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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十四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6-08 16:48:17      字数:8867

  “笑归笑,正经事归正经事。”黄交贵见人们在挥发着插科打浑,调侃、嘲笑怒骂的声音嘈杂一片,大有一发而不可收的情形,于是,他第一个敛住笑,虽年事已高,其嗓门仍不失粗犷宏亮。
  经黄交贵这么一提醒,一劝止,人们纷纷敛住笑,归到正经事上来。
  “经大家咯么一说,我也就搞清楚了如今咯形势是七费八费,九税十税,苛捐杂税的形势。咯么多的苛捐杂税压得人人个个都喘不过气来。”黄交贵像在土改运动中当民兵时声讨地痞流氓竹工队。“大家都晓得我喂了10来年鸭,风吹雨淋、日晒夜露跟鸭子一起在外面跑。不怕大家笑话我,咯10年我中午都是呷的冷饭冷菜。每天早晨出去放鸭,带上一缽饭菜,到了中午肚子饿的时候就把它呷了。钱是赚了一些,但落下了胃痛,打常胃痛……5年前年我把放养鸭子赚来的钱将旧屋改砌成了新屋。还算好,因为5年前陈八烂还冇回到村里来,那笔新砌屋要缴800块钱的费也就躲过去了。别个都说我砌新屋是想娶个儿媳妇回来。咯话也冇讲错。那时候我屋里反修去参军两年了,我把新屋砌好等他复员回来讨个堂客。咯是作父亲的心愿。”说到此,他有意识地望了望坐在他对面的儿子黄反修。
  黄反修抬了抬身子,朝他父亲腼腆地笑了笑。
  黄反修是黄交贵唯一的一个儿子,排行最末。其父黄交贵虽然只有扫盲程度文化,但他为儿女们起名字时却煞费苦心,且带有浓厚的政治历史色彩。他能根据当时所处的政治社会形势,恰到好处地赐上其名。大女儿出生时逢“统购统销”,便赐其名黄统;二女儿出身时逢大跃进火红年代,便赐其名黄跃红;三女儿出生时逢“一平二调”,便赐其名黄平;四女儿出身时逢“文化大革命”,便赐其名黄文革;第五个是儿子,出生于“文革”中期,时逢“反帝反修”,在为儿子起名时,黄交贵颇费了一番心思。反帝反修两个词儿连在一起,究竟是叫“反帝”好,还是叫“反修”好,黄交贵确拿不准了。前面四个女儿呱呱出生后,他即不假思索按当时的政治名词恰当好处地予其赐名。可是,这个儿子只到满月后其名字仍未确定下来。只能以“毛毛”作为其过渡称呼。一天,黄交贵去公社出席三级干部(公社、大队、生产队干部)形势报告会,公社党委书记在报告中多次引用文件中关于要特别警惕中央出修正主义的政治词汇时,黄交贵敏锐地及时地捕捉到了反修的重要性,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灵感涌至激励不已!回家后即将毛毛的名字废止,冠名黄反修而代之。真不愧其得意之作。黄反修的四个姐姐均读完高小后辍学务农,惟有他在上中学时逢家庭已逐步解决了温饱的时期。黄交贵很宠爱这个惟一的儿子,对他寄予了极大的希望,不惜倾家庭之财力供其读至高中毕业。当年高考时,黄反修以仅差几分的录取线名落孙山。这对黄交贵显然是一大憾事。高中毕业后的当年黄反修应征入伍,在部队磨练了三年后复员回家。三年的军旅生涯使黄反修开阔了视野,启迪了智慧,黄交贵对他寄予了厚望。
  “大家都晓得我朝出晚归放养鸭子,根本就冇得空去作田。”黄交贵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了。“搭帮我四个郎(女婿)年年都来帮我作。我放养的鸭子头五年冇缴过么子税,也冇缴过么子费。赚的钱都是自己的,勤劳致富干起来真的有奔头。到了第六年第七年乡上就开始收税、收费了。记得那个时候收的税,收的费还不多,两项加起来每年一只鸭子交两块钱。那还受得住,鸭子还能够继续放养下去,只是少赚点。
