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宁远大战

　　“初阳（孙元化的字），我会安排一百人护送你到上海关，这是负责护送你的百户官，他叫黄龙。你现在就要走，因为，金兵已经离宁远城不远了。你是大明最好的火器专家，一旦开战，我保证不了你的安全。作为你的好友，你的上司，我袁崇焕为国家惜才！”
　　被宁远总兵袁崇焕召至宁远城明军指挥总部的孙元化，淡然一笑。他风轻云淡地回应好友袁崇焕：
　　“元素，宁远的城防是我设计的，我孙元化是不会当逃兵的。以我军现有的大炮数量、弹药储备、守城兵力，没有红夷大炮的金人是不可能打进来的！另外，宁远城离大海近，没有水师的八旗军是没有办法长久围困我们的。我军的粮食以及淡水储备，足够挨到海冰解封、春暖花开的季节……”
　　孙元化离开宁远明军指挥总部后，袁崇焕对百户官黄龙说：
　　“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在再带领你的部队。在战争结束前，孙主事的人身安全由你负责！若其遭遇不测，你提头来见我！”
　　身材高大的黄龙当即跪下，朗声回应宁远总兵袁崇焕：
　　“百户官黄龙感谢总兵之信任！保证完成任务！若孙主事发生意外，黄龙绝不苟活！”
　　天启六年正月二十四日，宁远大战在袁崇焕拒绝努尔哈赤的劝降后打响。漫天的金兵箭矢犹如蝗灾过境之蝗虫，密密麻麻地射向了宁远城。一刻钟后，宁远城变成可“大刺猬”。
　　当！当！当！当！当！当！……
　　三十岁出头的百户官黄龙高举一副跟一名普通成年人差不多高的铜质大盾，把敌人的箭矢挡在了自己与孙元化的前方。这是整个宁远城最好的盾牌，袁崇焕特意留给黄龙与孙元化。
　　“年轻人，带上这个十字架。天主会保佑你的！”
　　四十好几的孙元化把一条带有十字架的项链系在了黄龙那粗厚如牛颈的脖子上，城楼上的孙元化、黄龙2人都非常紧张。
　　杀——杀——杀——
　　几万名金兵带着云梯、飞桥、攻城桩等轻便攻城武器涌向了宁远城的厚重城墙。八旗军试图速战速决，用一波凌厉的冲锋攻陷宁远城。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火星所及，无不糜烂。”
　　——计六奇《明季北略》
　　11门居高临下的宁远城红夷大炮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了催命之音。炮声沉寂之时，金兵的箭雨停了。八旗军的首轮冲锋被威力强大的“开花弹”瓦解了。
　　黑火药燃烧的刺鼻味道还没有彻底散去，八旗军开展了第二轮攻势。他们出动了多次攻陷大明城池的攻城利器——楯车。
　　楯车，是古代战车的一种。在攻城战中，金兵躲在楯车里面，能有效地防御弓箭、火铳的攻击。一旦楯车挨近城墙，楯车里面的金兵会用尖锐坚硬的短柄铜锤，狂凿城墙；必要时，甚至会用黑火药爆破。
　　“（楯车）小砖石击之不动，大砖石击之滚下，柴火掷之不焚。”
　　——范景文《战守全书》
　　然而，科技才是第一战力。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宁远城的十一个炮组，都接受过孙元化的专业训练。每一个炮组的主炮手，都打得非常精准。金兵的楯车全部成了活靶子。
　　“北骑谓出兵不利，以皮革裹尸，号哭奔去。”
　　——张岱续《石匮书后集》
　　躲在楯车背后的幸存金人弓箭手，被眼前的恐怖惨象吓得手抖腿软，金兵的第二波攻势被瓦解了。
　　呜——呜——呜——
　　在努尔哈赤鸣金收兵之时，宁远城的大明军民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声。八旗军在攻打宁远城的第一天，损失了超过三千人。
　　翌日清晨，调整过来的八旗军开始了新的攻势。汉人、蒙古人、朝鲜人、野人女真、海西女真组成的2000“马前卒”，黑压压地冲向宁远城，他们很快遭到了炮轰。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八旗军精锐勇士踩着“马前卒”的残缺尸体，一手举大盾，一手持铜锤，在硝烟中冒着箭矢与飞石，越过了冰封的宁远护城河。他们成功地冲到了用厚实青砖砌成的宁远城城墙。
