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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十九、二十、二十一

作品名称:垅上行      作者:润柳      发布时间:2021-04-10 11:03:32      字数:4473

  
  十九
  风清凉地吹拂着,天边没有一丝云,天空乌突突的,被一团一团地似有似无、若隐若现地雾气所笼罩。太阳隔着雾气看上去也显得白苍苍地,倒像个圆圆的月亮浮在天空似的,别有一番意味。一个混沌大气团覆盖着大地,大地被草、树木、以及庄稼所遮掩,微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几只大雁排成“一”字形,鸣叫着,向南边飞去。
  广袤大地的一端是一个被树所遮掩的村落,一些低矮的房屋零星散落地横着。屋顶上竖着的一根根高高的烟囱,倒是把这散落的横给破了,这应该也是国画的一种技法。此刻,烟囱正向外冒着淡淡的炊烟。烟气袅袅地向上升着,散发、堆砌在了天地连接之处的朦胧雾气之中。
  时近晌午,田里做活儿的人们陆续回来了。锄头后面挑着一捆捆捡拾的干柴枯枝,农人们迈着疲乏的步伐向各自的家中挪动着。
  坐落在村庄东南角的两间大屋结构的村小学校也已经放午学了。这个学校在村里还算得上比较高大的建筑呢,据说是日军侵华时留下的军用仓库。屋前的大门上挂着个牌子,牌子上以前用日文写着某某仓库字样,墙壁上隐约可见“大东亚共荣”等字样的标语,当然,现在被人们清洗的几乎看不见轮廓了。这个牌子现在被人们翻过来从上到下写着几个黑字——“四平村学堂”,还是在门口原来挂牌子的位置挂着。
  学校周围是一些土丘,上面长着一些枣树和一些低矮的小灌木。土坡已经被孩子们跑上跑下的出溜儿地光光的,这块儿区域是孩子们的乐园,也是住在北边村民们的必经之路。土丘中心是一块儿小小的空地,是孩子们活动的操场,孩子们做游戏时还美其名曰“聚义厅”。
  此时,孩子们都已回家,按平时来说,这地儿应静寂无声了。但此刻,土丘中间的路上,却传来一阵喧闹声和不时掺杂在里面的愤怒的声音:“叫你说,叫你说,就是要揍你这个忘八蛋!不教训你一顿,你不知道我姑奶奶的厉害!”然后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木棍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寂静的晌午,这种声音传的很远很远,穿过树林,在村子上空回荡着。
  同时,也隐约传到了此时正只身一人立在土丘北面静静思索着什么的一个五十来岁老人的耳边,很是熟悉的声音,使老人中断了自己的思绪;随后转过身,仔细听了听,然后急忙登上土丘,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快步走去,脚下的落叶被踩得“簌簌”作响。
  二十
  土丘的北面是一条较为宽阔的随弯就形的黄土路,一直延伸向北,和村庄前部的一条七拧八歪的羊肠路连在一起,算是进出四平村的主要通道。
  道路两旁是些低矮的房屋,矮矮的土围墙圈着一家家、一户户。临街的地方留一缺口,缺口处堵上一个木栅栏,有木板钉成的,也有用枣树枝子插就的,就算是门户了。墙头上长满已显枯萎的草,在随风摆动着,透出一种凄凉,不知哪家的庭院里还不时传出几声鸡鸣和羊咩。
  在土路的北尽头处有一处有着黑漆的大门院落,路通到这里就几乎消失了。黑漆大门前面,有一条东西横惯的,显得有些狭窄的弄堂般的道路,和南北道路形成一个“丁”字形。
  黑漆大门正对着那条南北路,门口的两侧各有一个小石狮。那青石雕成的小石狮呲牙咧嘴,模样倒是很憨。门口上部是雕着花纹的青琉璃瓦做的檐子,很有些讲究。
  此时,门半开着,顺着虚掩的门往里望去,只见正冲大门的地方是一个影壁。中间书写着一个篆体“福”字。绕过影壁,东西两侧是厢房。里面静悄悄地,没有什么动静。影壁背部所对的地方是此院的正房,雕有花棱格子的窗户散乱的开着几扇,从里边传出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只见堂屋的正中是一张长条几,上面摆着几个精美的花瓶和香炉。香炉里插着的快要燃尽的香正冒着枭枭地烟气,弥漫了周围的一切。
