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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章 除夕和新年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3-29 16:28:04      字数:4885

  1994年2月9-10日除夕-春节
  人们纷纷议论说这两天要过年了,我开始还不大相信,虽然我印象中也应该过年了,但还不至于这么快就真的过年了,可真的没有想到今天就已经是年三十了。H所长在扬声器里对我们的训话也证实了人们的议论,真的要过年了!
  H所长先是很有年味地向我们这些坏蛋们拜了个年说了一些吉祥的祝愿,然后提出了一些年节期间的要求,又向我们宣布了年节期间的伙食安排,等等。
  H所长的训话证实了今天是大年三十,我的整个头脑轰地一下空白了,只回旋着外面传来的零零星星炸炸裂裂的爆竹声,抑制不住的心情已经彻底僵涩了。在整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我的心要滴出血来,我感觉到了自己像一个久困的猛兽又看见了它原初生活过的山林一样,在极力挣扎着要冲出囚禁它的牢笼。可是,所有的挣扎无济于事,即使挣扎得焦头烂额,即使挣扎得精疲力竭,自己仍在牢笼里囚禁着,牢笼也依然牢固地将自己困着。
  听到加餐而兴奋起来的人们很快就变得消沉下来了,整个号房里的气氛已经低落得如同战后将殉士烈的疆场,只是少了一份悲壮,多了许多的悲痛让人感到窒息。
  寂然的气氛一直在延续着,我想,大多数人和我一样,这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在哪儿,自己的感受又在哪儿了。我感到自己的两眼一直酸酸的热热的,我的泪水在我的极力控制下始终在眼眶里打转儿,可我的心已经泣不成声了!
  外面已经开始热热闹闹地炸开了除夕团圆的爆竹声,号房里的气氛终于扼制不住了,人们面对着丰盛的加餐没有谁去吃,在许多的叹息声中我听见有人开始啜泣了,并且这样的啜泣声越来越多。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任凭它肆意地流下来。
  想必社会上的人们在团圆圆圆地吃着除夕的饺子了,吃过这样团圆的饺子,一家人乐乐呵呵地守着电视看着中央台的晚会守岁,而我们这些人,在这样的啜泣和叹息声中倒希望这一刻能快一些过去,这样的辞岁不仅仅是因为不愿意面对这个节日,还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只是我不知道家人是在守岁,还是像我们这些人一样在辞岁。
  “不管咋样,今天是年三十了,一年也过去了,待会儿新的一年也开始了。咱们这些人也别想那么多了,也苦中作作乐,好歹我们也是在过年。过年就有点儿过年的样子,大家都这样苦着脸,也不是过年的说道。现在,咱们就把社会上跟咱们有牵连的东西都忘掉了,也联欢联欢,算我们守岁了。”牛刚今天倒显得人情味儿了,“今天晚上,大家不拘形式,荤的也好,素的也好,能唱的唱,能跳的跳,会说的说,只要能让大家玩得高兴,玩得尽兴就行。”
  大家高兴了,也就少了些痛苦。大家尽兴了,也就忘记了痛苦。
  牛刚的建议并没有让号房里的气氛马上就好转起来,人们仍在郁郁沉沉地思量着自己的心事。这个环境,这个节日,那个人能有快乐起来的心情和兴趣?
  “现在就开始吧,先让麻杆他们来一段锣鼓家什,把气氛活跃起来。”牛刚见他的建议并没有让号房里有什么反应,马上就命令麻杆他们几个先来一段。
  说句实话,平时麻杆他们玩这一阵锣鼓家什挺是那么一回事儿的,个个摇头晃脑地忙活着,虽然手里并没有什么家伙什儿,但有模有样地显得很默契,就像唱大戏前开场的那阵锣鼓家什,口里咚咚锵锵的,让所有看见他们的人都赞不绝口。今天牛刚命令他们开个场子,他们倒显得配合得疏松生涩了。心情的原因吧!
