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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2)

作品名称:大山里的孤儿      作者:岁月无言      发布时间:2021-05-16 09:50:06      字数:5085

  (一)
  农历八月十七,营盘小学在放过三天节假后开学了。由于刘永福上早班早饭做的不及时,所以刘山上学有些晚了,路上只有他一个人。田地里的庄稼大多都割倒了,好像是天也高了地也宽了。路边的那些孤零零的树木带着一身枯黄的叶子一动不动地站着,往日的繁茂早已荡然无存。刘山又想起他和于耀遭遇的那件事,不由的抬起头来看看那块地,那一幕幕的情景就浮现他的脑海里。他还能确定和于耀遭遇的大致位置,不过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让他庆幸的是:他偷棒子的事没有败露。他很远就听见从学校传出来的齐声背诵毛主席语录的声音,知道快要上课了,于是就小跑起来。他来到了铁匠铺的门口,听见还有一个班级在唱《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阶级友爱亲,毛泽东思想是革命的宝,谁要是反对它谁就是我们的敌人。刘山也在心里和着节拍唱着,他跑到了校门口,见白老师正走进教室,歌声也就停止了。刘山忙跑到教室门口喊“报告”。白老师没有让他进屋而是恼怒地盯着刘山看,他示意学生们坐下,然后挖苦着说:“刘山来啦!你还来了呢!我以为你不敢来了呢!上办公室去。”
  听见老师让他去办公室,刘山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非常害怕到老师的办公室,只要让某一个学生去办公室准没好事。在学生的眼里,办公室既是老师办公的地方,又是老师训斥学生的地方。
  办公室设在正房,地基很高,坐在里面院子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刘山在白老师的监督下战战兢兢地走在前面,他在办公室的门口喊了声“报告”,后面的白老师不耐烦地说“进去吧”。
  办公室里摆着四张桌子,显得有些拥挤。阳光从窗户上的玻璃射了进来,显得暖洋洋的。与拥挤、阴暗、潮湿地教室比起来这里实在是个美丽的所在。刘山突然看见在白老师的办公桌的下面放着一个小布口袋,那不正是他的小布口袋吗!由于里面的猪食菜已经蔫了,他偷的那几个棒子正很明显地凸出自己的轮廓。刘山只觉得自己的“轰”地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迷迷糊糊地如同在梦境中一样。他失去了四肢和身躯,他已经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了,只有他的脑袋还存在,而且飘浮于空中。他之所以还能意识到还有个脑袋,是因为他还能看得见东西。
  白老师把口袋提出来放在桌子上,指着问刘山:“这是谁的?”他见刘山不语就低下头凑过脸去,就像一个高度近视的睁眼瞎子,为了看清刘山的面目似的。他怀着一丝笑意继续追问:“这是谁的?”其实刘山迷迷糊糊的什么也没听清,所以没有回答。没想到白老师的脸色突然骤变,朝刘山的左肩就是一拳,把刘山打了个趔趄,又勃然大怒地吼了一声:“这是谁的?”然后又和蔼可亲地微笑着说:“说呀!说话呀!这是谁的?”
  白老师的这种忽阴忽阳的态度虽然让刘山清醒了,但他却回答不了白老师的问题,没办法,白老师只好用一种更为简明扼要方式来问他:“是不是你的?”刘山哭着说:“是”。白老师又从阳转阴穷凶极恶地骂道:“你这个该死的小地主羔子,竟敢作起贼来了!你他妈的要找死呀?”说着他又给了刘山两拳。
  刘山万万也没有想到他的布口袋会出现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在割那块地的庄稼时,二队的队长捡到了那个袋子,他在心里暗自发笑:“这一定是个小孩子干的,偷完棒子后,竟然把口袋丢了。”晚上收工,他提着口袋回到队部,他的儿子和刘山在一个班里。那小子一眼就认出是刘山的。别的小孩子也说是刘山的,因为他们在教室里经常见到刘山摆弄它。二队的社员就说:“这个小子真可恶,不偷他们本队的棒子,偷咱们队的,送学校去,让老师好好地教育教育他。”于是二队的队长就把口袋送到了学校。刘山岁数小,根本就没有意识这个问题,还以为自己干得神不知鬼不觉呐。
  “干了多少次了?”白老师带着怒气继续审问刘山。
  “就这一次。”虽然刘山还是个小孩子,但他也秉承他老爹那种顽固不化劣性。他想:“说啥也不能承认以前还干过,反正他们没有抓住我。”尽管他给吓得哆哩哆嗦心惊胆寒,但白老师那咄咄的气势始终不能穿透他的防线。
  坐在一旁的孟校长(暂且称他为校长)听刘山一说“扑哧”一下子乐了。他想:“这个小子也够他妈的笨的,头一次偷东西就把口袋丢了。看来他还真是头一次,要不然怎么能丢了口袋呢?”他见白老师也审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考虑该给这个笨小子定个什么样的罪呢?按说偷几个棒子是件小事,甚至可以说是件很普遍的事,谁没有干过呢?不但小孩子常干,大人也经常干呀,他本人就经常干。话说回来了,不干就要挨饿呀。因此要是换了旁人批评一顿,教育教育也就算了。可对于刘山不能这样,他老爹是地主分子,如果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放过他,别人会说他同情四类分子的。“同情四类分子”这可不是一件好事,他可不干。最好办法就是把这件事汇报给大队,说:地主分子刘永福极不老实,竟敢指使他的儿子偷集体的棒子,这分明是破坏社会主义,挖社会主义的墙角,这样他就把皮球踢给了大队。大队的干部如果有工夫就可以把刘永福折腾一顿,要是没工夫不折腾他也与自己没关系了。但又考虑这样做未免太缺德了。
  孟校长把刘山叫过去,慢腾腾地问刘山:“谁让你干的?”
