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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5-17 16:33:51      字数:10830

  “发嗲,向你郎家拜个早年!”刚由人民公社建制恢复乡人民政府建制、生产大队建制恢复村民委员会建制后的南泽湖村村委会主任兼村党支部书记冯长庚握着一支已捻亮的手电筒走入林家宅院,他三十多岁瘦高个子。“嚄,你们父子何解都站在外面呐?是在赏星星吧,今晚的星星确实晶亮晶亮的,明年又是一个好年景哩!”他接着说道。
  “冯书记,我们预感到你会在咯个时候来,所以特地出来迎接你!”林新伍如释重负般迎上去拉着冯长庚的手欣喜地说道。
  “长庚,你来得正好,快进屋里坐。”林长发连忙转过身子,以主人的身份挨近冯长庚。“冇想到你今日大年三十晚上会到我屋里来,来得好……”
  林长发的儿子们纷纷向冯长庚打着招呼,相随着返回堂屋。
  “发娭毑,向你郎家拜个早年!”冯长庚喜笑颜开地跨进堂屋朝林长发的老伴抱拳拱手恭贺。“恭喜你郎家发财!”
  “是长庚喽,彼此一样,恭喜你发财!快请坐。”林发娭毑欢喜道。
  林新伍挪过一张靠背椅给冯长庚,按了按他的肩膀,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请他坐下。前几天,林新伍特地找到冯长庚,对他坦露了向父亲争取自主权试图解体这个大家庭的思想。冯长庚听后表示积极的支持,他对林新伍说:你说的好,近年来形势发展很快,你爹爹那种统治大家庭的搞法已过时了。今年他冇实现三万块票子的规划就是证明。如果再继续咯样搞下去,肯定会束缚你们大家庭商品生产发展。林新伍说:我已跟二嫂子商量好了,决定趁大年三十晚上全家人团圆守岁的机会向爹爹摊牌,向他郎家要自主权。冯书记,到时候请你来帮忙我们做做我爹爹的工作。冯长庚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林长发将堆放在小四方桌子上的尚未发放完毕的押岁钱重新揽入怀中。他试图接续完成发放押岁钱这一庄严的神圣的仪式。
  “发嗲,你郎家搂着咯么多票子,”冯长庚见林长发把那一迭迭的尚未发放完毕的押岁钱搂在胸前,不禁打趣道。“真是财神菩萨喽!”
  “如今翼叉都硬了,飞得起了,不听调派了!”林长发愠怒地有所指地说。“押岁钱发得半途难堪。长庚,你来得正好,请你来说句公道话。”
  “么子好事呢?‘’冯长庚顺手接过林新伍递过来的椅子,边说边拣了个空位坐下。
  “我屋里五伢子带头闹分家,杏云也有咯个想法,四伢子也跟着起哄;父母难当天难当,难当呐!”林长发伫立着,感叹道。
  “爹爹,你郎家坐下唦。”二儿媳妇杏云恭敬地说。
  林长发重新坐在高背靠椅上,把搂在胸前的押岁钱重新搁放在膝腿上。
  “发嗲,”冯长庚说,“如今后生子思想活跃,有新的好的想法,咯也是好事。”他的表情很随和,态度却有点明朗化。
  林长发默默地递给冯长庚一支过滤嘴香烟。
  二儿媳妇杏云为冯长庚沏上一杯茶。
  “好事?”林长发冲着冯长庚说。“我把屋里安顿得熨熨贴贴,不缺呷的,不亏穿的,不少用的;还不安分!”
  林新伍蹙着眉头,不自然地抽着香烟,伺机再次向父亲发起新一轮诤谏。
  林四龙余勇尚存,经冯长庚这么一说,争取自主权的观念更趋明确了。他在密切地关注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随时准备诤谏父亲。
  林大禾、林二禾、林三喜正襟危坐,为他们的爹爹遭到如此般的突然袭击而感到忿忿不平的同时羼着复杂的情绪感受,然而仨兄弟却不敢逾越雷池不敢违悖其父之意志。
  二儿媳妇杏云搂着咿咿学语的儿子,不时地瞅一瞅五弟,瞅一瞅公爹,瞅一瞅围坐在熊熊火炉旁的人。
  另三个儿媳妇各呈其态在观待着事态的发展趋势。
  余桂香满脸阴云,她挪动椅子更贴近地依傍着老公林长发,本能地怀着对老公的同情和支持感,不时地向五伢子投来阗怨的一瞥。
  “爹爹,咯并不是不安分,而是为了减轻你郎家的精神负担,过好晚年享享福。”林新伍重又打开了话匣子。“也是为了大家多赚一些票子,就按你郎家的话来说,是闹分家。分开后,明年咯个时候我起码要达到三万块票子,你郎家信不信?”
