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石头记之:十三家小院>十三家小院第二十九章 众生相

十三家小院第二十九章 众生相

作品名称:石头记之:十三家小院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2-11-15 18:38:00      字数:8841

  老曹虽然没讲故事,小院里还是那样的热闹。左岸、烟和胡秋几个在谈论着闲云搬出小院的事情,他们在争论谁是谁非;我却坐在门前正看着那颗流星划过弯月,心里惦记着蓝。
  流星不过是颗奔赴向死亡的星辰,划过湛蓝的夜空,留下一缕仓猝的光芒就坠入了永久的黑暗。唉,我们每个人也都会坠入黑暗中,而生命不过是黑暗之间短暂的瞬息!刹那,我又想到虚云法师的那些充满玄机的禅语: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并没有永恒;永恒的,应该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上;我们看不到的另一个世界,就象敞开门的刹那,我们能够看到阳光下悬浮的尘埃,关上门却看不到——看不到,不等于说就不存在……
  蓝虽然没在我的视线之内,但她在我的心里……她的音容笑貌似乎就在我面前……哦,蓝现在会怎么样,她一个人在医院,醒了,还是睡着了,饿了,渴了,或者她一个人面对空荡的窗口想着心事,抑或仅仅是过于无聊而瞭望向窗外的鸟儿?我一点儿都不知道。现在,尽管还算是夏天,可夜里已经有了凉意;蓝独自在医院里,怎么渡过这漫长的夜?想到这个事实,我恨不得立刻就飞到医院去。可是,医院里就是如此规定,只许家属陪伴;而我则是名不正言不顺。于是,我只能抓起电话,给蓝发个短信。
  “听说,月影老师也要一起搬出去?”烟柳人家轻柔的嗓音突破那些噪声传入我的耳膜。
  “可不是,听说他和海棠也闹矛盾了……”兰朵说到这里,赶紧朝月影的窗前扫了眼。
  谁也说不清平日里好成一个脑袋的月影和海棠因为什么事闹僵的,只知道他俩现在彼此之间相当冷漠,即便偶尔迎面相遇,也只是霜着脸,擦肩而错,就象谁也不认识谁似地。
  “我也要搬出去;”半截烟夹着烟卷,吐出一串烟圈,脖子向前探了探,神经兮兮道:“我倒不是讨厌这个小院——我喜欢这个小院,温馨而又有人情味;可是我怕警察,也怕横眉冷对的刘姥姥,总而言之,我怕遭受他们的迫害……”
  其实,半截烟并没说出搬出去的另一个理由:他一直想在拥有一套真正属于自己的住宅;可经过一番波折,他忽然省悟,要想在这座城市得到属于自己的住宅,那他得不吃不喝工作一百年以上;一百年哪,想一想他就心寒,就觉得滑稽可笑。按照孔夫子的说辞,有后有孝的华人得需要四代人的努力才能得到一个安身立命的巢,而且还是套只能暂时归属于私人的脆弱的巢,这个暂时,不过是九十九年;换句话说,辛苦了一百年,只能得到产权属于自己的房子,期限只有短短的一年,然后又要收回为国有,然后又要辛苦劳作百年,才能购置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唉,人,做为这个城市的一个普通蚁族,大概命中注定就要如此奔波吧。
  我也想搬出十三家小院,但凭借我那点儿银子,上哪里能租到这样便宜的房子?
  “每个人都有不同理由……”烟瞥了眼正在拾掇海棠树的苏武,感慨道:“不过,现在法制社会,谁会迫害你?”
