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小车氏回娘家

　　永功在祠堂挨打，全村看热闹的非常多，婚事后一直无所事事的三媳妇李氏更是缺不了这次难得的放松心情的机会。她看着别人难受自己就高兴，看到别人高兴，自己就难受，和文杓这个呆子也是咸一天淡一天过着，不过，新近，她突然有了一个见不得光的心思，隐约记得那天永功受罚，提了雷神庙三个字，雷神庙有什么玄虚？李氏识字不多，见识也不广，脑子却是十分活泛，雷神庙里住着文耿，文耿会有什么问题呢？
　　几个月里，李氏一直没想明白，自己的脑袋瓜也算好用，怎么就没想明白呢？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些日子小车氏胃口不好，而且一吃东西就想呕，这就怪了，虽说天越来越热，人的胃口不好也属正常，但是，小车氏的反应如此强烈实在有些不应该。
　　先梳理一下这些日子的不正常吧，李氏很有耐心，这样或许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这些日子二先生家吃饭有了些许变化，一个是杜氏不在婆婆屋里吃了，她天天忙着油坊的事，再加上她怀上了娃娃，懒得走动，都是李贵每顿饭给端到油坊里吃，晚上盘账、安排和二天的活，很晚才回来歇着。
　　第二个变化是大媳妇尤氏也不来吃了，她有个争气的肚子，又生了个儿子，起名叫方义，二先生起的，老大叫方仁，老二叫方义，仁义二字才是立家之本。她的饭由文杞定时给送到自己屋里吃。月子里，什么活也不干，这是为固家添丁应该享受的待遇。
　　第三个变化是小车氏吃一点就放下筷子，两眼发呆。然后，自己跑到屋里干呕，声音传到窗外，路过的李氏恰巧次次听到。
　　文耿有时来二先生家里拜访，车氏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与以前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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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够了，李氏像饿坏的狮子一般，再也不放过这个难得的猎物，更像飘荡的幽灵一样，寻找着没有寄托的冤魂。
　　小车氏起来了，到了银月屋里，银月还是天天读着她的秋瑾诗作，疯一阵好一阵，时不时传来清脆的笑声。李氏吐一口唾沫，什么东西？！公公家几次催，一直不出嫁，还要在娘家待一辈子不成！
　　小车氏出来了，脸上含着浅浅笑，瞬间即逝。天气越来越热，地里的小麦已经收割完毕，二先生张罗着李贵、长栓几个套了牲口满地里耩豆子，趁着地里湿润，机不可失。小车氏站在一边，帮着用升量豆子，呸！李氏一阵恼，就你识得字，算得清账？
　　饭桌上，文朴、文柄跑走了，二人去了油坊，研究什么新机器，小孩子懂什么！最后就剩下车氏、刘姨、小车氏，她已经在自己屋里吐过了，又回来献殷勤。
　　晚上，小车氏在屋里孤苦零丁，白天一个人，晚上人一个，守在油灯看书，呸，就你读得懂诗词？
　　这天，小车氏忙完了洗刷，她照例捧着书本，眼神迷离，心思已经跑到了雷神庙，自从上次丢了手帕，后来瞅着别人没注意，又去了几次，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饿坏了乞丐一样，每次到了那儿，两人按流程做完那事，然后偷偷跑回来，一路上提心吊胆，恐怕让别人看到……
　　李氏躲在树后，一切看在眼里。冷笑一声：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接下来好戏开始了，李氏暗自高兴，婆婆向来不待见自己，对自己的侄女宠上了天，现在，你的侄女快要给你增光了，看你老婆子如何收场？