  麻杆他们一阵锣鼓家什之后,牛刚又命令牛鼻子要搞上几段,不管是荤是素只要能让大伙儿高兴起来就行。
  要是赶在往日,牛鼻子得到牛刚的这句话,早就迫不及待地蹦起来张口了,尤其是要他弄荤段子的,他更有兴致,不假思索地就能把女人的那东西血淋淋地端出来。可今天,牛鼻子有点儿闹情绪似的吞吞吐吐地苦着脸说:“弄几段呀?弄啥呢?都是听过几百遍的段子了,也没有啥新鲜的。”
  “就弄平时说的那些吧。”牛刚见牛鼻子没有心情,鼓励着牛鼻子说。
  “那就给大家来段《莲花落》吧。”牛鼻子想了想,然后清了清嗓子,节奏也不如平日里明快地唱起来,“打竹板,说过年。说起过年泪涟涟,三十过后是初一,初二过后是初三。过大年,不自由,拜拜三教与九流。哪三教,哪九流,诸子百家在高头。诸子百家思想深,传下道理育后人。世事曲折多险恶,遇事需要自揣摩,休向别人说奈何。雪中送炭君子少,锦上添花小人多。有事临头多忍让,不忍就会把祸招。遭祸比人矮三分,才能看清朋友心。人情薄如一层纸,酒肉过后各自奔。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为人心高别气盛,忍气不怒为英雄。君子不计得和失,小人才会较得真。不怕纵横多作恶,报应来时才知迟。上天惩罚多残酷,妻离子散没有治。要问老天这为何,还得自己多琢磨。琢磨出来后悔晚,重新做人才为高。”
  牛鼻子的这段《莲花落》跟平时唱的词儿不一样,也不怎么押韵,可能是他根据眼前的情形从肚子里凑出来的。
  “唱完了?”牛刚见牛鼻子住了嘴,有点儿遗憾似的问。
  “完了。”牛鼻子摇了摇头,回答说。
  “你就再来一段吧。”牛刚见号房里的气氛并没有什么好转,吩咐牛鼻子接着来。
  牛鼻子又摇了摇头,沉沉地说:“没心情。”
  “你别没心情呀,今晚大家就看你的了,你就再来一段,接下来我让别人搞。”牛刚盯着牛鼻子,好像不是在命令牛鼻子了,像是在请,或者说是求。
  “还来什么呢?”牛鼻子有些难为情地皱了一下眉头。
  “别人过年吃荤的,咱们就听荤的吧。就给大伙儿开开荤吧。”牛刚想到了牛鼻子的长处,示意牛鼻子今晚尽管使出本事来开荤。
  “也没有什么荤开了,就给大伙儿来个《小寡妇上坟》吧。”牛鼻子想了想说,“既然大家都在看着我过这个年,牙齿打掉往肚里咽,我也就不想那么多了,《小寡妇上坟》之后我再给大伙儿开个大荤,来一段《十八摸》。”
  听说牛鼻子要唱《小寡妇上坟》和《十八摸》,号房里的气氛稍稍轻松了些。我不知道为什么牛鼻子要开荤了,号房里的气氛咱们就会轻松了呢。
  牛鼻子开始唱《小寡妇上坟》了,还有几个人在小声随和着唱,号房里的气氛真的好转了不少,真怪了!
  “……小寡妇我今年二十六,我的丈夫你咋就这么狠心地撇下我走,白天的日子还好过,夜里就我一个人睡炕头,想你……”牛鼻子来了心情,至情至真地唱完了《小寡妇上坟》之后,又开始荤得不能再荤地唱起了《十八摸》。
  夜在寂然地往深处滑动着,旧历的一年也在随着外面的炮仗残酷地向我们挥别着。
  牛鼻子的《十八摸》反复唱了两遍,接下来五音不全的大眼自告奋勇地与大家唱了《铁窗泪》和《十不该》。大眼唱完这两首歌之后,还要给大家唱《蚂蚱蹦跶》,有人说大眼唱得有些跑调了,不如让四脚唱《蚂蚱蹦跶》。大眼有些不大高兴,但还是依着大伙儿的意思让四脚唱《蚂蚱蹦跶》了。
  四脚的歌唱得还真有滋味,唱罢《蚂蚱蹦跶》,人们又纷纷要求四脚多唱几首。四脚也不推脱,又唱了《涛声依旧》和《摘下满天星》。
  在四脚唱《涛声依旧》的时候,我感到自己被四脚的歌声唤起了什么。是啊,夜色幽深依旧,涛声清新依旧,渔火闪烁依旧,只是故事不再依旧,你和我都不再依旧。我站在这样的时间末梢,你搭着时间的早班车,在你和我之间已经拉开了一段不能跨越的时空,我却依然能看得见远方那盏熟悉的渔火在闪动着那份曾经的美丽。尘封的记忆无法封结那个故事的诱惑,跳动的渔火渐渐膨胀成你那张生动的容颜,跳动着我们曾经的深深的感动。尽管我已经被时空疏远得愈来愈觉得无助,在每个夜晚,我却总是无法阻止曾经的故事在我的梦里重新上演,清丽如初,明朗如初,我亦深醉如初。尤其在今天这个夜晚,我不自觉地又想起你,想起曾经的恪守虔诚依旧,想起那些夜晚月照温馨依旧,想起夜鸟为我们吟唱依旧,只是……,我已经不再依旧,情缘已经不再依旧,岁月的沧桑无情地侵蚀着那些曾经的夜晚,一切一切,都已经被腐蚀成了我这份不会再有希望的期盼。我压抑着有关于你的梦,压抑着有关于你的联想,尽管我欺骗自己岁月不会改变你我,就像这亘古不变的夜。然而,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我无法向自己解释这夜夜无眠的泪眼无眠为谁,哭泣为谁。我总是幻想着自己能够穿越这段已被封固的日子,俯拾昨天的那份感动,让这个珍藏在心底里的梦能够兑现。可是,一切都已经无法逆转,我不知道你我是不是还能够再度携手走进那个不愿遗忘的故事,更不知道你我是不是还能够依恋如初,温暖如初。