  别看刘山年龄小,他知道孟校长的用意,是让他说出“是我爸让我干的”这句话。然后就有理由折腾他爸爸,刘山心里说:“我才不会上当呐!”嘴上却说:“没有人让我干。是我自己要干的。”
  刘山小小年纪就如此警觉,与他爸爸的平时教导有关。刘永福知道,孩子年龄小,犯错误是难免的。贫下中农家的孩子犯了错误,不会有事。但他的孩子犯了错误就会被人利用。因此,他经常教导刘山:“做了错事,就一口咬定,是自己干的。别人问‘是你爸爸让你干的吗’,就说不是。”
  (有的时候,即使贫下中农,也不能幸免。有个老贫农,去商店买了一尊毛主席瓷像,为了表达他对毛主席的热爱,他把瓷像挂在胸前,意思是在表达“毛主席在我胸上”,结果人家说他把毛主席吊起来了,是对毛主席的大不敬。这位老贫农挨了一顿批判。刘永福想:要是自己犯这样的错误,就得被活活打死。还有一家贫农,大人去队里劳动,孩子在家把毛主席画像剪了,被邻居举报,这家老贫农也挨了一顿批判。)
  孟校长在这个问题上并不想过多地纠缠,他想:“我和刘永福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干嘛要把人往死里整呐!那对我有啥好处?”所以他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见刘山回答的没有破绽就放过了。又漫不经心接着问:“你还干什么哩?”
  刘山想:“我偷棒子犯了一件很严重的错误。我应该立功赎罪,把于耀的事告诉他们。”就嘟嘟囔囔地说:“我、我还给于耀买月饼哩。”
  可能有人怀疑,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是“立功赎罪”。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坦白从宽、立功赎罪”是整个意识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整个国家宣传机构天天宣传,小孩子也会受到影响,当然知道啦!
  “什么?于耀!哪个于耀?”孟校长和白老师立刻像猎狗一样警觉起来,孟校长惊诧地问。
  刘山说:“就是那个杀人的于耀。”
  孟校长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随便一问,竟能有如此大的收获。他和白老师迅速地交换了一个惊愕地眼色,忙凑向刘山,说话的语气也和蔼起来,显得紧张而又迫切。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不停地发问,不一会儿就把刘山和于耀遭遇的来龙去脉基本上搞清楚了。
  (二)
  刘山不再像刚进屋时那样恐惧和紧张了。二位老师对他作贼的事很不感兴趣,这就卸去了他心里负担,心里也踏实了许多,他甚至有些得意洋洋了。“瞧!于耀的事只有我知道!”。他感到受到了重视成了关注的中心。其实,关于于耀的事,他早就忍不住要对别人说了,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现在,他讲出这件事,果然老师们对他不发脾气了。不但对他偷东西的事不理不睬,而且对他非常的友好。特别是当他讲到替于耀拿木匣子的事时,二位老师听的是瞠目结舌,他感到很好玩。
  二位万万没有想到竟从一件很普通的小事上引出这样一件大案来,他们的心情十分激动。唯一令他们遗憾的是,就是小木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不得而知,不过这更能吊人的胃口,增加了悬念和神秘感。在满脑子敌情观念和变态的警惕心理作用下,二位老师就猜测起木匣里的东西来,是手枪、炸弹、发报机?二人越想越玄乎,越想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激动得说话都有些喘粗气了。
  “快!快!快上大队。”
  “对!”
