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长崎风波

　　公元1603年，德川家康获得了日本天皇的册封，成为“征夷大将军”，在日本江户建立幕府统治。上台后的德川氏对西方的天主教势力一直很警惕。据《16——17世纪耶稣会士在长崎与澳门之间的贸易活动》一文所记载，公元1580年，耶稣会已在日本拥有15万的信徒，超过200座教堂。
　　
　　在1610年的“圣母号事件”爆发前，信仰天主教的日本人超过100万。
　　
　　尽管德川幕府很排外，但由于日本是一个自然资源严重匮乏的国家，它需要葡萄牙人带到日本的中国生丝、欧洲葡萄酒、印度象牙、东南亚香料、非洲红木……所以，德川幕府一直留下长崎港，作为一个外贸的窗口。
　　
　　站在长崎港那繁华的大码头，打扮成葡商仆人的耿仲明、耿帆2人，看到了许多定居在长崎的汉人。早在17世纪初，常驻长崎港的中国商人就已经超过了1万人。一名受陈亨利指派而寸步不离耿仲明的年轻葡萄牙人，很热心地为耿仲明解疑，他叫胡安，与陈亨利同年，是陈亨利的好友兼商务副手。登港后，胡安的好友兼顾主陈亨利已经忙碌起来了。耿仲明看见了一名衣着奢华、身材矮肥的日本老商人，在其随从的搀扶下，跟随陈亨利登上了那艘属于陈亨利的“白砂糖船”，检验白砂糖的货色。像陈亨利那样忙碌的，还有包法德的副手思洛，以及一众葡商。
　　
　　“怎么不见了大船长包法德？”耿仲明问胡安。
　　
　　胡安看了看海面上的陈亨利，用流利的汉语，笑着对耿仲明说：
　　
　　“耿将军，大船长是故意避开我们的！若您与亨利2人见到了能够提供东洋倭枪的日本长崎军火商，对大船长包法德而言，只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耿仲明听后，哈哈大笑。耿仲明深知商船如战场的道理，他很喜欢胡安的直率。
　　
　　胡安随后补充道：“其实，我们葡人都知道九州的倭枪工厂在哪里，但是，日本统治者不允许我们葡人在长崎以外的地方出没，那是西班牙国王在欧洲倚重的‘耶稣会’坚持要在日本传教，所惹出来的恶果……”
　　
　　在耿仲明、耿帆2人认真聆听胡安的叙述时，一百米外出现了一伙雇佣兵打扮的白人。这伙白人与葡人不一样，他们普遍长得很高，目测有190公分高，跟皮岛的孔有德一样。随着这伙白人越走越近，耿仲明看到他们的皮肤白里透红，毛发皆赤，腰间挂着清一色的燧发短枪。此时，葡人胡安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地拉着耿仲明、耿帆2人往船上跑。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雇佣兵！见鬼……”胡安一边拉着耿仲明跑，一边咒骂荷兰人。
　　
　　跑上了一艘“卡拉克”葡人战舰后，气喘吁吁的胡安对同样气喘吁吁的耿仲明、耿帆说：
　　
　　“荷兰人是瘟神，我们要尽量避开他们。”
　　
　　“码头不是有日本人的治安官吗？”上气不接下气的耿仲明困惑地问。
　　
　　“耿将军，你有所不知。上一次，我们来到长崎港，有一名葡商在码头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雇佣兵发生了争执，该名葡商与其随从被荷兰兵打得半死……最后，两伙人都被日本治安官带走了，打人的荷兰人当天就被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长崎分部保释出来了，而我们的那位可怜的葡商以及其仆人，费了包法德老船长很大的力气，才被一名汉人保释出来”。
　　
　　“汉人？”
　　
　　耿仲明以为自己听错时，喘过气的胡安清晰地回答：
　　
　　“没错，耿将军。他是汉人，叫李旦，人称‘中国船长’。”
　　......
