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一道强光映在我脸上，我睁开惺忪的双眼。轩辕正拉开窗帘，让耀眼的阳光照射进来。
　　“囡囡，起床了。带你去吃正宗的凉皮、肉泡馍，锅盔。”我在轩辕的千呼万唤中懒洋洋地起身，洗了澡，梳了头，整个人清清爽爽的，然后挽着轩辕的手，走出酒店。
　　天空万里无云，骄阳似火，暑气蒸腾。我戴上一顶宽檐遮阳帽，牵着轩辕的手走在县城的街道上。县城分有老城和新城，轩辕喜欢逛老城，老城的建筑更彰显浓厚的文化底蕴和岁月的沉淀。尽管烈日炎炎，一走进光线暗淡的店里，屋顶上吱吱作响的吊扇在打转着，暑气一下子消散。轩辕点了一碗羊肉肉泡馍、一大碗凉皮、一碟锅盔、一份肉夹馍，一份菜馅饼，一份牛肉串。因轩辕是本地人，说着本地方言，店老板给的份量都很足。
　　店老板把凉皮放在我面前，他看得出我是外地人，对我说：“凉皮来了，趁热吃。”
　　我一愣，凉皮趁热吃？轩辕笑了，这是热凉皮，味道独特，是当地的一绝。我用手机把每一道美食拍了个照，然后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眼睛顿时睁大，味道鲜美独特，果真是一绝。
　　品尝美食之后，轩辕带我游览当地的古建筑。然后去西安，用三天的时间寻访古迹，有人说过，旅游就是北京看墙头，云南看石头，陕西看坟头。我望着苍茫的天空，感叹道：“来西安三天，就上了三天的坟。”轩辕一愣，继而放声大笑，捏着我的脸就是狠狠地一吻。从山上下来，我口渴难耐，不远处有家服务站。几辆重型卡车停在服务站的空地上，轩辕牵着我去买两瓶水。
　　“两瓶百岁山。”轩辕跟服务员说。
　　“小弟。”身旁一个司机大佬叫了一声。
　　轩辕转过身：“姐夫。”
　　两人热烈地拥抱着。多年未见，轩辕见到姐夫，很是高兴，拉着姐夫，顺便也叫上姐夫的几位朋友一起去吃饭。姐夫要卸货后才去吃饭，大家约好在中山路的一家老店见面。一路上，轩辕跟我说起了他们的家事。
　　轩辕的老家早年住在深山里，父亲轩辕峰当兵退伍回到山里，因不甘贫穷，做起了贩卖水果的生意，把山里的水果拉到镇上卖。在镇上认识了同样是卖水果的姑娘云芊芊。两人好上了，结婚之后很快生下了大女儿轩辕旭，几年后生下小儿子轩辕昶。儿子从小聪明伶俐，为了儿子的将来，为了能上个好学校，全家人来到县城。轩辕峰没日没夜披星戴月地从各地贩运水果，云芊芊在水果市场要了一个摊位，艰难营生。夫妻辛苦打拼多年，在县城贷款买了一套学区房，把户口转了出来，两个孩子可以进县城最好的学校读书。轩辕旭大学毕业后，在一家铜矿公司做质检员，认识了同单位的司机史咏，结婚不久，轩辕旭患上肺炎，于是被迫辞职。一场大病，用光了小两口的积蓄，还欠了不少债。轩辕旭病好之后，发现怀孕，云芊芊把女儿接过来，母女俩一起守着水果摊，史咏为了养家，也从单位辞职，跟人合伙跑起了运输长途。
　　我们来到中山路的老店，等了不久，史咏和他的三个朋友也赶到。大家点了麻辣鱼、大盘鸡、粉带、红焖羊肉、八宝辣子、腊汁肉、杂羔汤、红油米线，满满一大桌。
　　几个男人得知我是轩辕的媳妇，外地人，全都笑开了。
　　史咏笑着对轩辕说：“什么时候退伍？带媳妇回到咱们县城，在城里买套房子，跟妈住得近，将来有了孩子，妈照顾也方便。”
　　轩辕平静地说：“退伍的事还早呢，我老婆有份很体面的工作，家庭条件也非常好。如果退伍了，我考虑会留在老婆那里工作。”
　　“不回原籍？”史咏愕然，“转业都是回原籍。”
　　“不回。我岳父说了，若要转业进事业单位，他就找朋友。”
　　史咏一愣，喝了口酒，向轩辕打听我的家庭情况，听说了我的情况，几个男人顿时惊呆，史咏感叹道：“娶得这么好的老婆，妈应该为你高兴才对。”
　　提到这件事，轩辕满腹怨气：“囡囡一进家门，她就给脸色看。她答应了丁家，也看好丁开英做她的媳妇。”
　　我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饭，喝自己的汤。他们男人的谈话，我不方便插话。
　　轩辕夹了一筷子的羊肉放在我碗里，对史咏说：“我老婆单纯可爱，聪颖淘气，哪里像丁开英那样一肚子的弯弯肠子？她家里的人阴险可恶，满脑子的坏水。结婚是终身大事，妈竟然不给我面子，婚礼都不来参加。”轩辕越说越气，索性把丁开雄做的坏事也说出来。史咏几个男人听了惊得目瞪口呆，义愤填膺。