  “信?信?”林长发跺着脚怨愤道,“五伢子,你咯个拆烂污的傢伙,你分开,你分开!老子冇屋分得你住!哪个要分开,老子同样冇屋分得把他住!闹分家,黑了天呀?老子还在。那还了得!”他认为这是对五伢子造成直接威胁的办法,同时也暗地里警告其他儿子们。
  “爹爹,”二儿媳妇杏云满面笑容地对公爹说:“咯么大的屋,你郎家何是住得了喽。”
  “老子把最听爹娘话的崽住,把最听爹娘话的媳妇住!”林长发余怒未消,冲着二儿媳妇杏云道。
  二儿媳妇扮了一个鬼脸,将头埋在其儿子的面庞上,悄悄地笑了。
  “五伢子,你少生点事,”余桂香詈骂着五伢子。“大年大节惹得你爹爹发脾气,屋里本来窝窝热热和和睦睦蛮好的,就你名堂多!”
  “你郎家说我名堂多就名堂多,”五伢子冲他的母亲说。“反正要把家分开。”
  “五伢子,你到底要何是搞?”林长发又一次厉声喝问,话语中含着几分威严几分不可违抗之意。
  “分家!”五伢子豁出去了,毫不妥协,直言禀告父亲。
  “要分,你分出去就是了。老子不拖你,老子冇得屋分给你住!”林长发带着直截威胁的口吻了。
  “冇得屋分给我住就冇得屋住。”五伢子毫不畏惧,与他的父亲展开了激烈的唇枪舌剑之战。“我暂时在宅基旁搭间披撒(依附在厢房旁的小屋棚。)住,只等年把两年时间,我起栋把洋房子给你当爹的看看。”
  “想搭间把披撒,冇得那么易得!”林长发怒气腾腾。“老子的宅基,老子不准你搭!那还了得!”
  “你郎家的宅基?”五仔子冷笑一声。“土地是国家的,你只有使用权,冇得所有权!再说,宅基地也分得我有1份,不信,你郎家问问冯书记。‘’
  林长发被五伢子这一招镇住了,他来不及反驳。“看来,五伢子要分家是铁下心了。”他暗暗思忖:“他说他只要年把两年的光阴就要起1栋洋房子给我看看,气魄还蛮大哩,咯只龟崽子!不晓得分开家后,他要干么子大事,咯该何是搞才好呢……”
  “发嗲,”冯长庚见林长发沉默不语便说道。“你郎家莫生气,大年大吉的。看是分开好些呢,还是不分开好些。先比较比较后再作決定。还有,看看是同意分开的多些,还是不同意分开的多些。不妨来个大家庭民主,你郎家看呢?”
  林长发默然沉吟:“五伢子、杏云、四伢子闹分家,他们占了3个人数;我跟我婆婆、大禾、二禾、三喜不想分家,占了5个数。看得出还有三个媳妇也不想分家。嘿嘿,公理在我咯一边,五伢子他是不会羸的……长庚是村上的书记又是村长,一村之主,说话作得数。老子跟五仔子比比人数看看。不跟五伢子论个高低,不把点颜色给五伢子看看,他日后不会服我做爹的行的,翼叉硬了就想高飞,那还了得!我倒要看你五伢子飞得好高?飞得好远?还真反了你不成?那还了得!”他权衡着力量的对比。他认为,支持他的占了大多数,在数量的对比上占了很大的优势,是理所当然的羸者,他仍然是这个大家庭的至高无上的权威的统帅。
  余桂香好似猜透了老公的心思,她试探性地说:“长庚书记说的咯个办法蛮好。倒是要看看崽、媳妇是听爹娘的话多些呢,还是不听爹娘的话多些?倒是要看看不赞成分家的多些呢,还是拆烂污的多些?”
