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内幕揭秘（上）

　　银杉树的栽种片区还是那么繁忙，确切地说，比以前更忙了；运输、卸货、搬运、挖坑、培土、浇水……几乎就像一条流水线。
　　秦明月也不打算再去其他区域了，通过对园林局的走访，已经可以发现，二期绿化工程所有的重点、难点和疑点，都集中在了这些成本不菲的银杉树上。
　　秦明月走在种植区的土地上，来到一颗银杉树前，用手拍了拍树干。
　　园林老工又走了过来。
　　“秦教授，您又来了？”
　　“哦，过来看看。张师傅，我刚刚去了你们另外一个种植区，怎么这些问题还是如出一辙，丝毫都没有改变呀？还有，我发现你们每个区的人手都变少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能有啥办法？还不是让工期给催的！老板把人手都平均分配到每个区去了！”
　　秦明月吃了一惊：“怎么？还在催工期？”
　　“以前吧，是园林公司的老板催工期，现在不一样了，连园林局都开始催了！对我们的要求是，只要是银杉树的栽种片区完工、成型，立刻就要报请验收，不然也是会有处罚的！”
　　秦明月不禁仰天长叹：“连我给肖长勤写信都不起作用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春华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室里，忐忑不安地盯着桌上的手机。
　　无聊的是，工作量相比从前至少锐减了三分之二，忧虑的是，朱立和陈小树回到长州了吗？
　　这几天手机一直都没有动静，但又似乎随时都会响起。
　　林春华很清楚，当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就是警报信息来临的时候。但糟糕的是，除了待在这栋大楼里面，他并没想出什么万全的应对之策。
　　手机响了！
　　林春华看了看来电显示，感觉伸出去的那只手，冰凉得如同冻库里的凤爪。
　　“喂，小树啊？”
　　“林助理，我和朱立已经回长州了，什么时候咱兄弟喝个酒、聚一聚啊？”
　　“哦，回来了，那个……陶总没告诉你们，我已经不在公司了？”
　　“说过了。不在公司也不影响咱们兄弟的感情吧？这顿酒咱们是肯定得喝的，你说是吧？”
　　林春华急速地思考着可以推脱的理由。
　　“是这样啊，小树，我现在刚去新单位，很多事儿还没理顺，经常都在加班。要不，等我把工作安顿好了，再出来喝酒，好吗？”
　　“也行吧，那我等着你啊。”
　　朱立和陈小树终于回来了，一回来就急着要见面，除了自己，目标还会是别人吗？林春华深切地感受到，危险已经埋伏在身边了。
　　他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冯成忠，那就是陶成业为自己设计、安排好的下一个归宿，失踪、断联、消失，彻底地消失……
　　这一刻，除了纪监委，除了沈永捷，还有谁能把自己从这双魔爪中解救出来？
　　“喂，沈永捷吗？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啊……不在咖啡厅了，你把车开到长河新区管委会负一楼的车库。别下车，就在那儿等我，还是八点，就这样啊。”
　　
　　秦明月写给肖长勤的信，并非完全没起作用，至少肖长勤在给园林局打过招呼以后，还在向孙赫叮嘱和强调银杉树的栽种问题。
　　“最近一直有人反映，在银杉树的栽种上存在品质差、赶工期、敷衍了事的现象，你得引起重视啊！再怎么说这也是市政工程，而且还是徐书记最喜欢的树，这你是最清楚的了！提醒一下你表哥，让他上点儿心，别搞出什么麻烦来！行，就这事儿，你先忙！”
　　肖长勤挂上电话，刚看了几页文件，桌上的电话机又响了起来。
　　“肖市长，是我，刘松林。”
　　“哦，松林呐，有什么事儿吗？”
　　“肖市长，昨晚回去我又想了想，可能我的意思没有表达得很清楚，我的真实想法是这样的，也可以算是我的一个大胆的建议吧。”
　　“嗯，你说。”
　　“您不是明年就要退了吗？那有没有想过……现在就退下来，提前享享清福啊？”
　　肖长勤吃了一惊：“什么？现在就退下来？松林，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个建议和昨晚上说的事儿有联系吗？”
　　“这两者之间肯定是有联系的。您如果现在退下来，最有可能顶替您位置的人是谁？那肯定是梁定南呐！梁定南一旦上了位，您就可以想办法把我推到梁定南现在的位置！这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吗？您认为呢？”
