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三章

　　林长发终于赶在腊月二十四小年这天返回了家乡。
　　林长发是乘中国华南民航的飞机返乡的。
　　前几天他乘15次特快列车硬臥票享受了一番在火车上睡觉的美好感觉，这美好的感觉一直尽情地睡到广州车站。下车后他随着匆匆的人流走向出站口。林六明眼疾，在久久的期待中一眼就辨认出了夹在人流中装簇一新的父亲，他恭迎上去欣喜地呼唤着爹爹，父子相逢别有一番情感。
　　林六明领引父亲到部队驻地军人招待所后不久，连、营、团首长们纷纷前来探视，关怀备至喧寒问暖。林六明的战友尤其是家乡战友们亦络绎不绝地来住所看望林长发。林长发忙不迭地拿出已炒熟了的花生、黄豆及油炸薯糕家乡特产款待官兵们。大家谈笑风声尽显军民一家亲。
　　部队决定，以团的建制单位请林长发作农村改革开放后以农民勤劳致富为主要内容的形势报告。
　　形势报告会设在团部的阅兵场。
　　那天上午，阳光灿烂，阅兵场军旗飘扬軍歌嘹亮。阅兵台两旁分坐着团部各首长；官兵们以连建制单位秩序井然席地而坐。形势报告会由团政治部陆主任主持。陆主任热情地致毕欢迎词后全体官兵起立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林长发登上阅兵台作形势报告。
　　昨天晚上，团长、政委亲临团部为林长发举行了一个小型的欢迎会。欢迎会上团长告诉林长发，形势报告会已定在明天上午举行，请他作好准备。林长发说自己没什么文化不能照孔夫子文章念，怕报告作不好，但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是记得很清楚的，也能够说出个子丑寅卯。团政委笑着说，我们请的不是孔夫子来念文章作形势报告，而是请的林老伯你老人家来作自己亲身经历农村改革开放以来的形势报告，不念文章作的报告更具体更生动更好，同志们更喜欢听。林长发连连说那就好那就好。这时候陪同父亲林长发一道来团部参加欢迎会的林六明提出了一个问题，他说：‘’我爹爹他记性很强，说话的条理也很清晰，我相信爹爹能把形势报告作好。可是，我爹爹不会说普通话。虽然团长、政委以及一部分战友与我爹爹同一个省，能基本听懂我爹爹说的话，但是大部分战友是外省人，恐怕难听懂。我爹爹刚来部队时我就要他把最常用的“咯”说作“这”，把“呷”说作“吃”，把“冇”说作”没‘’，以便于交流。我爹爹当时是记住了，可是没多久全都忘记了，他仍然说的是家乡俗语。由于这个原因我耽心我爹爹作报告的效果会大打折扣。‘’林长发说：‘’六明讲的实在，要我在天把两天日子改用部队里的话，（他把普通话说成部队里的话。）咯样我还真改不过来，请部队大、（他欲说出大脑壳这词儿，忽然想起六明再三叮嘱自己不能叫大脑壳而称呼首长，于是即忙改称。）大首长不要见怪。不过，我也想了一个办法，看部队首长同不同意。说来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屋里喂了几十头猪，县里的李开云县长陪着毛主席的先生徐老来参观我屋的养猪场，徐老说猪多肥多粮多，利国利民利自己；徐老还说，毛主席他郎家最喜欢呷红烧猪肉。那时候，我的老爹，也就是六明的嗲嗲还在世，他郎家听徐老说毛主席最喜欢呷红烧猪肉，立马要我宰一头乳猪托徐老送给毛主席呷。徐老说，他要在家乡做调查的事，要等好长日子才能回北京，不好带乳猪。我说，等我喂一头最壮的猪，跟李县长一起送到北京去给毛主席他郎家呷。徐老笑着说，好、好。可是不久办起了公共食堂，又搞大炼钢，把我屋里的养猪场拆了。我的想法冇实现，像一粒梅子囫挭在心里不好受。哦，一扯又扯远了，跑题了，我是想借咯个机会把它说出来，心里好受些。因为毛主席他郎家是老百姓的大救星，自己的一点小心意冇兑现，对不起毛主席他郎家……咯事过去不久，李开云县长又领着中央管农业管畜牧的大脑壳，还有几个高鼻子的苏联专家来我屋里参观养猪场。在参观的时候，我们中国人讲的话，苏联专家听不懂，苏联专家呜哩哇啦说的洋话，我们中国人也同样听不懂，就只好由我们中国咯边的一个懂洋文的人，把中国人说的话变成苏联人说的话翻过去，又把苏联人说的洋话变成中国人说的话翻过来，翻过去翻过来，双方都晓得了对方所说的意思。我对你们部队首长说的咯些话的想法是：我作报告的时候有一些老家的土话大家听不懂，就要六明挨着我坐在一起，把我说的一些老家土话翻成部队话后大家都会听得懂。我说呐，毕竟都是中国人只隔着省，冇得外国洋人呜哩哇啦说的拗口，我说的好多话都会听得懂，一些听不懂的话，有六明在一边翻成部队话，问题不就解决了。部队首长你们说对不对？我咯个办法行不行？‘’团政委说：林老伯，你老人家蛮会讲故事的，您说的话我基本听得懂，您在作形势报告时出现的家乡方言，就让林六明坐在您的身边当翻译。团长说：这个办法好，我跟政委的意见是一致的，就这么定了；林六明，希望你当好你爹爹的翻译……
