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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李老大死了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1-04-26 12:55:52      字数:5258

  李世芮死得窝囊,三河口的人现在有了饭后的谈资,整个沂州县都在传扬这件事,三人成虎,越传越不靠谱。
  银月没敢给爹去信,悄悄给文杼写了一封信,询问此事。文杼难得有施展文采的机会,这次借着回信,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虽说中间夹杂些白字,有些句子也不通顺,意思还是弄明白了。
  这要从李宏俊和银月的婚事说起,李老大年前找了媒人去二先生家催了几次不见效果,只好亲自带着媒人上门,要二先生许下嫁闺女的日子,否则要去官府讨个说法。二先生当然笑脸解释,说闺女去了济南,等回来一定把孩子们的婚事办了。李老大抓着理不饶人,一直埋怨二先生,说自己从保定回来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你两个儿子都娶了亲,我一个儿子娶媳妇就这么难?我一不缺钱,二不缺人,你固家迟迟不让闺女出嫁是何道理?说得义正辞严。
  过了年,李世芮又来固庄,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还是定不下来,作为男方,按沂河边上的风俗,我们要下日子了。
  二先生急得乱跳,也没好法子,男方有这个权利,女方如果迟迟不打发闺女出嫁,男方可以单独下日子,到时候两家都不好看。
  李老大怒气冲冲,说日子一到,我们就带着花轿来迎亲,到那天,闺女不出嫁,你自己顶了红盖头,坐到花轿上去。再不然,我们官府里讨个说法,赔钱是小事,丢了面子可是大事。
  最后,还是大先生出面,和媒人一起商量了半天,二先生掏了十块银元给了李世芮,另给了媒人一块银元,同意缓一缓,才打发走了这两个讨债鬼。
  李世芮临走还不满意,说下次来,就不是十块钱能打发的了。
  但是,没有下次了,保定那边来了信,说官府要占用李世芮的商铺建新办公区,要他快回来解决政府占地问题,限期不来,政府就直接拆了。李老大着了慌,一家人就指望这个铺子,虽说生意不好,多少能见点零钱,要是占了铺子,如何是好,也没心思和二先生扯皮了,带了儿子宏俊快快回了保定。
  爷俩到了保定,政府指给了一个铺子,位置实在不理想,一天到晚没生意,李老大和儿子商量,保定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回三河口吧,看看那边是不是能做点生意。
  李宏俊当然乐意,自己回去可以娶媳妇不说,还能继续在沂河收费,这些日子手头上没有来钱的路,可是急坏了。
  父子俩三下五除二就把铺子处理了,共得了银元六十二块,高高兴兴朝家赶,一路上小心又小心,一人十块分装在两个人身上,又在马车下边绑了二十块银元,剩下二十块,放在马嘴里,喂草时,就取出来,一路没发生纰漏。
  到了沂州西北大约二百里地,有一个垛庄,靠着官道,这条路往常十分平安,谁料这天,爷俩路过一个山口时,从山林里出来十多个人,都蒙着脸,有提着大刀片子的,也有拿着干农活的铁叉的,挡住了去路,一个带头瘦小个子说:“爷好几天没开张了,有多少皮子,快快掏出来,否则,砍了扔沟里喂狼。”
  李世芮没有听懂,自己车上哪有皮子,又不是做皮货生意的,他忙说自己不做皮货生意,没有皮子。
  对方叫道:“钱,就是钱,你懂了吗?”
