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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章 有人躺下了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5-09 14:14:16      字数:4618

  1994年11月30日
  明天就要上大坝了,今天出工要做一些准备工作,每个小组的任务都是打绳子和拴兜子,以便明天大坝上抬土。
  化肥袋子,就是那种塑料编织袋,这儿管它叫蛇皮袋,大概是因为有些跟蛇皮相似的缘故吧,人们才这样称呼它。原来对它的认识仅限于装东西,根本就没有想到它还可以打绳子,还可以做兜子。用过的化肥袋子底线一拆,沿着一侧的折痕割开了,就是一个正方形的兜布,用两根绳子分别拴住两个角,就是一个兜子了。另外,两个不拆底线的蛇皮袋子沿着两边的折痕割开了,两底角与两口角对折,如此对折几次,将折成柱子状的蛇皮袋子均匀地斩成四截,散开来就是四根长条。两两长条合成一股,在倒扣过来的板车轮子上一绞,一个蛇皮袋子就是一根绳子,这样一来,三个蛇皮袋子就是一个兜子。
  今天的上午的任务虽然很轻松,但紧张的气氛并不亚于拉满的弓,铁锹、抬杠、洋镐、二齿、板车等工具,一应都要准备的齐全了,到时候能拉则拉,能抬就抬。据说半个月前工具房里的犯人就开始准备这些工具了,今天上午工具房里的犯人已经去工地搭棚子了,下午这些工具都要拉到工地上去,但不包括我们的抬杠和兜子。
  尽管我们在工地上是两个人一副抬杠一个兜子,但今天上午必须每个人准备出五个兜子,两个人就是十个,以备大坝上抬烂了能及时有换上去的,这样就可以不耽误工期。
  出人意料的是,今天黑皮焦亏和王新也下手帮着我们干这些了。可想而知,大坝工程应该是真的很紧张!
  今天我学会了用蛇皮袋子做兜子!
  
  1994年12月1日(一)
  天还在黑着,我们就被很急促的“起床”给叫醒了。
  从起床开始就感觉今天的气氛跟平日很不一样,一切都显得紧张多了,就连平日要等我们吃了早饭才起床的黑皮焦亏,也和我们一道起床了。起床之后,他和我们一样匆匆地整理内务卫生。我们的内务卫生还没有整理妥当,值班犯人又催着开饭了。
  这样紧急的催喊,让很多还没有从厕所出来的人立马屁股不擦就提起裤子往监舍里跑去拿碗打饭。就这样匆匆地集合,匆匆地打饭,匆匆地吃饭。最后打饭的犯人也就吃了一半左右,出工的口令又喊响了,这又之后边吃饭边集合。有人大致估算了一下,从起床到出工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我对这样的推算很认同,感觉也就像读书时课间休息的十分钟长短。
  “今天是土方任务的第一天,每人六方土的任务,到了工地上不管你怎么干,今天必须把你的六方土从河底给我弄到大坝上去。到晚上我量方子的时候如果有谁没有干完,你们也应该知道我手里会有什么在等着你。”张铁龙在各小组报完数之后,站在队伍的前面恶狠狠地说了话,“现在是四点二十,由于路比较远路上比较黑,一路上你们给我走好了,两两对齐,任何人不准出列,路上有屎有尿都给我憋着,憋不住你就给我拉裤裆里,任何人不准大小便!”