　　原来，轻敌的后金贵族们在攻城的头一天吃过大亏后，开始认真打听关于红夷大炮的各种情报。因“刘爱塔降明”事件失去了大汗欢心的后金特务头子李永芳，对宁远城的了解就像是自己的家里一样，他清楚地告知了后金贵族们关于红夷大炮的弱点：
　　“一年前，我已经在公开场合告诉过各位，宁远城的明军部队装备了新式大炮；然而，弓马娴熟的各位把我当时说的话，当作是笑话……请在座的各位现在认真回想一下，我是不是已经尽了本人的义务,把我知道的情况告诉过你们……对于八旗军今天的损失，我李永芳绝不背这个黑锅！”
　　撇清自己的责任后，抚顺额驸李永芳补充道：“宁远城的红夷大炮虽然威力大、射程远，但其清膛、装弹、重新瞄准，都需要时间。而最耗时间的，是等待大炮的炮身冷却下来，否则，它会炸膛！这跟明军以往的‘佛朗机速射炮’不一样。”
　　八旗军虽然利用明军的红夷大炮重新清膛、冷却、装弹、瞄准的空隙，成功靠近了宁远城城墙，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方台西铳守城术”的精髓所在。李永芳手下特务收集到的情报，只能告诉努尔哈赤以及其手下的一众贝勒、贝子们“表面现象”，却不能让科技水平低下、防守理念落后的女真人明白，何谓孙元化提倡的“以台护铳、以铳护城”。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付出了几千人的代价后，努尔哈赤为首的后金贵族们才幡然醒悟：
　　呈正方形的宁远城是没有“火炮死角”的，相邻方台上的红夷大炮，能精准地炮轰彼此方台下的敌人。
　　天启六年（1626年）正月二十五日黄昏，损失惨重的八旗军再次鸣金收兵。
　　“炮过处，打死北骑无算。”
　　——《明熹宗实录》
　　入夜，可怜的“汉奸”李永芳再次遭到了大汗努尔哈赤的暴打。
　　“没用的汉奴！平日只会敛财！宁远城没有火炮死角你为何不早说！本汗打死你……”
　　打了两个白天，原本6万人的八旗军死亡率超过10%，伤亡率逼近25%。伤兵中，很多人因炮伤而落下残疾，有的少了胳膊，有的缺了大腿。
　　仗打成这样，就连“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都萌生退意。然而，没有一个后金贵族敢跟努尔哈赤提“退兵”两个字。每一个智商正常的女真贵族都看得出，年迈却好斗的努尔哈赤不服输。
　　“我军首先要把战死在宁远城墙外围的几千具尸体抢回来。否则，这仗打不了。”
　　一众贝勒中智商最高、读书最多的皇太极首先表态，打破了军事会议的沉默。
　　“传我汗令，天黑后把所有城外的尸体……”
　　“不！父汗。”34岁的皇太极打断了大汗努尔哈赤下达谕令，然后说：
　　“若贸然去抢尸体，难免会增加我军的伤亡。其实，我们有更好的办法。”
　　一更天，一名年轻的后金贵族举着一面巨大的旗帜，单骑出现在宁远城外的红夷大炮射程范围内。旗帜上面挂着一个大灯笼，大灯笼的黄光照亮了年轻贵族手中的旗帜，旗帜上，绣着两个鲜明的红字：
　　议和。
　　临近二更天，身份尊贵的大汗外甥、皇太极的年轻亲信佟盛年，在等候良久后，终于坐上了宁远明军从城楼上吊下来的缒梯。佟盛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吊上了宁远城楼。
　　表面上从容淡定的佟盛年不知道，他差点被性格急暴的蒙古人满桂用城楼上的红夷大炮打死，是及时赶到的宁远总兵袁崇焕在炮引点燃前拦下了满桂。
　　20岁的佟盛年就像一只待宰的小羔羊，步行进入了群虎环绕、杀气腾腾的宁远明军指挥总部。平静地深呼一口气后，佟盛年克服了内心之恐惧，颇有风度地向主座上的袁崇焕递交了皇太极替努尔哈赤写的一封“求和信”。
　　“若贵方大汗真能退兵，那对攻守双方的将士都是好事情！若贵方大汗在搬回尸体后，继续攻城……如佟将军所见，宁远城守军士气旺盛，兵员充足，粮食、淡水、大炮、火药，弓箭，火铳等物资，一应俱全！若要打下去，袁某奉陪到底！”
　　“袁将军能答应我军之请求，实乃宅心仁厚，仁义之将也！鄙人代我方大汗谢过袁将军！”放下心头大石的佟盛年对袁崇焕长揖一拜。
　　“你回去后告诉努尔哈赤，搬运尸体的人数不能超过千人，只允许来回搬运两趟！另外，除了拿打包尸体的草绳以外，搬运人员不能拿其他物品！若贵方在搬运尸体的过程中出现异样，袁某必定大炮伺候！”
　　“回袁将军，佟盛年明白！”
　　凌晨前，佟盛年毫发无损地返回了城外的汗帐。
　　......