　　肖长勤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还是有些发懵。
　　“松林呐，坦率地说，我还从来没考虑过要提前退下来，你这个想法是有些创意，不过，我现在可没办法答复你。”
　　“您不用马上就答复我，我说过，这也是我的一个建议和想法。总之，松林的仕途和前程就拜托给您了，钱的事我会再想办法，松林绝不会辜负您对我的栽培和帮助……”
　　“行了，先别说这个，我考虑之后再答复你吧。”
　　肖长勤挂上电话，眉头皱了起来。
　　
　　赵长海听完李江涛送上来的监听音频文件，摘下耳机，一脸的得意之色。
　　“我的判断没错吧，这件事情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刘松林显然已经和肖长勤见过面，委托他办理举荐上位一事，连钱够不够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由此可见一斑呐！”
　　李江涛感觉还是没什么把握。
　　“可是，赵局，这项工作未经上级同意，用这种方式得到的材料，别说交给纪监委，就算是徐书记知道了，恐怕也会怪罪的呀。”
　　赵长海将耳机扔在了桌上。
　　“江涛，你多虑了。这些材料交还是不交？用什么方式去交？主动权都在我们手上，你担心以后的事干什么！听我的，继续保持监听，一定还会有更大的收获！”
　　
　　林春华从车库的一边匆匆走过来，拉开车门，像一只猫一样钻进了车里。
　　沈永捷回头看了看林春华。
　　“我说你怎么搞的？约在这个地方见面！你以为我们在拍电影呢！”
　　“大哥，现在情况有变！我得到消息，朱立和陈小树已经回长州了！”
　　段风丽问道：“朱立？陈小树？这两个人是谁？”
　　“就是把冯成忠押到西双版纳看管起来的那两个人。”
　　“原来是他们两个，他们回来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了！打过几年交道，这些人的行事风格我太熟悉了！我要是出现在公开场合，铁定是和冯成忠一样的下场！”
　　沈永捷问道：“你不是陶成业最信任的人吗？怎么……他的手下还要对付你？”
　　林春华轻叹一声：“实话告诉你们吧，在上次见面之前，我就已经离开陶成业了！”
　　“你和陶成业闹掰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总之一句话，陶成业认为我出卖了他，可实际上我什么都没做啊！他把朱立和陈小树叫回来，摆明了就是要对付我，我要是一露头，不是被软禁就是被灭口！”
　　段风丽说道：“那这样说来，你岂不是很危险？每时每刻都活得提心吊胆。”
　　“我现在的身份是管委会副主任顾文君的助理，我让顾主任在管委会里面给我找了一间屋，吃饭、睡觉都在管委会。只要我不跨出管委会的大门，他们就不敢把我怎么样。”
　　“你和陶成业闹掰的事儿，顾文君知道吗？”
　　林春华摇了摇头：“她应该不知道，顾主任这个人没什么城府，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你们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沈永捷说道：“那还是接着我们上一回的话题，说说江海湾的事儿吧，老规矩，我还是要录音的。”
　　沈永捷拿出录音笔，按下了开始键。
　　“资料显示，方利山的汇景台，地价是每亩一千万，而陶成业的江海湾，地价却是每亩七百万。相邻的两块地价格差异如此之大，陶成业和刘松林存在权钱交易吗？”
　　“陶成业和方利山都想拉拢刘松林，但明着送钱是有风险的。后来我们打听到，刘松林的儿子刘志鹏在生意场上是个败家子，所以打算从刘志鹏入手，通过联络刘志鹏来拉近和刘松林的距离。”
　　“是你去找的刘志鹏吗？”
　　“没错，是我，可是当我找到刘志鹏的时候，发现刘志鹏的婚庆公司刚刚才建立起来，显然是有人走在了我们的前面，已经和刘志鹏搭上关系了。”
　　段风丽问道：“你们调查过这人是谁吗？”
　　“当然查过，是方利山出钱让刘志鹏有了这家婚庆公司，不过具体出了多少钱，我就不清楚了。”
　　“那你后来是怎么办的？”
　　“我把这个情况反馈给陶成业，他又想了一个招儿，通过关系把长州歌舞团的一个美女介绍给刘志鹏做了女朋友，才终于和刘志鹏搭上了关系。”
　　“江海湾和汇景台如此巨大的价差，恐怕不是一个美女可以搞定的吧？”
　　“那是当然了，陶成业还打算送给刘松林一套房子和一笔钱，江海湾有一套一百八十平米的跃层房，一直空着的，你们知道吗？”
　　“这个我们知道。”
　　“那就是陶成业送给刘松林的房子。不过这房子明着送也是不行的，还是得通过刘志鹏送出去才行，因为如果刘志鹏买了房子，自己不住拿给父亲去住，那是无可厚非的，也不会引起别人的猜疑。”