  条几两侧是两把深褐色的硬木材质太师椅,周身泛着深沉诱人的光亮。右首的那张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五十大几岁的人,只见他方正的脸庞,额头上已悄然爬上了一些皱纹,头发也掺杂了不少的白发,似乎在向人们述说着岁月的蹉跎。他穿一件挽扣对襟灰大褂,宽松的黑条纹裤子,脚上蹬一双敞口宽帮黑夹布鞋,给人一种威严,凛然,但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感觉。这正是回家乡不久的栗达观。
  左边的椅子上坐着苏静云,旁边是一直留在老家的他们的大儿子栗顾田和大儿媳钱贵珍。这些年他们夫妇二人守着这片家园,每日辛勤劳作,也终于积攒下一些钱财,和着父亲不时寄回家乡的钱物,总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于是便买下了几方田地,农忙时雇佣几个短工。这样下来,日子比起其他乡邻们来说也还是很不错的。
  屋子的中央立着的小女孩正是栗津,她也同爷爷,奶奶一起回到了故乡。此刻,她耷拉着脑袋,低头瞅着由于撕扯而裂开口子的鞋帮,两只手在背后来回局促地搓动着,显出一种不情愿也不服气的态度。原来,她正因为刚才和小伙伴们打架的事而挨爷爷的训。
  “你这孩子。”栗达观的声音,“你现在越来越任性啦!越来越不听话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同别人打架,坏孩子们才这样做,可你偏不听,又同人家打起来了。刚才,要不是我散步到枣树林旁边听到你们的声音,恐怕你就要把人打死了。你知道不知道打人不对?有什么事可以讲道理嘛,为什么非要打架,嗯?!”
  栗津委屈地抬头看看,眼里噙满了泪水,碰到爷爷威严的目光,有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嘴角抿了抿,嘟哝着说道:“我、我也知道打架不好,可他们骂我是‘共匪孙’,我可受不了这句话,就回了他们几句。他们也不服气,这不就打起来了……”未及说完,她委屈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不由地抽泣起来,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两个小肩膀也一耸一耸地,但她并没有用手去擦拭,任凭眼泪流出来。因为这是爷爷第一次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使她感到莫大的委屈。
  她虽然年纪还小,但坚强、刚毅的性格使她受不了村里小伙伴们对自己的挑衅;况且又涉及到自己最亲爱的爷爷,这是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的。她现在的心里仍在狠狠的骂那些个“野小子”,仿佛又看见自己拿起身旁的木棍重重的打落在那些人的背上,心里痛快的很。但同时她也不理解也爷爷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栗津的抽泣声深深震颤着在一旁的奶奶的心,苏静云再也坐不住了,她立起身,向栗达观嗔怪的地瞅了一眼;然后立起身,快步走向抽泣的孙女,一把抱起,心痛地用手小心地擦去栗津脸上的泪水,边擦边哄着:“津津不哭,津津不哭,来让奶奶抱抱。呦,都这么沉了,奶奶都快抱不动了,还哭鼻子!”苏静云哄着,抱着孙女又瞪了丈夫一眼,然后便抱着孙女走出了屋门,向厢房走去。
  栗达观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但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身子不由自主的有些微微颤抖。他用手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斜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旁的栗顾田和钱贵珍对视了一下,一齐走到栗达观面前:“爸,别生她的气了,这孩子也是有些掘,回头我们好好教训教训她。”
  “啊,我没事,没事,都是我给惯得!我揪心的倒不是这些,而是我的到来给家里添了这么些的麻烦,这是让我感到不安的。好了,不说这些了,”他意味深长地向儿子、儿媳摆了摆手,“你们都忙去吧,我没事,让我自己在这好好歇歇。”然后他又长出了一口气,慢慢眯缝起眼睛……
  栗顾田和钱贵珍见状刚要退出去,大门口处突然传来急促的狗叫声,随后传过来一阵吆喝声:“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家吗?”
