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乡村变奏曲>第二部 第六章

第二部 第六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4-24 17:22:36      字数:10204

  一辆北京吉普车迎着高高升起的朝霞由西北向东南奔弛在巍峨宽阔的沿江防洪大堤上。车头的中央戴着一朵硕大的鲜艳夺目的绸质大红花。大红花前的保险杠的两端各竖起一面惹人眼目的小红旗,迎风猎猎,一路生辉!
  车内的后排人造革面的橙色沙发上坐着县委常委、宣传部胡部长和县委委员、南泽湖公社党委书记唐国栋。他俩悠然地吸着香烟谈笑风声。此刻,他俩之间的闲喧已停,转入另一个话题。
  “……上个星期的今天,大概也是现在这九点多钟的时候,我正在县委招待所参加分组讨论会,”说话者是唐国栋,他侃侃而道。“忽然陈书记给我挂来了电话,要我马上去他的办公室一趟。老胡,你猜是什么事?”他不等胡部长猜测就自己解开了这句话题。“我走进他的办公室,林发嗲家的五伢子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林发嗲家的五伢子?”胡部长偏过头。“那是一个挺不错的小伙子嘛!他是来找你报遗漏的经济收入的数字吧。”
  “还报数字?”唐国栋瞥了胡部长一眼,“他是来找你胡大部长麻烦的!”他的话中带着嘲讽的意味。“由于你到各公社落实万元户的经济数字去了,这个麻烦揽到我的头上了。
  胡部长疑惑道:“噢?找麻烦来了,什么麻烦?”
  “五伢子说,那天他陪你去现场参观他三哥承包的鱼塘大丰产后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爹不许他进屋。他爹不认他这个崽!”唐国栋说,“并且他说,他看到他爹的右手掌上缠满了药纱布,神色很不好看,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后来他二嫂子告诉他:他爹说上午来的县里的那个胡部长大法官,过几天要来抓他这个犯了一万六千多元钱案子的罪犯;五伢子向你检举揭发了他爹爹的全部罪行,他爹爹准备去坐班房。在他去坐班房之前,他决不会饶恕五伢子咯个败家子……五伢子指着他额头上青紫的一块说,这是他二嫂子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爹从一旁冷不防用一根拨火棍打的。要不是逃得快,脑壳上肯定会要多挨几棍子。他跑出屋门后他爹拿着拨火棍在追赶,怒气冲冲骂:趁得别个冇兑我的现之前,老子先兑你龟崽子现!五伢子他说那天晚上他寄宿在一个同学家里。第二天凌晨5点钟他就起床了,他到公社去找我,听公社办公室人说我到县里开会来了,于是五伢子专程赶来县里找你这位胡部长大法官。由于找不到你这位胡部长大法官,五伢子只好往县委机关打听我的去向,正好碰上了陈书记,陈书记挂电话把我叫去了。因此,我只好当你的替罪羊了。”唐国栋瞥了瞥胡部长。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大法官?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抓林发嗲?他娘的,真是乱弹琴!”胡部长恼怒道。
  “当然,这事件的主要责任在朱艾奇,你胡部长只是当了一回魔术师。”唐国栋说。
  “老唐,你向来是个爽快人,今天讲话怎么吞呑吐吐转弯抹角的。究竟是怎么回事?‘’胡部长急不可耐,欲知“谜局”。
  “五伢子说这些话的时候陈书记也在场。他跟我一样一头雾水的感觉。”唐国栋表情严肃。“他当即打电话到你宣传部要把你叫来他的办公室,向你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宣传部接电话的同志说你到谷塘公社去了。陈书记扔下电话,火气冲冲对着我说:唐国栋,你跟我马上去查实清楚是怎么回事!陈书记说着拨来一部吉普车给我。这样,我就同五伢子一道去了他家里。
  ‘’我们到达林发嗲家里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蒙头大睡。当他得知我来了,便坐起来。林发嗲气色很不好,右手掌缠着绷带。林发娭毑她也显得惊惶,对我笑的时候笑得很勉強。几个儿子也是惶惶惑惑的,大儿媳妇闷头闷脑,精神不爽,只有二儿媳妇气壮些,但脸上也罩了一层阴云……‘’唐国栋沉着脸,有节制地吸着烟,但吸烟时,每每都是狠劲地,烟头红焰焰的。
  胡部长朝唐国栋倾着身子,偏着头,指间夹着的那支香烟亦偏着头,烟头上蓄满烟灰。他神情专注地望着唐国栋,欲听他继续讲述。