　　小车氏进了门，坐在床上发呆，门却开了，车氏扶着墙站在门外，一只手探着门的把手，把门推开了，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小车氏忙起身拉着姑进了自己的屋子，车氏顺势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看着小车氏一言不发。小车氏心里直打鼓，难道姑看出什么问题吗，怎么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呢，又一想，不会的，自己一向非常小心，路上也没遇到熟人，不像是她老人家已经知道的意思。
　　车氏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几个月了？”
　　小车氏一愣，抬头看看姑，不解其意：“什么几个月了？”她半带着撒娇的语气。
　　车氏拍拍床沿：“别给我弄那X样！你自己几个月没来月事了不知道吗？”
　　小车氏进门几年，从没有受到姑姑的责骂，今天这个态度可是头一回。她脸上马上严肃起来，她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含糊着说：“我也记不准了，大约有三个月了吧？有什么问题吗，姑？我常常来不及时，一点也不准。”
　　车氏从怀里掏了一阵，掏出一块白手帕，扔在地上：“你不会说这不是你的吧？”
　　小车氏捡起手帕，是的，是自己丢的那块手帕，上边还绣着一朵娇艳的红梅花，她还有一丝侥幸心理，我就是不承认，看看情况再说：“手帕是我的，丢好长时间了，不知道在哪里丢的，平时丢三落四惯了。姑怎么捡到的？真是失而复得，说明我的东西还是我的。”她想转移话题，脸上一个假笑。
　　车氏不顺着她的话题，继续追问：“你不想吃饭有多长时间了？我见你没大有胃口，怕不是因为天热吧？”
　　小车氏忙说：“正是的，天热了，没有胃口了，看到饭就想吐。”
　　车氏叹一口气，掉下了眼泪：“我没想到让我丢了老脸的却是我自己的侄女，四个儿媳妇，我最喜欢的是你，恰恰是你做下了没有人伦的事。你自己决断吧，是死是活。”
　　她心里一阵剧痛，这事换了别人，如果是三媳妇做下了丢人的事，她会毫不客气，立马让文杓写下休书，送回三河口，再不行，按族规，该沉猪笼沉猪笼，如果是四媳妇，更不用说，结婚那天，已经让她得了脸，现在一定让她把脸再丢尽。可现在竟是自己的娘家侄女！她扶着床，坚持不倒下来。
　　小车氏听了方才那几句话，已经明白了姑的意思，只是没想明白，她老人家是如何知道的，自己和文耿一向小心，她天天躺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就知道了呢？是谁告和密？刘姨，不像，她成天只知道去三河口拜菩萨，其他事情一根不问。是银月，不大可能，这丫头疯疯癫癫，才没心思管这等闲事。是大嫂，不像，大嫂怀着孩子，又生孩子，坐月子，应该没心思管这些，再说，她也不知道这事呀？是三媳妇？李氏与自己没交情，但是自从她进了门，谁也不理睬，和哪一个关系也不好，和婆婆更不用说了，怎么可能告密？是四媳妇杜氏？她成天忙着油坊的事，更不像，怪了。
　　小车氏想来想去，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车氏好像看透了她意思：“你不要胡猜疑了，谁也没告诉我你的事，是你自己露了马脚。你这些日子不想吃饭，看到吃的东西就想吐，几个月不来月事，说明什么？你怀上了。”
　　小车氏恍然大悟，心里又惊又怕，天呢，自己怀孕了！自己想了很多原因，以为得了病，千想万想，竟是怀孕了！关键是文桐已经快两年不在家了，自己怎么就怀孕了，和一家人怎么交待呢？
　　她呆呆地坐着，身体慢慢开始抖了起来。
　　车氏冷冷地说：“你识文解字，知道族规怎么说的，固家祖上有规矩，这样的丑事，路只有一条，沉猪笼。”
　　这话就像平空一声雷，击得小车氏身子一晃倒在地上。
　　沉猪笼，小车氏在娘家听人说起，说如果媳妇与人通奸或婚前不贞，婆家族人把奸妇装入一个竹篾制成的竹笼里，竹与猪同音，竹笼也可以装猪，渐渐讹传为猪笼，奸妇淫夫装在笼中，慢慢沉入水中，开始只露出头部，围观的人指指点点，慢慢下沉，活活淹死。