  “没准……”半截烟慢悠悠地向李晓丽住的那扇窗口瞥了眼,胆怯道:“你没看到李晓丽吗……而且,这么多毒食品,什么瘦肉精猪肉,旧皮鞋酸奶,旧皮鞋果冻,苏丹红辣椒……”
  “悠——”刚走过来的狐女不屑地扬下手,头一歪,说:“你到哪儿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不,现在毒食品都占领全世界了,除非你到月球上,或者除非你是个匈奴人……”烟哧哧地笑了。
  “杞人忧天,现在谁不吃这些呀!”胡秋呵呵笑着,瞟了眼李晓丽挂在外面的白色旗袍。
  不知为什么,胡秋又缅怀起李家那个面积辽阔的鱼塘。如果没有那次鱼塘之争,胡秋还不会携着全家背井离乡;可鸟为食亡,人为财死,看着那浩渺的鱼塘,看着那些活蹦乱跳的鱼,谁不眼红,谁又会文绉绉地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唉,只怪那个贪婪的村支书太狡猾了,收了她的贿赂,还到林业局告她。刹那,胡秋似乎看到那群人,林业派出所的警察们涌入自己家的养猪场,她不禁叹口气。
  “别找我,别找我,这事儿和我没关系;”等那些警察刚带走她老公柳斜阳,她赶紧跑到村支书家;正喝着小酒的村支书眯缝着眼睛,吞咽口小葱炸鱼脍,一迭声地说道。
  就在那一刻,胡秋号啕大哭,因为她明白,这都是自己惹的祸,谁让自己起的贪念呢,谁让自己送给村支书一头病猪呢。那头猪瘦骨嶙峋,体毛长长的,谁看了,都会认为是头野猪,胡秋将那根一头拴着猪的绳子递给村支书时,也是这样说的,她还神秘地咬着村支书的耳根,告诉他,这是柳斜阳偷偷到山里猎到的,以增加这份礼物的砝码;但那个整天咬着草棍,游荡在村口的老光棍师爷恰恰走到村支书家,恰恰看到村支书牵着那头猪,就跑上前,踢了那头猪一脚,然后弯腰,歪头向猪后腿间扫了眼,阴阴地笑了:
  “什么野猪呀,都劁过的!”
  村支书闻言,也弯下了腰;不过到底是一村之首长,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师爷的肩膀,牵着那头猪,倒背着手向家里走去。
  师爷之所以叫师爷,就因为他懂得多,却又游手好闲,只要谁家有事儿,无论红事儿白事儿,他都要插上一手,趁机捞点儿便宜。
  不过,尽管因为假野猪事件,胡秋丢掉了养猪场,还将柳斜阳搭进了监狱,她依旧不后悔和李家争夺鱼塘;谁不想让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好一些呀;可想过好日子,就得需要钱儿,这本来就是个银子当道的社会,没有钱儿,什么事儿都办不成,否则她怎么会想到给村支书送礼呢?那可是一头猪,和一两白花花的足两白银呀,虽然过后村支书把银子退回来了,但那头病猪还是给林业派出所罚没了;据说,那些警察们并不知道那是头病猪,他们一直都以为它是头货真价实的野猪,不管她和柳斜阳如何辩解。
  “你别狡辩,”当时,那位高大魁梧的警察敲打着桌子,凶巴巴道:“我们又不是认不出来,你说劁过了,它就不是野猪?——这正是你们这些人狡猾的地方!”
  “可它真的是我们自己家养的呀!”柳斜阳带着哭腔解释道:“它是头病猪,真的是一头病猪,不信你们可以到畜牧局找老王问问呀!”
  老王,王河就是为那头猪做出诊断的畜牧局工作人员,他经常到胡秋家的猪场,每次来的时候空着手,或者顶多拎着一个装着针药的匣子,但每次走的时候,都会带走一大口袋,猪头,猪下水,猪蹄子,甚至是猪肘子;当然,每次胡秋都会付给他几分白花花的银子;而每天清晨,王河都会开着那辆黑色凌志来到猪场,从那个BOSS包里掏出个戳子,蘸上蓝印油儿,啪啪地往屠宰完的猪身上盖去;大多数时,王河都不会亲自做这事儿,而是让柳斜阳抡起胳膊,往猪身上盖,他却站在一边,吸着烟儿,和胡秋说着话;说话的空当儿,他会飞快地将胡秋递过来的银票塞进那个BOSS包里,就象那本来就是他自己的银子一样。
  也正因为如此,胡秋才幻想着,王河大概能为自己说句话……
  “我们找他做什么,我们找的是你!”另一位警察,村支书的远房外甥斜着眼睛,气横横道:“你以为找了老王,就能脱了你偷猎的干系?——你别做梦了,赶紧承认,缴罚款吧,要不你们全家都得呆在这儿!”说着,他重重地将那枝碳素笔扔在桌子上。
  柳斜阳胆怯地望着他们,擦了下额头上的汗,不敢再轻易辩解;他腿肚子哆哆嗦嗦,脑子里盘旋着那头病猪的模样,不禁怨恨起胡秋。而最终,柳斜阳担下了所有的罪名,被罚了五两银子,判了五年;那头病猪却没他这样幸运,一群警察们悄悄把它肢解了,送到附近一家小饭店,烹饪后,在他们啧啧赞叹声中依旧被认定为野猪肉而进了肚子里;当然,那头猪也有一部分躯体被深埋,进了当地的电视新闻。
  “就是你这臭娘们儿多事,偏要送给支书一头病猪!”胡秋看望他时,他怒吼着,发着心里的委屈;可骂完胡秋,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呜咽地哭了起来,这让胡秋惶惶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柳斜阳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老婆为了讨好村支书,居然会壮着胆子送去一头病猪,更想不到这头病猪会真的被当成野猪。从而使他蒙上了不白之冤!