  “自从陈八烂回到村里来当村长,咯几年来,确实闹得鸡犬不宁。七费八费,九税十税都来了。么子三提五统,五税一费,村提留,乡统筹,五花八门一大堆,记都记不过来。喂一头猪要缴五项税,交了义务教育费还要交建校费。超生一个崽,大不了县上、区上罚了算了,乡上还要罚,村上陈八烂也要罚,而且罚的款比县计生办,区计生办罚的要多得多。收了钱,连白纸条都不打一张,真比旧社会的竹杠队还要恶。民兵去搞训练也要老百姓缴费,咯都是作田码子的血汗钱。咯回我总算看清了,如今咯形势,既不是左的形势,也不是右的形势,是乱的形势,是瞎胡闹的形势。……从基干民兵到民兵营长,我差不多当了三十年,那个时候我带基干民兵无论是到公社武装部集训,还是到区武装部县武装部集训,从来冇向社员收过一分钱,冇要过一两粮,到了公社、区、县武装部集训10天半个月,呷饭都是敞开肚子尽量。如今缴的民兵集训费,是民兵的都到外面打工去了,要到过年才回来几天。上缴的民兵集训费实际上是为乡上、村上黑狗子治安队买摩托车、买电棍、买手铐、买黑狗子衣服。用作田码子的血汗钱来敲诈勒索作田码子。
  “……二十年前是叫无产阶级专政。即便那个时候的无产阶级专政,从来不敲诈地富反坏右分子一分钱。那个时候的形势只是批斗批斗,喊口号骇骇他们。嗨,如今想起来,那个时候错批错斗了好多人……冇想到如今咯形势,也不晓得是么子专政,听凭陈八烂咯号恶人头耀武扬威,横行霸道。见人就乱敲钱,乱收费,乱罚款,乱集资,乱摊派。对缴不起咯些钱的人,陈八烂就叫治安队捉鸡鸭,抬柜子,扒稻谷,搬电视机,缝纫机,打稻机,有时候还拆屋。咯帮傢伙太可恶了。要是早二十年,老子一枪嘣了咯个劳改犯。……
  “还要说到鸭子上面来。
  “我放养了三百只鸭。从大前年起陈八烂就要我每只鸭一年交8块钱的税,两块钱的保护费。我问陈八烂咯是何解?陈八烂说:你放的鸭子是在村上的田里放,湖里放,咯8块钱是向村上交的管理税,另外两块钱是收的治安保护费,你黄交嗲是老党员,应当带好咯个头。我说我到外村去放鸭。陈八烂说,你到外村去放鸭,外村同样要收你的税费,治安保护费,比我们自己村上还要收得高些。你到外村去放,乡上也要收你管理税,收你的治安保护费,要收你的两道税跟费,不信,你就去试试,看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被陈八烂咯么一骇,我也就只好认了。大前年是8块钱管理税,2块钱的治安保护费;前年是9块的管理税,三块钱的治安保护费;去年管理税涨到了10块钱,治安保护费涨到了4块钱。今年又涨了。我问陈八烂何解咯税跟费每年都涨?陈八烂说:你的鸭蛋不是涨了5角钱一斤,就只准你涨价,不准我涨价,天下哪有咯样的强盗逻辑?你们看,陈八烂咯个强盗,明明他是强盗,他还学哒朱半截最喜欢说的么子强盗逻辑的话,来说别个是强盗。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如果再来一次群众运动的形势,老子第一个就要把陈八烂咯个恶人头揪上台斗倒斗垮斗臭!咯个横行霸道的傢伙!
  “今年放鸭子冇赚得钱,只赚了累。三百只鸭子缴了陈八烂四千六百块钱;三亩田陈八烂收了我屋里八百四十块农业税,还有七费八费也缴了五、六百。咯些加起来也就是五千多好远。再就是从粮站买稻谷喂鸭,花了三千来块钱,咯是我放养10年鸭以来第一次买稻谷喂鸭。我何解要买咯多稻谷喂鸭呢?那些年我放养鸭子都是沾了左右邻舍、乡亲们的光。左右邻舍乡亲收完稻谷多少有些零碎谷子跌落在田里,咯就为我放养鸭子免费提供了粮食。咯么多年来放养鸭子我总结出了经验,左右邻舍乡亲跌落在田里的谷子,过不了几天就会发芽,而鸭子吃那些发芽谷子特别肯生蛋,鸭子越生蛋我就越赚钱,我那栋新屋全靠卖鸭蛋赚的钱砌起的。还是那句俗话说得好,寡妇养崽——搭帮众人抬举!我黄交贵心里记得左右邻舍乡亲对我的抬举!