  才四点二十,天亮还早着呢。我们扛着抬杠、铁锹,拎着兜子报数出了大门。我发现早有干部在大门口等着了,是Z队副,据说他就是我们新犯人组的分管干部,可我们很少看见他进我们组的监舍,也可以说就没有进过我们的监舍。曾经听人传言说,他原本是在别的大队的一个中队做指导员,好像是把一个犯人打坏了受到了处罚降级为队副了,调到我们F大队我们中队做带工队副了。
  根据干部的安排我们新犯人组走在队伍的中间,前面是一组的老犯人组,后面是外宿和菜园组的犯人。尽管如此,我们的两侧还是有几个提着贼亮的矿灯的值班犯人护送着。
  我发现这个大院子里的其他的中队也出工了。
  我们喊着口号出发了。
  出了外围墙的围成的大院子,我才感觉到天气是透骨的冷。
  我们被一些勤杂犯和职务犯紧紧地夹护着跟着前面的老犯人组往前走,也不知道老犯人组领头的两个犯人是给安了什么马达还是怎么回事,我们紧跟着他们的步子也像不着地儿似的紧倒腾着往前追,风风火火的速度不亚于一种叫做竞走的体育比赛。
  很快我们就绕过了我们居住的那个外围墙围成的大院子,走进了寒气弥漫的旷野。
  我们看不清路两侧的田野,同时也没有机会看清,只任脚步机械地追风似的紧随着前面的人走。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也不知走了多长的时间,忽然前面的旷野里有了一阵凄凉的鸟鸣,紧接着就是群鸟起飞时的拍打翅膀的声音。听到这样的声音,这样被惊吓的声音,忽然我记起了一句古诗——月落乌啼霜满天。这里的月亮可能早就落了,这里的严霜在黑暗的夜色里看不清楚,但能很真切地感受得到。
  “这么多的大雁,要是有杆猎枪,一定可以打下来不少。”黑暗中有人这样很感慨地说。
  “在北方这儿是南方,在南方这儿又是北方,冬天的天气不算很冷,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很多的大雁都会在这儿落脚越冬。再说了,在这个地方越冬很安全,不像在社会上到处都有猎枪。”有人很了解地接着前面的话说。
  是的,在北方我只看见过天空飞过的雁阵,并没有真正地看到过大雁,更不用说听到雁鸣了,只是没有想到大雁的鸣叫是如此的凄凉。倒是这群大雁真的很会选择越冬的地方,在这个地方人远不如它们安全。在它们感到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时,可以一拍翅膀就飞走了,这里面的人不行,尽管有时候会很清楚要遭受折磨,但不能逃避,只能静等着这样的折磨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折磨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大约走了有将近二十里的路程吧,我们上了两条河之间的一条大堤,有人开始嚷着工地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这一路的紧走竟然让汗水把内衣湿透了。
  天还没有亮,但在靠大堤的外侧的河里,已经有机动的小型船只响着很响的马达,隐隐约约地往来着了。有人说这是周围的老百姓起早急着去赶早市,由此可以推断这儿离周围的老百姓不远,老百姓起早赶市了,天亮起来也不远了。
  前面有人喊着说到工地了,于是我们都被停了下来,先是分组报数之后,我们又被安排着先站队等着。
  张铁龙沿着河堤弯腰前后左右地瞅了一阵,一准咬定这儿就是我们中队的工地了。
  由于天亮还早,还看不清两端的具体界限,整个中队的犯人都集中在工地的中央开始干活。
  我们先是被安排着先在河底二层平台上开挖出一个坑来。
  我们在黑皮焦亏紧催着快的喝声中热火朝天地干了一阵,天也渐渐地麻麻亮了,这时我发现好多人都像我一样甩下了外衣,只穿着一身单衣单裤,脸上仍在流着汗水。
  张铁龙又在河堤上来回转了一阵,好像是Z队副发现了什么情况,要张铁龙再核实一下。
  果真是有情况了,我们干了半天竟然是T大队五中队的工程段,我们的任务段还在前方呢。让T大队五中队捡了个便宜,还不一定知道是我们帮了他们的忙。
  我们只好重新集合,扛着工具继续向前寻找我们的任务段。
  T大队过后才是我们F大队的工程段,我们居然又紧走了有三、四里路的样子才到我们F大队和别的大队的任务段交界牌子。又走了一、二里路才看见我们五中队的工具棚子,棚子前高高地竖着我们F大队五中队的旗子。队旗在清冷的晨风中呼呼啦啦地飘展着,样子显得有些骄傲。
  已经不止一次地听说过我们这个五中队的骄傲了,在我们F大队的十多个中队中间,无论大队分下来什么样的劳动任务,总会把别的中队落下去很远,就这个土方任务,我们这个中队已经在私下里断言了,完工日期一定能提前其他中队十天左右。所以在前天的动员会上,W队长很风趣地说了一句话——“拿不到第一,我们还干个鸟呀!自打有了我们这个五中队以来,好像还没有在大队这些中队中间排过第二。要干,我们就干第一,不干,咱就别去出那个臭。”
  张铁龙很快就把任务分到了小组。
  因为我们是新犯人组,还没有经过三夏三秋的锻炼,任务照顾我们这个组两公尺。我们组的任务段是四十五公尺长,五十公尺宽,深度要求四米五。那么,我们十八个人要在三十天内将一万零一百二十五方土挖下来弄到四米五高的大坝上去,每天一个小组就是三百三十八方土呀,背到个人身上就是十九方,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数字?一个绝对可以把社会上的人吓个半死的数字!不用说,老犯人组的任务比我们组的更大了。但我们相信黑皮焦亏的那句话——劳改队这个地方,手是英雄,眼是孬种!