  如此重大的发现怎能不马上汇报呐?如果给耽搁了那可是责任重大。二位觉得自己这回可立下了大功了,自然喜不胜收。基干民兵已搜山两天了仍一无所获,都以为事情不会有太大的进展了;没想到今天竟会有如此的重大发现,而且偏偏是他们俩发现的而不是别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们一定会受到领导的褒奖的,荣耀的光环已将他们罩定。说不定公安局和公社的领导正在为此事毫无进展烦恼呢。一旦听说此事有了重大突破一定会兴奋万分,而提供线索的正是他们二位。是他们帮助领导解除了烦恼,他们怎能不会受到领导的表扬呢?想到这些他们竟对这个孩子心存感激了。
  “快!走啊。”白老师推了刘山一把,着急地说。二位已急不可耐了。
  在学校的后面座落着一个大的不规则的院子。院子里有三处房子。西南墙角的那一处是铁匠铺,整日叮叮当当的。为了方便,铁匠铺临街又自开了一个门,铁匠们和前来送活的人就从那里出入。中间的那一处是药店,是大队合作医疗的产物。在东北角有一排房子,共五间,就是大队部了。西边的两间是伙房,天气一冷,大队的干部们就不在办公室里呆着了,而是坐在伙房的炕上闲侃。
  孟校长走在前面,白老师在后,中间夹着刘山,三个人急煎煎地去了大队部。走到半路,孟校长突然转过身对白老师说:“哎呀!忘了那个口袋了。快!回去把那个口袋带来!
  向丁书记汇报情况被认为是最最风光、最最体面的事情。可他如果返回去拿口袋,这件好事可就让孟校长一个人包了。何况刘山是他班上的学生,这汇报情况按说是不能少了他的。可偏偏他们忘记了拿刘山的口袋。其实有没有那口袋并不重要。他真想拒绝但又觉得那样做显得自己很小心眼儿,于是就痛苦且不耐烦地说:“哎呀……,怎么忘了带那个口袋了呢?”转身就跑着去了。
  大队部的伙房和普通农户差不多,只是在外屋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小布口袋,布口袋分两个隔儿,里面装着信件,是个简易的邮箱。里屋的地上有一个办公桌,桌面上油腻腻的,上面放着一个老式电话。桌前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丁书记,大队的其他干部都坐在炕沿上。他们是一群特权人物,基本上脱离了农业生产劳动。
  干部们见孟校长牵着个孩子进来都有些不解,他们用询问的目光盯着他看。孟校长被这种渴望的目光弄得更是神魂颠倒,他不待丁书记询问就一五一十地说开了。这时白老师也来了,他把口袋放在炕上也不时地插上一两句。刘山见到那个给他带来耻辱的布口袋,更是面红耳赤。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睛傻愣愣地听着,这简直就是一篇带有神秘色彩的传奇故事,太吊人的胃口了。这样故事一般的情况下只能在电影中见到或者道听途说,而今天竟发生在他们的身边,这怎能不叫人激动万分呢!
  见领导们这样兴奋,孟校长和白老师心花怒放。觉得自己是真的立了大功了。这回是的的确确被领导看重了。难得领导这样看重呀!多少次了,他们给领导溜须、拍马,却很难讨得领导的欢心,因为干部们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了。虽然他们这些教学先生被看作“臭老九”,比乞丐的地位高一级,但毕竟可以脱离生产劳动,在教室里好赖糊弄一下就能挣十分,顶上一个好劳力挣的。而他们这个轻闲的营生是大队干部们赏的,他们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些干部的手里,哪一天不小心得罪了干部,特别是主要的干部,他们的饭碗说丢就丢,能讨得领导的欢心的确不容易。
  丁书记并没有被这意外之喜打昏头脑,他首先给公社的领导打了电话,把情况汇报上去。然后就开始审问起刘山来。他想:要是在公社领导和公安局的领导到来之前他就能审出眉毛来,他可就立下了首功了。他把刘山叫到他面前,摆着官架子一字一板地询问,其他的人也在一旁帮腔。他们连哄带吓想从刘山的嘴里掏出他们想要东西,可刘山这孩子偏偏不能合他们的心意,后来丁书记真的火了,一把就把刘山抓过去恶狠狠地骂道:“你他妈的这个小兔崽子挺狡猾呀!说!给于耀买月饼拿木匣是不是你爸爸叫你干的?”
  刘山给在经历长时间的审讯后迷糊了。他祖辈遗传在他身上的“随机应变”的能力消失了。他老爹教导他的那些东西也派不上用场了。现在别人都怂恿他,要他说“是”,于是他就哭着说:“是”,但究竟“是什么”还是“什么是”他都不知道。丁书记放过他,继续骂着:“我让你嘴硬!我他妈的劈了你。”然后,他又对别人说:“找几个民兵,去把刘永福抓来。”说完了他才想起来基干民兵都上山搜捕于耀去了。他看看他身边的这几个人,除大队长的身体弱一些外,其余的包括两位“老九”大队会计及大队的炊事员都很强壮,于是他就让他们去把刘永福抓来。那几个人为了保险起见还找了根绳子,然后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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