　　沈永捷问道：“可刘志鹏拿得出这么多钱去买房子吗？”
　　“那套房按我们当时的售价，总价也得要二百五十万，刘志鹏哪有这么多钱？再说了，就算拿得出也不能让他花钱呀，否则那还叫送吗？”
　　“那你们是怎么操作的？”
　　“找个人把钱送过去呗！我们找了一个人，以和婚庆公司合股的名义，把这二百五十万打进了刘志鹏的账上，这样刘志鹏就有钱去买房了。”
　　“买下这套房以后，为什么刘松林一直不住进去呢？”
　　“刘松林刚拿到这套房，市里面就把他调到卫北区做了区委书记。从兴平区到卫北区隔着多远呐，跑来跑去太不方便，刘松林就只能把房空着，自己去卫北区上任了。”
　　“我想知道，给刘志鹏入股送钱的那个人是谁？”
　　林春华犹豫了一下：“他……他叫林斌，是我哥。”
　　段风丽忍不住叫了起来：“什么？林斌？”
　　林春华很是诧异：“怎么？你们……认识我哥？”
　　“不认识，以前听过他的名字。原来你哥是在给陶成业做事！”
　　林春华摇了摇头：“其实，也不叫做事，只是一种松散的合作关系。”
　　沈永捷说道：“你描述一下，你哥是用什么方式和陶成业合作的。”
　　“现实当中，有一些事情是陶成业不想和自己扯上关系的，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能代替他的人站出来，替他说话、替他办事。恰好我哥精明能干，又和我是亲兄弟关系，双方都信得过，所以我哥就时常代表陶成业做一些事情，自己也能从里面赚一些钱。”
　　“也就是说，实际上充当的是一个代言人的角色，对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
　　段风丽问道：“你哥去给刘志鹏入股送钱，刘志鹏知道这里面的真实目的吗？”
　　“当然知道，这钱本来就是交给他买房，然后转送给刘松林的。”
　　“你刚才说，陶成业还有一笔钱要送给刘松林，你有这方面的证据吗？”
　　林春华耸了耸肩：“我知道他肯定送了钱，否则刘松林不会给他那么低的价，可他是不会让我出现在现场的。”
　　沈永捷看了段风丽一眼，略微犹豫了一下。
　　“这套房前不久被刘志鹏转手卖出去了，你知道这里面的情况吗？”
　　林春华有些意外：“啊？卖出去了！前段时间我一直在忙公墓销售的事儿，江海湾那边就没怎么关注过了……”
　　这时，林春华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顾主任呐，我在楼下呢……哦，您回办公室了！行，知道了，我马上上来！”
　　林春华挂上了电话。
　　“顾主任要回来加班，我得上去协助她，咱们又只能下次见面了。”
　　
　　林春华离开了。
　　沈永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今天最大的收获，就是解开了我心中之前最大的疑惑，那就是，林斌就是陶成业的代言人！”
　　段风丽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这一点的？”
　　“当然是从百盛宾馆那个案子，我来问你，百盛海鲜城是谁修建的？”
　　“陶成业啊。”
　　“那是谁在负责管理呢？”
　　“林斌。”
　　“按照林春华的叙述，林斌实际上是代替陶成业在管理海鲜城。那为什么江湖传言，海鲜城是赵长海的私人产业，而不是陶成业的呢？”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陶成业修建了海鲜城，以此来结交赵长海。但赵长海是不可能花费时间和精力来管理海鲜城的，所以他就委托了陶成业来管理，陶成业又委托了林斌来管理海鲜城，是这样吧？”
　　沈永捷点了点头。
　　“从逻辑上分析是这样的。在长华停车一案当中，林斌还是翔宇实业公司的股东之一，那就意味着，陶成业可能也参与了这个案子！这其中唐文培肯定是谢志文的代言人，林斌是陶成业的代言人，还有一个杨文旭……”
　　“这个我们以前分析过，杨文旭很可能是赵长海的代言人！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最主要的是，杨文旭早年受过重伤，语言和行动都有很大的障碍，就算有人查到杨文旭，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反过头来看这两个案子，陶成业和赵长海都牵涉其中，但两个人都隐藏得非常好，我们至今都找不到能够指控他们的有效证据，除了眼下的林春华和那个未曾谋面的林斌。说起来，这个林斌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林春华呀！”
　　“本来正准备问，在哪儿能找到这个林斌，谁知道他又走了！”段风丽突然脸色一变，“你说林斌……会不会已经被陶成业杀了灭口了？”
