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声枪响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1-04-18 06:09:42 字数:4072
文桐回来的时候正值盛夏,他东一天西一天住着,很少回自己屋里,有时住在屋里,各人睡各人,双方没有交流。
小车氏猜疑自己的事可能文桐已经知道,这个院子什么秘密也存不下。文桐却与她相反,以为是因为这些年没给她写信,媳妇心里有怨气,对自己才没有一丝的热情。虽说对小车氏有些猜疑,但是,大家都对此事避而谈之,他一直没得到准确的信息。
在床上躺一些日子,小车氏身体渐渐复原,脸色也好看了许多。每次与家里人吃饭时,不由自主想看看文桐的表情,心里不理解,文桐既然知道了自己的丑事,怎么竟然这么沉得住气。结婚两年来,妯娌们常常提起文桐,说他与众不同,在兄弟六人中,可能是最优秀的人了,说这话时,羡慕者有之,抬举者有之,但是,文桐的优秀应该不虚。
想想真是可悲,与文桐婚后两年多,却真没有仔细打量一下自己的男人呢。新婚的羞怯,离家的匆匆,文桐在她心里只成了一个影子。
如今,这个影子变得真实,仔细看来,他也没有别人说得那样与众不同,相反,倒是显得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你看,别人细嚼慢咽,文桐狼吞虎咽,别人有说有笑,文桐一言不发,别人吃饭尽量不出声,文桐却发出夸张的声音,一根咸菜棒,也嚼得噶吱噶吱响。常引得大嫂低着头偷笑。
日子一天天过着,文桐张罗完了诗词研究,就转入油坊的改建,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工程,白天忙不完,晚上还要加班干,连长栓李贵也不让帮忙,搞得神神秘秘。
会是谁告诉了文桐呢?刘姨这些天一直垂着眼,看不出是不是她告诉了儿子。车氏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现在吃饭也不能坐着吃了,坐一会就累得不行,天热穿的衣服少,有时小车氏给她穿鞋的时候,分明看到姑的腿肿得如盛粮食的口袋。小车氏用手一摁,腿上立时出了一个深坑,久久恢复不起来。小车氏一惊,询问姑姑的病情,车氏往往挡回:“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我的身子我知道,不要你操心,还是那句话,打死也不承认。”
别人会不会?大嫂应该不会,她操心自己两个儿子已经够忙了,她也不是那种喜欢打小报告的人。杜氏不会,天天早走晚来,李氏会不会?那就不好说了,想到这里,小车氏浑身出冷汗,从头到脚一阵凉。是的,文耿不错,但是,那终究是梦中花、水中月,能过一辈子的还是自己的男人。现在,这个男人如果已经知道自己的事情,还会和自己过一辈子吗?小车氏不敢想。
听说诗词研究那两天,文耿也去了油坊,两个男人没有发生什么争端,说明那个时候文桐还不知道。小车氏一阵轻松,瞒一时算一时吧。
如果有可能,最可能散播出这事的人,就是李氏了。看到小车氏在院子里走动,她时不时过来表示关心,话题无非两个,一个是分家,理由是月钱不够花,一肚子牢骚,什么固二先生,什么大户,这院子不是大观园,挣了钱不舍得花,每个月控制得死死的,就那点月钱,够谁用的?杜氏那娘们在油坊,两口子一个在外,一个在内,不知道坑了多少钱,分家算了。第二个话题是,二嫂的身子见好吗?可不是闹着玩的,女人就怕乱折腾,以后还会影响怀孩子呢!话虽没明说,意思已经到了,小车氏恨得牙疼,但是一时找不着对付她的好办法。
自己和文桐已经这样了,下一步怎么活,小车氏心里很矛盾,从情理上讲,文桐是个不错的人,长相不说,比文耿略矮一点,但是比文耿壮实多了。浓眉大眼,脸盘方正。文化也不低,在青岛念了夜校,也算是个大学生了。诗词会几句,什么起承转合,什么用韵、重字法,什么“春风十里不如你。”可是,这都是以前的事了,婚后再也没见他吟过。
小车氏坐在屋子里常常自问,我错了吗?我做下了对不住自己男人的事,这是任何一个血性男子不能接受的事实,我真的错了吗?她又常常自我否定,我没错,是他们的错,他们为什么让文桐婚后就去了青岛,如果不去青岛,对案齐眉,我们的小日子只会比老大强,他们两口子,一对粗俗之人,就知道吃饭穿衣干活。比老三两口子强,李氏什么东西,一个三河口的小生意人的闺女,装什么大户,我娘家的生意开到青岛,三河口算什么,你自己也不掂量。比老四强,他们就会做生意,满眼的铜臭,哪里会诗词歌赋。
比了一圈,小车氏长叹一声,一切都晚了,自己怎么当时就偷偷跑到雷神庙,自己怎么能没有错呢?
