国老弟,要不是你、银松他们保护我爹,我爹早就被抓去坐牢了,他郎家七十出头了,受不得那样折磨啊!……建国老弟,请受我一拜……”他说着双膝一屈欲跪。
  “嘿嘿,”李建国赶忙将聋子石嗲儿子扶架住,不让他跪下去。“大牛老兄,看你说到哪里去了,起来,起来。”
  “请让开点,请让开点。”林三喜、黄反修将八仙桌从堂屋抬出来,催促人们让开路。他俩将八仙桌抬到篱墙院子的中央。张银松、刘海明、唐新民分别拎着酒瓶,捧着酒杯、茶杯紧随其后,并将酒瓶、酒杯、茶杯摆开在八仙桌子上。
  “父老乡亲,大家都来呷口酒,散散寒气。”张银松朝众乡亲招呼道。
  黄反修、林三喜、刘海明、唐新明附和着张银松,招呼众乡亲喝酒。
  众乡亲欢喜地端着酒杯,茶杯相互传递,轮着喝酒。
  篱墙院内气氛沸扬,酒香飘溢,寒冷的冬日不觉得寒冷。
  “建国,看,林发嗲他们来了!”张银松忽然兴奋地喊道。
  人们朝篱墙门望去:林长发领着黄交贵、肖汉气宇轩昂般走了进来,年逾古稀之人,此刻全然没显出龙钟老态。
  张银松、李建国等纷纷迎上去。
  “发嗲,交嗲,肖老师,出动你郎家了。”李建国恭敬地说。
  “晓得你回来了,我呷完中饭就去邀交嗲、肖老师一路来看你,”林长发对着李建国上瞅瞅,下瞧瞧,生怕缺了胳膊少了腿似的。“冇想到,父老乡亲比我们几个老倌子还早到哩!”他高兴地笑道:“哦,咯可是好东西,难怪好重的酒香喽。”他看到李建国手中拎着酒瓶,喜在眉梢,伸手拿了过来。“我就喜欢它。”他仰脖喝了两口,递给身边的黄交贵、肖汉:“来,来,你们两位也呷几口……”
  “发嗲,”人群中挤出李建国的父母亲。屋外的喧哗声早已惊动了这对老夫妻,俩人默默地站在屋廊下见众乡亲这般热情地来看望儿子,被感动得悄悄地抹眼泪。夫妻俩几次欲走进众乡亲中,但不知说什么才好。此时看到林长发的到来,夫妻俩终于按捺不住了。李建国的父亲于是牵手老伴蹒蹒跚跚地走至林长发身旁,拱起双手,哽咽道:“你郎家受我一拜吧!”
  “四嗲,使不得,使不得!”林长发连忙扶住李建国的父亲。“你郎家咯一拜就折煞我了……建国是好后生,是你郎家的好崽,是你郎家的好崽呐!”
  聋子石嗲在一旁看得真切,他乘这机会从人群中腾挪过来,一言不发,扑咚一声在林长发、李建国的父亲面前行了个大礼。“二位请受我一拜!”