  “大家心里都清楚,作田倒赔本,咯年把一大半以上的左右邻舍乡亲都宁愿抛荒也不愿作田了。所以我的鸭子就啄不到跌落在田里的谷子了,所以我就只好去粮站买稻谷喂鸭子了……早向我已把鸭子全部送到县城里的农贸市场卖了。从明年起,再不放养鸭子了。陈八烂也再莫想在我咯里榨养鸭子的钱了。我已七十了,呷饭还呷得,但做事做不蛮动了。从明年起,咯个家交给我反修当,我跟他当个帮手。七扯八扯说了咯些,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痛快!发嗲,我看你郎家今日是憋了一肚子气,不妨也跟大家说一说。”他转过脸,对林长发道。
  “交嗲,你郎家冇讲错,我是憋了一肚子气。”林长发将衔在唇间的香烟头呸在地上,愤愤而道。“今日晚上我顶风冒雨雪到肖老师屋里来,跟大家聚聚伴,打打讲,不光是为银松的事。今日下午陈八烂领哒朱半截跟几个警察开哒警车呜呜地叫到我屋里,大家都听见了,他们是来抓我屋里三喜的。我三喜又冇犯法,凭么子来抓他?我三喜一早就骑哒摩托车到城里卖鱼去了。他们到我屋里来的时候,三喜还冇回来,所以冇抓得成。直到我呷完晚饭三喜也冇回来。我估计八成是三喜在回来的路上听人说了要抓他去坐牢,他不会白白地呷咯个眼前亏的。咯么大的天气,也不晓得他躲到哪里去了,连电话也冇打个回来。我作爹的真为他担心。前天晚上三喜把事情的原委跟我讲了。他说他那天跟陈八烂领来的黑狗子治安队搞起来的时候,刘龙、张军两位后生子在场。我人老了,记性不蛮好,怕说不全。我看,还是请刘龙、张军两位后生子向大家讲一讲当时的情况。么子事就是么子事,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是就是,非就非,请你们两位后生子照实说。”他说完这番话后特意地望着坐在对面的青年农民刘龙、张军。
  “那就请你们两位后生子说一说当时的情况吧。”肖汉抬起握钢笔的手,朝刘龙、张军指了指。
  张军自告奋勇,如实地将那天陈八烂指使村治安队强行连拿带抢林三喜的鱼以及林三喜护鱼的基本过程叙说了一番。
  张军说完后,刘龙随即道:“刚才张军说的都是事实,那天我们两人帮三喜哥钗鱼,咯事从头到尾我们都在场。咯真是恶人先告状,反过来抓三喜哥。正像刚才张军所说的,无论到哪里,我们两人都作证到底!”
  “如今咯形势,到底还有王法冇?”黄交贵苍老而粗犷地义愤道。他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站起来,近乎喊口号似的姿式挥动着右手。
  林长发见黄交贵这般姿式,忙说:“交嗲,你郎家坐下来,莫把身子气坏了。反正三喜听了风声冇回来,他们也抓他不到手。坐,坐,你郎家坐下……”
  “咯简直是一帮明火执扙的土匪!”肖汉愤然道。他把钢笔顺手一掷,星星点点的墨水溅在书桌上笔记本上。
  “我去当兵几年,冇想到复员回来后变成了咯个样子。”黄反修说。“如今连村支书冯长庚也变了,变得不敢管事,变得不敢站出来说公道话,变得自私自利了。”
  “苍天在上,恶有恶报,我就不相信冇得惩治咯帮恶人的那一天!”张银松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咬着牙道。
  “刚才刘龙、张军两位后生子讲的,跟三喜向我讲的事情的原委是一样的。”林长发说。“那天听完三喜讲完事情的原委,我对三喜说:三喜你第一扁担打抢劫犯的手,打得好!三喜你第二扁担把那帮黑狗子的电棍打跌在地上,也打得好!煞了他们的威风!三喜你第三扁担骇了那帮黑狗子,骇得好!三喜你咯三扁担就等于打了陈八烂咯个恶人头,等于骇了陈八烂咯个恶人头。三喜你是爹的好崽,你咯三扁担替全村父老乡亲出了气,扬了威!”