  “长庚,”林长发沉思良久,重新说话了,“你是一村之主,面子堂堂的,我信得过你,就按你提出的办呗!”他转向五伢子:“五伢子,就按长庚的法子办!你输了,不准反悔,不然莫怪老子磕你的脑壳!”他以父辈的尊严训斥道。
  “如果输了,我服爹爹的行,喊爹爹万岁!”五伢子满怀必胜的信心,兴致勃勃,“从今以后不再闹分家,跟着爹爹领导的咯个大屋一起呷一辈子大锅饭!”他俏皮地笑道。
  “如果输了,冇得如果如果的,你不安分,输定了!”林长发重新抽上了旱烟,显出自己必嬴无疑的神态。
  儿子们的思想不宁静了。
  妯娌们在交头接耳开了;二儿媳妇杏云显得尤为活跃。
  “长庚,”林长发说。“就按你的法子办,作得数。
  “发嗲,”冯长庚恭谦地征询着林长发的意见。“你郎家说,是举手表决呢,还是投票表决?”
  “长庚,我看举手表决要得。”林长发说,“我的好崽、好媳妇都会听爹娘的话的。”他特意暗示着那些历来恭顺驯服着他的儿子及儿媳妇们。
  “举手表决不好。”林新伍说,“举手表决不规范,日后冇得凭据。”他懂得他的大禾哥、二禾哥、三喜哥及其嫂子们的心理,如果釆取举手通过的方式,除二嫂、四哥外,都会俯就父亲的。
  “五伢子,你莫逞狠!”林长发觉得自己稳操胜券。“随你何是搞,我都不会怯你的火,我都不会输!投票就投票,我要你老老实实、服服贴贴服我的行!天不会塌下来,那还了得!”
  林四龙对林新伍这一招非常赞赏:“如果举手表决的话,爹爹肯定会嬴,五弟最多得4票;如果投票表决,五弟肯定会羸,爹爹最多得三票。!”他思量起来,根据家庭的实际情况估摸着两种表决方式的利弊得失。
  二儿媳妇杏云悄悄地在妯娌之间进行着统战活动。
  林大禾、林二禾、林三喜本来单纯的思想受到刚才的“冲击波”的震荡,这时候的思想开始逐渐复杂起来,心情亦更加不平静。他们各自在权衡着分与否的利弊得失,在考虑着投爹的票与否的选择。
  林长发夫妻俩在悄悄地用眼睛默契地打着商量,传递着多年来所养成的心灵感应信息。
  “发嗲,你郎家看如何样投法?”冯长庚巧设机关为林长发推波助澜,他恭敬地向林长发请教。
  “长庚,我看是咯样的:维护爹娘想法的,孝顺爹娘的就画圈!同意五伢子不听爹娘的话,不孝顺爹娘的就打勾。”林长发阐述着自己的高明的别出心裁的投票方式。
  “好,我看你郎家咯个办法想得确实好。”冯长庚积极地赞成,为之叫好。
  “五伢子,你听清楚冇?”林长发抖出父辈的威严。
  “听清楚了。”五伢子意味深长地提高嗓门道:“真正孝顺父母亲的,少让父母亲操心费神的,有志气有能力的好崽好媳妇,就打勾!假孝顺父母亲的,还要继续让父母亲操心费神的,冇得志气冇得能力的崽和媳妇,就画圈。‘’
  五伢子这番话,给了兄、嫂们很大的震动,大家的心潮激荡起来。
  林长发听得明白,他训斥着五伢子:“五伢子,老子刚才说的话你冇灌进耳。老子是说,孝顺爹娘的好崽、好媳妇,就画我的圈;不孝顺爹娘的崽、媳妇,就打你的勾。你听清楚冇?听清楚冇?!”
