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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银月出走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1-04-09 08:40:57      字数:4432

  二先生照例起得早,昨天车氏带着文桐媳妇去了艾庄,二先生觉得一身轻松,起来在院子里转了一阵,把牛马都牵了出来,然后抱着扫帚扫马棚。
  门楼西边长栓和李贵还打着呼噜,车氏不在家,大家伙都放松了许多,二先生没有叫他们,难得放纵一回。
  扫完马棚,二先生见银月屋里灯亮了,这丫头今天有些怪,平常不睡到吃饭的时候不起,今天她娘不在家,没有人管着,怎么倒醒得早了?
  屋里一阵唏唏嗦嗦的声音,二先生没管她,也让他放纵一回吧。
  过了一会,长栓起来了,去了油坊,说今天得早早把油装好,一会李贵还急着送到三河口,那边存的油已经不多了。
  听到长栓与二先生说话,李贵也起来了,看到马棚已经清扫干净,自己不好意思了:“二爷起得早,昨天从艾庄回来得有些晚,也觉得累了,起晚了……”
  二先生笑笑,他没有责备李贵,说:“没事,你昨天累了,我知道的,艾庄离这儿可是不近,路又不好走,一会饭就好了,吃罢了饭,你还要送油,我闲着也是闲着,把马棚扫了。听说三河口那边油快没了,这可是大事,咱挣钱多少无所谓,关键不能让乡亲们跑冤枉路。他们从三河口买不着油,又要麻烦跑到咱这里,你说是不是?”
  李贵点点头,二先生考虑得周全。过了一阵,油坊那边捎来话,油已经全部装好,随时可以装车。李贵等着刘姨做好了饭,匆匆吃了口,套了车,去油坊装车。
  二先生和刘姨张罗着大家吃饭,银月揉着眼也到了饭桌,刘姨笑道:“银月今天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起得好早。”
  银月看看刘姨,吐吐舌头:“刘姨你就别笑话我了,我今天高兴,所以起早了。刘姨你弄什么好吃的,哟,不错,都是我喜欢吃的。”
  银月说着话,不敢抬头看爹,她今天准备偷偷去济南,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一直没遇到合适的机会,现在娘不在家,机不可失。她早早收拾了东西,准备等着爹不注意就溜。
  一家人吃过了饭,二先生说今天活不少,要带着短工们锄草,豆子出了苗,这遍锄草可不敢省了,不然,豆子不如草长得快了。
  等爹离了家,银月提着箱子,偷偷出了门,上了河沿通往三河口的官道,耐心等着去三河口的马车。
  李贵去油坊,等着文杼媳妇安排人把油装上车,扬了扬鞭子,坐到马车上,哼着小曲上了去三河口的路。拐过弯,马车上了河沿的官道,远远地看着银月从一棵树后闪了出来,吓了拉车的大红马一跳,前蹄差点跃起。
  李贵也紧张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现在到处闹土匪,固庄到三河口,几里地,一眼就能看到三河口的房舍,总不会有人截道吧?仔细一看是银月,正提着大箱子冲着他笑。
  李贵知道她是二先生的宝贝疙瘩,也是一家子最不敢惹的主儿,忙笑道:“你这丫头,吓我半死,我以为是半路打劫的呢!”
  银月已经把箱子提到马车上,挨着一桶豆油放了下来。然后就要朝马车上爬。
  李贵忙问:“银月,你提着大箱子,像是要出远门呀,这是要到哪里?你爹知道吗?”
  银月不回答他,问道:“李叔,你是去三河口送油?我也是去三河口,我去找文杼有一点事,嘿嘿,顺路!”