  听完林长发这番话,村民们精神振奋,扬眉吐气,客厅内一片哗然,高亢的纷嚷之声不绝于耳。
  “打得好,打得好!”一个中年农民高声嚷道。
  “三喜是个真男子汉,敢作敢为!”唐新民夸赞道。
  “今后陈八烂再欺到老子头上来,老子也对他不客气!”丁铁牛义愤填膺。
  “我们太老实了,随他陈八烂站在头上拉屎撒尿,再不能像头绵羊羔了”刘海明说。
  “大家团结起来,用扁担对付黑狗队!”李建国挥拳高声嚷道。
  “今后陈八烂咯只臭杂种再欺负老娘,老娘会有颜色给他看的。”王凤芝在高声咒骂。“堂客们都放厉霸些,莫客气陈八烂咯只丧天良的傢伙。”她在鼓动堂客们与陈八烂抗争。
  “发嗲,三喜为全村父老乡亲出了气,扬了威,不愧是你郎家的好崽,举得大指拇!”黄交贵竖起大指拇,高声夸赞道。
  “我们咯些当过几年兵的人,还不如三喜哥勇气,对付陈八烂咯样的恶人,今后都要硬扎点!”黄反修说。
  “反修说得对,首先是复员军人应当团结起来,形成一股力量,跟陈八烂那帮傢伙作斗争。”张银松说。“他们以为开除了我的党籍,就能把我压下去,冇那么容易!我比你们几个复员军人的年龄大几岁,早参军几年。我来牵个头,成立以复员军人为骨干的护村队,一旦黑狗子治安队打人抢东西,护村队就进行回击,保护父老乡亲的财产。其实那些电警棍并不可怕,有根扁担就足以对付得了。”
  “银松哥,你不怕他们再来整你?”一个青年农民问。
  张银松冷笑道:“如今党籍被他们开除了我都不怕,还怕他们再来开除我复员军人籍?一锄头挖下去是犯土煞,两锄头挖下去也是犯土煞,我怕么子?”
  “银松说得好,不要怕陈八烂咯帮傢伙。”林长发说。“银松,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总有一天会为你昭雪的。开除你的党籍我冇举手,在座的党员都冇举手。肖老师说得好,他们开除你的党籍是违反党章的。反正我们都不承认。银松,我看你刚才咯个主意出得好,成立一个拿扁担的护村队,去对付陈八烂拿电棍的黑狗子队。到时候,我来教你们护村队几路拳脚功夫,看谁斗得过谁?他们那帮傢伙骇别个,其实他们恶狗服粗棍,自己也怕骇。今日下午陈八烂、朱半截带哒警察到我屋里来抓三喜。三喜不在屋里,朱半截他骇我犯了窝藏罪,还拿手铐、电棍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吼哒朱半截:呸!你莫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你屋里爹骇老子十几年也冇把老子骇翻,还怕你来骇?那还了得!手铐又何是样?电棍又何是样?你敢动老子一根毫毛,老子一个电话打到我六明那里要他调几部坦克,安上机关枪回来跟你们试试钢火,看是坦克硬扎还是手铐硬扎?看是机关枪硬扎还是电棍硬扎?我咯样一说,硬把朱半截、陈八烂骇住了。两只傢伙你望成,我望你,半天冇做声,带着几个警察钻进警车呜呜地开走了。”
  大家齐声为林长发高声喝彩,发出一阵开心的欢笑声。
  “发嗲,谢谢你郎家为全体乡亲出了气,扬了威!”王凤芝由衷地赞谢。
  “肖嫂子,我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林长发煞有介事对王凤芝说。“我屋里二媳妇杏云,比你要厉霸得多!她今日下午把朱并截骂得狗血喷头,把陈八烂骂得冇喘过气来。我说呐,对朱半截、陈八烂咯样的恶人,你们堂客们要放肆厉霸!”
  “发嗲,过几天我带一帮堂客们到你郎家屋里去,拜访拜访杏云姐姐,好好跟她学几招,今后好对付朱半截、陈八烂。”王凤芝谦和而恳切地说。
  “那好,那好。欢迎你肖嫂子到我屋里去,能够带一帮堂客们去,那更好!”林长发说。“众人拾柴火焰高!”