  “听清楚了。”五伢子为了满足爹爹这时候的心理,故意消沉地说:“是好崽,好媳妇,都画爹爹的圈,莫打我的勾。”
  “嗯,”林长发情绪亢奋,“冇错!”同时他想:“五伢子,你冇得刚才那样狂了吧,那还了得!”他自信地抹了一把胡茬。
  “发嗲,趁热打铁吧。”冯长庚在一旁看得明了,于是把握契机,向林长发投来鼓劲的一瞥,随即又神秘地点着头。
  “好,五伢子,你拿纸笔来。”林长发精神大振,威严地宣布:“让屋里人即刻画圈,你打你的勾。”
  “发嗲,”冯长庚说,“早向乡政府选举的时候,有部分选票冇用得完,我随手拿了一些用来捲旱烟呷的,正好带在身上了,口袋里怕莫还有一二十张。”他应付裕如掏出早已预备好的一迭选票恭敬地递给林长发:“由你郎家发选票呗。”
  “要得!”林长发接过冯长庚递给他的那迭选票,满意道。“长庚,蛮好。”
  “是你郎家时气好!”冯长庚百般恭维林长发。
  “好!”林长发以至高无上的父辈与户主的身份庄严地宣布:“即刻开始发票!”他说着从高背靠椅中站起来,首先发给他老伴一张选票,随后依儿子、儿媳妇的长次的顺序发给每人一张选票。
  “发嗲,”冯长庚把挂在胸口袋中的两支钢笔全抽出来恭敬地递给林长发一支:“给你郎家钢笔。”
  “长庚,劳为你了。”林长发致着谢接过冯长庚手中的钢笔。
  “冯书记,咯支借给我用用。”二儿媳妇杏云毫不迟疑从冯长庚手中接过钢笔得意地笑着。
  林新伍从自己的胸口袋中抽出一支钢笔。
  林四龙从自己胸口袋中抽出一支红蓝两用圆珠笔。
  “老公呃,”余桂香迫不及待地从林长发的手中夺过钢笔最先投了她那神圣的一票――在选票的中央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她把这个不规则的圆展示给老公林长发欣赏:“我画了一个好月亮。”她欢喜地笑了。
  “嗯,画得好!”林长发赞赏道。随即他郑重、特意、语重心长道:“我晓得,我的好崽、好媳妇,都会画月亮,都会画个好月亮的……”
  “嗨!我打了一个大勾!”林新伍把那张打上了庄严的大勾的选票朝空中扬了扬炫耀地宣布道。
  “五伢子,你莫嚣,老子晓得你会打勾。”林长发训斥着五伢子,他要极力慑服住五伢子的煽动。
  “五弟,我比你打的那个勾还要大些!”林四龙把那张已打了勾的选票朝空中扬了扬自鸣得意地嚷开了。
  “四伢子,你莫起高腔,只有五伢子同你跟我作对。”林长发厉声喝住四伢子,唯恐其起鼓动作用。“再冇得哪个打勾了。”他特意睁大眼睛朝众儿子、儿媳妇们扫了扫。
  “老公吔,蓄点神喽。”林长发的老伴在一旁鼓励开来:“好崽好媳妇都会画月亮的,都会跟着爹娘画月亮的……”
  “冯书记,我打了一个勾!”四儿媳妇明菊是他的丈夫的积极追随者响应者,她夺过林四龙手中的红蓝两用圆珠笔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那张选票上打了一个勾。她搂着襁褓中的女儿倾着身子捏起那张选票展示给冯长庚看。
  冯长庚朝四儿媳妇明菊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含蓄地表示赞赏。
  林四龙得意地朝林新伍报以欢欣的一笑。
  林新伍在观察着兄、嫂们的动态。
  林长发夫妻俩有所担忧地望着儿子及儿媳妇们的动态。
  二儿媳妇杏云理所当然地在自己的那张选票上打了一个勾后即把钢笔塞给丈夫的手中。她直呼其丈夫的家名,含着几分胁迫几分启发几分劝导几分柔情悄悄道:“二伢子,你如果不打勾,我会有好颜色给你看的!男子汉大丈夫,有志气,有本事,有能力就单独立门户。你看五伢子、四伢子好有气魄。我相信你会打勾的。打勾唦,打勾喽,还在痴想着么子……”
  林二禾把那张选票搁在屈着的大腿上小心翼翼地护着,右手笨拙地握着其堂客塞给他的那支钢笔颤抖着踌躇不决不敢轻易下笔。他不时地觑瞟着坐在火炉对面的密切注视着他的父母亲,同时耳畔在萦绕不绝地回响着他的堂客的威胁、启发、劝导和柔情缠绵的声音,并且他的脚后跟不时地受到其堂客的脚尖的撞击,怂恿着他喑示着他:打勾!“原先冇想到要分家,刚才想了半天,看来还是分开为好。”他想。“分家后,票子肯定会要多赚些,兄弟之间迟早会要分家的,迟分开不如早分开。五伢子有文化,在外面见识广,看得远,他不会乱事的……我打了勾,爹爹、妈妈会何是想呢?会骂我不孝顺。我不是那种不孝顺父母亲的人……爹爹咯么一大把年纪了,是应该少操些心,少费些神了。让父母亲过安心日子……五伢子说得有道理,咯才是直正的孝顺……”他想。“还有,惹翻了堂客,那是不好收场的,她甚至会……‘’他想。‘’爹爹,你郎家莫瞪着眼睛望着我,我,我会打勾了……‘’他终于鼓起勇气笨拙地握起笔粗重地来了个了个一竖一提,打了一个“勾”!
