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十三章

　　林长发在暖融融的堂屋里同大儿子、三儿子、五儿子围坐在炭火盆旁聊家常。林长发向儿子们讲述了他昨晚去肖汉家的所见所闻。当他说到张银松被开除党籍时更加愤愤不平。
　　“你们说说看，银松为了全村的百姓，挺起身板站出来跟陈八烂斗，县纪委一冇找银松问过话，二冇把整银松的材料给他看，村上也冇召开党支部大会，就偏信了乡上的话，不分青红皂白把银松的党籍开除了。大家听了人人气愤不平，个个心里寒冷。”林长发手中握着旱烟袋，狠狠地抽上几口，愤怒地吐出烟雾。“而陈八烂咯个恶人头，游手好闲打人害人，耀武扬威，还贪污村上的公款，不但不惩治他，还倒保他，咯究竟是么子搞法？乡里、县里的共产党，还像不像共产党？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那样整我，还冇把我的党籍整掉。只是扣了我一顶新富农的帽子。即便扣了一顶新富农的帽子，也只是喊喊口号扣上的，并冇走文划我个新富农。如今动不动就走个红头文件，一棍子把人家打死。我说，银松真冤呐！”
　　“张银松当村长的那几年，把村里搞得红红火火，很受村民拥护。”林新伍说。“陈八烂原本就是个下三烂。他当村长老百姓还有不遭秧的？如果我在家的话，我也会像张银松那样跟陈八烂斗！爹爹，你郎家作为一个老党员，是应该为张银松说话撑腰。像咯样的事，冇得地方打官司，张萍插不上手，帮不了忙。只能向市里、省里的纪检部门写信申诉、反映。”
　　“肖老师说，怕市、省里官官相护。”林长发说。“他打算向中央常委会写信，要我们咯些老党员签名按手印，我跟黄交嗲当场就答应了。”
　　“向中央写信当然好。不过，不见得中央会派人下来查办。”林新伍说。“咯么大的国家，成千成万堆积如山的事要处理，中央哪有那么多的人手呢。”
　　“新伍，照你咯么说，向中央常委会写信也会冇得么子盼头喽。”林长发沮丧地说。
　　“当然喽，写总比冇写要好。也许遇到一位黑包拯亲自下来查办，那就有希望了。”林新伍补充道。
　　响起了敲门声。
　　林三喜忙起身去开门。
　　张银松、黄反修出现在门口。
　　“三喜哥，你何是回来了？”张银松颇感意外，脱口问道。
　　“今日上午新伍送我回来的。”林三喜说。
　　“银松、反修，是你们来了！”林新伍连忙站起来，热情地招呼道。
　　“银松、反修，来，来坐下烤烤火。”林长发从旁挪过两张靠背椅，“反修，我打算晏点到你屋里喊你爹一起去肖老师屋里的，告诉他们三喜回来了。冇想到你跟银松到我屋里来了。咯样也好。”说着他斟满两杯酒，分别递给张银松、黄反修。“你们好口福，我新伍带了两瓶茅台酒，今日中午把两瓶都打开了。正好还剩下咯两杯。来，暖暖身子。”
　　“谢谢你郎家，好酒，名不虚传。”张银松接过酒杯，啜了一口，赞美道。“发嗲，今日早晨跟你郎家分手后，回去睡了几个钟头就起来了。呷完中饭我忽然一想，你郎家去广州六明的部队不合适。一是天气咯么冷，你郎家出行不方便；二是六明不可能开着坦克战车回来。咯要中央军委，至少也要集团军司令部下命令才行。中央军委，集团军司令部绝对不可能下咯样的命令。即算你郎家把六明喊回来了，也不见得能把三喜救出来。因为六明是部队，咯是地方。地方官不会买部队官的账。因此，我就到反修屋里喊他一起到你郎家屋里来了。”
　　“银松有头脑，说得有道理。”林新伍赞同张银松的思想。“爹爹，你郎家以后就莫到处海吹了，省得闹出笑话。”他转过脸对爹说。
　　“我海吹么子啦？我闹出么子笑话啦？我骇骇那帮傢伙还不行吗？”林长发板起面孔，嗓门粗粗的。“那帮傢伙恶狗服粗棍！”
　　“新伍哥，刚才三喜哥说是你把他送回来的，他们还在抓三喜哥，咯个时候送他回来做么子呢？”黄反修担忧地问道，“你是不是想送他去……”他欲说出送他去“自首”这句话，但觉得不妥，咽下了。
