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火龙战术

　　宁远大战的第三天，宁远城楼上的袁崇焕早知道努尔哈赤会把主攻点放在南面，因为努尔哈赤把原来位于宁远城西北方向的汗帐转移到了宁远城的正南面。
　　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杀——杀——杀——”
　　最先从城墙缺口冲进宁远城的金兵，很快遭到了明军火铳的密集狙击。
　　砰！砰！砰！砰！砰！砰……
　　驻防南城的祖大寿部队用火铳打灭了八旗军的气焰，随即，紧张刺激、刀刀见血的白刃战开始，双方将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祖大寿很快负伤。关键时刻，满桂从东城及时赶到。精锐的“蒙军”跟随手挽步槊的主帅满桂，发动了一轮漂亮的逆袭，把八旗军死死地堵在了城墙缺口。宁远城西南角方台与东南角方台的两门红夷大炮之炮身，很快被守军摆成了与宁远城的南城墙呈平行线，黑乎乎的炮口对准了被堵在宁远南城墙以外的金兵。
　　磅！磅！
　　两发开花弹打出后，宁远城外“贼尸堆积”。
　　按照孙元化的“方台西铳”理论，每一门红夷大炮所在方台的正下方城墙，都能得到相邻方台的两门红夷大炮之交叉火力保护。在实战中，孙元化的理论基本上没有错。
　　然而，澳门卜加劳厂红夷铁炮存在致命的弱点——散热。就金属延展性而言，铁炮不如铜炮；就散热性能而言，欧产钢炮远胜于铁炮。铁炮、铜炮、钢炮当中，铁炮最经济实惠，亦最容易炸膛。
　　涌进宁远城的金兵越来越多，从城内区域跑到宁远城西南角方台、接管西南角方台炮组的宁远通判金启倧，眼看形式越来越险恶，遂把火器专家孙元化多次在公开场合强调过的散热警示，忘得一干二净。打出一发开花弹后，在铁炮还没得到充分散热的情况下，金启倧强令炮手们枪膛装弹，亲手点燃了西南角红夷大炮的火引。
　　磅！
　　宁远城西南角的红夷铁炮炸膛，金启倧当场炸死。
　　明军大炮的炸膛引起了攻城八旗军的雷鸣喝彩与幸灾乐祸，守城明军军心大乱。
　　磅！
　　关键时刻，宁远城东南角方台的红夷大炮响起，打出的开花弹精准无误地落到了被堵在一处南城墙大缺口的上百名金兵之头上，攻城部队前线总指挥官、镶黄旗副总管阔达察被当场炸成两半。
　　“总指挥被炸成两半了!”
　　“阔达察阵亡啦！”
　　“副总管死了！”
　　......
　　亲手打出这一炮的人，是“辽东三杰”中的袁崇焕。心理素质过硬的袁崇焕使出“神之一手”，扳回一城。
　　“杀——杀——杀——”
　　随着左辅、朱梅的增援部队分别从城西、城北赶到，锐不可当的满桂带领生力军发起了新一波凌厉的反冲锋，把八旗军全部打出了宁远城。随着宁远城东南角方台的红夷大炮再次响起，努尔哈赤被迫再次鸣金收兵。
　　利用金兵中午休整的短暂空档，原本在西城楼的彭簪炮组奉袁崇焕之命，艰难地拖着一门红夷大炮，进驻因大炮炸膛而一片狼藉、血肉模糊的宁远城西南角方台。当主炮手彭簪看见好友兼战友金启倧那残缺不全的尸骨时，情绪失控，失声痛哭。
