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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章 囚车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4-05 11:00:58      字数:4564

  1994年9月30日(一)
  大约是凌晨时刻吧,我提着自己简单的包裹随同其他几个人跟在管教干部的身后走出了那个囚禁了我一年多的监舍,被关困了一年五个月零三天的心情一下子舒畅地喘了一口长气,终于走出了那个时刻都让我觉得茫然、时刻都让我恐惧、时刻都让我不安的空间。在那个空间里的一年五个月零三天的一切从此与我没有了任何关系,这一年五个月零三天有过的恩怨和不快都留给记忆吧!永别了,那个空间!永别了L县看守所!
  来到看守所大院,如昼的灯火把整个大院照得白花花地亮。大院里已经放了不少的包裹,被押解的人员两两地被一把手铐铐在一起,整整齐齐地站成了三排。H所长和几位管教干部以及两名荷枪的武警战士环绕着被押解的人员站成了一个包围圈。在这些人当中,我看见了袁铁、阿军、卷毛和另外的两个我一卷的案犯。他们几个见我出来,分别向我笑了笑,我礼节性地向他们回了一笑,但对于卷毛,我笑不出来。我知道,由于袁铁和阿军的刑期重,他们两个是要被送到大监去的,而我和卷毛他们是要去劳改农场的。
  我们几个从同一个号房出来的犯人被安排着站成了一排,尽管与前面已经站得齐整的三排差了不少的人数,连半个一排也算不上,但H所长还是要我们就那么站着。大约是要被押解的人员全都给提出来了,在我们几个站稳之后,H所长就开始对我们进行警戒训话了。
  “今天,所里决定把你们三十六人分别要送到劳教所、大监和劳改农场去,真正开始你们的改造生活。不管你们会送到哪儿去,我们所里的管教干部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你们到了之后,都要遵守那里的纪律和规则,好好改造自己的思想,争取早日回到社会上去!在押解的路上,我对你们也要提出一些要求,也是你们必须无条件服从的纪律。在押解的途中,你们必须服从押解干部和武警战士的指挥,不得擅自主张,有什么事情要先报告,得到干部或武警战士的允许后,才能进行。任何人不得脱离押解,否则,就以脱逃论处,武警战士有权将其当场击毙。”H所长看了看手腕子上的手表,接着说,“现在是零时三十分,由于途中要去劳教所和大监,最后去劳改农场,这一路上就走得远了,所以,今天必须要早一点儿动身。天黑路远,我希望你们在途中不要有什么想法,如果不然,后果自负。”说着,他向我们指了一下两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向我们暗示武警战士手里的枪不允许我们有什么违反押解纪律的行为。
  H所长向我们反复强调过押解途中的纪律之后,就吩咐外劳号的犯人开始往一辆大型客车上装我们的包裹。
  包裹装完之后,我们三十六人按照刑期的长短先后被押上了这辆大客车。
  负责押解的管教干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手里拎着一个很大的公文包,大概里面装的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卷宗档案啥的。两名押解武警战士分别坐到了车门旁和车后面的位置上,他们手里始终紧握着乌亮的枪。
  车子启动了,我的心也慢慢涌动起来,我的泪也开始在眼眶里涌动着,尽管我伤害过这座小县城,但这儿毕竟是我的故土,就这样我与这片土地愧然作别了,一别就会是五年七个月呀。五年七个月,两千多个昼夜,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害怕的一段岁月啊。这座小城啊,在你已经安睡的时候,你有没有梦见你的一个负罪的孩子就要与你挥泪作别了呀?