  即便现在回想起来,胡秋依旧惶惶的。她的目光又落到李晓丽的那件白旗袍上,眼皮一个劲儿地跳起来。
  恰恰这时,楚才探出头,表情漠然地朝窗外的地上吐口痰。楚才一向讨厌这些邻居们聚在一起,议论着别人家或者自己家的那点破事儿,什么菜价、同事、街坊等等一些事情,似乎他们存在于这社会的目的,就是为了议论它们。
  楚才同样瞧不起月影,虽然月影是他老爸。有时,闲下来,坐在那堆破破烂烂的电脑零件前,他会可怜老妈何七七,觉得她嫁错了郎。他向来不认为月影算是灵魂的工程师;既然称作灵魂工程师,那就一定要先将自己的灵魂伟大下去,可月影的灵魂伟大吗?楚才不觉得他有多伟大,相反,楚才认为他很渺小,甚至是卑微,每天都在计较着那些家长里短以及同事工薪多寡的事情,传播着莫须有的言论,纯粹一个俗之又俗的小市民。
  “唉,本来一个挺热闹、挺繁华的小院……”多愁善感的左岸惋惜道。
  左岸算得上资格较老的房客,他大概和闲云一起搬进来的,只是他很少被大家注意罢了。
  798艺术区……不知为什么,我的大脑里冒出那个最近越来越有名的艺术圣地,想到那个融洽的环境,想到那些开心的人们。在我心目里,这里虽然谈不上什么艺术,可大家融洽地相处,要比那地方随意与惬意的多。可为什么,还会有这么些的波澜呢?
  其实,每个地方都是一个潜在的或者正在形成的798艺术区,每个地方都有其独特的生存符号,就象三星堆的古人类,就象那位古人说的那样,宇宙本虚无,一切皆在我心中。那位赫赫有名的文王不就因囚羑里而在胸中形成大世界而造就的某种神奇文化,我们这群人因居住在这破烂的小院里而造就了彼此之间默默温馨的邻里亲情,当然在这亲情里,既包含着和睦,也包含着某些不和谐的芥蒂与龃龉,但即便是血脉相通的一家人,也不可能天天都保持着欢笑与幸福。
  我回头扫了眼黄白相间的二层楼建筑,看看这红色的围墙;从何时起,我已经不知不觉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喜怒哀乐全都一点一滴毫无遗露地保留在这里。哪怕这里再有什么不快,我也舍不得离开呀。
  “喂,”左岸朝楚才喊了声:“你家什么时候搬呀?”
  楚才漠然地看着左岸,漠然地回答:“不知道;反正我不搬……”说完,他缩回头。
  不过,楚才这句话明显地言不由衷,他早就渴望搬出这座小院;但他又不愿和月影在同一房檐下,他讨厌月影的那群朋友,特别是那群老男人,以及教师帮;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道貌岸然,嘴上说一套,行动上却做出另一套。
  “问他也白问,他成天糊糊涂涂的,就跟个木头似的。”烟柳人家不屑道;在她眼里,楚才就是个傻子,白痴;这个年头,一个男人不追求金钱,那就等于将自己隔离于这个社会之外了。
  “这小子,还是这样,真猜不透他都想些什么……”左岸摇摇头,自我解嘲道。
  “呵呵,他能想些什么,不过都是ABC之类的,一个小网虫子。”胡秋掩嘴笑道。
  刹那,胡秋想到了无霜;无霜已经辞去了电子厂的工作,这些天和另外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到了另一座城市,她们一起去实现共同的梦想了。
  “喂,妈,听不清你在说什么!”一个星期前,胡秋挂电话给无霜;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还不时传来马达的发动声;无霜的声音在这噪音中穿递过来:“妈,等以后再跟你说吧,我辞职了……我现在……去电影学校……”接着,信号纷杂起来,电话里传来嗡嗡的杂音,胡秋只好按断电话,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却不知道自己在望着什么。
  “可这世界,已经有25%是网络创造的,没听说现在,不会网络就等同于文盲了吗?!”我虽然不是什么虾,可我还是忍不住为楚才辩解。我在某报上看到过某位疑似专家写的关于下世纪瞻望的文章,那里面说,未来的人类,不会开车,不懂网络,不说英语,就算是文盲,就要被淘汰于社会主流之外。
  “哦,”胡秋阴阳怪气地看着我:“没看出,你小子还挺会说;你大姐我本来就是文盲,没上过学,没读过书,也不识字,行吧;就你上过学,就你会上网,行了吧?!”