　　在彭簪的炮组进驻西南角方台之际，袁崇焕、满桂、祖大寿、朱梅、左辅、程维楧为首的关宁军将领，高效率地组织城中的宁远军民用大石、木梁、沙土等物料，把宁远城南城墙的缺口全部填上。
　　同一时间，宁远城外西面的一处制高点上，皇太极、济尔哈朗2人正在观察城内明军的动向。
　　“请五贝勒（济尔哈朗）现在去南面的汗帐，尽快告诉大汗，宁远明军已把西城楼的一门红夷大炮移至宁远城的西南角方台，如今的宁远西城墙之火炮防御变弱了。”
　　在皇太极跟济尔哈朗说话时，与皇太极同一派系的抚顺额驸李永芳，在一名年轻亲兵之搀扶下，一拐一拐地从小土坡下往皇太极的所在位置爬去。皇太极举起左手遮挡刺眼的阳光，只见额驸李永芳满头是汗、神色慌张。被努尔哈赤暴打一顿后，负伤的李永芳行动不便。
　　一身白甲的皇太极扶稳了走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永芳后，五贝勒济尔哈朗听见了害怕被努尔哈赤再暴打一顿的李永芳非常惊恐地对皇太极说：
　　“不好了！我们的顶级情报员武之望在北直隶被捕了！”
　　……
　　天启六年（1626年）正月二十六未时，宁远大战迎来了最后的一场战斗。在八旗军再次逼近宁远城城墙的半个时辰前，缺席了整个上午的战斗、脖子上挂着相同尺寸十字架的孙元化、黄龙2人，终于出现在宁远城的南城楼。
　　远方亲戚不如住在隔壁的近邻，亲生兄弟不如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一个才华横溢的火器专家，一个大字不识的浓眉老粗，在朝不保夕、随时送命的血腥战场，催化出了深厚的战友情谊。
　　孙元化、黄龙2人之所以缺席上午的战斗，并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因为需要睡觉。
　　原来，在正月二十五日的整个夜晚，孙元化忙着调配黑火药，黄龙则忙着打磨“石弹”。那一夜，进行“调药”、“磨弹”操作的人，还包括过千名宁远城中的军民；当中，有原来属于黄龙下辖的100名士兵。夜里的宁远城滴水成冰，金兵在城外烧尸体，孙、黄2人为首的宁远军民则为第二天的战斗作准备。
　　翌日，在正月二十五日夜里熬夜“调药”、“磨弹”之人，都需要在二十六日的上午补觉。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10发“开花弹”狠狠地砸向了在未时再次逼近宁远西城墙、南城墙的八旗军士兵。开花弹在造成一千金兵长眠不起的同时，宁远城的所有开花弹也打光了。
　　除了开花弹用尽，宁远守军此前准备的落石、滚木也用得七七八八了，当中的一部分用在了堵住被李永芳死士炸崩的南城墙缺口。
　　......
　　“初阳，守城的开花弹快打光了，我们守得住宁远吗？”
　　最后的战斗打响前的一个时辰，在人前人后强装自信，实际上身心疲惫的宁远总兵袁崇焕，无力地倚坐在孙元化的行军床前，轻声地问刚刚睡醒一觉的孙元化。
　　作为彼此的知己好友，孙元化笑着对42岁的袁崇焕说：
　　“元素（袁崇焕的字），我们没有必要灰心！宁远守军还有大量的箭矢、黑火药、石弹……睡梦中，我想到一个大胆的计划，姑且叫它‘火龙守城术’！”
　　......
