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五、十六

　　十五
　　商贸大楼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繁忙和兴隆，门前进进出出的车和人已然稀少。栗达观和栗顾商由于栗顾争的事还没有回来，再加上外面复杂社会情况的影响，使得整个公司的事务几乎陷于停顿。港湾上往常云集的装卸货物的帆船和机动小货轮明显减少，而只剩下一些显得忙碌而又嘈杂地往南运送乘客的小型客船和各色客轮。
　　公司里的职员们也是各人想各人的前程，各人打各人的主意，纷纷托辞离开了这里。许多房间已是人去屋空，整个院落显得很是狼籍，只有权维明的小汽车还在不时地开进开出，车窗上总挂着神秘地茶色窗帘。
　　苏静云由于连日来的过分焦虑与担忧，已是脸色蜡黄、满脸憔悴地的样子。她对瞬间所发生地一切感到有些难以理解和无法适应，她搞不明白这些都是怎么回事，只在心中默默祈祷亲人们平安无事、平安归来。
　　每晚，照例在自己的房间燃上一炷香，以此来得到一点儿心灵上的慰籍。每当她看到权维明的小车时，都会急切地走出，想打听一点儿有关的消息。但权维明总是以“我想没事，过不了几天就会平安回来，我现在正在为这些事忙活呢！还请夫人不要太担心，要多保重”等话语所搪塞，这使她更加焦急。
　　栗津这些日子没有去上学，留下来陪孤独的奶奶，看到家里的一切变化，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惆怅。她不明白爷爷、二叔、三叔他们到底干什么去了？常爱给自己讲故事的杨叔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家中显得冷冷清清，迷惑中她不时忆起三叔对她讲过的外边的故事，她回味着故事的情节，想到外面还有那么多神奇地事情。那么多新奇地故事，比在学校里知道的事情可多多了。
　　同时，故事中所提到最多的关于劳苦大众、老百姓们的贫苦与凄惨地生活也在她幼小地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想着这些，她内心朦朦胧胧地腾起一种去外面“闯一闯、看一看”的强烈意念。但同时又隐约感觉到有一种要离开这里的一切，去投入到另一种生活中的感觉。她只怨自己年龄太小了，恨不得立刻就长得如叔叔们一样高大，去外面的世界看个究竟。
　　这天中午，祖孙俩用过午饭，连日来的焦躁和不安和着这闷热的天气，更加使人烦躁难适。正当她俩准备躺下睡一会儿，以让烦闷地心情稍稍歇息一下的时候，大门突然响起打开、尔后又被关上的“吱吱扭扭”地声音，随后响起了急促地脚步声。苏静云一阵惊喜，因为她感觉声音好熟悉，莫非他们回来了。她急忙推醒栗津，二人赶快从床上爬起来，走出门去。
　　果然，回来的正是栗达观和栗顾商。小栗津看到日夜思念地亲人们，激动地跑向二人，边跑边喊：“爷爷、叔叔！”栗达观眼里闪着泪花，俯身抱起跑过来地的孙女，慈爱地亲吻着栗津嫩嫩地脸颊，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妈，让你们惦记了！”一旁的栗顾商拉住也随后奔过来的母亲苏静云的手，注视着母亲憔悴地脸色，低声关切地说着。
　　苏静云也紧紧地握住儿子的手，热切地说道：“唉，可不是嘛！真让人着急！你们这些天都干什么去了？！咳！快，都别站着了，快进屋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栗达观父子俩没有立刻进屋，而是侧转了一下身子，向整个萧条地大院望了一眼，神色变得愈加凄楚、凝重；然后，木然地拖动着沉重的腿，一步步迈进了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间。
　　太阳此时更加毒辣，把身子直直地射向大地，似乎要把一切都要烤化似地。
　　 十六
　　启明星渐渐隐匿了，东方破晓，层层叠叠、缠缠绕绕的丝丝云彩间也露出了光亮，远的、近的、大的、小的，都毫不例外地镶上了一条条金边。
　　港湾，波浪不惊、船影静卧。在这个天然的避风港里，立着许多高高的桅杆；水波温柔地一遍又一遍地在亲吻着船舷，同时也似乎在互相诉说着什么。波光粼粼、闪烁跳跃，似乎是饱含泪水汪汪的眼睛。
　　商贸大楼也早已苏醒，并且有着与往日不同地糟乱。人影晃动，穿梭往来，但没有一个人大声喧哗，都在默默地做着自己手头的事情。其间也搀杂着不少表情冷漠，神情严肃地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大楼除了这些个忙活的人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闲人了。
