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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父子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1-04-15 09:41:10      字数:4671

  第二天的议程是讨论支持北伐的具体方式,开展工运、农运的分工及策略等,到了中午,全部议程完成,参会人员简单吃了一点东西准备离开油坊。文桐让李贵套了马车,专门送到三河口,各奔东西。
  黄老师临走时,若有所思地对文桐说:“这个油坊真不错,离县城不远不近,适合搞地下工作。”
  文耿更是一脸的兴奋,握着文桐的手说:“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是青岛党组织的重要代表,这些年,你在青岛可是没闲着。”
  文桐让文耿握着很不适应,自己兄弟如同志般握着,两个人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他笑笑:“你不也是一样嘛,在济南也做了大量工作,黄老师对你可是一百个欣赏,就差这次通过你的入党申请了。”
  文耿听了这话,异常地兴奋,问道:“你说我够资格吗?”
  文桐笑着没有说话。他认为文耿作为他的大哥,从个人感情上而言,入党不是问题,但是,从文耿的阶级觉悟、工作方法上,还有一定的差距,但是当着文耿的面,他讲不出来。
  开了两天的会,文桐有些累了,送走文耿,他躺在木板上就睡着了。
  文柄见众人都散了,二哥这时候应该有空了,来到仓房,却听到二哥如雷般的鼾声。文柄起身要离开,文桐却一下子坐了起来,手在腰里摸了一阵,才说:“是你呀,吓我一跳。”
  文柄有些纳闷,二哥以前睡觉最沉了,喊也喊不醒,现在倒好,一点动静就把他惊醒了。听到文柄的疑惑,文桐笑了:“习惯了,这两年在外,哪里睡过一个踏实觉。说吧,什么事?”
  文柄把自己的难题给二哥说了,两个改造方案,一是借鉴别的油坊的经验,把横式槽改为立式槽,梁上加一个撞锤,这样省力,但是意义不大。另一个是大改,从河边引进水来,利用水的重量,压油圈,连人力也省了。文柄不好意思地说:“这第二个方案,是我从曹冲称象的故事受到启发,改造有些费力,但是,肯定能提高效率,增加产量,减少人工。”
  文桐又让文柄比划了一阵,才明白他的意思,暗自佩服文柄的聪明,一个只念过几年四书五经的孩子,竟然能想到这些高深的东西,这难道就是人家说的天赋吗?他更坚定了送文柄去青岛念书的想法。
  文桐一边听,一边琢磨,黄老师意有所指,油坊是个搞地下活动的好地方,何不在地下做些文章,对,利用文柄这次改造,把自己的想法也办了。这可是文柄送来的及时雨啊!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思路,脸上也舒展了:“好,我觉得第二个方案最好,你这个想法在科学上叫做液压技术,现在大城市里有加工铜盆、搪瓷盆的,就是这个原理。这样,我支持你,正好,我这几天不急着回青岛,我们好好琢磨一下。水如何引,如何排,对吧,有来有往嘛。”
  见到二哥对自己的方案如此感兴趣,文柄心里好高兴。
  文桐说:“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先给爹说说,我再帮你敲高边鼓,爹不同意,你什么也弄不成。”
  文柄高兴地一口答应下来。
  文桐心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仓房下挖一个地窖,地窖连着河边,地窖平时藏粮食,关键的时候可以搞地下工作,这叫未雨绸缪。
  果然,二先生对文柄的建议很感兴趣,说:“你和你二哥放手干就是,用钱咱不怕,去你娘那儿要。你要告诉你娘,搞成了,咱油坊就发财了,明白吧?”