　　沈永捷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陶成业要是杀了林斌，那林春华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公诸于众啊！这样对他自己也是很不利的。”
　　“那陶成业会不会同时追杀这兄弟两人呢？”
　　沈永捷笑了起来：“好了好了，别猜了！下回见到他，直接问问林斌在哪儿不就行了。”
　　
　　严格地说，肖长勤并不相信王银珍的头脑、智商和政治经验，能比自己想得更远，思虑得更周全；但对于某些事情，如果换一个人、换一种思考的角度，兴许可以迸发出不一样的火花呢？
　　考虑再三，肖长勤还是把刘松林那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想法，抛给了王银珍。
　　“你说……这刘松林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搞得我是措手不及呀！”
　　王银珍偏着头，认真地思索了片刻。
　　“其实……他说得也有道理！站在你的位置，你现在退和明年退没什么不一样，可对于别人，那就有区别了！”
　　“能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你现在退下来，等于是同时空出来两个副市长的位置！论能力、论资历，只有梁定南能顶你的班。梁定南一上来，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刘松林举荐到梁定南的位置上去了，不是吗？”
　　肖长勤白了王银珍一眼。
　　“你想得简单！你以为梁定南就没想着把这个位置留给潘华峰？”
　　“梁定南是可以这么想，可如果要论在徐书记面前说话的分量，你还是强过梁定南的嘛！这是你的优势，也是刘松林的优势啊！”
　　肖长勤思索着，没说话。
　　王银珍却继续发表着自己的高见。
　　“我真觉得，你就该现在退下来！你想想前段时间的谢志文和长华停车案，让你多难堪！你能保证后面一年就不会出现第二个谢志文？真要再出现类似情况，不用你自己说，徐书记也会叫你退下来的！那个时候，你还能在徐书记面前说上话吗？趁此机会捞一把再急流勇退，多好啊！”
　　肖长勤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能再有第二个谢志文了……”
　　
　　段风丽站在客厅的中间，惊讶地看着房屋的装修。
　　她记得上一次站在这里时，这间房子还是空空如也，而如今，整套房已经一应俱全，几乎就可以拎包入住了。
　　孙赫一脸陶醉地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之作。
　　“怎么样？装修效果还不错吧？反正我是觉得挺满意！”
　　段风丽走到客厅的一面墙前，端详着墙上的一幅古画。
　　“孙赫，这画从哪儿来的？”
　　“古玩市场淘的，你猜多少钱？才几百块！因为只是一幅临摹的作品，所以卖不上价。”
　　段风丽缓缓地走到阳台上，孙赫跟了过来，将一只手搭在了段风丽的肩膀上。
　　“风丽，你看现在房子有了，咱们的感情也到位了，是应该确定我们的归属了！我打算把婚期定在元旦，你看好不好？”
　　段风丽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好啊。”
　　“元旦是新年的第一天，预示着我们会有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新的未来！多好的寓意啊！”
　　段风丽淡淡地笑了笑，抬起手捂住了头。
　　“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头有点儿晕，我想先回去了。”
　　“那行，你就先回去吧，我再看看他们干活儿。”
　　段风丽离开了，孙赫也关上了客厅的房门。
　　陈洪亮站在墙壁前，也仔细地端详着那幅古画。
　　孙赫笑了笑：“陈师傅，看不出来，你也喜欢鉴赏古画啊！”
　　陈洪亮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哪儿懂这个！我是看着好玩儿！”
　　“可这幅画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呀。”
　　“我是觉得……好像在哪儿看到过这幅画……”
　　“这很正常，像这样的古画，学习、临摹的人很多，在好多地方都可以看到类似这样的画。”
　　“也许吧……我去干活儿了。”陈洪亮转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