  大客车穿过了这座小城辉煌的灯火,渐渐地把这座小城抛到后面了。这辆囚车驶进了寂黑的夜,我的心也一下子变成了黑夜。
  车在不知东西南北地疾驰着,车轮滚滚,残忍地轧碾着车窗外寂黑的夜,也在残忍地轧碾着我的这颗已经开始滴血的心。长到二十四岁了,第一次离开L县。读高一那年暑假,有同学邀我一起骑车去一个叫黄山的地方旅游,还没有走出L县的疆界,我又调转车头回来了。或许是我心情狭隘,或许是我沟通不了外面的世界,在我的心中,在我的生命里,我一直认为只有我们L县最精彩。今天这样一别,我再也无法感受L县的情怀了,再也无法感受L小城的精彩了,我只能身不由己地去他乡的岁月里感受他乡的风风雨雨,忍受他乡的人情冷暖。
  车里的人们轻声嘤嘤嗡嗡地议论着些什么,尽管负责押解的管教干部再三强调要保持安静,但议论声仍没有停息。车厢里的议论声和汽车发动机的噪音以及车轮极速转动的风声搅合在一起,使车内黑暗的气氛变得很浓很稠了。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能原谅我吗?”流动的黑暗中,身旁的卷毛用那只没有被铐住的手扒了一下我的肩膀,歉疚的语气向我道歉。
  原谅他?我一辈子都原谅不了他!不是我气度小,我的犯罪在很大的程度上是在他的安排中自己不知不觉中就已经犯罪了,我的七年的大好光阴在很大的程度上是毁在他的手里,我的前程在很大的程度上是葬送在他的手里,我能原谅他?我会原谅他?我气度不小,但对于卷毛这次害我,我没有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大肚量。
  “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当时我也是被打得急了,没办法,就把你和阿军的事儿说出来了。我也知道你这次进来判了七年太亏了,当时也只是放放风,帮助把东西藏起来,你什么也没有落到。”卷毛仍在向我做着道歉,“我也知道,当时我是嫉妒你在学校和社会上都混得不错,就设着圈套引你犯罪。”
  我一下子要晕厥了,原来是这样!这让我记起了读高一那年的一件事儿,当时我是一班之长,班里的许多事情我都要管,班主任因为有了我这样一个班长,对班级的管理也觉得轻松。有一次在课堂上,卷毛不知咋的把便携式的录音机的耳机子拔下来了,顿时,整个课堂上想起了甜得滴蜜的《情网》。同学们一下子都把目光聚集到了卷毛的身上,卷毛急忙把录音机关上了,这时候,同学们又把目光都盯到了我的身上。我起身走到卷毛的座位旁,从卷毛的手里把那个便携式的录音机收走了。卷毛很不情愿地看了我一眼,但他又不敢怎么样。下课后,我让卷毛写一份检查,他竟然跟我耍起了小性子,说我算老几。我就把这事儿交到班主任那儿去了。也许就从那个时候,他卷毛开始处心积虑恨我了,开始处心积虑地要害我了。现在他要我原谅他,我更不会原谅他了,就是他这几句话,让我看到了他从来没有显露出来的阴险。他的阴险害了我七年的大好青春光阴,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七年?又有多少次青春?属于一个人的青春又有几年的光景?这七年,是从我二十三岁到我三十岁的光阴,我的青春在我刑满时已经完全失去了。失去了奠定人生的青春,我的整个人生也会像绽不开的花儿一样,还没有来得及向整个世界显示自己的色彩就已经枯萎了。要我原谅他,我还没有奢侈到拿自己的青春、自己的人生无所谓的程度,还没有极欲到拿自己的梦想、自己的前途当儿戏的程度。对于卷毛的道歉,我一直咬牙切齿地保持着沉默,要不是身边有管教干部和武警战士,这个时候我一准会起身把他揍个鼻青脸肿!
  屁股下面的车一直在疾快地穿行在黑夜里。嘤嘤嗡嗡的议论声慢慢变得稀落了,车内开始出现打呼噜的声音了。我不知道车在黑夜里穿行了多久,更不知道现在已经行到了何处,只知道这辆车已经穿过了一段漫长的黑夜,并且仍在疾快地向前穿行着。
  一段又一段的黑夜被抛过去了,这时,我感觉到车子好像在减速,车子里也被外面的灯火给感染得透亮了不少,难道车子驶进了一个城市?我很是不解地向车窗外看了一眼,这一眼,我发现车子两旁华灯夹道,灯光下的桥栏杆很清晰地往车子的后面一跳一跳地跑着,车子是在通过一座装有路灯的大桥!
  车速越滑越慢,最终还是停了下来,车上的两名武警战士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立即警惕地把手里的枪握了又握。
  车子的左前方好像站着一个亭子,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子一只手拿着一个警示停车的红牌子,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发票夹子模样的东西。车刚挺稳,他便已经理直气壮地嚷着奔过来了:“过桥费,十块,快交!”