　　“妈的，一定是丁开英唆使妈不去的。丁开雄就是一地痞恶棍，若是我在家，我踢爆他菊花，让他躺在床上起不来。”史咏怒拍着桌子骂道。
　　轩辕说：“已经撕破脸了。我冲进他家里，把那狗杂种狠狠揍了一顿。我叫他马上清洗干净，他若不做，我就把那坨东西塞进他嘴里。”
　　几个男人大笑起来，他们一边大口吃菜，一边大口喝酒，爽快地聊天。
　　史咏说：“你这么出色优秀，凭什么要娶那种家庭条件差，自身也不出色的的女子？他们丁家是小区里出了名的泼赖户，我第一次把重卡停在小区的路边，丁开雄的三轮车经过我的车旁，他自己躲闪不及，翻下车，他硬说是我倒车撞倒他，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是在讹诈。他说不过我，当场叫来一帮人说要扎破我的车胎，我气得很，白赔了三百块。”
　　“地痞流氓作风。”轩辕说。
　　“你的事，小旭没跟我说过，她知道我跟丁开雄有过结。一跟我说，我肯定是反对你跟丁开英好。丁开英那个人，长着一张蛇精脸，看了教人不舒服。丁开雄更不说，就是一混混，骨子坏透了，看人不顺眼就要做掉人。这个家庭的人，最好离远远的。”
　　“妈是实诚人，丁家人会做表面工作，谁对妈好，她就对谁好。丁开英一见到妈，嘴巴就叫得甜。妈是卖水果的，丁家是卖豆芽菜的，门当户对。”轩辕无奈地说。
　　一个剃光头的男子说：“门当户对是许多长辈心中不能违背的婚姻铁律。最近有份《中国家庭发展报告》显示，八十年代之后，中国相同和相近文化程度的男女婚姻匹配比例明显提高。‘男高女低’的婚配模式减少，一个足够优秀的男子，他对老婆的挑惕和要求势必会变高，凭什么男的那么努力，只能找个‘拖后腿’的女人做老婆？婚姻的幸福感来自两个人的成长和经营，而不是为了家庭的牺牲和委曲。婚姻的本质，说穿了就是一场交易，也是一场资源的置换与整合。”
　　另一个留胡子的男子说：“没错，结婚的对象说白了，要选择的就是人生的合伙人，谁不想找一个自带资金，实力过硬的对象？选择实力相当的另一半，是人之常情，不是嫌贫爱富。”
　　另一个年纪最轻的男子笑说：“但凡有能力的男人，在挑另一半时，对相貌品质、物质条件、经济条件、家庭背景和文化水平都会在意，何况更优秀的男子？”
　　光头笑说：“娶个有钱人家的女孩子，少奋斗二十年，谁不想？但是没机会，没缘分。现在轩辕娶到了他中意的女子，你要狠狠地幸福下去，别理你妈怎么想。”
　　轩辕颔首着，转过头，柔声地问我：“囡囡，吃凉皮吗？”
　　天气那么热，我正想吃凉皮，轩辕正好问中我的心思。
　　“你老婆一看相貌就知道是家里的乖乖女。”年纪最轻的男子轻声跟轩辕说。
　　轩辕发出轻快的笑声：“我老婆清纯干净，完美无瑕，读书时就有两个条件相当好的男子追她，我急得不得了，担心得要命。调去新疆，我是日思夜想，忧心忡忡；调到西藏，我一有时间就是写信，拚了命也要保住这份得之不易的感情。若是错过了她，这辈子我找不到比她好的女子。上次我妈差点搞黄我的事，娶不到囡囡，我一辈子都不结婚。”
　　几个男人放声大笑，凉皮端上桌，轩辕把凉皮放在我面前，宠溺地看着我吃凉皮。
　　
　　在西安这些天，我们每天都在赶景点，回来疲惫不堪，洗了澡上床就睡。旅游如果是赶时间的话，其实就是找罪受。我感到睡眠是严重不足，手机响了，我都懒得接。手机响个不停，轩辕从卫生间探头出来，叫我接听。我懒洋洋地抽出一只手寻找手机，来电显示是史咏打来的。我划开界面，“喂”了一声，史咏要轩辕接听，说家里出大事了。我说轩辕在卫生间，史咏挂了手机。十分钟之后，史咏又打电话过来，轩辕从卫生间出来，沐浴过后，浑身洋溢着清爽的气息。他坐在床上接听，没说两句，轩辕像根弹簧似的整个人从床上惊跳起来，我鲜少看见轩辕是如此慌乱急躁，他眉头紧蹙，焦虑地听着电话。
　　“囡囡，我们赶紧回去。”轩辕挂了电话对我说。
　　我不解地问：“出什么事了？”
　　“爸爸和姐姐开着农用车到山里进货，在进县城的转弯道上撞死了一对老人。”
　　我大吃一惊，真是流年不利，衰运到头。是不是在坟头边走久了，染了坟头气？轩辕已被家里的事弄得方寸全乱，衣扣都扣不好，衣领也拉不正，我们三两下收拾好行李，下楼结了账，在街上的饭馆囫囵吃完午饭，叫来一辆滴滴车，匆匆赶回县城。
　　史咏刚从医院回来，在小区门口遇到我们。回到家，家里阴云密布，死气沉沉。大姐像半个死人，斜躺在沙发上。见到轩辕回来，大姐一把抓住小弟，全身发抖，脸色苍白，语无伦次地描述着出车祸的经过。