  李贵只好拉住大红马,架着银月的一条胳膊,扶她上了车,她说去三河口,谁也管不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了,他知道银月的脾气,疯劲上来,谁也奈何不了她,只好说:“坐稳了,咱上了大路,可是要跑起来。”
  李贵鞭子一甩,一声脆响在马车上空炸开,大红马四蹄跃起,马车沿着官道疾驰而去。
  坐在马车上,银月瞅空看看固庄方向,心里一阵感慨,自己就要离开家了,谁知道明天是个什么样子?自从收到崔明桂的信,银月一直寻找去济南的机会,她手里有了十四块钱,待会去文杼那儿借六块,凑够二十,去济南的费用也就差不多了,真要是在济南扎下根,钱不够了,再朝家里要钱,相信爹娘不会不管他们的女儿。
  大红马跑得快,马车一会就到了三河口。文杼的门面在考棚街上,所谓考棚街,据说以前是学子们考试的地方,学子们考试累了,就在此处等候歇息,起初官府建了一个凉棚,以备刮风下雨,外人传为考棚,两边各种小吃排满了街道两旁,现在俨然成了三河口最为繁华的商业大街。文杼当时选择这里,是听从了媳妇的建议,杜氏看中这里人多,住的百姓多不说,外地人来三河口办事,也多到老棚街逛一逛,希望带走一点考棚街的好运。有人就有生意,这是杜氏从娘家学来的常识。
  李贵的马车停在店面前边,文杼和李贵忙着卸车,也没工夫与银月交谈,本身文杼对姐姐就害怕,自己手头上忙不开,更不想招惹这个克星。
  银月对卸车不感兴趣,她的心思在柜台。银月提着箱子,放在门口台阶上,直接来到柜台里,拉开抽屉,从里面拿了六块大洋,高举着手冲文杼嚷嚷:“文杼,我借六块钱用用。”
  文杼抬着油桶,眼却瞅着姐姐,见她去了柜台,心里一惊,完了!文杼在银月面前没有一点办法,见她已经把钱拿到手里,不敢硬讨,只好说着软话:“姐,你买东西,也用不了那么多钱,对不对,我这有零钱,你去街上花起来也方便,拿那么多大洋,小心有人抢了去,现在的三河口,有三多,兵多、乞丐多、小偷多,你看看,哪个咱也惹不起,你不够花的再来拿也不迟,反正我在店里也跑不了。”
  银月不理会他的解释,只是说:“你看你小气样,我是借的,不是拿的,你回头给你媳妇报账时就说我借的,不要怕,瞧瞧你那点出息,怕老婆。好了,不与你浪费口舌,我急用,娘腰疼,你是知道的,我上次和刘姨在菩萨庙里许了愿,要是娘的腰好一点,就答应给他们十块钱,现在娘的腰有点好转,你说我要不要还愿,一定要还,我自己没钱,我只有四块钱,还是过年的时候爹娘给的压岁钱,借你六块,等我有了钱再还上,放心,不占你的便宜,也不让你为难。”
  说着,提着箱子跑了。
  李贵在后边大声喊:“银月,一会你直接去崔家粮店就可以了,我卸完油去崔家拉事子,那边离菩萨庙近,我们直接回去。”银月哪里管他崔家粮店,她的心早已飞走了。
  文杼拿她没办法,只好由着她。倒是有些奇怪,去菩萨庙里还愿,提着大箱子做什么?文杼没有多想,他忙着卸车。
  银月从崔明桂那里打听到去济南的交通,坐火车最方便,他信上说,沂州县城南关有去兖州的火车,到了兖州,再换车直接就可以到济南了。
  出了考棚街一直向东,到河沿,有去沂州南关的马车,二十文钱,一直送到火车站。银月买了去兖州的火车票,上了火车,听到火车咣当咣当的声响传来,觉得脚下的地动了,朝外边看去,车没动,是树在动,树和房子一直向后移动,越来越快,心里暗叹:天呢,这就是火车?
  晚上快黑天的时候,银月到了济南火车站,济南有好几个火车站,按崔明桂的指教,银月停靠的津浦路火车站,崔明桂在信中对这个站夸得神乎其神,说此站德国著名建筑师赫尔曼·菲舍尔设计的一座典型的德国风格日耳曼式车站建筑,是亚洲最大的火车站,登上清华、同济的建筑类教科书。
  银月下了火车,站在火车站外广场上,看着远远的隐隐约约的灯光和穿梭的人群、黄包车,才意识到济南终于到了。她没有心思论证这个站是不是真如崔明桂说得那样伟大、神奇,她眼下最要紧的是天要黑了,她何去何从!
  怎么去找崔明桂呢,她来得急,是临时起意来济南的,事先没和崔明桂联系,现在到了,崔明桂只说他住在女师教师宿舍楼,这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办呢?
  她站在那儿发愣,没注意到一边来了两个士兵,倒背着枪,一个脚踢在银月的箱子上,满口粗话:“小妞,打开咱爷们检查检查,是不是南方来的暴动分子,哟,还是个土妞,一看就是乡下来的,乡下来的也敢闹暴动?”