  刚刚合上眼睛的栗达观不由得又睁开眼睛,对正欲退出的两人说道:“顾田,你们去看看是谁在叫门,是谁来啦?”栗顾田“嗯”了一声,然后转身向门口走了出去。
  二十一
  秋天的黄昏,凉风吹拂着,吹走了天边最后一丝云彩。天由浅淡的蔚蓝逐渐变成深幽幽的湛蓝,仿佛是什么人往天空注满了酞青蓝汁水一般,把整个天边染了一遍。太白星也早早的在天空亮出了自己银白的身子,向人们昭示着夜的来临。牧童晚归的身影渐渐隐匿在夜色之中,只有那悠扬的笛声还在田野上空飘荡,使人畅生悠然的感觉。
  离村子几里远的一个长满荒草的土丘上,有一个人半披着褂子,双手倒背着,目光注视着遥远的地方。周围的晚景虽然算不上优美,但却别有一番情境,一种静腻安详的感觉渗透着一切,这些,对他来说倒是一种难得的境遇和感受。这种安静的环境可以使他静下心来,好好理一理连日来的纷扰、糙乱的思绪。
  自从离开吕巷镇回到家乡,已经数日时间了,虽然不算长,但在栗达观感觉来说,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仿佛从一个遥远的地方刚刚跋涉而来,已是满身的疲惫;尤其是每到夜晚,过去的岁月里所发生的一点一滴的事情,都在他脑海里回荡。他想到了自己当初对时局的激奋,对当时所面临环境的选择,以及由此而产生的一切后果。
  对此,他曾扪心自问:对这一切有什么感悟,后悔了吗?但一个内心深处的声音立刻说道:不,不后悔,绝不后悔!你现在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是一条光明之路,坚定的走下去,你就会感觉到它的辉煌和灿烂。
  幽然腾起的这种信念,他觉得有一种热切的激动。已经升起来的月亮照着他坚毅的面庞,透出一种刚健和力量。
  他又想起了当时的事情,如果自己不问政治,专事经营,并且来那么一点“随波逐流”的话,一切又将变成另外一种样子。尽管可以过的舒适一些,可以省去许多的麻烦。然而,自己的内心以及耳闻目睹的一切,是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互抚平的。所以,他选择了这一种道路。
  这样想着思绪不禁又回到现实中,他略微回转了一下头,注视着已经现出星星点点灯火的四平村,这是自己阔别多年的故乡。他注视着村头那几棵参天的大树,又勾起了他对往日的回忆。想到自己困苦的童年,想到自己被迫出外谋生的那个漆黑的夜。当时离开村口时,那时的它们还是一棵棵刚刚栽下的小树苗,经过岁月的风沙,如今已经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了,想来真令人感慨。命运又使自己回到了这里,当年的一些小伙伴们已经变成沧桑的老人了,有些甚至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现在想来,不由使人感慨万千。
  不愿意加入商业场的大儿子栗顾田留在了家乡,经过多年的劳作,把家族的那一份田业整饬的也不错。但不知为什么,村里人们对他们家总有些敬而远之。随着他的返乡,似乎又增加了些许神秘,而变得更加疏远。每次见面打招呼的时候,也是那样的不自然。他想着这些,不禁有些怅然,他不由自主地“咳”了一声,头微微摇动着。
  月亮已经升起老高了,把整个扁圆的身子晃到了中天之上。寒气开始上升,栗达观感到有些冷,他重又披了披衣服,挪动了脚步。
  脚旁的草丛已经有些湿漉了,在踏上回村的羊肠小路时,他又不由的想起了今天下午所发生的事情。乡公所的两个公务员突然来到,表情严肃地向他们出示了盖有大红印章的“征收通知单”,大意为抗战刚休,国力尽衰,今为绝“红匪”之患,为大众之安宁,须尽其所能,以爱国之心……等等云云;下面还列出了应缴的各项款数。
  栗顾田在这些人走后,走到父亲面前幽幽地说道:“爸,以前他们也敛过此类摊派,但唏嘘一番给他们一些好处,象征性地交点,也就了事了,还没有这样催得这么急过,且数值如此巨大。”
  栗达观听后,沉思片刻,也不能立即做出正确的判断和解释。但儿子焦虑的面庞和儿媳那不快的神色。却是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使他产生一种不安的感觉。
  这一切,任凭怎样清凉的秋风也难以理清吹散,他不愿再往下想了,脚下湿漉漉的汁水渗入了裤管,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从遐想中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来这里已经很长时间了,家里人肯定已经着急了,得赶快回去。想到这里,他急忙穿好披在身上的衣服,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已钻进云彩里的月亮,又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踏上了回村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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