  林长发、李建国的父亲连忙将聋子石嗲扶拉起来。
  聋子石嗲如释重负,抬起臃肿的衣袖揩了揩眼睛。“真是劳为了,真是劳为了……”他喃喃道。凄楚的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发嗲,我就喜欢听你郎家说话,你郎家说的话让人踏实,主得心……”聋子石嗲的话语中充满着信任。
  林长发魁梧的身躯鹤立在人群中,饱经风霜的古铜色的面庞显出坚毅的神彩。他清醒地意识到此时此刻父老乡亲的注意力全都集中于自己。他挺了挺身子,捶了捶腰部,清了清嗓子,亢奋振奋荣耀眩耀,高谈阔论道:
  “石嗲,那天在你郎家屋门口我就说了,我新伍的堂客是个大律师,她见过几个大风浪,打赢过几个大官司。省城里大法院的大法官她也认得不少。有了省城里的大法院大法官撑腰,就不怕县里小法院小法官乱搞乱判。县里的小法院小法官乱搞乱判,省城里的大法院大法官就会把它裁下来!四嗲,早几天我对你郎家说:建国一定会赶在过年前回来,我冇哄你郎家吧……上次我在石嗲屋门口说过,如今村里的治安队就是旧社会的竹杠队,甚至比竹杠队还要恶,专门敲诈勒索村民百姓。要想不被治安队敲竹杠,就只有跟他们斗。俗话说,人心齐,泰山移。前些年就是人心不齐,才被治安队把人像宰鸡鸭一样宰税宰费。宰得田荒了,地长草了;宰得猪栏牛栏空了;宰得鱼塘干了;宰得连鸡、鸭也冇看见几只了;宰得各家各户的劳力只好离乡背井到外面去打工。听说外面的票子也不好赚,大家心里都清楚,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老窝呐!……记得去年咯个时节,黄反修、张银松、李建国几个后生子带头种起了大棚菜,开始,我还真不相信冇得大太阳的冷季里,冇得露水的棚子里长得出热季里的菜来,眼见为实。还冇到清明,他们几个后生就出了几揽大棚菜上市了,咯真是,真是……”
  “发嗲,咯真是科学,科学。”黄交贵站在林长发身边,他见林长发没找到合适的词儿,连忙插上话。
  林长发斜睨了黄交贵一眼,心里嘀咕道:“要你逞么子能,我正要说咯真是科学咯句话呢!”他转过头来,继续高谈阔论道:“交嗲说得对,咯真是科学。记得刚过惊蛰不久,那天上午,交嗲用腰围巾包着一捆东西到我屋里来,我一噤:咳,我发老倌缺中饭菜?要你交嗲送?交嗲打开腰围巾,放在桌子上。嗨!原来是些新鲜辣椒、新鲜黄瓜、新鲜豆壳。交嗲说,咯是出的第一揽大棚菜,今天一早反修就喊了一部手扶拖拉机运到省城里去了,我特意留下咯几样菜把你发嗲尝尝鲜。我真是服了。我对交嗲说,我屋里今年的辣椒、黄瓜、豆角,还冇下种子哩!交嗲对我说,发嗲,咯就叫科学,科学。大家都晓得,交嗲喊了几十年的形势,如今他郎家讲起科学来了……”
  众乡亲哄地笑起来。笑声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
  黄交贵隔着棉冬帽搔了搔脑袋:“发嗲就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些形势,都是陈年烂谷子了。如今确实要讲科学。”
  黄交贵倒是个“与时俱进”的人物。近三十年的革命的政治形势,他都“与时俱进”了,二十年来的改革开放、勤劳致富他也“与时俱进”了;近几年提倡的科学种田,科学养猪,科学种菜,他又“与时俱进”了。
  众乡亲又哄地笑开了,笑声在寒冷的空气中提升着每一个人的体温,寒冬腊月不觉冷。
  林长发敛起笑容。他抹了一把嘴唇,又说开了:
  “玩笑不开了。归到正题上来。当初反修、银松、建国他们带头种大棚菜的时候,我也想让我屋里的大禾、二禾、三喜他们种。不晓得何解后来又冇打定主意,我要三个崽先等等看,等等看看反修他们先种出来再动手不迟。冇想到咯等等看看几个月一晃就过去了。看着交嗲他郎家把赚的票子放进了荷包里,我才后悔搞迟了一步。世上冇得后悔药呷,白露刚过,我屋里就同村里的各家各户种起了大棚菜。咯几个月以来,大家自己都看到了,种大棚菜好啊,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可恨的是,父老乡亲刚刚找到一条新活路,陈八烂他们就来敲诈勒索了,各家各户投进去的血本刚刚收回来一点点,他们就下黑手了。他们下黑手前还下了一副迷魂药。咯副迷魂药把我咯只见过几个大风浪的洞庭湖的老麻雀也被迷住了。今年上半年的时候,我就运神:何解反修、银松、建国,还有刘海明、唐新民出了几揽大棚菜,乡上、村上冇来收税收费。大棚菜的棚子明摆在田里地里,是很显眼的。乡上、村上不可能不晓得,莫非是政策又好转了,上头规定不收税收费了。咯样好啊,作田码子又有盼头、奔头了……
  “冇想到,咯是那帮狗肏的傢伙下的套子,玩的阴招!