  大家都在关注着林二禾的一举一动,虽然他踌躇良久,然而毕竟投了一票。大家都看清楚他笨拙着地握着的那支钢笔没有旋转,个个心中都明白他投了什么样的票。
  林二禾的堂客杏云脸上红云飘飞,甚是得意,禁不住流露出娇媚而狡狯的笑意。
  林长发顿然面色沮丧,他暗暗地詈骂:“二伢子咯个冇得用的傢伙,听了他的堂客嗾了……‘’
  尚待投票的林大和、林三喜及其堂客惴着各自的心理在玩味着林二禾这一竖一提的举动的含义。
  “林三喜咧,”刚过门不久的三儿媳妇彩霞对他的丈夫唠叨开了,她腆起已怀孕的肚腹,形容有些憔悴,说话时有点气喘。“你武高武大,还能示弱么!分开家后各显神通,倒看你赚的票子是比别个的少?还是比别个的多!”她心里明白丈夫今年交给这个大家庭的票子最多,她扬了扬手中的选票特意对林三喜说:“你看喽,我早就打好了一个勾!”
  林三喜比林二禾要镇静些,他没有理睬他堂客的唠叨;他一手捏着选票,一手握着林四龙给他的那支红蓝两用圆珠笔,隔着火炉面禀父亲道:“爹爹,刚才我想了好久,分开是上策;你郎家咯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继续操心劳神费力,实在是过意不去。我决不是不孝顺你郎家跟娘,分开后你郎家跟娘都归我来养,我保证不亏你郎家跟娘的饭呷,不亏你郎家跟娘的衣穿,不缺你郎家跟娘的钱用。咯点能耐,我是有的。”
  “呸啾!”林长发听到这里,终于按捺不住了,朝三伢子詈骂起来:“混怅东西,老子还动得,老子还赚得票子手,老子用不着你来养活!老子今日总算看透了,真正孝顺爹娘的只有我的大禾跟他的堂客翠华。”
  “爹爹,我已打了一个勾!‘’林三喜事无反顾地在其选票上打了一个勾后继续对他的父亲说:“你郎家骂我,我都情愿领了。反正我也是为了你郎家好,以后你郎家会看得到的。”
  林长发怨愤地瞪了三伢子一眼:“混怅东西!‘’
  此刻,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于林大禾及其堂客翠华。
  大媳妇翠华笨拙地攥着笔,那张选票已被她搓揉得皱巴巴的。众目睽睽之下,她显出慌惶不安神色。“我也是主张分家的。分家后明摆着的好处要多些。林大禾是作田的一等一的高手,人人个个都佩服他会作田。我也不示弱,我会喂猪。咯几年屋里的猪都是我在为主喂,赚的钱也不少。分就分呗,谁怕谁呀,莫让别个看不起!”翠华暗自思忖。“可是,爹爹妈妈都在鼓着眼睛看我,我何是好下笔呢?我要是打了一个勾,爹爹妈妈会一时想不通,转不过弯来,会伤心的,何是搞才好呢……到房里去,到房里去打勾。”她想到这里,站起来,惶惶道:“我到房里去,当着众人的面,我的手打颤,写不下,”
  “翠华,”林长发已察觉大儿媳妇翠华的真实意图便喝住她:“你想画圈就画圈,想打勾就打勾,莫躲躲闪闪的,反正五伢子已带了坏头,我看呐,都会学五伢子的坏样,天要落雨,娘要嫁人,随他去!”他把他用过的笔递给大儿子,厉声说道:“大禾,你放干脆点,画圈还是打勾?”
