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关爷的红脸蛋

　　狐喊一看这阵势就知道他们想“报仇”，早些时候，他们几个顶牛牛都输在了狐喊手里头，还是不服气啊，今天想倚多为胜。
　　狐喊嘴角浅浅一笑，抱着脚腕站在庙门口，说了声：“来啊，谁怕谁。”别小看那些孩子，一个个鬼精得很。有的正面跳起来朝着狐喊胸前压下去，狐喊待他落下来时，往一侧一闪，那孩子没有卸力处，一家伙扑倒在地；有的从后面迂回，有的侧面包围，狐喊不想打持久战，他抱着腿旋转了一圈儿，“噼里啪啦”摔了一地。狐喊那站桩可不是白练的，根基很稳，就这十来个同龄人哪能撼的动他。
　　“不服气的话，再来！”狐喊金鸡独立，对爬起来拍灰土的同伴们说。
　　“不了，不了。这不公平，你是练过武的，欺负我们。”
　　狐喊觉得好笑，谁欺负谁啊，这里面，可有两三个比他大好几岁的孩子，个头能压过他一头，还这么多人一起上，到头来落个欺负人的名声。狐喊想想就好笑。
　　“啊哈哈哈，笑死人了。就欺负你们了，咋地？不服气咱摔跤、扳手腕、丢砖，你们选一样！”别看狐喊年纪小，说话挺霸气，那群小孩谁也不敢应战。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比他大一头的胖牛阴阳怪气地说：“你爹不要你，现在，你二娘生了娃，也会把你一脚踢出门。你就等着哭吧！”
　　“你胡说，你再要乱说我揍你！”狐喊一听，火气大了，一步跨到胖牛身前。
　　“我就要说，我就要说。你为啥被大人撵出来了，还不就是你二娘在生孩子嘛，她有了亲生的，哪会对你好。这是真心话，你可得多留个心眼儿。”胖牛这么一说，狐喊举起的拳头无力地放下了。
　　这个下午，他没有心思和孩子们闹反了，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呆在关帝庙的大殿里看壁画，从《桃园结义》看起，有《鞭打督邮》《温酒斩华雄》《许田射鹿》《三让徐州》《辕门射戟》《曹公赠马》《兄弟重会》《义释曹操》《单刀赴会》《水淹七军》等画面，人物丰富，色彩虽然多处因年久而剥落，但是故事依然鲜明，狐喊的内心被深深震撼着。关爷的红脸蛋在夕阳斜照进来的那一刻，深深印进了狐喊的内心深处。
　　日落西山，林鸟回归。同伴们叫狐喊回村，狐喊沉浸在三国故事当中，摆摆手，让他们先回。直到夜幕降临，殿内光线黯淡，图画模糊不清了，狐喊才从故事中回到现实。他无来由地叹了一口气，走出关帝庙来，一片青黛色的晋阳川上点缀着几处模糊的亮光。
　　山下岔道口，立着一道身影，猛不丁把狐喊吓了一跳。
　　
　　狐家二媳妇成家十几年才生了个娃，还是个带把的，一家人甭提有多高兴了。狐老太太嘴里念叨着都是狐喊这孩子带来的福气，院子里狐老爷子狐高书也激动不已，“天意，天意啊！”他猛拍大腿，“对啊，就叫狐天，就叫狐天！”
　　二娘裹着头巾坐起身来看着怀中的婴儿，又黑又瘦，额头上的皱纹比他爷爷的还要多，还要深，不禁一阵心疼。
　　狐老太太端上煮着核桃仁和红枣的小米粥。从城里赶来的亲家母接了过来，递到炕楞前。
　　狐老太太从老二媳妇手里接过小孙子，喜滋滋地逗他：“狐天，狐天。你爷爷取得这个名儿好啊，将来一定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狐天紧紧闭着像是浮肿的眼睛，哪里理会她。她一抬眼皮就看到老二媳妇愁眉苦脸的，就问：“老二家的，眉眼皱皱的，这是咋了？”
　　“娘，你看看孩子！”
　　“孩子多好啊！”
　　“他又黑又瘦的，我看着都揪心。自从生下来到现在也有两三个时辰了，也没听到他啼哭一声，眼睛也不睁，不会是个……”
　　“呸呸呸，尽胡说。我孙儿好好的，只是他性格耐疲，喝你的稀粥，啥事也没有。”
　　她娘也在一旁打劝，“来，多喝点，攒奶的。狐天黑瘦黑瘦的，是你肚子不好，孩子没有多吸收营养，你看看孩子个子多高。等他吃上奶水，身上的黑痂会一天掉一大片，过满月时，就是个大胖小子了。妈生育了你们姐弟七个，啥没经见过。来，喝稀粥，坐月子心情要好点，月子里拉下的毛病可是不好治。”
　　“她亲家，你看你闺女不是好好的，不要说那些话。快吃吧，可别饿坏了我的大胖孙子。”二娘这才眉开眼笑接过碗来，拿起汤匙吃了几口。
　　天也擦黑了，狐家老太太叮嘱了老二媳妇几句，炉火中添了几块炭，火苗兴奋地舔着黑黑的炭块，烟囱里冲起淡淡青烟，在深秋的风中逐渐飘散。