  李世芮忙说:“好汉多多原谅,我们是伙计,替东家送了一趟粮食,只有一块多钱,是东家给了路上吃饭的,要是好汉需要,就拿去好了。"他想着不出点血怕是不成,先掏一块吧。
  掏了一阵,从身上摸出一块银元,三四个铜板,都交给带头的,那个带头的抓过李世芮的手看了看,又摸了摸李宏俊的手说:“你哄哪个爷爷,你两个手比大闺女还嫩,怎么可能是出苦力的人家,别他娘废话,把皮子都掏出来,要不然,这就砍了。”说着,一个汉子已经举起了大刀,李世芮就把身上的十块银元都掏出来说:“真是没有了,就这些,好汉不信随便搜。”说着,把口袋都翻给他看。
  带头的摸了他全身上下,一把推开他,朝李宏俊招招手:“你,掏出来。”他的口气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似乎已经看出李宏俊身上一定藏着钱,李宏俊吓得脸都绿了,可怜巴巴地看着爹,
  李世芮也吓得浑身哆嗦,那人把宏俊被踢了一脚,宏俊一看没了辙,把身上的十块银元也掏了出来,由于手抖的厉害,银元掉在了地上,把马吓得一蹦,真是巧合,马嘴里装银元的袋子露出了一个角,一个土匪眼特别尖,说:“大哥,这马嘴里有东西。”两个人过来,掰开马嘴,一袋子银元取了出来。点了点数,共是二十块。
  带头的土匪哈哈大笑:“有点意思,你两个和爷爷耍得好,你两个是玩魔术的吧!兄弟们,看看,哪儿还有藏的吗?”说完,众土匪对着马车转了一圈,其中一个说:“这马和车都不错,不妨牵回去,咱们运粮食也方便。”
  带头的说好。一个土匪过来,一把从李宏俊手里夺过马缰绳,李世芮一下子跪到地上:“大爷行行好,马车就别要了,我们还有二百里地呢。我三弟是沂州县三河口的乡佐,大爷好歹给个面子。”
  带头的土匪笑了:“呦,吓死我了,还乡佐!就是沂州县长又能怎么的?这是蒙阴县,不是沂州!老子不吃他的,不喝他的,凭自己本事吃饭,不怕他!小小的乡佐,我呸!等等,别忙,你家里有人当官,那好呀,肯定有钱,当官的,什么年头都有钱,好了,爷爷正要扩建一下山寨,手头上也点紧,你老家伙先留下,那个小子先回去,找你家那个当乡佐的,五天之内,送五百块大洋来,少一块,去那边,看了吗?就那边山沟沟,收你爹的尸吧,我们走。”说着,几个人拉着李世芮进了山。
  李宏俊呆在路边,哭也不敢哭,走,却迈不开步。到了晚上,才慢慢挪着步子朝沂州赶,身上没有一分钱,好说歹说,半路上求了一辆路过的马车,辗转一夜两天才到了三河口。一张口说要五百大洋,李世营一家都吓愣了,以为宏俊得了疯魔。
  等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三婶就说着难听的话地了屋,使劲把门关上,在屋里还不停地摔摔打打,李世营两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
  李宏俊又在三叔家求了两天,没讨下一分钱,眼看时间到了,只好哭哭啼啼,借了二叔李世荣家一头毛驴,路上遇着下雨,毛驴吃了不干净的草,拉了一路的稀,到了垛庄,已经过期两天。他上山求人,山上土匪说:“不讲规矩,不怪我们。老家伙尸体在那边山沟,拉走就是,不过毛驴得留下,爷想喝驴肉汤。”
  李宏俊又求老半天,说是一头病驴,路上差点死了,要是好汉想吃驴肉怕是不干净,自己还要赶二百多里路,总不能一个人扛着爹的尸体回家。土匪发了善心,看着毛驴没一点精神,确实是一头病驴,就放了手,李宏俊千恩万谢牵了毛驴,把爹的尸体横着驮到三河口。