  “大禾,‘’大儿媳妇翠华索性把她的投票权交予丈夫代为行使,“你写,你写么子,我就是么子。”说完,她如释重负重新坐下来。她完全明白丈夫此刻的心理及倾向。
  林大禾踌躇着。众目睽睽之下笨拙地攥着父亲递给他的那支钢笔瑟瑟地抖动。他欲想在选票上打上一个勾,然而他确实没有这个胆量在父亲面前如此这般放肆无忌。他踧踖不安诚惶诚恐。良久,他正视着爹爹,憨厚而钝嘴地说:“爹爹,我,我不打勾,但,但我也不会画圈。既然老弟跟弟媳妇,他们都想分开,我也赞成分开。翠华也有咯个想法。我看,分开是要好些,省得再让你郎家劳神费力……我即算画了一个圈,最终还是会分开家的……”他说完这番话后扭转身子如释重负地把两张迭在一起的空白选票连同钢笔交还给冯长庚。
  林新伍极力地掩饰着自己的得意而欢悦的表情。他明白,处在这个当口不能喜形于色不能给爹爹火上加油而造我不可预测的局面及其不堪设想的后果。
  二儿媳妇杏云欲将欢呼起来。然而被早有防范的林新伍用严厉的目光和严峻的表情给制止住了。尽管这严厉的目光和严峻的表情不老道。
  其他的儿子及其堂客亦克制着兴奋的表情。
  林长发怒容满面,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余挂香怒容满面,睁着双眼轮番地睚眦儿子及儿媳妇们。
  “发嗲,”冯长庚把握契机,打破了这沉默难堪局面,他恭敬道:“唱唱票吧,你郎家说呢?”
  “还唱票?”林长发怒言厉色。“都是一帮不听爹娘的话的傢伙!咯只屋里我不管了,管不了了。随你们何是去搞!如今翼叉都硬了,要飞了,飞就飞罢!老子倒要看看你们有好大的本事?”
  “发嗲,”冯长庚未等林长发说完,截断他的话道。“依我看,都是好崽,好媳妇。好崽,好媳妇是想让你郎家少操点心,贵体健旺,闲下心来享享清福。”
  “好崽?”林长发愠怒道,“要不是大年大节的,老子要磕开他们的脑壳!‘’他依然抖擞出威风。“你们咯些不听话的傢伙,莫喜欢得太早哒,咯件大事还冇落妥。我的六明还冇表态。我的六明他是不会赞成分家的。我写信把六明。哦,长庚,烦劳你帮我代笔墨给六明写封信,要六明带把火(指枪)回来跟你们论个高低。哪个不怕六明的火,就来试试钢火看看,那还了得!”他顿然感到有了坚强后盾和威慑力量,试图抖擞出最后的威严来弹压住“叛乱”的儿子及其堂客们。
  “爹爹,”五伢子说。“六弟写信回来已有一个星期了,他赞成分家。我接六弟的信后怕你郎家一时想不通,所以就冇把你郎家看。”他从从容容从口袋中掏出六弟的来信。
  “一时想不通,老子么子时候想通哒?”林长发依然固执己见,“六伢子的信呢?信呢?!他会赞成分家?”他将信将疑然而又是迫不及待地问五伢子。他夺过信,上下左右辨认了一番。“是倒是我六伢子的翰墨。”他自言自语。“长庚,‘’他把信交给冯长庚:“劳烦你念念,看我六伢子写的么子翰墨文章?”