  几个中青年妇女纷纷说也要去拜访林长发的二儿媳妇,好好地跟她学几招,今后好对付朱半截、陈八烂。
  “咯样正好。我们大家约定个日子,一起去拜访杏云姐姐。”王凤芝一本正经道。“跟她好好学几招,烧朱半截、陈八烂几把火。”
  “肖老师,朱半截说如果三喜不去投案自首,就发通辑令。”林长发心悸不安。“你郎家看该如何是好?”他此时终于道出了来肖宅所兼顾的另一个主题。
  客厅内纷嚷的喧哗声顿时静下来,人们把主意力移到林三喜的命运上来。
  肖汉从靠背椅中站起来,踱到壁炉旁伫立着,须臾,他若有所思道:“朱半截要通辑林三喜,咯不可能,他冇得咯个资格和权力。但不排除公安部门会是咯样做。根据刘龙、张军两位后生所讲叙的真实情况,咯完全是陈八烂一伙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拿强抢,应该治他们的罪,却黑白颠倒反过来治林三喜的罪。咯是公安部门反作为。陈八烂咯伙地痞流氓为非作歹,横行乡里故然可恶,公安咯把黑保护伞同样可怕。要不是公安充当黑保护伞,陈八烂、朱半截咯伙人就不可能有咯样猖狂。想起两年前我编了几句民谣,替农民讲了几句真话,公安就把我抓起来。要不是我大崽在司法部门工作出面干预的话,我那半年的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那次从县看守所回来后我特意去新华书店买了国家颁布的《刑事诉讼法》《治安管理条例》两本书。我把咯两本书从头到尾认真看了,根本就找不到编几句民谣讲几句真话就要坐牢的法律和治安管理条例。我真不明白,公安何解咯样做?后来我问我大崽,咯究竟是为什么?他说,他在法学硕士论文中提出了咯样的论点:认为咯是在体制上存在的缺陷和弊端。公、检、法、司应当实行垂直领导。只有实行垂直领导才能摆脱地方各级政权对它的支配、制约。因为对各级公、检、法、司官员的任命权都掌握在所辖地方政府和权力机关,经费开支皆由所辖地方政府财政拨款。咯就直接构成了制约。何解不少的公、检、法、司不能依法独立办案,而是被当地政府和权力机关随意左右和任意调动,其根本原因就在咯里。看来咯缺陷和弊端不是短时期内能够填补和消除得了的。正因为如此,我才有切身感受:前两年的所谓民谣事件县公安局并没有立案侦查,是县政府强令县公安局立案抓人,公安局迫于压力才介入的。发嗲,咯次刑事拘留林三喜,很可能是县政府或县里其它权力机关肆意指示县公安局搞的。据刘龙、张军两位后生所讲,在对林三喜下拘留证之前,乡公安派出所、县公安局根本就冇有来村里调查取证,更冇找过现场目击者刘龙、张军。我看,咯张拘留证在程序上是非法的。问题是咯张在程序上是非法的拘留证,它能冠冕堂皇地是有法律效力,堂而皇之抓人。对林三喜构成了很大的威胁,也对你郎家的家庭在精神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我定居家乡,原本想过上宁静欢乐、绿色环境的田园生活,安度晚年。回家乡咯几年来,看到和经历了很多的变故,刚才又有咯么多乡亲诉说了在苛捐杂税、强征暴敛下苦不堪言的生活,真使人感到焦虑不安,心酸不已!我感觉到,如今家乡咯片土地并非世外桃源。乡亲们真苦,乡亲们太不容易……”他引颈长叹。
  “肖老师,你郎家的大崽看问题看得太深刻了,不愧是法学硕士。”张银松激动地说。“上半年,我们清账小组把村上的乱账、假账、无头账的材料送到县检察院。县检察院根据举报材料已立案侦查。可是,县检察院专案组刚刚着手进行工作,县里的几套班子派县政法委书记到县检察院强令把专案组撤了。据说案卷材料已被县政法委调走。咯就是你郎家的大崽所提出的在体制上存在的缺陷和弊端的论点,司法机关被权力制约和支配。咯就是我们清账小组亲身经历的一个典型例子。
  “……不经过支部大会讨论表决,不把材料与我本人见面,不经过任何组织程序,仅凭县纪委一纸所谓破坏稳定的大好局面,丧失了一个共产党员该有的品德……凭这顶莫须有的大帽子的文件,就把我的党籍开除了。咯实在是卑鄙、荒唐可笑。”他缓了一口气,犹言未尽。
  “银松,你的心情大家都理解,在座的党员都不承认开除你的党籍,咯就是对你最大的信任、支持。”肖汉以热切和信任的目光望着张银松。“我重申,开除你的党籍是严重违反党章党纪的,一定要向上级组织申诉,直到党中央。咯是党章赋予的权利。我看事不宜迟,今晚就着手写申诉。请清账小组和黄反修留下来,大家碰一碰,把材料搞扎实些,你们看如何?”