  另一个弯腰就要打开箱子,他满指望欺负一下这个乡下来的丫头,不会能太大的风险,同时,也可以顺便从里边翻出点实惠的东西。
  银月吓了一跳,看两个穿军装的兵痞要找开她的箱子,她死活不让,里面放了二十块大洋,是她在济南的全部家当,要是让他们给搜走了,济南真是一天待不下去。
  见银月护着箱子,一个士兵没好气地骂道:“奶奶,一看就是暴动分子,张督军的命令你也敢违抗,所有来济南人员都得接受检查,在我们这不接受检查,那就跟去军营,到那儿,可有你乐的。”他流里流气地冲着银月嚷嚷。
  前些日子,张宗昌听说济南来了不少北伐军的探子,与本地的学生、刁民联络起来,准备迎接北伐,督军府下了命令,凡是提箱子的男青年,必须检查,有嫌疑的人员,带到警察局审讯。这几天北伐军受阻,直鲁军出了山东到安徽河南迎战,战线推进到外省,济南这边也就松了下来,这两个兵痞借着督军府的命令,想着发点外财,哪管他松不松。
  银月吓得快要哭了,这是什么济南呀,一心渴望的圣地,怎么刚到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她压在箱子上不让,嘴里嚷着:“我是来济南念书的,不是暴动分子,你们怎么欺负外地人呢?”
  两个士兵想把她拉开,四周围了一些人,指指点点,天就要黑了,有一两个正气的人议论着:“这是什么世道,竟欺负一个乡下丫头。”
  一个士兵站起身:“谁?谁他妈胡咧咧,小心老子崩了你。我们天天守护着济南,你们不感谢也罢了,还说三道四。”说着,举起手里的枪,对着围观的人,枪口转了一圈,虚张声势。
  看热闹人的见形势不妙,纷纷散去。
  银月顿时无助了,她大哭起来。
  这时,一个人从士兵身后走了过来,拍拍一个士兵的胳膊:“军爷,这是我妹妹,她来济南找我的,我们说好在火车站碰头,我接她来晚了。她是个学生,不是暴动分子,军爷行个方便。”说着,朝士兵拱拱手。
  两个士兵瞅着这人:“你谁呀,哪里没拴牢,跑出一头驴来?你算个么?”
  银月一听声音,顿时扑了上去,哭得更痛:“二哥,你怎么……”
  那人正是文桐,他穿着一身短褂短裤,肩上背一个褡裢,模模糊糊一个楷书“布”字。
  文桐扶着银月:“我等你好一会了,这不,人多,没看清,你长变样了,我差点没认出来,还好,你声音没变。好了,不哭了,到家了。”说着,从兜里掏出两块银元,递给两个士兵一人一块:“两位军爷辛苦,我是趵突泉布店的伙计,这是我妹妹,想来济南念书,我来接站,没想到接晚了,与两位军爷发生了误会,抱歉,抱歉,两块钱,孝敬两位军爷,请手下留情。”
  两个士兵得了钱,又听说这个是布店的伙计,看穿着也像是,不再怀疑,吹着手里的大洋,在耳边听着,走了。
  文桐一手提起银月的箱子,一边拉着她走:“你怎么来了济南,真是巧了,要不是我,你今晚上可就麻烦了,小孩子不知道世道的险恶,自己到处跑,来济南一定是偷跑出来的吧?”
  银月点点头,她还没有从刚才的紧张中恢复过来。
  文桐叫了一辆黄包车,兄妹上了车,路上银月才想起来问:“二哥,你怎么也在济南,你方才说是趵突泉布店的伙计,这是怎么回事?”
  文桐告诉银月,自己是来济南看布店行情的,青岛这些日子布店生意不好,老板想让他来济南看看。方才说是趵突泉布店的伙计,是临时扯的谎,故意让那两个兵痞知道自己是本地人。外地人在济南,容易受欺负。
  银月想起来了:“老板不是你岳父吗?咱的一个舅舅。”
  文桐一笑:“在外边我都是称呼老板。你说你是找崔明桂的,就是那个三河口家里开粮店的崔家吗?我认识他,他现在在女师,正巧,我也去找他有点事,咱们可是巧了。”
  银月点着头,她庆幸见到二哥,不然,今晚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找着崔明桂呢。
  文桐给黄包车招呼:“转经二路,我们去女师。”
  黄包车夫应着,一边跑一边讨价还价:“先生,你得加一角钱,去那边绕路不说,路上还不好走,人多,跑不起来。”
  等到文桐答应加钱,黄包车夫跑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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