　　林长发胸前戴着一朵鲜艳夺目的绸质大红花在团政治部陆主任的引导下坐在阅兵台中央的一个位置上，林六明坐在父亲旁充当“翻译”。其实，他这个“翻译”当得很轻松，极少派上用场，只是配配相而已，他万万没想到父亲临场发挥得简直到了极致，仅多隔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父亲居然把在话语中频率出现最高的家乡方言：“咯、“冇””、“呷”、“何解”、“何是”、“郎家”等统统校正为：这、没有、吃、为什么、怎么、老人家；并且基本接近普通话音调，从而大大提高了形势报告的效应。林六明为父亲创造的这个奇迹而欢欣而自豪而肃然起敬！与其说林长发是在作形势报告不如说他是在讲故事。他以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三年来为主要内容，重点讲述了自家通过勤劳而率先达到初具小康生活的基本过程以及他出席县先进代表表彰大会的情形。只是在讲述中把他出席县先进代表表彰大会前夕，朱艾奇在他家里对他造谣、威胁、讹诈而致使他的手掌受伤一连串的真实情节隐瞒了，而是以他在县先代会参加小组讨论会他发言时所说的取代之。林长发所作的形势报告层次清晰有条有理有凭有据且生动且妙趣横生，深受官兵们欢迎，大家报以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尤其是林六明的家乡战友倍感亲切掌声雷动。
　　林长发在军人大会上作完形势报告后由团政治部陆主任陪同参观了营房、练兵场、图书室、卫生所、军人服务社等，每到一处都受到热烈欢迎和热情接待，他感到很光荣很高兴精神焕发。新年临近，首长们挽留他在部队欢度春节，可是他思乡心切，一再婉拒。他对部队首长说，等到来年屋里赚到三万块票子的时候他一定会再来部队的。部队首长见挽留不住只好依从他的意愿并表示热烈欢迎他再来作报告，临行时团政治部特授予他一面红地金字锦旗：授予子弟兵家属林长发老同志军民鱼水情
　　林长发高兴地接受了锦旗后便私下向六伢子真实地披露了这次強烈驱动他来广州的真实的具体的原因并庄严而执拗地声称要坐飞机或者火箭回去。林六明向父亲作了关于火箭之用途的解释并告诉他火箭是万万不可载人的。于是他把父亲想坐飞机回家的宏愿向连首长作了汇报。连首长们得知后大为振奋，为林长发坐飞机回家乡而奔走呼号！他们把这事报告给团首长，团首长表示积极支持提供方便立即付诸实行开出了购买飞机票的证明函购买了飞机票。当团政治部陆主任亲自把飞机票送到林长发手中的时候，林长发十分高兴，他激动地连忙掏出一叠钞票递给陆主任。陆主任连连摆手说这是团部决定赠给林长发的1张飞机票一定要收下，还要林长发把来广州的火车票拿出来报销。林长发说：火车是我睡着来的，飞机也是我要坐回去的，哪能花部队的钱呢，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陆主任说：你老人家是部队邀请来作报告的，报销旅差费合情合理合规矩，请你老人家一定要接受。林长发说：你们部队看得起我要我来作报告，为什么不收我坐飞机票的钱呢？这不是看不起我买不起飞机票吗！陆主任说：林老伯我收了你老人家的钱就是违反了纪律，难道你老人家忍心看着我去犯纪律受处分吗？听陆主任这么说，林长发愣住了，他喃喃道：真会犯纪律？那…陆主任乘势说：那还要请你老人家把来时的火车票把我，我按规定报销。林长发愣了愣后装模作样地去掏口袋找火车票。那张15次特快硬臥票他早已放入贴胸的口袋里保护起来了，他会拿出来吗？他能拿出来吗？若拿出来，他回去如何交待？颜面往哪里搁！“哦，首长，我记起来了，我把那张火车睡票早就丢掉了，那就不劳烦部队报销了。”他在外衣的几只口袋内搗鼓了一番后说道。陆主任瞅了一下腕上的手表道：“既然丟掉了，我去解释解释一下；林老伯，我们走吧，时间不多了，去飞机场还有一段路程呢。”说着他领着林长发走出招待所登上早已候在营房外的一辆专程送林长发去机场的军用吉普车。
　　林长发在现代文明社会中所享用的现代交通工具可谓达到了登峰造极！他从广州坐飞机“鹜”到长沙后即从长沙港乘湘航的轮船游到家乡。游到家乡后他即掏出贴胸的传带着他的体温的飞机票和火车硬臥票尽情地在林氏家族中前无古人般荣耀了一番。翌日清晨林新伍即骑着自行车将部队授予父亲的锦旗连同部队首长与父亲的合影照片、飞机票、15次特快列车硬臥票送到县委副书记唐国栋办公室。唐国栋欣喜不已连连说：太好了，太好了，这下县广播站、报社有了跟踪报道的好新闻了。不出所料，当天在午间新闻中县广播站即以头条的位置轮番播出了这组跟踪报道的新闻；第二天县报社也刊登了这组跟踪报道的新闻并配发了部队授予林长发的锦旗及部队首长与林长发合影的图片。消息传扬开去，其社会反响之强烈之轰动效应是可以想象得到的。朱艾奇耳闻目睹这组跟踪报道的新闻后确乎自惭形秽了。他好长日子一直不敢走出家门，隔了好长日子后走出家门也不敢与林长发打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