  “真是无知者无畏,佩服佩服。”我哈哈一笑,说完,转身离去。
  这家伙,怎么比老曹还要狂妄?真是不可理喻。真是无聊,和他们说话,简直就是浪费青春,简直就是虚度光阴。接着,我又想到胡秋的女儿无霜,那个一个劲儿想当明星的小女子;我还记得,某一个夏日的夜晚,她所在的那家山寨电子厂放假,她就在胡秋的房间里引吭高歌;无霜的梦就是成为周迅,成为张靓影,成为曾轶可,成为众人瞩目的星儿;但无霜哪里知道生活的艰辛,哪里知道生活其实就是个大圈套,就是一块脏兮兮的卫生纸,你用完了他再用,等轮到无霜,那上面已经满是污秽了,腥臭腥臭的,但无霜依旧认为那就是闪光灯聚焦的结果,以为那就是光芒集中的地方。唉,你,我,他,我们大家一起,都是这个圈套的始作俑者,无数的圈套链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坚固的铁链。
  “怎么说话呢,难怪大家都说你癞蛤蟆吃天鹅肉,蓝才不会看上你呢,你什么人哪……”胡秋在我身后追过尖酸的语言。
  切,切。我怎么说话?——我又没在别人身后说些什么,我心里也没鬼,所以我才会无所顾忌;就算我是癞蛤蟆,我能吃到天鹅肉也是我的能耐,有些人想吃还吃不到呢;这些人,这些人简直就是看到别人幸福,他们妒嫉。于是,我不屑起来,在月光下踱回我的巢。
  这是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子,白色的墙体,蓝色的窗,以及那盏让我总有漂泊感的白炽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时时感觉到自己仅仅是个流浪者,就象那个三毛笔下的荷西;只是我没有荷西那样幸运,娶了个多情多义的小女子。
  小女子,并不是说娶的那个女子比男子岁数小或者个头小,而是指她能够小鸟依人,傍在他的胸前,温柔的目光泻在他的眼眸里……
  可是窗外那些人,还在津津乐道地传着八卦,似乎除此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忽然,老曹匆匆的经过院门;最近,他走路老是低着头,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自打袭人大妈的驴肉包子摊不能再摆到街边,老曹就跟换了个人,成天无精打采的,也不爱说话了,甚至邻居们和他打招呼,他都不怎么吭声。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人生挫折吧;在诸多的遭际面前,无论再怎么坚强的人也会沮丧,从而失去斗志。
  不,走进小院的不仅仅是老曹一个人,在他的后面还跟着个奇怪的旅行者。看到这个人,我不由得站起身,注意起来。
  那个人背的行囊,似乎比他整个人还要大,看着就觉得滑稽;而且行囊下方拴着个暗绿色的铁缸,碰撞到腰部,发出一串叮叮当当的响声。我打开窗,一股风拂进来。小院里凌乱的人群纷纷将目光投注到这个怪人的身上。
  嘈杂声里,隐隐约约,我听到老曹在向秋荷打听有没有房出租。于是,我更加关注起这个意外闯入者。
  “这真是的,有搬出去的,就有搬进来的。”烟柳人家感慨道:“呶,墨夜又有房出租……唉,瞧瞧人家,多有头脑,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多财产,也不知道将来哪个男人会这么有福气呢……”
  “再能挣怎么地,都是给别人挣的!”烟酸溜溜道。说着,她倏然想到自己的男人,那个窝囊的梧桐。啧啧,瞎了他那个名字;当初,若不是被他这名字吸引,她哪里会嫁给他?梧桐引凤,唉,可是这株梧桐只是个广告,只是个样子货儿。想到这里,烟歪下脑袋,向那排海棠树瞧去。
  苏武还在那里修剪着海棠树;而海棠却坐在一边,喝着玻璃罐头瓶里的茶水,不知在讲着什么。哦,或许他在讲述这个小院里的是是非非,也许他在讲宫廷斗争般的职场,又或许他只是在讲小院搬进搬出的居民们……这么些年,多少人从小院里搬出去,又有多少人从外面搬进小院;嗯,是呀,有进就有出,人生其实就是一次次的布朗运动,微观上在运动,宏观上却一直在遵守某种固有的守恒与平衡,就象众生们的生生死死,一切都在往复轮回着。
  那个人却无视院落里其他人的好奇,目光扫过那两棵海棠树,最终落到我那块破烂的石头上。哦,在这一刻,我忽然感觉到那个人似乎对人非常的漠视,可对周围的物却有种超乎寻常的好奇。他扶了扶满是灰尘的眼镜,微躬下身子,颇感意外地朝那块破烂的石头走去。
  “哎,哎,”领他进院的老曹颇诧异地赶上前向步,拉着他的胳膊疑问道:“你不是要租房子吗?”
