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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十九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6-13 15:34:46      字数:5994

  响午,太阳透过云层的罅隙,释放出温暖的光芒,毕竟是春天了,尽管经历了一个罕见的倒春寒而姗姗来迟。
  张银松、李建国、刘海明、唐新民在县人民检察院的院子里徘徊镀步,太阳的光照泻在身上暖洋洋的。他们来此地已个把时辰了。中午,当他们从南泽湖乡政府吴乡长办公室愤然走出来后便在路旁的一农家小面粉馆吃米粉条,权当午餐。李建国闷着头三下五除二将一碗米粉条扫荡精光。“老板,再来碗。”他朝店主人喊道。
  “到底是后生子,胃口真好!”刘海明打破了沉默。“我被那个混账吴乡长气饱了,连一碗粉也呷不完。没想到他竟是咯么个人。”
  “人是铁,饭是钢,千气万气,莫跟饭赌气。”李建国说。“我才不被他气坏身子哩。话虽是咯么说,我还是被吴乡长气了,气就气在他说陈八烂比银松哥强,比银松哥优秀。真是放他的狗屁!依我早几年的性子,真要当面骂他一顿娘才痛快。他算个么子卵乡长!”
  “陈八烂就是仗了吴乡长的势才咯猖狂,横行霸道!”唐新民刚把一碗米粉吃完,即把筷子往桌上一撂。
  “你们看到冇,吴乡长呷的是中华烟。”李建国说。“我在外面要打三天工,不呷饭,才能攒到买一包中华烟的钱。”
  “那还不是陈八烂那号人进的贡。”唐新民说。
  “名义上是陈八烂那号人进的贡,实际上是民脂民膏。”刘海明说。
  “来,我们也呷呷烟。”唐新民说。“他吴乡长呷一根中华烟,能够买两包我呷的咯号牌子的烟,他娘的!”
  “莫老是烟不烟的,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走。”李建国说。
  三人把目光投向一直在一旁默然沉思的张银松。
  张银松默默地抽着唐新民递给的烟。他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吴乡长那一番话犹言在耳。他清醒地意识到清账的阻力是巨大的,他在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走,乡上这张衙门肯定是不能再进去了。只能到县上去。那么应该到县上哪个部门呢?县信访、县纪委、县公安局、且法院、县检察院、县委办公室、县政府办公室。他在选择、权衡。此时,他看到李建国,刘海明,唐新民一齐把目光投向自己,沉吟道:“依你们看,下一步该如何走呢?”
  “我看去乡纪委是行不通的。我看应当去县纪委。”唐新民说。“去县信访办也行。”
  “我看应当去县公安局报案,把陈八烂抓起来一审,鬼就出来了。”李建国说。
  “那个吴乡长不是说要我们上法院去告吗,那就上县法院去告。”刘海明说。“乡政府是他开的,县法院总不是他开的。先把状子写好,反正材料现成的,证据很扎实。几百户村民都出示了证据,还怕告一个陈八烂不翻。最好是把吴乡长一起告上,他不是狂言把他也告上吗?那就连他一起告,让陈八去把他供出来……”
  “哦,哦,应该去县检察院。”李建国拍了一下脑袋。“我想起来了,去年我在市水泥厂打工的时候,那个厂的一个头头贪污受贿被检察院抓走了,咯是我亲眼看见的事。陈八烂肯定是贪污罪,应当由检察院抓他法办。”
  “建国说得对。”张银松说。“他跟我想到一块了。咯事应当由检察院办案,事不宜迟,我们就动身去县检察院反贪局举报。”
  经张银松这么一点通,大家恍然大悟,一致赞同去县人民检察院。
  张银松等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往县人民检察院的时候,值班门卫说,全院检察官今天下午开会,请改日再来。张银松对值班门卫说,我们有重大案件举报,来检察院往返路程数十里,我们打算在这里等一等。如果散会时间早,我们就去找反贪局举报;如果散会时间晚,我们改日再来,值班门卫说,你们也不容易,那就这样吧,你们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歇一歇。二楼右边的第七间办公室至第12间办公室就是反贪局。你们留留意,看到反贪局的门开了就上楼去。……张银松等谢过值班门卫,走进院子等候正在开会的检察官。
  院子的占地面积虽然不大,绿化环境却很好。数株硕大的杆粗枝壮的香樟树正处在新陈代谢期,陈旧的枯黄的败叶不时地飘然落地。嫩芽新叶吐绿满树,飘溢出幽淡的香气,倍觉心旷神怡。围墙旁成排列式的龙柏树苍翠挺拔,傲骨峥嵘,散发出清爽的芬香。张银松、李建国、刘海明、唐新民一边在院子内徘徊踱步,一边在讨论起有关话题。
  “我们向检察院提供证据材料后,检察院一定会抓陈八烂。只要把陈八烂抓起来审问,咯里面的大鬼小鬼都会挖出来。”唐新民说。
  “那也不见得。”刘海明说。“陈八烂咯傢伙不像一般人,他本来就是个地痞流氓,坐过牢,判过刑,是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傢伙,谁也拿他冇办法。”
  “有咯么多的证据,还怕陈八烂死猪不怕开水烫?那次他盗墓不也判了几年徒刑。”李建国说,“银松哥,你说是不是?”