  “那帮狗肏的傢伙早就算计好了:让你黄反修、张银松、李建国、刘海明、唐新民几个人带头先种起来,放长线,钓大鱼,你们种出的大棚菜暂时不收税费,等到全村各家各户都种上大棚菜再下黑手不迟。陈八烂他们的招真阴呐!他们晓得,种大棚菜是要花血本的,花了血本就不敢随便丢掉,随便丢掉了就会血本无归。到时候来收你们的税跟费,想交得交,不想交也得硬着交。咯就是他们那帮傢伙的阴招,咯就是那帮狗肏的傢伙打的如意算盘!
  “各位都晓得,作田码子不怕风吹雨淋,不怕日晒夜露,不怕邋遢,不怕累,怕就怕政策变。咯十八、九年来,虽说中央常委会的大政策冇变,土地仍然继续承包给各家各户,继续允许各家各户有自主权。但是,地方上的政府把政策变了卦。七税八税,左费右费,一顿瞎胡闹搞!一顿瞎胡闹搞逼得到外面打工去了。……我问过我的六明,父老乡亲都晓得,他在部队当坦克的旅长,比在县里当县长的官还要大一级。我六明说他冇看见过中央常委会下红头文件向作田码子收七税八税,左费右费。咯都是地方上的县官、乡官、村官在瞎胡闹搞!我还问过在省城当大律师的五媳妇张萍,张萍也说她冇见过中央常委会下红头文件向作田码子收七税八税,收左费右税。她说咯是国家定的法还冇齐全,被那些瞎胡闹搞的人钻了空子。以后国家定的法齐全了,就会按法惩办那些瞎胡闹搞的傢伙,到那个时候那帮瞎胡闹搞的傢伙就不敢再瞎胡闹搞了。我也问了肖老师,(他朝身旁的肖汉指了指)大家都晓得,肖老师是呷过很多墨水的人,国家的大事他郎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肖老师他郎家说从来冇见过中央常委会的红关文件,向作田码子收七税八税,收左费右费……”
  肖汉扶了扶眼镜的框边,清癯的脸上显出严肃的神情,他极力地提高说话的音量:
  “此事林发嗲他郎家问过我好几回。我也如实地告诉他郎家,我确实从来冇看见过中央向农民征各种各样的税,各种各样的费的红头文件。据我所知,解放几十年来至今,中央政府按规定只向农民征公粮,按规定征农业税。而且近几年来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经常报道中央领导同志关于重视‘三农’,减轻农民负担的讲话。可是,一些地方政府官员对中央领导的讲话就是不听,有的甚至公然对着干。咯何是得了嘞!……咯些年来,全村各家各户都冇种田了。尽管咯样,父老乡亲到外乡外县买稻谷交公粮,农业税也同样交,乡亲们冇忘国家啊!我退休回到家乡养老10多年来,至今我还冇看到也冇听到本村、本乡、本县的农民哪一户不主动积极向国家交公粮,交农业税的。我肖汉从内心深处佩服我的农民兄弟!我的父老乡亲!……咯些年来,苛捐杂税确实太多了。瞎胡闹搞,搞得田地荒芜,人气萧条,鸡犬不宁!……今年全村差不多各家各户都种上了大棚菜,寻找到了一条新活路。至于大棚菜该不该交税,该不该交费,我肖汉负责任地告诉父老乡亲:中央政府冇得规定要交……”
  林长发不顾肖汉的话是否说完毕了,按捺不住掀起戴在头上的棉冬帽高举在手中,激愤苍老粗犷庄严地呼喊道:
  “既然中央常委会冇得规定要交,那就坚决不交刀子税费!”
  众乡亲异口同声群起呼应林长发:“那就坚决不交刀子税费!”
  群起的呼喊声在辽阔的天宇寒冷的空气中振荡。
  黄交贵激愤难捺,此情此景,聊发起他领呼口号的强烈欲望。他纵身一跃,兀立在八仙桌上,宝刀未老,苍劲粗犷,振臂高呼:
  “交公粮,交农业税,坚决不交刀子税!”
  众乡亲振臂林立,异口同声群起呼应黄交贵:
  “交公粮,交农业税,坚决不交刀子税!”