  “等等,等等……”旅行者却抬手示意下,头都不回,直奔向那块破烂的石头,半蹲下身子。
  他要做什么,他又是什么人?我迷惑不解。顷刻,我又联想到墨夜……
  旅行者卸下包,从里面掏出一堆东西,地质锤、线盒、铁质小盒、望远镜、吃了一半的面包、马可波罗火腿肠、三星相机;哦,终于,他从这堆破烂里拿起一个放大镜,无视周围人们的诧异,对着石头仔细瞧起来。
  依稀的记忆里,都都也有一架相机,一架可以称得上古董的老海鸥牌上海制造的相机;小辉哥在十三家小院举办盛大的学子宴时,他就在不停地拍摄,似乎一位专业摄影师一样;但那些相片从没洗出来过,一张都没有洗出来。
  “喂,喂,”老曹楞下神,随即走过去,怯怯地扫了眼我的那块破烂石头,拍下旅行者的肩头,仔细端详起这个旅行奇人:“你瞧什么呢,这有什么可瞧的?!”
  老曹一向认为,我的破烂石头就是个破烂,除了能够坐在他屁股底下,就没别的什么用途,就象他说的,即使垫到厕所里,拉屎的人都嫌它碍事儿。但他说那话时,显然忘记了大家正围坐在破烂石头周围,津津乐道地听着他讲述那个同样破烂的故事,他显然忘记了正是由于这块破烂石头才给十三家小院的居民们一个团聚在这里的机会。
  “别打扰我……”旅行者依旧头也不抬地回答。
  “你不找房了?!”老曹纳闷道:“你这人,可真怪;得,你在这儿瞧吧,我走了……”
  这个老曹……我摇摇头,看着老曹直起腰,晃着长长的袖管,抄着手站到一边;自打那些城管迫使他摆不成小摊,老曹就重新穿上他的长褂,游荡在小院里,也游荡在西祠胡同里,就象个幽灵;因此,设在苍狼小店里的驴肉包子摊只能由袭人大妈自己守着。
  老曹撂了挑子,袭人大妈便两头忙起来,这边蒸着包子,那头还在担心着包子的销路,以至于没几天,她就瘦了,下巴也变得尖尖的,脸上的皱纹也增多了不少,就象去了那层酸皮儿的核桃一样。
  “袭人大姐,这边你不用担心,有我们在呢,保证不耽误事儿!”白菜好心好意地对袭人大妈讲。
  “嗨,这都不少麻烦你们了……”说着,袭人大妈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坐在吧台后面的苍狼。
  其实,除了专心致志蒸驴肉馅包子,袭人大妈一直惦记着老曹,深怕他又会不声不响地玩失踪,跑到另一座城市蓬头垢面地去行乞,所以她的目光老是游离着,即便坐在苍狼的聊聊烧烤店里,也是心不在蔫,所以她的包子忽然间失去了原先的味道,变得很难吃,她的顾客也因此少了许多,大概只有那个家俱厂的工人还继续买着她的包子。
  袭人大妈隔着聊聊烧烤店的玻璃门,猛地看到老曹和一个陌生男人向十三家小院走去,她不禁一悸:那个背着巨大行囊的男人太象老曹当初行乞时的模样了,所以她才会忐忑地和白菜打个招呼,就一路小跑着跟回小院,试图看个究竟。她刚踏进小院,就看到聚拢在破烂石头附近的小院居民,他们充满好奇地围观,同时在议论……
  一大早儿,老曹胳膊底下夹着那本破烂的《本草纲目》,忽然主动走到袭人大妈面前,拿过其中一个装驴肉馅包子的箱子,说是几天不曾开张了,他要拿到东祠胡同,在那边试试销路怎么样。袭人大妈怔怔地看着他,胸膛里却涌出汩汩的恐惧,以为这是老曹疯病的前兆;这不,现在还不出四五个小时,就真的应验了,他居然领回个男人,领回一个乞丐,那个装包子的箱子却不知所踪。
  老曹站在那个背着巨大行囊的男人身后,微皱着眉,一付苦瓜脸……也直到这时,袭人大妈才松口气,因为她发现,那个男人似乎不是个乞丐,否则怎么会有个那样大的行囊,怎么会有一地凌乱的东西呢;袭人大妈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至少她还认识望远镜和相机,知道那都是很昂贵的物品。