　　大姐和家公在去山里进货时，农用车没问题，家公经常对农用车进行维护保养。他们拉了货在附近的小镇市场停留过半个多小时，把水果批发给几个熟客。出了小镇，农用车的刹制开始不灵，在接近县城的一个弯道刹制完全失控，撞死了一对正常开三轮车赶集的老夫妻。突如其来的横祸让家公一时气火上涌，交警一来，家公没说两句，突发脑中风，把大姐吓得惊慌失措，打电话叫史咏过来，一车的水果来不及处理，跟着警车先把家公送进医院抢救，家婆接到消息赶到医院护理。
　　轩辕一听大姐的描述，就觉得车祸发生的蹊跷。
　　“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这车祸来得奇怪，一定有鬼。”轩辕思忖地说。
　　大姐脸一呆，颤着声说：“小弟，你该不会怀疑是楼上那个畜生干的吧？”
　　“我就怀疑是他。爸爸开了几十年的车，是个车技娴熟的司机。这个时候出事，能不让人感到奇怪？”轩辕说。
　　大姐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半天说不上话。
　　轩辕转身对史咏和我说：“我去报警。”
　　“小弟，我跟你去。”大姐站起身，拉着史咏一块出门。
　　傍晚五点多，家婆从医院回来。我坐在沙发上喝茶，吃着石榴。我抬头正想叫她，见她黑着一张脸，心一凛，张开了的嘴巴又给硬生生闭上。她走进厨房，似乎准备在做饭，她把锅具弄得砰砰作响，把满腹的怨气撒在上面。嘴里一边在骂骂咧咧，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知道绝不是好事。一旁的盼盼也不玩玩具了，睁着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房门开了，轩辕三人回来。家婆还在厨房里喋喋不休地咒骂着，她也许在气头上，没听到门响。轩辕走到厨房门边，站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生气地说道：“这事关我老婆什么事？”
　　家婆放下锅铲，悲愤地叫着：“怎么不关她的事？她一来，这个家就倒大霉。现在好了，出大事了，要赔人家几十万，我们家就是卖了房子卖了车子，倾家荡产，也凑不到这笔钱。卖了房子我们全家住哪里？你爸爸单是抢救的费用，一下子就花去两万，住院也要花一大笔钱，我们上哪里筹这笔医疗费？”
　　轩辕怒斥道：“这件事跟我老婆没有任何关系，你别把一切推到她头上，要怪就怪你不征得我的同意，与丁家订亲。丁家有什么好的？他们家每天都在做丧尽天良的事，你不举报不要紧，还想让丁开英做你的媳妇，简直是助长他们家的歪风邪气。我岳父救了爸爸，你不感恩也就算了，还跟丁开英把我和老婆的宿舍弄得像垃圾场，是可忍孰不可忍。不仅如此，你还带丁开英到部队找我，扰乱我的心情。丁开英根本就不是个好人，两次去部队，在部队领导面前告我的状，逼我娶她。越是这样，我越是厌恶她。我带老婆回来，丁家就开始不停地制造事端，你不帮我老婆，反而跟丁家站在同一条线，简直是荒唐！”
　　家婆没想到儿子居然跟她破天荒顶撞起来，惊呆住了。
　　大姐也站出来帮小弟说话：“妈，在对待囡囡的事上，你做得确实不对。她一点错都没有，她很无辜的。小弟从来就不喜欢丁开英，你为什么硬要订这门亲？说实在话，丁开英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她一样都比不上囡囡。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小弟这么有出息，当然要找个跟他般配的女子，丁开英好在哪里？前几天，我听说丁开英三年前因为在医院出了一单医疗事故，被医院开除。所以她急着嫁人，嫁给军人说出去多体面，还有人养。可是她的算盘算空了，小弟根本不喜欢她。她现在在私人诊所打工，还跟一个卖彩票的男人有密切来往，这一切她一直在瞒着我们。你为什么要帮她说话？她嘴甜，叫你两声你就心软，就喜欢她，可你知道她有多少心眼吗？旁观者清，小弟的战友都说她心地不好。你的心那么软，为什么不对囡囡好一点儿？她才是我们的家人。”
　　家婆是彻底惊呆住了，许久说不上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