　　在耿仲明到达长崎的第四天，2000支东洋倭枪出现在繁华的长崎码头。包法德、思洛2人验货无误后，押运军火的日本商人拿到了属于自己的货款。2000支东洋倭枪很快被葡萄牙水手们抬上了包法德的一艘商船。
　　
　　整个17世纪，日本都是一个金、银、铜严重外流的国家。在荷兰人、郑氏一族彻底取代葡萄牙人前，日本的黄金被葡萄牙人运到了葡属印度；而日本的白银、铜类则通过澳门流入了中国。在葡日贸易已经衰落的1636年，日本当年流向澳门的白银仍然达到了惊人的235万两。当时的日本能够用来大规模出口的手工品，只有两类：陶瓷，东洋倭枪。
　　
　　日本的陶瓷是在17世纪初兴起的，“壬辰倭乱”后，日本各地大名利用从朝鲜抢掠而来的朝鲜陶瓷技工，发展起了自己的陶瓷工业。个别狡猾的葡萄牙商人，利用日本出产的“高仿品”，冒充中国陶瓷，高价卖到了欧洲，赚取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除了日本陶瓷可以出口创汇外，还有性价比极高的“东洋倭枪”。
　　
　　“耿将军，这批倭枪可能无法运到皮岛了，假如战斗吃紧，我们葡商就要用这一批火枪，与荷兰人在大海上火拼……荷兰人已经盯上我们。”耿仲明闻讯赶到包法德的商船后，包法德告诉耿仲明。
　　
　　“荷兰人盯上我们？”耿仲明问。
　　
　　“除了荷兰人外，还有臭名昭著的‘英格兰人’。”包法德的副手思洛严肃地回答耿仲明。
　　
　　随后，大船长包法德指向了在过去两天时间里面，源源不断地被装到葡人商船的一箱箱海量的日本白银，说：
　　
　　“耿将军请放心，假如这批东洋倭枪被我们葡人用来抗击荷兰人与英格兰人，我会把10000两定金退还给您，还有小亨利（陈亨利）收了您的350两……当然，前提是我们能够活着离开日本海域。”
　　
　　当夜，包法德为首的一众葡商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而被大船长包法德称作“尊贵客户”的耿仲明，有幸列席葡商的紧急会议，负责耿仲明人身安全的葡人胡安作了耿仲明的临时翻译。
　　
　　“大船长说，荷兰人、英格兰人这一次不是故意守在长崎伏击我们的，在长崎的英格兰人船队碰上了暴风雨，所以阴差阳错地来到了长崎港晒货物，荷兰人主动找上了英格兰人，联手对付我们……”
　　
　　“我们葡人暂时还是很安全的，荷兰人、英格兰人不敢在长崎港口跟我们开战。炮弹无情，枪弹无眼，若打在了长崎的日本百姓居住区域，荷兰东印度公司死定……”
　　
　　满腹狐疑的耿仲明打断了胡安的翻译，问：
　　
　　“我们为何不能收买英格兰人，一起打荷兰人呢？”
　　
　　胡安听后，忍俊不禁，然后耐心地对耿仲明说：
　　
　　“将军，您有所不知，英格兰人是不会跟我们联手打荷兰人的。”
　　
　　“为何？”耿仲明笑问。
　　
　　“荷兰人、英格兰人信仰‘新教’。虽然他们跟我们葡人一样，信仰耶稣；但是，我们信仰的宗教与新教是很不一样的。至于两者的区别，我现在很难用一两句话跟您说得清楚……总之，有一点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您，新教徒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
　　
　　“哦，原来如此……”似懂非懂的耿仲明听得一头雾水，胡安随后补充道：
　　
　　“耿将军，英格兰人不简单，他们善战凶悍，枪法奇准！1622年，荷兰人入侵澳门，英格兰人有份参与！我们的澳门总督带领我们奋起反击，当时，神父、女人、黑奴全部参与了战斗……”
　　
　　听完胡安的叙述，耿仲明深有感触：葡商赚的都是血泪银，因为太平洋很险恶；葡商没有两下子，来不了中国淘金。
　　
　　凌晨，包法德的副手思洛，奉大船长之命冒死离开了长崎港。能干的思洛临时租了一艘日本人的小渔船，小渔船在一名日本老渔民的摇橹下，秘密地离开了长崎港，往长崎西北的“平户岛”驶去。
　　
　　平户岛，位于日本的最西端，面积163平方公里，在长崎港的西北方位。平户岛是17世纪旅日华侨的集中地，亦是大名鼎鼎的郑成功之出生地。耿仲明在1624年到达长崎时，平户是“中国船长”李旦的大本营。在李旦势力的孕育下，平户岛的陶瓷工艺在17世纪20年代一度追平了中国陶瓷，诞生出著名的“平户烧”。
　　
　　包法德与李旦在16世纪九十年代就已经认识，而且很熟。思洛冒死到达平户岛时，已经天亮，愿意接见思洛的李旦刚刚吃过早点。
　　
　　拜见李旦的思洛看出，“中国船长”当时已经很老了，连走路都要人搀扶。思洛掏出了怀中的信，很快，一名中日混血儿仆人取过信件，递交到了李旦的面前。
　　
　　看完老朋友包法德的信后，满头白发、声线嘶哑的李旦笑言：
　　
　　“年轻人，你现在不用再冒死赶回长崎了，先吃早餐，然后跟随我的黑奴管家到住所休息吧！明天，你们葡人的船队会安全到达平户的。”
　　
　　“思洛感谢老船长！”
　　
　　翌日，李旦的庞大舰队出现在长崎港的外海，直接对封锁外海的荷、英联合舰队鸣炮威胁。看到“李”字旗后，荷兰人、英格兰人灰溜溜地解除封锁，鸟兽散。
　　
　　公元1624年农历八月，中秋节后，包法德拜别老朋友李旦，率领葡商船队离开了平户。葡商船队一分为二，大部分跟随包法德返回澳门，一小部分跟随思洛北上辽东皮岛。
　　
　　“中国船长”李旦在公元1625年秋天自然老死，自此，葡商经营“澳门——长崎”航线越来越难。直到公元1639年，葡人彻底退出日本市场。此时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