  冯长庚俯身接过林长发手中的信;他没有坐下,伫立着。他展开信,面对着林长发,念道:
  
  ……五哥:关于新的家庭的结构形式,我完全赞同你的设想。这几年来,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已逐步向商品经济发展。新的内容要求新的形式相适应,今年初,中央向全国下了一个1号文件,我想你已知道了文件的精神。中央已三令五申:对农村的新的经济政策将保持长期性和稳定性。我和家在农村的战友们听到这个新的文件精神后,感到非常的激动和欢欣鼓舞!……发展商品经济必须专业化。不专业化不能适应新的形势。把大家庭分成几个专业户从事商品生产,这是大势所趋!你的设想是符合时代潮流的。家乡素有鱼米之乡之称,土地肥沃,交通比较方便,搞商品生产是大有作为的。预祝家里在进行商品生产中取得丰硕成果,兴旺发达!
  五哥:你提到所担心的是恐怕父亲不会同意这种做法,在思想上一时转不过弯来,他老人家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这并不重要,多做做他老人家的工作,我相信,爹爹他老人家会通情达理的!他老人家会放权给哥哥嫂嫂们的。再说,他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确实要少操点心,多享些福,这也是我们作儿子们的共同心愿。至于母亲,她老人家会同意爹爹卸担子的……你说你打算选择除夕之夜来向父亲提出这事,我认为,这个时间选择得很好。辞旧迎新,一个崭新的家庭结构在吉日良宵中诞生!如果要投票的话,我在这里预先为你这位具有开拓精神的老兄投一赞成票!赞成五哥顺应新的时代潮流所作出的具有远见性的决策!
  五哥:还有一件事必须向你提出并请你转告爹爹,就是关于我的那份责任田,请家里主动退还给村里好了。因为我将成为一名职业军人,为保卫祖国的四个现代化建设的顺利进行而戎装一辈子。我们是光荣人家,处处要起带头作用,决不可继续以我这个空头户口而多占责任田。我相信,你会积极支持这事的。爹爹也会积极支持并会主动退还给村里的。
  我现在一切均好,在军校学习紧张而愉快,勿念。
  祝你的设想圆满实现!
  祝家庭兴旺发达,日益繁荣!
  敬问父母双亲大人贵体安康!
  六明于元月二十日午夜。
  
  “发嗲,”冯长庚把信交给林长发,“信念完了。”他不动声色地坐在原位上。
  林长发默默地接过信抚弄着,沉吟不语。他的表情显得十分复杂。
  余桂香显出无所主张的同时含着几分希冀的眼神望着老公林长发,好似在规劝老公改弦易辙。
  林新伍志得意满,在极力掩饰他得意非凡的神情。
  林新伍的兄嫂们共鸣一气,悄悄地交头接耳开了。须臾,其注意力全都集中于爹爹,密切地关注着他此时的态度。
  林长发此时此刻处在复杂的矛盾之中。他的思想观念中筑起的那个堡垒开始摇撼起来。儿子及儿媳妇们极力主张分家已成定局,非他所能扭转。村支书冯长庚在全家人中宣读了六伢子的来信,其鲜明的态度又来了个推波助浪,非他所能平息。五伢子给他“猛虎洗脸”的招数确实没防范住。尽管他抖出了浑身解数,然而无奈势单力薄孤掌难鸣寡不抵众,现已精疲力竭,连招架功也几乎丧失。俯就吗?他林长发可不是那么轻易俯就于人的人,何况是在这一帮“不孝”的“叛逆”的儿辈面前,那还了得!传统观念,伦理秩序,父辈尊严,成何体统?那还了得!如此僵持下去,吉日良宵,合家欢岁,四季发财,出现凶兆头,如何得了?那还了得!……既然都同意分开,那就分开算了罢!看他们分开后何是个搞法?今日要问个韭菜拌豆腐――一青(清)二白,咯样才安得下心。即算五伢子今日赢了,也不能低头服输,哪有长辈向晚辈低头服输的?冇得。冇听到讲过。天都不容!弯是要转的,但要转得好,要转得不失体面,转得不失格,转得不失威风……他沉吟良久反复思忖巧运心机,终于来了个顺水推舟。“长庚,”他缓缓地抬起头对冯长庚道:“我六明在信上说,是中央常委会下了一个要作田码子做生意,(这是林长发对商品生产的抽象理解。)大屋里要分开来搞专业户的文件哪?”“中央常委会”这个崇高的神圣的名称已烙印在林长发的心中。