  “先去反贪局再说吧,我相信检察院是有办法打破缺口的。”张银松没有正面回答李建国,他对检察院充满着信任。“我们拿吴乡长冇办法,检察院会有办法的。”
  “银松说得对。”刘海明说。“咯个时候我们自己一定要充满信心,要相信法律。”
  “莫看吴乡长表面上那么嚣张,其实他心虚得很。”张银松说。“他口口声声说稳定,稳定,稳定是压倒一切的。他的真实目的是要压倒我们南泽湖村的老百姓。因为我们绝大多数村民都为检举陈八烂的不法行为提供了充分的证据。他如果不把我们压下去,对陈八烂来说确实会不稳定,甚至对吴乡长本人也不会稳定。咯其中的原因很复杂,不是三言几语就能说透的……”
  “你们看,二楼右边几间办公室都在开门啦!”李建国眼疾嘴快,兴奋地喊道。
  张银松等循着李建国所指的方向望去,几个检察官在分别开各办公室的门。
  “走,我们上去看看。”张银松说。
  张银松领着大家急步匆匆登上二楼走廊。
  二楼走廊一长溜办公室的门框边分别挂着白底黑字的局长办公室、副局长办公室,反贪一科、反贪二科、反贪三科的小牌子。
  张银松相机而行,决定去局长办公室。
  张银松去敲县检察院反贪局局长办公室的门。他的身旁相随着李建国,刘海明,唐新民。
  门被敲开。一位着检察官制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迎在门口。“你们是……”检察官问道。
  “局长,我们是南泽湖乡南泽湖村的村民。”张银松回答道。“特来送举报材料的。”
  “举报材料请送一楼的举报中心。”检察官解释道。
  “举报中心冇得人办公。”李建国抢着回答。“我们来检察院好久时间了。”
  “今天下午全院开会,刚散会。举报中心现在有人办公了。”检察官再次解释。
  “那我们……”张银松伫立在门口,他不想放弃直呈反贪局局长的机会。
  “举报材料送举报中心,咯是工作程序。听清楚了吗?”局长仍在解释道。
  “噢!徐检!”刘海明蓦然惊喜道。“你郎家戴上了眼镜,我差点冇认得出来。”
  “你是……”局长面露微笑,似乎认出了刘海明。
  “徐检,我是南泽湖村的刘海明呐!”刘海明兴奋起来。“八五年来我们村侦查陈八盗掘古墓的时候,你郎家歇在我屋里呀!”
  “哦,刘海明,刘会计,嗨,你看我咯记性。”徐检一边把门敞开,一边说。“进来坐,进来坐,坐。”
  刘海明等喜出望外,随着徐检走进办公室。
  徐检递着香烟,张罗起茶水。
  “老刘,你们到检察院来举报谁?么子案子?”徐检坐下来,问刘海明。
  “举报陈八!”刘海明说。
  “举报陈八。”徐检说。“陈八又犯科作案了?”
  “陈八当了三年南泽湖村村长,横行霸道,敲诈勒索,乱征缴税费,乱罚款,乱摊派,乱集资。”刘海明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便滔滔说起来。“陈八把咯三年来向村民征缴的苛捐杂税,村民的血汗钱根本就不入账,村民们对陈八咯种行为切齿痛恨,推选了我们四个人清查村上财务账目。我们清账组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查取证发现咯三年来陈八贪污一百万元以上……”
  “什么?陈八当上了南泽湖村村长?像陈八咯种犯有前科的地痞哪能当村长呢?咯不是在开政治玩笑吗?咯简直是胡搞瞎搞,他娘的!”徐检感到十分惊诧。“在办陈八盗掘清代古墓案的时候,我是公诉人之一,当时是作为重案要案起诉向县法院的。依照刑律应判七至十年的徒刑,可是县法院只判了他五年徒刑……”
  “要是判陈八重刑,”刘海明说。“那咯几年我们南泽湖村的村民就不会受苦遭殃了。”
  “老刘,你们村我怕莫有十来年冇去了,咯几年来究竟是怎么搞的?”徐检说。“陈八又干了哪些坏事?”