怎么办?是不是和文桐坦白,小车氏有时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想到姑姑恶狠狠的话:“打死也不承认。”自己心跳就会加快。
不能告诉他,但是,不告诉他又能怎么样,一直这样过一辈子吗?万一他从别人嘴里知道了,自己定是死路一条,文桐的性子可不含糊,自己告诉了他,算是坦白,会不会文桐一时心软,宽恕了自己,哪怕有一点可能也是好的。小车氏一直矛盾着,一直寻找着机会。
这天,大嫂抱着方义,来屋里坐,小声说:“你听说了,文耿大哥那边出了点事。”
一听文耿二字,小车氏浑身一颤:“什么事?”
尤氏道:“文耿大哥来油坊和一个济南的黄老师见了面,大伯听说了,把文耿大哥叫到家里教训了一顿。大伯担心他在雷神庙弄出什么事,像在济南那样,哪天突然被抓,因此逼着他搬回家住,文耿大嫂已经哭了几场,文耿的岳父也来找过一次。不过,文耿大哥不愿意回去住,和大伯闹得厉害,文耿大哥提出一个新名词,叫什么来着,我一下子忘了,对,叫离婚,才彑爷,什么叫离婚?二妹,你有学问,定然知道。我记得都是男人休妻,现在时髦了,叫做离婚。”
尤氏又说了许多,小车氏只记住了离婚二字,文耿要离婚,离婚是什么意思?离婚以后是不是可以再娶?再娶的话,是不是会娶自己?如果那样,文耿比文桐又强多了,文耿知道疼人,文桐哪里懂得。小车氏脑子乱得很,大嫂又说了很多话,一直到方义哭闹着才离开。
对,离婚,现在是民国了,凭什么男人可以休妻,还弄什么七出之罪,女人就不可以离婚?
小车氏像喝了鸡血一般,一天都在亢奋中。这天晚上,凑巧文桐回来了,晚饭的时候,听公公说起,明天文桐要回青岛。小车氏感觉机会来了,文桐终天来到自己屋里,即便两人没有什么恩爱,表面上还要装得像夫妻一样吧。小车氏满怀期望,两人只要在一个床上,多少要说几句话,只要文桐开了口,自己就有法了让他说下去。
但是,文桐上了床,一句话也没说,小车氏刚翻了一个身,他的鼾声却起来了。小车氏有些懊恼,刚才怎么没抓住机会呢!她想过多少种两人共处的可能性,她也知道文桐在油坊天天忙,定是累得厉害,沾床就睡,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小车氏不想放弃这次机会,明天他去了青岛,不知道哪年会回来。她推了推文桐,文桐睡得快,却特别警醒,小车氏轻轻一推,他惊了一下,坐了起来,在身上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才明白这是在自己屋里,旁边躺着的是自己的媳妇。文桐很不耐烦:“做什么?”
看到文桐的表情,小车氏心彻底凉了:“离婚是干什么的?”