  兄弟俩又拉来文杞、文杓,没日没夜地改造起来。
  等地窖和地道挖好了,文桐长出了一口气。根据自己的判断,国民党已经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现在党的上层对汪精卫之流认识不够,认为国共合作还有空间。但是,文桐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国共眼看要正式分道扬镳了。下一步沂州的组织工作如何开展,文桐心里不是轻松,而是压抑。崔明桂认为大力宣扬与国民党的合作大有前途,山东很快就要成为国民政府的天下,北伐军很多就要进入山东境内,打败北洋军阀指日可待。很明显,崔明桂有些过于乐观了,文桐叹口气。不止崔明桂乐观,整个沂州支部也沉浸在乐观之中。文桐感觉到沂州很快要观临血雨腥风。
  晚上,累了一天的文桐坐在油坊院子里的晒场上,听着榨油房里长栓撞击木楔的吭唷声,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才五六岁,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油坊,在榨槽边上和大哥文杞打闹,长栓叔时不时从一个黑碗里捞出一块煎得焦黄的豆腐塞到文桐的嘴里,香得让人难忘。
  家里豆子多,最不缺的是豆腐,隔三差五家里就做豆腐,高高的吊包滴着酸浆,文桐就知道又有豆腐吃了。打油的时候,爹和长栓、李贵有时中午不回家吃饭,就在油坊里煎一锅豆腐。吃过了豆腐,长栓也不歇息,就挥舞着大油锤,一锤一锤撞在木楔上。大马拉着石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二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文桐跟前,在地面上轻轻地敲着烟袋锅,一点火星飞了出去,渐渐熄灭。
  文桐冲着爹笑笑。
  二先生问:“这话我闷在心里好几天了,那天送茶叶的时候,听到你们讨论什么北伐战争,还有什么张督军的事,你们研究诗词,怎么还提到这些事呢?”
  文桐支吾道:“研究累了,中间休息的空当,也讨论一下时势,年青人嘛,都关心社会。”
  听了这话,二先生不相信,那天,他有意无意在仓房前转悠,就是不放心文桐这几个朋友,看到文耿,他更不放心了。文桐一定能什么事瞒着,他们表面是上研究诗词,觉得怎么也不像。明明听到北伐战争、三民主义、蒋介石。
  见文桐不想说实话,二先生只好转移话题:“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回青岛?”
  文桐道:“不急。”
  “你回来,你岳父知道不知道?那边生意不忙?”
  “当然知道,是他让我回来探望探望的,这一次出去两年多,也该回来看看了。生意嘛,不好也不坏,现在哪有多少人买得起布呢!”
  听了这话,二先生点点头,问道:“我听你娘说,你岳父给你付了学费,让你读了一个什么夜校,可有这事?”
  文桐点点头,新婚不久离家去了青岛,先是在柜上帮忙,打扫卫生,迎送客户,给客户倒水等活。再后来,岳父教他认识各种布匹,染布的工艺,文桐学得很快,但是,有些新式的染料,岳父也拿不准,文桐自已提出,现在济南那边都用西方染料,传统的染布方法已经有些落伍,最好是到学校学一阵子,岳父也就同意了,白天在铺子里干活,晚上去夜校读书。
  就是在夜校,文桐结识了他的引路人——理伟老师,他是胶东党的主要负责人,看到文桐积极向上,有正义感,而且对社会有清醒的认识,慢慢发展他加入了党组织。这次受组织安排,回济南参加省委特别会议,然后回沂州参与筹建党的组织,下一步,协助组织发动群众,支持北伐战争。这些话,文桐一个字也不敢给爹提起。
  “爹,我等着文柄弄他的机器,要是成了,再走不迟,青岛那边也不着急。我在那里学徒早已结束,下一步,我打算回来,在三河口开一家布店,这样离你们也近一些,你们年纪都大了,需要我们当儿女的照顾。”
  头一次听到儿子说出如此明礼的话,二先生眼睛湿润了,孩子们一个个都大了,懂事理了。
  文桐见爹不说话,便把话题引到文柄身上:“文柄脑子真是好用,我们兄弟六个,文柄可能是智力最高的。他要搞什么新机器,我看他搞得有模有样,爹,我有个建议,不管他弄成弄不成,过些日子,我回青岛的时候,带着文柄去青岛念几个机械学校可以吧?青岛有一个学校不错的,学费很低,也正好让他出去长长见识。”
  二先生听了文桐的提议,心里也是满心同意,文柄的聪明劲不一般,上次割豆子就看出来了,现在,又弄什么新机器,虽说没弄出名堂,但是,他才多大的孩子呀,十四岁的年纪,正是念书的好时机,二先生点点头:“花钱多少无所谓,关键是合了文柄的胃口才行,你看着办,我也不懂大城市的东西。”
  文桐又小声说:“银月去了济南,我来这些天一直没告诉你,她很好,现在在女子师范念书,崔明桂是那边的老师,他帮了忙。听说,银月已经适应了那边的生活,你老就放心吧。”