　　这时，在大楼宽敞、带栏杆的楼顶上，立着一个人。晨风吹拂着他那已经掺杂了不少白发的头顶，头发随风一缕缕地向后背着，随着江风而起伏着。他静静地立在楼顶上，风拂过全身，拂过他那饱经风霜的脸颊，拂动起那单薄的衣衫。
　　晨风中，他默默注视着周围的一切，远处的港湾，近处脚底下的大院，以及大院里的一草一木，心中不禁腾起一种复杂的情愫。他是这里的主人，在这块土地上奋斗了几十年，这里的一草一木是那样的熟悉。
　　而此刻，栗达观看着这里的一切，表情虽然平静，然而，他的心中却如翻腾着的江水一般，久久不能平静。他望着周围墙边那已经枝叶茂盛的大树，脑海里浮现出自己亲手种植它们时劳作地愉快和期盼。望着大门上已经脱落不少的油漆，不禁想起了自己当年同工人们一同刷新大门时弄得满身漆迹的滑稽场面；想起自己当年做学徒工时的艰辛生活；想起自己第一次外出联系业务的紧张……
　　一切都有如昨天刚刚发生，一切都觉得那么清晰、难忘。如今，这一切都成为过去，永远地成为过去。想到这，他不禁淌出了几滴热泪，泪水默默地流过脸颊，停靠在那多日未刮浓密糟乱的胡须上。但由于嘴角的不自主地微微颤动，又不自己地把它们抖落在地，滴落在那硬硬地的水泥楼顶上，摔得粉碎。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慢慢地踱下楼顶，在楼房每层的每一个房间前逐一走过。已经贴上封条的房门不允许他再随便走入，刚贴就的白乎乎的封条一块块从他眼前掠过。他有些迷离，那些白花花的封条和着那耀眼的红戳，在他眼中慢慢变幻成阴冷毒辣的警察署长的形象。同时，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回饶：“栗先生，对这件事，我感到很遗憾！我们、还有权先生对此，都做了很大地努力。但上峰的态度很是坚决，尽管我们想尽了办法，但他们仍然做出了如下的判决：‘1、判处栗顾争有期徒刑十五年，继续清查其他嫌疑分子；2、对杨修武继续进行缉捕，抓到后，严惩不贷；3、冻结商贸大楼的所有财产，并予以查封，责令搬出。’我们对此表示遗憾，并希望栗先生能好自为之……”
　　“爷爷、爷爷！”栗达观正沉浸在回忆之中，突然，几声急促的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他知道是栗津在喊自己。他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向楼下走去。边走边喃喃自语道：“唉，不管怎么说，大家总算保住了性命。唉，一切都先听天由命吧！”
　　说话间，他已走到庭院中，大家都已经收拾停当，满院子充盈着握手道别的依依惜别之声。跟了栗达观多年的员工们，看到自己的总经理走下来，眼睛里都不禁闪动着泪水。
　　想起总经理多年来对大家的关怀与培养，以及总经理对员工的真诚帮助，使他们对公司的突然查封，以及与总经理的离别，一时都难以接受。
　　院门口横七竖八地停着一些来送行朋友们的车辆，大家都涌上来和栗达观默默握着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栗达观一一与众人道别。
　　然后，迈着稳健的、坚定的步伐，向停在门口的汽车走去。他走近车旁，停下了脚步，缓缓地拉开车门，然后微微侧转身子，伸出左手，向送行的人们徐徐招手；同时，也向自己奋斗了多年的商贸大楼做最后的依依惜别。
　　他望着昔日的同事，昔日的朋友，望着熟悉的大楼，他只感到鼻子酸酸地，一种难言地滋味涌上心头，眼窝湿湿地。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再也看不见什么了。他用了最饱含热情的话语意味深长地向大家、向一切人用尽气力说道：“祝大家……祝大家平安，一切都好……”然后，猛得回转身，钻进了车里；随后，车门“砰”地一声被重重带上了，小汽车引擎轰响，发动起来，尔后轻轻地驶离门口，驶向了通往码头的道路。
　　顿时，车后响起了一片热切、依依不舍地声音：“栗总，多保重！”“栗先生，一路顺风……”
　　这些声音，冲破了清晨特有的宁静，冲破了大地的沉寂；这声音也冲上云天，惊动了江湾的水鸟。它们“嘎嘎”地惊叫着，飞离江岸边树丛、枝丫，展着双翅，箭一般地飞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