  “一言难尽,苦不堪言。”刘海明说。接着他简要地向徐检察官讲述了陈八刑满释放回乡后即在乡政府综治办治安联防执法队横行乡里敲诈勒索深造了三年后被乡政府任命为南泽湖村村长的基本情况。详细地讲述了自陈八当村长后把从乡政府综治办治安联防执法队深造后的拿手绝活加以"创新",变本加利敲诈勒索村民一系列的所作所为。并将村民强烈要求清查村上财务账目推选出他包括自己在内的村清账组的清账情况以及今天上午去乡政府的情况,向徐检察官作了陈述。
  听完刘海明的陈述,徐检察官拍案而起:“咯完全是恶人治村,咯怎么得了!”他摘下眼镜扔在办公桌上。“我的老家也是在农村,去年春节回去看老爹老娘的时候,父老乡亲也诉说咯些年来的苛捐杂税很重,日子过得不顺畅。但是,我老家的苛捐杂税冇得咯么凶猛,也冇得像陈八咯样的恶人治村。陈八咯种行为完全是地痞行为。他除了冇向村民自留地里种的蔬菜乱收费乱罚款外,乱收税费乱罚款乱摊派乱集资全部做到了。咯傢伙真是恶行不改,劣迹斑斑……农民确实太不容易,太苦了。”他坐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重新戴上眼镜,沉重地说:“身为执法人员,却对咯一切感到很无奈,咯些都是法制的不健全,法律的不完善造成的。咯是一个方面。最根本的是制度的缺失。像陈八咯样横行乡里,乱征税,乱收费,乱罚款,乱摊派,乱集资,在法律上确实管不了,我国的刑事诉讼法上没有明确载明惩治咯些条款,咯就给了那些人可乘之机,钻了法律的空子,钻进了法律的盲区。在法律尚未完善的部分,如果采用严格的制度去防治去约束去惩治,也就不会出现咯种官吏与地痞相勾结,欺压农民、敲诈勒索农民的恶劣现象了。老刘,你们想想看,一个刑满释放人员由乡政府任命为村长后,纠集外乡人员成立治安联防执法队,在你们南泽湖村横行霸道,为所欲为,而且堂而皇之让它合法地存在,咯简直不可思议。我斗胆说,陈八纠集的治安联防执法队的成员,很有可能是在他服刑期间结识的狐朋狗友,狼狈为奸,咯就更可恶,造成的后果更加严重,更加可怕。你们村的村民怎能不遭殃,怎能不苦不堪言!记得八五年我在办陈八盗掘古墓案时,村民反映他是个一惯偷鸡摸狗、好吃懒做的二流子,纷纷要求司法机关判他无期徒刑,免得他日后回乡后害得邻里乡亲鸡犬不宁。咯说明村民对陈八早已怨愤了。陈八当村长后胡作非为就可想而知了。那次我在你们南泽湖村待了整整三天时间,村民们对你刘海明的评价很高,都说你是村里的理财当家人。陈八当村长后把你咯个在村里当了近二十年的会计排挤出来,而从外乡弄一个亲戚来当会计,咯真是闻所未闻。咯里面有阴谋。可以说,陈八从当村长的那天起就图谋不轨……”
  “徐检,照你郎家咯么说,陈八那些人钻了法律的空子,就连检察院也拿他冇办法,奈何不了他喽?”李建国焦虑地问道。
  “话可不能咯么说,并不是我们检察院也拿他冇办法,奈何不了他。”徐检察官解释道。“你错理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对于那些五花八门的苛捐杂税和乱收费,乱罚款,乱摊派,乱集资的行为,在刑法上冇载明有关惩治条款,我们检察院感到很无奈。但是,如果发现了有贪污,行贿受贿的嫌疑,检察院有权立案侦查。”
  “我们听明白了,咯太好了!”张银松说,“谢谢徐检。”
  “徐检,是我错理解你郎家的意思了,我以为…”李建国搓了搓手,尴尬地笑了笑。
  “徐检,你郎家是我们老百姓的主心骨。”唐新民说。“咯回陈八又落到你郎家手中办案,太好了。”