  我们开始被黑皮焦亏强迫着打起了光膀子,开始在黑皮焦亏的要求下喊起了激越的劳动号子,我们抬土的人开始来回奔跑起来。
  劳动号子此起彼落了,我稍稍往我们中队的两端看了看,两端都是一望无际的工地,人山人海的犯人都像我们一样喊着响亮的劳动号子来回奔跑着。
  这么多的犯人?这么多的犯人放到社会上去,一人祸害一方,整个国家都无宁日了!何况这儿只是一个劳改支队的一部分,全国又有多少个这样的劳改支队?全国又有多少犯人?如果没有法律,这个社会会是什么样子?
  生平以来,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宏大的工程,第一次看到这样激越人心的劳动场面,到处有彩旗在飘动,到处有劳动号子在呼喊,到处有力量在释放。看到眼前的这个场面,尽管只是那么一眼,但我还是很快就想到了天马行空的壮观,想到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想到了万钧雷霆的雄浑。大队工程指挥部的两个大喇叭这个时候也开始播放催人奋进的曲子,我此时感觉到身上的力量将要像火山喷发一样涌动起来。
  很快我们就遇到了束手无策的问题,上层的松土抬完之后,下面出现了白色的土层。这种白色的土层,土质十分坚硬,什么洋镐、二齿对这样坚硬的土层也无济于事,洋镐和二齿一下子凿下去,只能凿下鸡蛋大小的一块儿土,如果这样干下去,别说一人一天六方土了,恐怕一方土都没有保障。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琢磨这事一种什么样的土质,具有什么样的特性,怎样才能找到最佳的办法对付它的坚硬。
  “这种白土又细又硬,景德镇的瓷器该不会是用这种土烧制的吧。”有人捉摸着说。
  我想,这种白土一定不是那种叫做白垩的土,白垩的成分是碳酸钙,质地软,而这种白土质地细腻坚硬,结合起来致密而牢固。
  “这种土质,是不是可以用炸药炸?”有人很不现实地这样提议。
  “这种土质,是不是咱们先试试撑裂的办法?”在很多不可能使用的建议被否定之后,有人提出这样的意见,“先在靠内圩河处开出一个陡壁,再沿着陡壁的下面往里面掏,下面掏空了之后,从上面打桩,这样也许能行。”
  在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的情况下,也只好这样先试一试了。于是,我们十八个人被重新分成了两个组合,每个组合抽出一个人凿壁,挖洞,打桩,放土。另外八个人中间抽出两个人装板车,剩余的六人三个人一部板车,三部板车轮流装土,拉车的从大坝上下来,空板车一丢,拉起装满土的板车就走,这样应该提高不少的功效。在还没有确定这种叫做撑裂法的办法是否可行之前,人不能闲着,要帮着凿壁挖洞。
  一番紧张的凿壁挖洞之后,王新已经从工具棚子里拎来了一个大锤和几根木头桩子,扑扑腾腾两个桩刚打下去不是很深的时候,一大块土像一堵墙一样分裂开了,扑通一声倒下去了。果真这个办法可行!这样放一次土就有十几方吧,足够装满二、三十板车的。于是大块儿的土块被七手八脚地码到了旁边的板车上,板车被码得像一座小山一样,人们估计这样的装法,三板车就有两方土了。劳改队这个地方真的怪了,什么东西到了这个地方都会被极限应用了,在社会上谁家的板车要是装上这样的重量,一准就车胎放炮了,可这儿不能放炮,这到底会是怎么一回事儿?是不是工具也在劳动改造?
  我们开始拉着这样的板车奔跑爬坡,效率也明显地快了起来。如果按平均每三分钟拉一趟,三部板车轮流转,一个小时就有四十趟的土被拉到大坝上去了,就按估计的数字,三板车两方土,一个小时我们小组里的一个组合就完成二十多方的土,一个小时就是四个人一天的任务。在保证这样正常运转的情况下,我们一个新犯人组三个劳动组合一个小时可以完成十个多个人的任务,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开始在干超额的任务了。
  可能其他的犯人并没有像我这样在心里盘算,劳动仍在十分紧张激烈地进行着。
  终于,我们组还是有人躺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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