  “老同志,我们这是囚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管教干部探出头来向这位要求交费的不算老的老者解释着,同时向他指了指车前挂着的“囚车”牌子。
  拦车的这个老者似乎不大相信,伸头向前面的“囚车”牌子看了看,又扒着车窗往车里瞅了瞅。还未等他瞅得清楚,车内两只铐在一起的手噌地伸到他的面前,明晃晃的手铐被车窗外的路灯一照,反射出一道贼亮贼亮的光,亮得他一怔。他还没有怔过神来,一个很不礼貌的声音又撞得他一惊——这个东西你要不要!
  拦车的老者睁着两只眼瞅了瞅伸到他面前的手铐,又琢磨了一阵撞得他一惊的话,半天似乎才醒过神来,又绕到车前看了看“囚车”的牌子。心惊未定地向车上的管教干部道歉说:“对不起了,同志,这夜里灯光太暗,我的眼神又不好。只是你们这‘囚车’的牌子挂得低了点儿,不太好瞅。”说完,他做了个通行的手势。
  车又慢慢启动了,然后是变档加速,很快,车子又恢复了刚才那种近于疯狂的速度。
  “到地方早着呢,就是这个速度,已经是够快的了,不到八点也是到不了省城的,还是睡一觉吧。”有人很有经验地这样提醒大家。
  车子是开得很快,副驾驶位置上的管教干部也不停地催着司机是不是还能再快一点。司机不知道是心疼自己的车,还是担心行驶的安全,向身旁的管教干部说不能了,再快汽车就可能会烧缸了。
  管教干部向司机说着些要求开快一些的原因,说是今天赶不到大监、劳教所和劳改农场,明天是国庆节,单位放假,就找不到人接收我们这些人了,还得重新把我们拉回来。
  车内的呼噜声越来越稠了。车子仍是近于疯狂地在黑夜里穿行着。
  “报告,我要撒尿!”
  “报告,我要小便!”
  ……
  迷迷糊糊中,我被这样一阵报告声吵醒了,我也觉得自己的小腹憋涨得厉害。我睁开两眼向车窗外看了看,发现车窗外的天已经亮了。
  车缓缓地靠在马路的右侧停了下来,两名武警战士疾快地跳下车去,荷枪站到了车右侧的前后两头,然后我们才顺次下车。下车之后,我们顾不得马路上往来的行人,三十六人一路排开,呼呼啦啦地撒起尿来。
  集体小便完毕之后,管教干部对我们三十六人进行了点名,在确认我们三十六人还是三十六人之后,他又对我们进行了一次训话:“很快我们就要到省城了,到了地方之后,你们不要这儿有毛病,那儿也是毛病,我们这次送来的三十六人都很健康!”
  这样的训话在向我们暗示什么,我不太明白。
  我们又依次上了车。
  车子又一次启动了。这个时候,六名被裁定为被劳教的人员中间有人说马上就要到劳教所了,到了劳教所,还不是真正的劳教所,要在那儿接受一段时间的学习和军训,最后才会被分到劳教所去。
  这样的议论尽管声音很小,还是招来了押解武警战士的警告。顿时,车子里安静了。
  太阳慢慢地从远处的地平线上爬起来了,橘黄色的阳光从车窗子里映进来,灿然的光辉分散开来,把整个车厢装饰得明朗了许多。多少日子没有看见过早晨的太阳了?我不禁在心里问自己,已经很长时间了吧,像一个世纪,甚至更长。今天,我终于又看见早晨的太阳了,尽管车子在疯一样地疾驰着,尽管车子穿过的景色被模糊地甩了过去,可远处初升的太阳还是当初那样清新地照耀着这个世界,还是当初那样新鲜地向这个世界绽开青春的容颜。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是初升的太阳远离了我,还是我远离了初升的太阳?是初升的太阳抛弃了我,还是我抛弃了初升的太阳?一年多的时间里,我远离了初升的太阳,远离了这样清新的早晨,远离了属于我的每一次日出。我被隔离在没有早晨的世界里,隔离在没有日出的空间里,每天守着混沌的时间重复着一个没有韵律的节奏,打发着苍白的时间。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没有早晨的日子过去了,没有韵律的时间过去了。从今天开始,我可以重新看到日出了,可以重新感受日出的清新了,可以重新走进被阳光渲染的真实的光阴了。过去的一年多时间在今天已经画上了句号,在今天被写进了自己的记忆,在今天成为了自己的历史。
  终于有人叫着说到省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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