　　狐老太太出来，看见狐高书还在院中劈柴，柴禾齐齐整整垛在房檐下半人多高。“你也是的，这些事交给底下人做就行了，还用你一下午没完没了地劈。”她嘴上埋怨着，脸上却露出满意的神情。这么多柴禾，还有那一马车从少阳山拉回来的硬炭，足够一冬天烧了。
　　“诶，老头子，狐喊呢？”狐老太太瞅瞅周围，猛然想起那个宝贝疙瘩。
　　“不是跟你在房间里吗？”狐高书满脸疑问。
　　狐老太太一听就生气了，“你猪脑子啊，生孩子的事一个大男孩能在场？”狐高书跟着就着急了，“我一下午就在院子里，没见喊儿的面啊。”
　　“我让他找你去练拳，走走走，回咱们屋里看看！”
　　老两口一前一后出了圆旋门，拐到自己屋里，灯黑着。
　　狐高书虽然上了点年纪，但是毕竟是练武之人，腿脚还是灵便的，一跃上了台阶，撩开厚厚的门帘，进门就喊狐喊的名字，一点回音都没有。平常这孩子也跟他们玩躲猫猫，他也不在意，里外间都找了个遍，没有狐喊的身影，他一边呼唤着“喊子，喊子”，一边向后院疾步走去。狐老太太紧跟着。
　　在狐喊经常练拳的地方哪有他的身影。
　　狐老太太就着急了，狐高书就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喊儿经常练拳到深夜回来不是常有的事嘛。你先回家，我去找找。”他七说八说，总算把狐老太太劝回了家。
　　他出门一打听，那些小孩都说狐喊在关帝庙，他就急慌慌地上来了。
　　他看见狐喊从庙里出来，站在岔道一声不吭，就把狐喊吓了一跳。
　　狐喊几步跳下台阶，从红砂石堆里穿行过来，喊了一声：“爷爷，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这不得问你。”狐高书脸阴沉沉的，比这暗夜还黑。
　　狐喊认为自己没做坏事，不低头认错，两眼盯着爷爷不说话。
　　“你真想急死你奶奶啊，这么晚了不回家。”狐高书先憋不住了，埋怨道。
　　“我就是在关老爷庙里看了会儿故事，挺有趣的。不知不觉就天黑了。爷爷你别生气，咱们这就回。”狐喊一听是这事，马上搀着爷爷的胳膊摇晃着解释。
　　“那你可看懂了哪些故事？”狐高书就想考考狐喊，庙里的壁画是为了教化众人的，并不是说简简单单就是为了装饰。村里像他这么大的小孩，大人指引着看都不耐烦，哪有几个自己愿意看的。他想知道狐喊能认识到哪个层面。
　　“我啊，喜欢关老爷的忠勇和义气，他喜欢阅读《春秋》，他是一个好学的人，对于他不喜欢的人或不喜欢做的事，他敢于直说，是一个胸怀坦荡的人。只是有点好面子，不懂得团结自己人，这才导致兵败麦城……”狐喊缠着爷爷一边往回走，一边侃侃而谈。狐高书捋着胡须暗暗点头，这个年龄有自己的想法不容易啊。
　　等他说完，狐高书突然问了一句：“你喜欢关老爷的忠勇和义气，对吧？那你知道他为谁而忠为谁而义吗？”
　　狐喊脱口而出，“他不就是忠于刘备，对结拜兄弟讲义气吗？”
　　“错了，错了，喊儿你理解错了。”狐高书摇摇头。
　　狐喊迷茫了，停下脚步看着爷爷，冷冷的月光泻洒在一老一小两个身影上。
　　“《春秋》一书崇尚忠义，他经常阅读这本书，也就是时刻提醒他要尊儒守仁，以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为重，他忠的是国家，他要统一，不想看到人民苟活在动荡的社会。他的义是民族大义，他的一腔热血都是为了老百姓，不是为了某个人。所以，千百年来才会被人们代代纪念。”听着爷爷语重心长的话语，狐喊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喊儿一定铭记爷爷的教诲。”
　　深秋的夜晚还是那么长，躺在被窝里的狐喊却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脑海里翻腾的是爷爷对于“忠义”的诠释，还有关公怎么还带着个帝王的帘子呢，他不是应该手执《春秋》吗？
　　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山村狐林庄的时光依然一成不变的晃悠着。不觉一年就过去了，由于长期练武的原因，狐喊长得像个少壮小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