　　小车氏身上一阵寒冷，她听说这种故事时，只是大人们随口讲的，当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落得如此下场，她咬了咬牙，想着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自己宁愿投身到沂河里淹死，也不会让族人装入猪笼，受辱而死。
　　车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扶着床想站起来，站了一次没成功，只好又坐下，然后冷冷地问道：“你是要死还是要活，你的路你自己选。”
　　小车氏也冷笑着：“姑，我都快要沉猪笼的人了，还有活路吗？路都是你们划定的，我如何选？谁不想活，可想活就活得成吗？”
　　车氏看着她，冷笑道：“你也想活？不想死，对不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小车氏心里压抑几年的话不由地吐了出来：“姑，你们都过得去滋润，大嫂、老三、老四，夫妻两个虽说不是举案齐眉，最起码出双入对，我是什么？我是一只孤雁，我是一只没人理的野狗，我名义上结了婚，我的男人在哪？你们好狠心，把他打发去了青岛，留下我一个人独守空房，现在我出了事，你们个个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族规，我无非就是一个死，由你们处置好了。”
　　车氏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小车氏。
　　小车氏疑惑道：“我说的不对吗？”
　　车氏叹息道：“你说得对，我和你公公当初让文桐离家学徒，确实急了点，但是，这不是你做下丢人事的理由。你是我的侄女，我能怎么办，我让人指着我的后背骂我？让人打我的脸？我思忖好久，决定给你留下一条活路，你年轻不懂事，孩子，你太任性了，受不得一点委屈，是的，文桐不在家，可他做的是正事，学会了生意，可以来三河口开店，你们夫妻和和美美，怎么这两年就忍不住了吗？你一肚子苦水，你姑我就没有苦水吗，可日子还得过，我能怎么办？这事你承认了，我也就饶了你，如果你死不承认，我今天是不会答应的。好吧，明天，咱们准备去你艾庄一趟，我会安排好的，你收拾一下随身用的东西，少说五天，多说十天，我们就回来。”
　　小车氏呆呆地坐着，像个木偶，姑后边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一件也没记到脑子里。
　　第二天，李贵正在牛棚扫地面，门外来了一个陌生人，轻轻扣着门环，进门朝李贵施一礼，李贵忙还礼。对方道：“我是艾庄车家的，主家安排来固二先生家报丧，艾庄近族一个老太爷故去，特来报与你家。”
　　李贵一听这事，忙报告给二先生，二先生请了进去，对方说了一通，二先生也没记清他说的是哪个亲戚故去了，反正车家门户大，不时地有人故去是再正常不过的，招呼对方喝了茶，给了五角钱，打发走了，车氏听了此事，安排李贵套车，说下午动身，争取晚上赶到艾庄，既然是远亲，不用固家去吊纸了，多带着钱，意思到了就行了，等在那边忙完了丧事再回来。
　　二先生正不想去艾庄吊纸，车氏的话正中下怀，额外让车氏带了些钱，说在亲戚那里不能丢了面子，该花的钱一分不能少……
　　二先生还是喋喋不休，车氏已经吼着李贵套车了。
　　李贵不敢怠慢，收拾马车，牵到后院，架着车氏上了车，小车氏提着包袱随后，笨笨地踩着凳子也上了车，李贵拢着缰绳，拉了车氏婆媳一行去了。
　　银月想和娘一起去姥姥家玩一次，多少年不去了，真是不错的机会，银月的请求遇到了娘的冷脸，只好讪讪地走开，李氏不失时机地出来了，难得脸上堆着假笑：“妹妹，二嫂和婆婆去了娘家，那边可是有什么事吗？”
　　银月道：“我姥姥家一个远房的老太爷死了，所以娘和二嫂要回去一趟。”
　　李氏冷笑道：“怕这只是一个借口吧？”
　　银月没明白她的意思，笑笑走了，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哪有心思和三嫂在这里扯闲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