  刘海明从随身带着的一只大挎包里陶出几大叠南泽湖村村民提供的这三年来向陈八缴纳的各种税费、罚款、摊派、集资费等证明材料递给徐检察官:“徐检,咯是我们清账组一个多月来搜到的证据材料,全村各家各户都写了书面证明,各位户主都签了名捺了手印。有二十位户主是咬破手指捺的血印。我们清账组对咯些经济数据清查整理了一番,对咯三年来村干部的工资,津贴进行了统计,对村治安联防执法队人员的工资,添置的制服、摩托车、警械等进行了基本估算,以及村上必要的资金开支,比如电话费、招待费也作了基本估计。现在账务清查的难点就是搞不清楚陈八究竟向乡政府缴纳了好多税费?我刚才向你郎家汇报了今天上午我们清账组去乡政府落实咯些数据时候,吴乡长拒不告诉我们,并称清账组是非法的,他宣布立即撤销……”
  “徐检,我来补充一点。”张银松说。“吴乡长拒绝告诉我们陈八咯三年来向乡政府缴纳了好多税费等款项。咯对我们清账组的清查落实工作固然是个难点,也是道障碍,但咯道障碍是能够突破的。我们也意识到,由于利益所在,陈八与吴乡长的关系不一般,吴乡长不会轻易告诉我们陈八咯三年来究竟共向乡政府缴了好多税费等款项的。对此,我们已早有思想准备。在清查村上财务账目的工作中,我们清账组去邻近的几个村作了一些调查。我们参照了咯几年邻近村三年来按乡政府的规定所上缴的税费等款项数据,根据我们南泽湖村的田亩、人口数量进行了综合计算,得出了陈八应向乡政府所缴纳的那部分经济数字。那部分经济数字我们清账组已写出了报告结果。海明叔,你带报告结果冇?”他朝着坐在徐检察官办公桌旁的刘海明道。
  “带了,就在咯个记录本子里面。”刘海明指了指放在徐检察官办公桌上几叠证据材料旁边的一个黑色封皮面的记录本子说。
  “刘海明刚才所说的搞不清楚陈八究竟向乡政府缴纳了好多税费,”张银松继续说道。“是指我们清账组冇看到具体的收款收据。但我们在写出的报告中进行了基本估算,咯个基本估算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咯有邻近几个村向乡政府征缴的收据为佐证,我们把佐证的情况也写进了报告里。咯样,陈八上缴乡政府的税费等款项就基本上查清了。根据我们清账组清查的结果是:陈八向全村村民征缴的各种税费以及乱收费、乱罚款、乱摊派、乱集资的总的经济数据减去向乡政府缴纳的部分,减去村支两委干部所发的工资及津贴,减去给村治安联防执法队的工资,再减去村上招待费、电话费等,尚有近一百二十来万的资金去向不明。今年征缴的税费更高,已暴涨到每亩田缴280块农业税。陈八已带领村治安联防执法队开始挨家挨户征缴了。其它的苛捐杂税也有增无减地收缴。如果把今年征缴的预算包括在内,可能达到两百万的资金去向不明。咯巨大的资金去向不明,陈八有贪污的重大嫌疑……”
  夜幕悄悄降临,办公室内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徐检察官揿亮电灯,面色凝重地翻阅起刘海明递给他的南泽湖村村民提供的几叠证据材料和清账组清查村财务账的总结报告。须臾,他说道:“看了几百户村民签字,捺手印,村民们提供了咯么充分的证据材料,苛捐杂税令人心惊。你们几位清账组的工作也做得相当的细致扎实。一个地痞村长在短短的三年中,竟然有咯么巨大的贪污嫌疑,令人震惊!我看是咯样吧,你们用不着送材料去举报中心了,我咯里是反贪局,算你们找对了门。咯些证据材料我暂且收下。不过,还要请你们完善一项工作,就以你们南泽湖村清账组的名义写一份举报信,今天就在我办公室里写,你们来一趟也不容易。”他瞅了瞅手表:“已过6点了,刘海明你肚子也闹着缴税了吧。今天我请客。马路对面有家活鱼餐馆,请你们呷鱼。刘海明,那年在你屋呷了那么多次鱼,今天我该回报回报了。走吧,呷完饭再来办公室写举报信,然后我派车送你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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