  号房里的人们在为四脚的歌声叫好,纷纷要求他把《摘下满天星》再唱一遍。
  我很清楚,人们正是借助这近于起哄的叫好,试图忘掉这是除夕的夜晚,试图忘记这是在守岁。可我无法让自己的心情变成群星闪烁的天空,我很清楚这一切都与生注定,自己就像挂在天边的那颗冷冷的孤星一样,沿着自己的轨迹孤独地从过去走到现在,从现在走向未来,没有掌声,没有喝彩,别人淡然无谓的眼神分明是在诠解着他们淡然无谓的看戏心情。不会被关怀,不会被关爱,自己悉心投入的剧情也不会给别人冷漠的心情留下什么感动。就这样寂寞地在自己的舞台上演来演去。或许可以习惯寂寞,或许可以投入的深刻,别人的心情、别人的眼神,自己也一样可以淡然无谓。孤独久了,就不再孤独了。慢慢学会珍惜那份自我感动,慢慢学会珍惜那份自我安慰,学会畅饮孤独,学会畅饮寂寞,把希望珍放在自己的梦里,悲哀属于自己,别人认识不到,也感受不到。成功属于自己,骄傲属于自己,别人不会分享,别人也不会理解。成功与失败同在,悲哀与骄傲同在。困惑,迷茫,清新与清醒。天地悠悠,旅程悠悠,拒绝眼泪,拒绝悲伤,拒绝喜悦,拒绝疯狂,拒绝语言,拒绝沉默。不管前路是不是还会险恶,不管身后还会留下什么,倔强的心愿不再允许自己有半丝的推诿和退却。面对自己无助无援旅程,一个人独自闪烁在那片属于自己的幽深的夜空,照亮自己面前展开的新的征程。在这个新春与旧岁交接的时刻,我只能如此宽慰自己,只能如此警示自己。这也算是我今年守岁与辞岁的宣言吧。
  号房里仍在折腾着,忽然,大墙外传来了一阵很响的炮仗声,噼噼啪啪,热热闹闹地炸了很久,紧接着,四周同样响起了这样的炮仗声,蜂蜂拥拥,分不清此起彼落了。大伙儿心里都很清楚,这样的炮仗声是彻底地送走了过去的一年,新的一年也在这样的炮仗声中开始了。大伙儿一下子沉默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同一种的怅然与失落。这样的气氛让人难以置信,就在刚才,这个号房里曾经举行过一场特殊的辞旧迎新晚会。
  外面炮仗声越发热闹了,大伙儿都在无声地静听着这样的炮仗声。我很清楚,外面传来的每一声炮仗声都在残忍地炸裂着这些人的心。
  号房里的灯依然是这样昏昏沉沉地照着,就是在这样的昏黄的灯光中,我仿佛看到了时间在残酷地流经我们这个号房,穿着盛装的新年亦是如此残酷地擦过我们这个号房。社会上的人在轰轰烈烈欢欢乐乐地过年,我们这些人却在寂然地守着时间,在沮丧失魂中想象着别人过年。我不敢想象家人这个时候又会怎样过这个年。
  没有人躺下来睡觉,大家都在静静地坐着。忽然,H所长出现在上面的窗子前,他先是拱手向我们笑了笑,向我们道了一声新年的祝福,然后不解地问我们为什么还不休息。
  在H所长的监视下,我们这些人都躺下了。
  H所长见我们躺下了,就去了别的号房巡视了。
  大伙儿静静地躺着。我知道,在这个大年初一的凌晨,没有人能够睡得着,更何况外面的炮仗声在赛热闹似的炸响着。我静静地用被子蒙上头,尽管蒙头睡觉是被监规严格禁止的,我只是想用被子隔阻外面那一声声炸心炸肺的炮仗声,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蒙上被子之后,我的泪水已经汹汹涌涌地流了下来。尽管我不去想此时家里人是在怎样过年,尽管我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家里的人是在怎样过年,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想了。往年的春节,有我在家里,年过得虽不是那么富足,但很温馨,很温暖,很有滋味。虽然父母平时并不迷信,但大年初一的早上的这顿饭前,他们还是会虔诚地跪到神像前为我许下许多的愿心,我再跪到父母的面前为他们磕上三个响头,然后一家人围在一起热气腾腾地吃饺子。今年这个春节,我不知道父母会为我许下什么样的愿心,更不知道会有谁能替我在父母面前磕那三个响头。此时,我只能这样守在被窝里在心里默默地向远处的父母道一声祝福了。
  天色就这样在我的无眠中渐渐地亮了起来,外面的新年气氛也因此变得清晰清新了。
  或许因一夜无眠,这个时候我倒觉出困意来。睡上也好,梦里去与亲人好友一起过这个年吧。尽管我不能保证梦里就能见到亲人,但我还是希望能够见到亲人。就这样,我竟然渐渐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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