  银月去济南,二先生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听文桐说起,他心里还是一热,孩子们都大了,对自己的生活有了自己的认识,这是好事。二先生抹了一把眼泪:“银月是个野性子,你让崔掌柜的公子多帮助一下,一个女孩子,在济南无亲无故,我不放心呢。可又有什么法子,婆家是李家的,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亲眼见了,不像个好孩子,银月嫁了他,真是委屈。我知道银月的心思,我偷偷给过她钱,就是让她寻个机会服从于济南的,去吧,自己的路自己走。”
  听到父亲这样开明,文桐有些激动,他也揉了揉眼睛。
  二先生看看天上的星星说:“时候不早了,你也该歇着了。不过,我临走还要提醒你一句,不要学文耿,你学不来。也不要学崔家那个青年,安稳过日子,是咱们的本分,我们固家,持家无非是种地、油坊,不要想三想四。我听你大伯说起,外边有这个党,那个党,你们千万不要沾上。”说完,收拾烟袋要走。
  文桐不想让爹知道自己的身份,因此不能说得太明白:“爹,就怕咱想安稳过日子也难。社会已经进入到动乱期,爹,大清朝完了,来了民国,民国建立以来,天下一天也没安生过。老百姓的日子太难了,爹,你不了解外边什么样,到处有饿死的人。”
  对此,二先生不屑一顾:“穷苦都是懒惰造成的,好好种地,哪里会穷?永功就是个例子,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抽、赌。”
  文桐站起身,指着油坊外边道:“爹,我现在给你说不通,你没事的时候,去三河口看看,不要走得太远,那里就是一个小社会,桥头上满满的,讨饭的,出苦力的,混日子的,你去看看,有多少人吃不上饭,为了一口吃的,几个壮汉打在一起。”
  文桐说不下去了。
  二先生对三河口的情况大约知道一些,这些日子北伐军一会来一会走,闹得粮价天天涨,可这些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文桐笑道:“爹,你不关心别人没什么,你眼前日子还过得下去,可是,社会在变,你会发现,有朝一日,你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就会明白我的话。”
  二先生不理会文桐,自己提着烟袋走了。
  文柄的改造计划失败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把水如何压到油圈上,这是关键的一步。文桐鼓励他:“不要灰心,过些日子咱去青岛,你学习回来,这个问题就是小菜了。我没学过,帮不上你的忙。”
  于是文柄盼着早日去青岛。
  这天,三河口方向从上午一直到晚上不停地打炮,文桐放下手里的活,跑到院子里,想出去看看,正遇着匆匆进来的二先生和李贵。李贵一脸惊慌,一边把空油桶从马车上搬下来,一边对文桐说:“北伐军把沂州城围了,直鲁联军的李森旅长朝沂州那边打炮呢。”
  这个直鲁联军的旅长李森,军事才能一般,刮钱很有一套。另外,他还有一个高明之处,就是知道在哪里驻军安全,在哪里危险。他的驻军在三河口,沂州城外,北伐军一夜突袭,包围了沂州城,以为捡了个大便宜,却把驻军在城外的李森忘了。双方激战一天,北伐军旋风般来,李森一天不停打炮,北伐军又旋风般撤了。
  二先生怕文桐出去闯祸,专门安排文杞、文杓堵着门,不让文桐外出一步。
  到了第三天,崔明桂来了,苦着脸道:“什么北伐军,一群乌合之众,我们在城里摇旗呐喊助威,城里就李森的一个营,外加警察局一帮警察,北伐军硬是没攻下沂州,李森一通大炮,他们竟然吓跑了。”
  文桐忙问:“你看看,我出不去,一家子都盯着我,让你笑话了。这些天,你们支持北伐,可有什么动作?”
  崔明桂听到这个问题,脸上才有了笑模样:“我们可是下了工夫,我上街宣传,发动了数百人,你没见当时那个景象,真是振奋人心。黄老师也参加了,他动员了大量的学生参加,我们发传单,搞演讲,还准备了绿豆汤,等着北伐军一旦进城,送给他们解暑,可谁能想到他们竟然撤走了。”
  二先生冲崔明桂一拱手:“贤侄,我们家一向以种地,做个小买卖,你看,我们一家人没有一个能做你那种事的,你快回去吧,崔掌柜说不定这时候有多担心你呢。”
  二先生脸上带着笑,手却又推又搡,崔明桂只好走了。
  文柄听了也一跳:“太好了,我也要上街。”
  二先生大怒,打了他的肩膀一巴掌:“小孩子裹什么乱,你还是快快去青岛念书吧。文桐,我看你还是去青岛吧,这边有些不安生,你走了,我才放心,不然,你和崔家那个一起,小心学坏了。好了,你回家吧,和你娘见个面,和你媳妇见个面,准备一下,快回去吧。我这左眼皮老是跳,怕不是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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