  群起的口号声再次在辽阔的天宇寒冷的空气中振荡。
  林长发将棉冬帽庄严地揣在胸前,古铜色的面庞转成了铁红色。他有点喘息,鼻孔里口腔里喷出的酒香的乳白色的热气与脑瓜上冒出的缕缕灰白色的热气混和一起,在寒冷的空气中飘飘荡荡。他耽心凌风兀立在八仙桌的黄交贵被严寒侵袭身子,便招呼他下来,自己则接过黄交贵的口号坚定地高声说道:
  “说得好,有气魄!我们向国家交公粮、交农业税,一切架在头上的刀子税坚决不交!你们咯些后生子,上个月我在聋子石嗲的屋门口对你们的爹娘说:要赶快打电话喊你们的崽回来保护大棚菜。你们咯些后生子听到爹娘一声喊,立马就回来了,都是孝顺崽!
  “去年咯个时候,村里就成立了护村队。张银松、黄反修为正副队长。咯是通过村民代表选举选出来的,我都举了手的。肖老师说,村民自治、合法。我也问了我屋里那位当大律师的五媳妇,她说咯是个…哦,我记起来了,她说,咯是个创举,创举!所以说,咯护村队的成立,既是选举又是创举。护村队就是保护村民百姓的财产不被治安队敲诈抢夺。上个月陈八烂带着村上的治安队,抢聋子石嗲的大棚菜的事情,想必各位都晓得了,我就不多说了。咯回护村队跟治安队试了钢火:李建国一根扁担就撂倒了好几个拿电警棍的治安队。好后生啊,为全村百姓出了气,逞了威风!其实呐,扁担咯东西用起来得心应手,最好防身。家家户户都有,用不着另外花钱买。翻点古给大家听听:记得民国三十七年,离解放还差一年,我跟黄交嗲一起帮人打短工扮晚稻。收工的时候,我跟黄交嗲每人挑着一担谷子送往主家屋里。在经过一片竹林子的时候,碰到了五个竹杠队,用土铳逼着我们把谷子倒进他们随身带来的麻袋里。我瞅准一个空子,向黄交嗲丢了个眼色后,两个人拿起挑谷的扁担向竹杠队一顿横扫,扫得他们哭爹喊娘跑了。我看呐,旧社会竹杠队的土铳,如今村治安队的电警棍都怕扁担,并且如今护村队人多势众,还怕村治安队那十几根电警棍么?那还了得!
  “如今各家各户的后生都回来了,人多势众,好嘞!上个月,尽管他们把张银松、李建国抓走了,但陈八烂那帮治安队看到你们大家都火速赶回来了,他们也晓得,还冇到过年,你们都咯样齐心提早回来是干么子的,他们也再不敢随便对大棚菜下手。我看呐,光是咯样还不行,大家齐心协力,回来的劳男力都要加入护村队。大家都加入了护村队,治安队敢对哪家哪户下手,护村队就一呼百应,灭掉陈八烂那狗肏的治安队的威风。后生子男劳力都回来了,那就不要再出去打工了。大家自己心里都清楚,在外面打工,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大家一心一意种好大棚菜,齐心协力保护好大棚菜不被敲竹杠,不被抢,我保证大家有钱赚。如果大家种大棚菜冇赚到钱,你们骂我林发老倌的祖宗!……天开始落雪了,我就不再多说了。最后还想说一句:想参加护村队的就趁咯机会报名登记。你们看,桌子现成的,肖老师他郎家也随身带了笔跟本子。”
  男劳力们积极地响应林长发的号召,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争先恐后、磨拳擦掌报名参加护村队。
  张银松、黄反修、刘海明、唐新民在忙着为报名参加村护村队的村民们办理登记手续。
  李建国请林长发、聋子石嗲、黄交贵、肖汉及自己的父亲、几位年长的老人去屋里歇息。
  走至屋廊下,肖汉忽然转过身来,望着站立在八仙桌旁周围踊跃报名参加村护村队青壮年男劳力胸中升腾起复杂的情绪,抬头仰望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无限感叹道:
  “瑞雪兆丰年呐,可惜啊,如今父老乡亲不种稻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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