　　被收集的金兵尸体一律就地火花。随军的“黄教”蒙古籍僧侣从四更天开始超度亡魂，忙个不停。天亮时，有年龄大的僧侣体力不支，从站着超度变成坐在行军椅上超度。他们不敢停下来，皆因大汗下了严令：
　　“用最快的速度超度阵亡勇士的英魂，然后，对宁远城发起总攻！”
　　夜尽天明，祭火未熄。城楼上的明军将士看到八旗军如此大阵仗地超度死去之敌人，已经明白：残暴好战的努尔哈赤攻陷宁远之心不死。
　　杀——杀——杀——
　　太阳高高升起之辰时，第三天的宁远攻城战再次打响。
　　与八旗军在攻城战的前两天把主攻点集中在城北、城西不同，努尔哈赤采纳了四贝勒皇太极的军事建议，把第三天的八旗军主攻点集中在了城南。
　　原来，当初运到宁远城的11门红夷大炮，由“宁远城防升级改造总工程师”孙元化作了如下布置：
　　首先，宁远城的西北、西南、东南、东北4角的方台上各布置一门红夷大炮。“四角方台”是整个宁远城火炮防御体系的核心。
　　然后，宁远城的西、北、东三面城楼，各布置2门红夷大炮。
　　最后的一门红夷大炮，是11门红夷大炮中唯一的一门“铜炮”，它被布置于宁远城的南面城楼。
　　这尊铜炮的来历不简单，它原本是荷兰人的炮。
　　公元1620年，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轮船“独角兽”号因飓风而沉没于广东阳江的海口，广东的地方官员组织水手打捞，结果，捞出了两门“好货”。
　　“获大红铜炮两门，储肇庆府军器局中，随行差二炮至京，永镇边封。”
　　——《蒲圻县志》
　　最后，一门铜炮留在北京，另一门铜炮运至宁远。
　　口径同等尺寸，弹药剂量相同的前提下，铜炮的射程与威力远胜于铁炮。另一方面，就金属的材质而言，铜的延展性亦远胜于铁，所以铜不易炸膛；而铁炮在散热不彻底的时候，很容易炸膛。
　　漫天的明军箭矢袭向了试图靠近宁远南城墙的金兵，坐镇宁远南城楼的袁崇焕让城楼上的炮手们待敌人挨近宁远南城墙时再打。皆因在第二天的战役开始前，炮组负责人罗立曾向袁崇焕建议：
　　“袁总兵，经过两天的激烈战斗，我军虽然歼灭金兵甚众，然而，‘开花弹’的库存已经所剩无几。我军因待敌人集中在城楼下凿墙时，再狠狠地打！”
　　接受过孙元化专业培训的“宁远火炮连”负责人罗立给袁崇焕的军事建议很中肯，袁崇焕亦从善如流。然而，被努尔哈赤打得遍体鳞伤的“大汉奸”李永芳，已经想到了对付宁远明军的招数。
　　宁远城的布局呈正方形，其周长约为3200米，边长约为800米。800米，是澳门卜加劳铸炮厂红夷铁炮的最大射程范围。八旗军的第一批死士在箭盾的保护下，冒着箭雨冲到了宁远的800米南城墙。他们全部是李永芳亲自挑选的死士，大约50人，呈散兵线。
　　“你们的家人，本额驸会悉心照料……你们放心去吧！”
　　死士们紧贴宁远城的厚实城墙，引爆了缠在身上的重磅黑火药。死士们绝大部分是被宗教信仰洗脑的狂热“黄教”信徒。
　　磅！磅！磅！磅！磅！磅……
　　李永芳死士全部阵亡，尸骨无存。
　　带着血雾的硝烟徐徐散去后，宁远的南城墙出现了“两丈见方大洞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