  李宏俊把爹的尸体驮到家里,家里一无所有。只好先找了一个小木床放在正屋,床头正对着门口,上边放了一张草席,然后把爹放在席上,回头朝外,这才哭着去二叔、三叔家报丧。老二李世荣一听,忙干嚎了两嗓子,约了李老三,来到大哥家里。
  李世营捏着鼻子干嚎了两声就不再哭了。
  大哥脖子上有一个深深的刀口,把李世营吓得一蹦。土匪绑架了大哥,宏俊来家里筹钱,自己没有拿出一分钱,结果大哥被土匪撕了票,自己看着大哥的尸体,心里一下子产生了瞬间的内疚,不过,看二哥没事人的样子,这一阵内疚很快就过去了。
  李世荣问李宏俊:“你娘死得早,你爹现在又没了,我觉得是不是合葬在一起,还是给你爹另找一块林地?难办呢,这事,你爹是横死,不能入老林的,不然,对亲族、后代不好。”
  李宏俊不懂,呆呆地看着二叔,李世荣慢慢地说:“按咱这边乡俗,你娘很年轻就不在了,那时候你才断奶,你娘也就十八九吧,我记不太清了,在咱们这边属于少亡,是入不了老林的,所以,你爹把你娘葬在了沂河边上。现在你爹死了,你爹也不能入老林的,你爹娘合葬的话,就合葬,不想合,就另找一块地。不过,我先说在头里,合葬,你要准备两口棺材,一口要盛殓你娘的骨殖。现在一口棺材最便宜也得五块银元,两口就得十块钱,亲戚朋友总得报丧,酒席办上十桌八桌,还要找村上人帮忙,两口棺材举重就得三十二个人,两天的酒饭,一块白毛巾,一人一块铜板的烟丝,再找几个厨房的。是不是还要请响器班子,你爹死得惨,要是不声不响地就进了地,人家乡邻会不会笑话。还有想不到的花销,总之,要花不少钱,宏俊,你现在能拿出多少钱?先拿出来,去请厨子,抓紧去街上买菜,买烟买酒。”
  李宏俊掏着自己褂子上的口袋说:“我一分钱也拿不出,这一路,我就没吃饭,现在饿得前心贴后心,要不是我向人家哭得痛,二叔,你这头毛驴也得留在山上。保定盘铺子的六十二块钱被土匪拿走了六十一,我们爷俩花销一路不到一块钱。二叔,三叔,你们看,能不能借给我一些钱,先把我爹送到地里,以后挣了钱保证还你们。”
  李老三呲了呲牙说:“我的钱都在你三婶那管着,要说我没钱你是不信,可我身上真是一分钱没有,自从我那年要纳个妾,钱就都让你三婶收走了。你这样吧,你和我一起回家,见了你三婶你就跪下磕头,咱这乡俗,丧事高于一切,求人家帮忙,无论人家多忙,只要你头磕在地上,他们再忙也得放下手里的活,来白事上帮忙,是吧,二哥,我想着咱这是这规矩。你三婶应该懂这个规矩,你张口借钱,她不会拒绝的,就这法。”说完自己得意地笑了。
  李世荣听了,寻思了一会说:“要是三块两块我拿得出,多了也是不好拿,家里没有钱,都压在粉条上了,要不,这样,你爹这事,用多少粉条,我都出了,你也不用再买了,价钱肯定比外人买要便宜。”
  李老三哈哈笑了:“二哥,真有你的,都说咱兄弟三个数你精,一点不假,用多少粉条你都包了,你知道用不了多少粉条,真没听说,白事厨师办菜,还用多少粉条的。你就是送给宏俊也值不了几个钱,还比外人便宜,真有你的。我看,你还是多少借几块给宏俊,总不能眼看着大哥一直在床上挺着不下地。”
  李世荣狠狠心说:“这样吧,我去趟固村,去亲家那里借点钱来,固家钱还算宽裕,我当个保人,宏俊,固永劼也是你岳父,你借他的钱,还不还的,还不是他一句的事吗?再说了,你爹临走前还说了,你的婚事不能一直拖着,就因为这,你岳父也应该出几十个钱。”他振振有词。
  李宏俊没了主意,只好央求二叔去固村借钱,自己和三叔去求三婶借钱。
  到了三叔的别墅,家里安了一张桌子正在打麻将,三婶坐在正上边,李宏俊进了门,朝三婶跪下就磕了一个头,李老三说:“大哥让土匪撕了票,现在宏俊一分钱也没有,给他爹送殡也没钱,想借点钱用用,以后有了钱就还。”