“离婚?”文桐瞅了她一眼,满脸疑惑。
“我们离婚吧。”小车氏也坐了起来,披上衣服,静静地看着文桐,“我说一个事,你好好听着,听完以后,愿杀愿剐随便你。我们两个人看着般配,其实那不过是表相罢了,谁的日子谁自己清楚。我进了固家的门,结婚的时候,因为拜刘姨,你大闹一场,后来不管怎么说,婚总算结了,亲族也拜了,祠堂也拜了,我是你三媒六证娶来的老婆,但是,我们夫妻一场,这算什么日子!你结婚后除了碰过我一次,你还记得有第二次吗?”
文桐冷笑道:“不愿意碰你,你心里应该知道什么原因。我问你,我娘的腿是怎么断的?这两年多,你做下了什么事,你自己不清楚吗?”
这句话把小车氏彻底推到悬崖下,她以为文桐已经知道她和文耿的事,索性不再隐瞒:“是的,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我和文耿做下了丢人的事,我认了,要杀要剐随便你吧。”
文桐一愣,他本来要说的事,是小车氏合着婆婆欺负刘氏,没想到自己一话,竟然诈出另一桩风流事来。
听到这话,文桐就像被人在脸上扇了几个耳光,恼羞成怒。他跳下床,瞪着眼指着小车氏道:“你这个贱女人,竟然给我戴了绿帽子,你还有脸说,我他妈毙了你。”他在床下掏出箱子,一下子打开,把里面的衣服、信纸、杂志扔到地上,从底处摸出一把短枪来,压上子弹,指着小车氏的头道:“你他娘的去死吧。”
门外一个黑影撞了进来,正撞到文桐的胳膊上,枪响了,子弹射在床后的墙上,发出一声脆响。小车氏吓得“嗷”的一声,瘫坐到地上。
文桐转身一看,却是长栓站在后边,文桐又举起了枪,指着长栓:“你要干什么!你也想死吗?”
长栓似乎也很害怕,低着头朝文桐拱手:“文桐,杀人是要偿命的,你冷静冷静。”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二先生、刘氏、文杞、文杓先后过来了,李氏、挺着肚子的杜氏也来了,大媳妇扶着车氏来了,车氏明白了一切,狠狠得瞪了一眼小车氏,二先生一把夺过文桐的手枪,紧紧地攥在手里:“你这孩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发这么大火,怎么还用上这东西,明天你就回青岛了,一晚上也忍不下来。”
车氏拉着小车氏朝外走。众人让开路,李氏拉拉杜氏道:“东窗事发。”挤到门后的黑影里,得意地笑了。
文桐坐在床沿上,仰着脸,一声不吭,像一只发疯的公牛。
二先生对众人道:“都回屋,都回屋。长栓,记着,枪的事对任何人不要提起。”
长栓点点点头,他当时刚喂了最晚一次牛,到院子后边送水桶,听到文桐屋里发生了争吵,他这些日子也听李贵提起小车氏与文耿的事,就停下来在门口听了几句,突然见到文桐下床,从箱子里掏东西,他多了下心眼。果然,文桐掏出了枪,指向了小车氏,他想也没想,就撞了进去。
听了二先生的话,出了门,才觉得前胸已经湿透了。文桐要是抬手一枪,自己的小命也就没了,救人没救成,再搭上自己的命,实在不值,长栓暗自庆幸捡了条命,就是今晚上的壮举,也可以在固家扬眉吐气了。
二先生把枪递给文杓,示意他藏好。问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动刀动枪,那是闹着殖的吗?文桐你也不小了,怎么没有一点见识。”
文桐吐了一口气,对爹说:“这个女人不能再要了,叫她快快滚出固家,不然,我饶不了她。还有固文耿,这对狗男女,我要一个不留。”
二先生大怒:“你长本事了是吧,竟然动起了枪,你想找死吗,警察明天就会来抓你,你还想着报仇,仇没报,你的小命早已没了。”
文桐瞅着爹道:“我死之前一定要拉几个垫背的。我现在就写休书,不要她了,你们谁也不要劝我,我要和她离婚。”
二先生一愣:“离婚?离婚是什么?”
长栓半夜里听到牛叫了几声,他不放心起来看了一遍,发现文桐的屋里还亮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