  “小爱,行呀;”忽然,有人拍下我的肩头,墨夜出现在我旁边,向那位旅行者努努嘴:“你小子找的……”
  “什么呀……”我脸一红,辩解道:“我压根不认识他;他是老曹领来找房的……”
  “真的?!”墨夜却不相信,她的笑让我感到别扭,似乎那个背着巨大行囊的男人是我让他出现在这里的,似乎我在耍什么阴谋阳谋一样。
  那个旅行者聚精会神地盯着破烂的石头,就象当初爱因斯坦聚精会神盯着宇宙的缝隙,独自听出伟大造物的声音。
  “不信拉倒……”我翻了下眼睛,转身离去。
  “我还真就不信。”墨夜在我身后说道。
  “无聊!”老曹一甩袖子,恼怒道。
  “说谁无聊呢?——”我也恼怒了,并且奇怪这些人,怎么就会瞎联想呢;我才没那闲功夫儿和闲银子找这样一个人,来十三家小院呢。
  “我说你无聊!”老曹忿忿地瞥了眼那块破烂石头,脸红脖子粗地大吼了句;他的吼声震耳欲聋,刹那就使我的耳朵嗡嗡直响。
  “说谁呢?”我不甘示弱,也吼了起来:“这人可是你领来的,谁无聊呀!”
  “得了,老曹,咱回家去!”袭人大妈赶紧上前,一把拽住老曹的袖子。
  “这俩人,又掐起来了;”不知谁在火上浇油道:“哎,墨夜,说不定小爱的这块石头真有什么说道呢……”
  “哎,你们少说两句,行吗?”袭人大妈一手拽着老曹,一面两眼通红地哀求着:“小爱,你不要再刺激我们老曹,行吗?——算大妈求你了!”
  啧啧,这可是袭人大妈头一次承认自己不是大姐,而是大妈。于是我摆摆手,不再言语。刹那,小院静了下来。忿忿地老曹被袭人大妈拽走,而其他街坊围在破烂石头旁,看着那个背着巨大行囊的男人,看着他蹲在破烂石头旁,拿着放大镜……时间一秒一秒地滴落,他在观察着那块破烂石头,大家在观察着他,甚至暂且忘记了老曹……
  “喂,小爱,该请客了。”突然,依兰笑着打破沉默道。
  “哎,小爱,发财了,”烟柳人家也呵呵笑起来,她的桃面迎向我:“你可别舍不得银子呀;不行我借给你银子……”
  “请什么,这就是一块破石头,不过形状奇特些……唉,我可没时间和你们瞎耽搁功夫儿!”尽管我也隐隐觉得这块石头有什么蹊翘,但我还是这样讲;讲过之后,我转身,离去。
  “这可不是块破石头……”随着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旅行者站起身,扶了扶眼镜,手在还握着那个放大镜,他漠然地扫了大家一眼:“这可是块陨石;这样大一块陨石可难得呀……”
  “喂小爱,听到没有?”墨夜在我身后喊道。
  “没听到!”我疑惑地回答。
  “嗨,小爱心痛银子……”左岸附和道。
  我可不上这个当,今天又不是四月一日,我更不是鱼人,而且我还心痛我的银子——我的银子可是辛苦挣来的,我才不愿楞充什么有钱人,轻易的挥洒出去;谁知道这个貌似呆子的旅行者是不是墨夜招来的托,现在这样的广告员太多了,譬如那个赫赫有名的猴药什么的二流明星,譬如那些信誓旦旦的知名企业,三鹿、欧典等等。我这样想着,把小院的众人抛到身后。
  不过,难道只有四月一日,才有欺骗吗?一个人,想要欺骗,不管是哪一天,他都会欺骗……
  刹那,我又联想到老曹,联想到他讲述的那些故事,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唉,人生不过如此!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