　　“哦，差点忘记告诉你们了。”林新伍说。“县公安局已撤销了对三喜哥的治安拘留。今天中午时候乡派出所两位公安送来了通知书。三喜哥，你把撤销治安拘留的通知书给他们看看。”
　　林三喜掏出县公安局发放的撤销对他的治安拘留通知书递给黄反修。
　　黄反修在一张由县公安局副局长周兴龙签发的盖有县公安局公章的印刷格式纸张上瞅了瞅后递给了张银松。
　　“还真的撤销了。咯是……”张银松在为林三喜庆幸的同时惑然不解。
　　“银松，是新伍的堂客萍萍昨晚一个电话打给了县公安局周局长。”林长发神气十足，尽管昨晚通宵达旦未眠，仿佛仍没有倦意。“新伍的堂客是省里的大律师，县公安局敢不听吗？哼，那还了得！”
　　“爹爹，张萍只是一个普通的律师，冇得什么权力，县公安局能听她的话吗？”林新伍解释道。“你郎家有时候就喜欢吹！”
　　“我吹？三喜是我吹回来的吗？”林长发仍执拗地任着性子。“不是萍萍要公安局放人，三喜今日会回来吗？新伍，当爹的喊醒你，你讨了个人咯么标致，有学问、有本事、贤惠能干的堂客，可不要轻看了萍萍呐！”
　　“好，好，我听你郎家的，听你郎家的……”林新伍像鸡啄米似地频频点头。
　　“听爹的话就好，爹是为了你好……”林长发消了气，语调缓和多了。
　　“晓得，晓得，我当然晓得爹爹是为了我好。”林新伍笑着说。接着，他向张银松、黄反修叙说了昨晚林三喜到他家以及张萍向县公安副局长周兴龙打电话的情况。
　　“原来是咯样。”张银松说。“要不是张萍的同学在县公安局当主管副局长，三喜哥恐怕逃不过咯场牢狱之灾。”
　　“咯样好。咯下总算多少灭了陈八烂，朱半截那帮傢伙的嚣张气焰。”黄反修说。
　　“要今后天天灭那帮傢伙的威风就好了。”一直沉默寡言的林大禾忍不住说话了。
　　“大禾，莫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林长发说。“总有一天会把朱半截、陈八烂的蒜威风连根灭掉的。”
　　“银松，你的事我爹爹都告诉我了。”林新伍关切地说。“我看，你先到我公司再说，那里有的是你的用武之地，你选哪个岗位就是哪个岗位。”
　　“我看要得。”林长发立即赞同，“银松，你去帮帮新伍。再说，村里停了你的工资，一屋人要呷饭呐！去了新伍的公司，他不会亏待你的。”
　　张银松沉吟半响：“新伍，你的心意我领了。咯个时候我必须留在村里，我不能走，如果我走了，父老乡亲会失望的。因为…”
　　“新伍哥，银松哥说得对，他不能走。”黄反修打断张银松的话。“如果银松哥走了，父老乡亲就会失去主心骨，就会散箍。因为，昨晚上村里许多人在肖老师屋里开了一个会，大家一致认为再也不能像羔羊一样让陈八烂咯条狼想咬就咬了。大家商量决定成立护村队，齐心协力跟陈八烂斗。大家一致选举银松哥当护村队队长。同陈八烂那帮治安队狗崽子斗。你想想看，全村人拧成一股绳，咯力量要多大有多大，还怕斗不过陈八烂那帮治安队？在会上大家决定从今年起，除了上缴国家的农业税、公粮以及县里的一些摊派外，乡里、村里的任何苛捐杂税都抵制不交。我已决定不去打工了，跟银松哥他们一起同陈八烂斗！银松哥跟我都在部队里干了几年，我们就不相信斗不过陈八烂！新伍哥，父老乡亲都说血都被乡里、村里的干部吸干了，冇得活路了，只有站起来斗，才有活路……我爹爹说，咯几年他起早贪黑，风吹雨打放养鸭子，后来把账一算，都帮陈八烂养了。我爹爹都已七十岁了，想起来你看伤心不伤心？气愤不气愤？早向，我爹爹气得把三百多只鸭子全部送到县城农贸市场卖掉了。我今年打算种反季节大棚菜，我跟爹爹商量好了，把卖鸭子的钱投入到种大棚菜里去。我爹爹说了，种出大棚菜后陈八烂要来收税收费，我们父子俩就跟他拼了。我爹爹说，自从解放后虽然也打过饿肚，但他从来冇被别个欺负过，敲诈过。冇想到老来被陈八烂咯个地痞欺负、敲诈。他越想越气愤，他说他要捅陈八烂的祖宗几老拳，出了咯号坏后代……”