  “对,发嗲你郎家说得对!”冯长庚毫不含糊地为林长发证实,“早向中央常委会确实下了咯样的一个文件。”他清楚林长发是无限信任这几年来对农村颁布新的经济政策的最高决策机关――“中央常委会”的。
  “中央常委会的大脑壳站得高,看得远。”林长发的容颜和悦了,一是有了赖以作为依托的至高无上的理论依据和精神支柱,另是找到了自行走下台阶的理由和契机,这样既显出了神圣性和祟高感,又不失其作父辈的尊严。“要作田码子做生意,搞专业户,是维护作田码子好的。我赞成!长庚,你何是不早些把中央常委会的新的好的政策灌给我听呢?‘’他含着闻之恨脕的口吻责问冯长庚。
  “发嗲,早向子由于公社改乡,大队改村的工作,事情很多,忙不过来。”冯长庚解释道,“咯个中央常委会文件,(他为了使林长发拥有崇高感和信赖感,索性沿用林长发的‘’中央常委会‘’特殊称谓。)只是在村支两委,村民兵营长,村团支部书记中传达了。新伍是村团支部书记,他参加了传达咯个文件精神的会议。”他特意指着一旁意气风发的林新伍。
  “五伢子!”林长发及时把握契机,转被动为主动,他慍怒地冲五伢子道:“你何是不把中央常委会的新政策传给我听?你以为只有你才懂得中央常委会的政策?要是我早晓得了中央常委会又走了新的红头文件,我早就会主张你们兄弟分开做生意,搞专业户了!就不会要你们在大年大节狗咬烂布筋,扯来撕去的。”此时的林长发俨然像一位融会贯通领会“中央常委会”文件的大彻大悟者,教训着五伢子及其兄、嫂们。·
  “爹爹,”林新伍不愧是一位有勇有谋刚柔相济聪颖的年轻人,为了实现其宏图大志,他因势利导向父亲展开了平和的卑谦的攻心战。“我误会你郎家了!我忘记把中央常委会走下来的新的红头文件好政策的精神传达给你郎家听,咯都是我的错。你郎家骂我、打我,我都心甘情愿领受。”
  “咯件事本来只能怪五弟,”二嫂子杏云心领神会五伢子此时的意图,她抱怨着五弟,“冇传达给爹爹听,害得爹爹运了半天的神,害得妈妈也闷在葫芦里,搞不清是么子回事。”她袒护着公爹公婆,为其叫“屈”鸣“不平”。
  余桂香那张阴天多云的脸这时候已转豁然开朗起来的晴天。她的心窍的机关远没老公设的多。她见事态已朝分家的这方面倾斜而不可逆转了,于是和颜悦色地对老公林长发说:“老公咧,你也懂得咯个大道理,崽呀媳妇说的话又安父母的心,我看分开家也要得,分开算哒。让他们兄弟、叔伯婆(妯娌)去比个高低,多赚些票子,看看他们哪个能耐大些本事高些!”
  儿子们听到母亲,儿媳妇们听到公婆这番话,各自在心中漾起欢喜的涟漪,各具神态恭候着其爹爹下一步的态度。
  “我咯辈子还从冇守过像今年咯样的岁。“林长发抽着香烟和颜悅色道。“既费口舌又劳神,搞得肚子也有些饿了。长庚,操了你的心,我看我们俩个人先呷点卤味咽咽酒再说。翠华、杏云你们两个去煮桂圆莲子鸡蛋,大家都费了不少的口舌,劳了不少的神,怕莫肚子也有点饿了。你们两个动作要放溜刷点,等呷了桂圆莲子鸡蛋后,我还会要问问你们崽跟媳妇一些事情的。”
  “好,发嗲,那我就不讲客气了;借花献佛敬你郎家几杯酒!”冯长庚高兴地说。
  翠华、杏云两妯娌欢喜地扭起身子去厨房忙开了。
  彩霞、明菊俩妯娌忙着往小方桌子上摆开了卤味碟盘、酒杯、筷子。
  林新伍嗑开酒瓶盖子,为父亲、冯长庚满满地斟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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