  三婶麻将正打得兴,李宏俊这一搅和,手气差了不少,一张牌出去,竟点了下家的炮,下家高兴地手舞足蹈,三婶却气得铁青着脸,冲李老三吼道:“哇哇个屁,老娘到手的牌的都没和成,就你有嘴,宏俊没有嘴,他不会说?扫了老娘的兴。大哥的事我知道,这不,一会打完麻将我就带着宏佐过去看看,宏俊手头上没有钱,我知道,可我钱也不多呀。宏俊,家丑不能外扬,你三叔就是个存不下钱的败家子,成天想着在外边花天酒地。再说,街上开着店,养着那么多人,天天伸手要钱,张嘴吃饭,都得你三婶张罗。我也是愁得要死,大哥出了这种祸事,我要是一分钱不出也不合适。我知道宏俊没有钱,你看桌子上这十块钱,是我赢的,你都拿去,给你爹风风光光地把丧事办了,可以吧?”说完,把桌子上十块钱推给李宏俊。
  李宏俊气得肚子疼,但是,面上他还不敢和三婶闹僵,自己的爹死了,以后在三河口就得靠三叔一家,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他收下十块钱,谢过三婶,回了家,又求人去三湖请厨师,先用这十块钱置办着东西。
  正忙活着,宏佐一声不响进来了,他手里攥着五块银元说:“宏俊哥,这五块钱是我的零花钱,你留着给大伯办事用吧,我也拿不出太多,要不,我偷偷去柜上再拿点给你?”
  宏俊一把抓着宏佐的手说:“兄弟,你帮哥大忙了,患难才见真情,哥这辈子不能忘了你,不在乎钱多少,关键你有这个心意。柜上先不要去了,等二叔回来,看看固村那边能借多少钱再说。兄弟,我要是以后对不住你,我不得好死。”感动地眼泪直流。
  宏佐对着大伯的床头磕了一个头,站在一边也帮不上忙,只是发呆。
  到了晚上,三湖的厨子刘胖子来了,他和李老三商量说,白事不同于喜事,占用的时间长,在别人家白事帮厨不用他的家什,一天一块钱,用厨子的家什,一天加半块钱,先说明,得给银元,不要铜板,也不要纸币。李老三知道大哥家没有这么多的锅碗瓢盆,只好用刘胖子的,两下说好,干两天,共计三块银元。李老三不管那么多,先把厨子哄着来了,干完活再说,只要大哥下了地,剩下的事都不是事。因此,看看刘胖子,他眨眨眼说:“钱是小事,要紧把菜办好了,不能让乡邻亲戚说咱李家抠门,懂吧。”刘胖子看李老三说话大方,知道他多年在外,挣了不少钱,自己这三块钱是稳挣了,心里高兴,就说明天就来买菜办菜。向李宏俊讨了一块钱定金,辞别回家。
  李世荣到晚上也从固村回来了,从怀里掏出二十块钱,说二先生表了态,这二十块钱算是帮助宏俊的,不用还了,不过,亲家最好回去和宏俊商量一下,两家的婚事是否可以取消,固家退全部聘礼,再掏几块钱也是可以的。其实二先生听说宏俊的爹摊了这么大的祸事,非常同情,又想着自己闺女银月不愿意嫁到李家,耽误了李世芮及时回到保定,才遭此祸事,心里有愧,给了三十,又请世荣吃了饭,大先生陪着喝了酒才打发他走。他想着如果借此机会把婚退了,岂不更好。
  李世荣算计了一路,见二先生一下子掏出三十块钱,自己藏了十块。二先生说是送的,不要宏俊还了,因此也不用担心两处穿了帮。他把二先生要求退婚的事早忘了。
  宏俊算了一下,手里共有了三婶十块,宏佐五块,二先生二十块,合计三十五,给了刘胖子一块,还有三十四,两口棺材十块钱,也差不多能把这事办完,心里宽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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