　　林长发拍了拍脑袋：“看我咯记性。昨晚在肖老师屋里打讲开会，大家都选银松当护村队队长，带领全村人跟陈八烂斗，我也举了双手赞成的。银松，你真的不能走，你走了真的会散箍。反修，你爹冇讲错。虽说解放后你爹爹也打过饿肚，但他确实冇被别个欺负过。冇想到到老来被陈八烂欺负，敲竹杠了。莫说你爹，陈八烂也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你们冇看到他昨日下午到我屋里来的时候，要好耀武扬威有好耀武扬威。看到他那副鬼样子，老子的拳头捏得响！真想擂他几拳才解恨！还有朱半截那傢伙……”
　　“银松，既然咯样，我也就不勉强了。”林新伍诚挚地说。“我理解你，支持你，如果你生活上有困难，尽管说，我会帮你的。”
　　“新伍，谢谢你的关心，我生活上目前还过得去。”张银松坦诚道。“我明年，哦，今日是九八年元月九号了，按公历算，应该说是今年。今年我也打算试试种反季节大棚菜。反修说，他已买了几本种反季节大棚菜的书籍，过几天我会借来好好读一读的。人勤奋，生活是有希望的。”
　　“那好哇！”林新伍兴奋道。“你们种的反季节大棚菜我公司包销了。我总公司在三处地方有食堂，加上采砂石船上的食堂，总共有4个。每天共有两百多人在食堂呷饭，你们算算，按每人每天1市斤的蔬菜量计算，一月该有好多斤？六、七千斤呀！所以我敢说包销你们种的大棚菜。如果你们运输不方便，我安排专人专车上门收购，你们说好不好？”
　　“咯太好了！”张银松亦兴奋起来。
　　“新伍哥，太谢谢你了！”黄反修情绪高潮。“你为我们提供了好大的方便啊！”
　　“大禾哥，我们俩兄弟也种大棚菜吧。”林三喜跃跃欲试。“反正我已不打算养鱼了。如今种稻谷不赚钱，干脆把稻田全部改成种大棚菜地好了。”
　　“还是三喜的脑壳转得快。”林长发极力赞成。“我何是冇想到呢？大禾，你跟三喜种大棚菜，也要新伍帮你们包销。”
　　“种大棚菜好倒是好，难的是我冇得经验。”林大禾心存疑虑。“照书上写的去种，我又看不懂书。咯几年来，种稻谷亏了，喂猪冇赚钱，万一种大棚菜冇种好，那何是办呢？”
　　“大禾哥我晓得你的心思，咯几年来种稻谷也好喂猪也好，连老本也搭进去亏空了。”林三喜望着在拨炭火的林大禾，赤红的火焰映照在大哥眉头不展的脸上。“我看是咯样：我们俩兄弟一起种大棚菜，先把棚子搭起来，搭棚子的材料钱我先垫着，等大棚菜赚了钱后再平摊。万一冇种出来，投入的本钱由我承担。你跟我搭把手，边搞边像。刚才反修说他已买了几本书，我也是读了初中的，应该能看懂一些。硬是看不懂的地方，就问银松，反修。大禾哥，你看行不行？”
　　“三喜你把话说到咯步了，那我还有么子说的。”林大禾拧紧的眉头舒展开来。“那就种吧，但愿能赚到钱。”
　　“反季节大棚菜最关键的是要掌握好温度。”黄反修说。“三喜哥说得好，边搞边像。我们一起摸索，总结经验，互相之间随时交流。我说呐，一定能成功种出反季节大棚菜。大家想一想，新伍哥答应为我们包销，那就更应该赶紧干起来。”
　　“到时候我去棚子里看看，说不定我还能为你们出点小主意哩。”林长发欢喜地说。
　　“到时候免不了操你郎家的心。”张银松说。“发嗲，我看你郎家的眼睛通红的，肯定是冇睡好觉。三喜哥回来了，大家心上的石头落地了。你郎家也安心睡个好觉了。我们就不打搅了。”他说着站起来跟林家父子告别。
　　“银松，今晚上还到肖老师屋里去吧？”林长发问。
　　“会去。我还要向肖老师补充一些材料。”张银松说。
　　“反修，你回去后告诉你爹爹，说我要他今晚跟我一起去肖老师屋里。”林长发说。“最好是要他到我屋里呷晚饭，呷完晚饭搭个伴一起去。”
　　“好，我一定跟我爹爹说。”黄反修答应。
　　送走张银松，黄反修后，林长发终于熬不住。他睡意重重地连连打了几个哈欠。“说睡觉，还真的瞌睡来了。你们兄弟多打打讲，等黄交嗲来了就把我喊醒来……”他拖起疲倦的身子走进自己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