  张银松、黄反修以及村清账小组成员一致赞同肖汉提出的这个建议。
  张银松犹言未尽,但他听到刚才肖汉的话,就咽下去了。他意识到今晚是一个通宵达旦的不眠之夜,有的是时间表达自己的思想。
  林长发见自己刚才向肖汉讨教主意的话使肖汉在激愤之中一番慷慨陈词有些不着边际地给冲散了,虽然他似懂非懂地听着,然而却被吸引住了。他与黄交贵相互咬着耳朵,喃喃低语,敬佩之情全部写在两人的脸上。此时他见有个缓冲的档儿,于是赶紧抓住契机,继续着未了的话题。“肖老师,你郎家看三喜的事如何是好?”他有意识地提高嗓门。“你郎家的大崽如今还在省里当法官冇哪?”他试探着问道。试图请肖汉的儿子像当年解救被非法拘留的父亲那样解救林三喜。
  “发嗲,”肖汉朝林长发歉意地说道:“刚才我一激动就冇把话刹住,说了一大推。你郎家的心思我明白。其实我刚才一直在心里谋划着该采取哪种最好的方式来解救三喜。”他停顿了一下,沉吟道:“咯事由我大崽出面不妥,威慑力也不大,也就是说,威力也不大。”威力也不大这句话是他特意加补的,并且用了重音。说到此,他以不可捉摸的眼光透过金丝眼镜的镜片望着期待中的林长发。
  “那哪个的威力才大呢?”林长发急了。“找哪个才好呢?”
  “发嗲,你郎家刚才不是说满崽六明的坦克上还架了机关枪吗,你郎家把咯钢火硬扎的东西一亮出来,不是把朱半截、陈八烂骇跑了嘛!”肖汉面露笑容,一本正经道。“只有坦克加机关枪的威力最大,最威武!”
  “那你郎家的意思是,叫我六明开部架机关枪的坦克回来逞逞威武,把三喜接到坦克上去,他们就不敢抓他了喽。”林长发发挥着他的美妙的想象。
  “用不着坦克上架机关枪,也用不着把三喜接到坦克上去,只要你郎家六明回来一趟,就能够解救三喜。”肖汉点石成金。“去年六明回来探亲,我同他打了很多时间的讲。我了解他在部队的一些情况。六明毕业于解放军军事指挥大学,正牌的军校高材生,如今是集团军坦克旅指挥旅长,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他露出欣喜之色。
  “肖老师,那旅长是个好大的官哪?”林长发问。
  “比县长还要大一级!”肖汉昂然道。
  “照你郎家咯么说,我六明的官比县长还要大一级喽。嗨,你看,你看,我屋里六伢子,他去年回来时何是不跟我做爹的讲一声呢。”林长发抱怨声中隐含着炫耀。
  “发嗲,我看是咯样,你郎家打个电话把六明,把情况向他说清楚,叫他马上回来一趟。”肖汉指点道。“回来后要六明立即去找县政法委书记,要政法委书记通知县公安局撤销拘留证。”
  “他们会不会听我六明的?”林长发心中仍不踏实,问道。
  “他们不敢不撤销对三喜的拘留。因为在事实证据上他们是站不住脚的,是反作为违法行为。六明不找他们的麻烦,不追究他们,就算最大的客气了。”肖汉阐释道。
  “你郎家咯么说,我心里有底了,踏实了。”听肖汉这么一阐释,林长发逐步领悟了。“不打电话,我亲自到六明部队去一趟,好多事情当面说得清楚些。如今方便得很,买张卧铺票(他现在已搞清楚卧铺票了)一觉睡到站。下火车后我再跟六明打电话,要他来接我……肖老师,你郎家说用不着六明开坦克架机关枪回来,那六明带把短火(手枪)回来骇骇那帮恶人总可以吧。”他以征询的口吻问肖汉,希望能实现这个愿望。
  “六明能带把短火回来当然更好!”肖汉心领神会林长发的意图。“骇骇咯帮恶人,煞煞咯帮恶人的威风。”
  “好,你郎家咯样说,我心里又有底了。”林长发精神大振,“哼!咯回该给朱半截、陈八烂咯帮傢伙颜色看看了,那还了得!”他点上烟,惬意地连连吸了几口。
  人们共鸣地笑起来,振奋的声音在客厅暖融融的空气中荡漾。
  挂在壁上的古色古香的座钟悠扬地敲响了十二下,子夜了。
  肖汉走至台桌旁,拿起笔计本面对众乡亲:“时候不早了,辛苦了乡亲们。等我把咯些材料理好后马上动笔向中央反映大家的心声。到时候请你们再来核对核对,签上姓名,大家看咯样行不行?”
  众乡亲异口同声应答:“好,就咯么办。”
  人们在纷嚷中离开了肖宅,消失在寒冷的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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