　　石弹，顾名思义，以石头为原料制作而成的炮弹。相对于金属炮弹，石弹的破甲能力偏弱。
　　“杀——杀——杀——”
　　宁远明军的石弹与箭矢未能拦下八旗军再次逼近宁远城城墙的步伐。石头的硬度远不及开花弹炸开后的杀人铁片，其穿甲能力亦不足以大范围杀伤敌人；某些石弹重重地打在地上后，并没有炸开，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虽然声势迅猛，但是一个敌人都没有杀死。
　　“加紧开凿宁远城墙，敢后退者，杀无赦！”
　　得知宁远明军的开花弹已经用尽，中过风的努尔哈赤亲临离宁远南城墙2.5里的地点压阵，八旗军士气大振。宁远南城墙此前被填上的缺口很快被重新凿开，西城墙的厚度亦变得越来越薄。
　　另一方面，趁城东的满桂、城北的朱梅分兵支援城南、城西之际，八旗军用此前被打剩的“楯车”掩护士兵，一步一步地逼向宁远城的东城墙与北城墙。每一台被石弹打中的楯车，都起到了“李代桃僵”的作用。被石弹轰毁的楯车颓然地停在原地，而钻出楯车的海量金兵一手持箭盾，一手持铜锤，生猛如虎地朝宁远城冲去。
　　进入申时，宁远守军在夜里辛苦打磨出来的石弹，基本上被打光了，八旗军的“四大贝勒”全体亲临一线指挥战斗，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无一缺席。胜利的天平开始倒向了八旗军，堵缺口的守城明军伤亡大增，被四面围攻的宁远危在旦夕。
　　忽然，上万张被棉布严实打包的燃烧棉被，被守城军民陆陆续续地从宁远城的四面城楼上扔到了城外，燃烧的棉被在重重着地后，魔术般地变成了一个个炸开的大火球。顷刻间，在阳光的照耀下，一条金灿灿的吃人“大火龙”围绕着整个宁远的四面城墙，肆意狂舞，狰狞恐怖，上万名八旗军将士的身上突然着火。在高悬的太阳与“大火龙”的双重加热下，宁远城外那原本冰封的护城河，刹那间出现了局部消融的现象。
　　随着越来越多身上着火的金兵后撤至护城河，河面上的薄冰彻底消失了。冰冷的河水熄灭了落水金兵身上的火焰，亦让金兵身上的棉甲、布面甲渗进了刺骨的冰水。
　　原来，所有的燃烧棉被都是宁远军民们每天晚上睡觉时的御寒必需品。宁远城里面的大明子民都知道，一旦城破，棉被没用，即使留下棉被也没有命盖。
　　每一张被棉布包裹的棉被里面，都有相同剂量的黑火药。八旗军此前闻所未闻的“火龙守城术”，由被宁远总兵袁崇焕在公开场合誉为“识慧两精”的孙元化临时发明。八旗军被“大火龙”打退的同时，宁远城的所有黑火药库存亦基本耗尽。
　　除了最后的一剂炮药。
　　黄烟蔽野，伤兵哀嚎。除了数以千计的鲜活生命被吃人“大火龙”吞噬以外，掉进冰冷护城河而淹死的金兵，也有几千人。
　　马背上长大的女真人普遍不熟水性。
　　八旗军将士冒着明军的密集箭矢，失魂落魄地跟随浑身湿透的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4人，狼狈地撤离宁远城。其中，三贝勒莽古尔泰被中度烧伤，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由其强壮的同母弟弟德格类背着走。
　　“攻具焚弃，丧失殆尽。”
　　——《明熹宗实录》
　　眼看即将到手的胜利戏剧般地从指尖溜走，后金大汗努尔哈赤气急败坏，暴跳如雷。不顾五贝勒济尔哈朗的劝阻，67岁的努尔哈赤从安全距离跑到了离宁远南城墙只有2里的地点押阵，试图把攻城部队逼回去。
　　“宁远城的黑火药已经用尽！明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勇士们不要畏惧！给本汗杀回去……”
　　磅！
　　澳门卜加劳红夷铁炮打不到2里远，但荷兰人的“红夷铜炮”可以。在新任宁远明军千总黄龙的举盾护卫下，位于宁远南城楼上正中央的火器专家孙元化以及其身旁的那门荷兰红夷铜炮，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在铜炮的炮膛中，有一发由孙元化亲手打磨而成的“圆球石弹”。
　　荷兰人的红夷铜炮所打出的圆球石弹，在北国的冷冽寒风中呼啸飞出。飞出两里远后，圆球石弹在努尔哈赤所在地的左前方十余米处重重落地。
　　蹦！
　　落地后的圆球石弹散成了多块伤人的碎石，其中的一块碎石把努尔哈赤的头盔掀飞至半空中，大汗血流如注，当场昏迷。
　　
　　袁崇焕一战封神。
　　
　　“奴贼攻宁远，炮毙一大头目，用红布包裹，众贼抬去。”
　　——宁远大战后，辽东经略高第奏报天启皇帝
　　
　　宁远大战以努尔哈赤的中炮负伤而告终。根据清史，努尔哈赤并没有死于宁远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