  “我向林发爹详细地解释了当前党在农村实行的各项经济政策。”唐国栋接着说,“但是,林发嗲告诉我,胡部长那天面对面地对他说:当前党的经济政策是兑现的!这句话,林发爹始终耿耿于怀,郁结在心里,解也解不开这个结。胡部长,你不晓得,农民就怕党在农村实行的经济政策会变。有许多人至今仍然不敢大胆地勤劳致富,即使富裕了,也不敢如实地说出来和显露出来。多年来左的政策的束缚,使农民在心理上患了一种恐变病。农民普遍愿望党在农村现行的经济政策有一个长时期的稳定性和持续性。那天,你`老人家`在林发嗲家里说了一句当前党的经济政策是兑现的!就因为’兑现’这两个字,把林发嗲纠结得不得了。你是外地人,不熟悉这个地区的惯常用语。说实在话,要我把’兑现’这个词在这个地区的另种含义说清楚,也确实费解。我举个例子给你听吧,七八年我在县委机关办公室工作的时候,陈书记派我去谷峰公社检查落实双抢’的进度情况。那天上午我正在向公社办公室刘主任询问的时候,忽然被走廊上一阵喧哗声打断了。我跟刘主任走出去一看:好几个戴着草帽,赤着双脚,衣服上溅着泥浆的农民,押着一个五花大綁衣着干净的男青年正朝着办公室走来。刘主任认识那几个农民当中年长的是大队书记,便问他是怎么回事?大队书记说明了事由:那位被绑的青年是回乡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因高考没考好回乡后闹情绪不参加生产劳动,尤其是在’双抢’期间大白天都在家里腄觉。生产队长多次登门催他去参加‘双抢’,那个回乡青年就是不听,还说要队长去告他好了。队长把他告到这个大队书记那里。由于离公社很近,这个大队书记就下令几个民兵把那个回乡青年绑了,并且由他领头送来公社处罚。这个鲁莽的大队书记讲完原因后高声说道:“像咯样的落后分子只有兑他的现,不兑他的现,他是不晓得厉害的!”当时,我就明白了,他所说的‘兑现’,就是动粗的把那个回乡青年五花大绑起来,并且明目张胆把他绑到公社来惩办。因为我是以县委的名义去检查工作的,刘主任向我请示该怎么处理这事件。我当即叫那个鲁莽的大队书记给回乡青年松绑,并严肃地批评了他这种侵犯人权的行为。刘主任听我这么一说,立即严肃地对那位大队书记说:’刚才咯位县委唐主任说了你侵犯了人权,听候公社党委兑你的现!’我也没弄明白刘主任所说的‘兑你的现’’,是要对那个鲁莽书记动粗的绑起来,还是动文明的组织纪律处分。但是我明白无论是哪种‘兑现’,都是对那位鲁莽书记的处罚。‘’唐国栋暂停下来,拿起随身带着的口杯喝着水。
  “老唐,后来谷峰公社党委是怎么兑现那个绑人的大队书记的呢?”胡部长偏着头问。
  “嚄,看来你‘老人家’已明白了这个兑现的用意了喽。‘’唐国栋笑道。
  “你老唐解释得这么生动,还不明白?”胡部长尴尬地笑道。
  “没有兑那个大队书记的现。”唐国栋说。“只是当场对他进行严肃的批评。那位鲁莽的大队书记听了刘主任严厉地对他说:听候公社党委兑你的现!他自然明白没有好果子吃,连忙检讨自己的错误行为。他说那个被他绑来的回乡青年是他的亲侄儿,他也多次劝说亲侄儿去参加生产劳动,可是这不成器的傢伙就是不听,仗势亲叔是大队书记谁也奈何不了他。直到刚才生产队长把亲侄告到大队部,他恨铁不成钢才动用一半是家法兑了亲侄儿的现……他说他用错了兑现的方法,不应该仍然用文革时期那套搞法叫民兵绑着送来公社处罚,当初对亲侄儿兑现几个耳光不至于犯这个错误……刘主任听了是这个原委,当面问那个被绑的回乡青年这个大队书记是不是他的亲叔叔?回乡青年说实是他的亲叔叔。他说他已认识到自已任性不参加生产劳动,尤其是在‘双抢’期间更不应这样。他说他不怨叔叔,身为大队书记的叔叔他有他的难处,请公社党委不要去兑他叔叔的现。他还说他马上回生产队去参加‘双抢’,如果再发现他不参加生产劳动,请叔叔兑他的耳光现……刘主任对我说:唐主任,你是县委领导,请示你怎么处理?我表态说:既然这样,那么,提高认识,改正错误,吸取教训,下不为例。你们公社党委可以考虑不去兑现了呗……‘’
  “老唐,对这事件,你处理得很好。”胡部长由衷地称赞。
  “当时在那种情况下,也只好是那样处理。”唐国栋说。”现在,你、我都弄明白了兑现这个词在这个地区的特殊用意,后面我说的话就好理解了。因此,你那天在林发嗲家里所说的那句兑现的话,再加上朱艾奇把水搅浑、威胁讹诈,在林发嗲的理解中,他当然认为是去兑那个令人担忧、噤若寒蝉的变了政策的现了……胡部长,那天你走后,朱艾奇对林发嗲说,你是县里的大法官。所以,你这个大法官说的‘兑现’的话,林发嗲认为是兑他去坐班房的现了。为了解释清楚你说的这句兑现的话,我还真费了不少的口舌哩……为了打消、解除农民对当前党在农村实行的经济政策的担忧和顾虑,这次县委、县政府联合召开的表彰大会,是非常及时的,行之有效的。”
  胡部长蹙着眉头,表情很复杂,几次欲说什么话却没有说出来。
  “对‘兑现’的这话,我已经彻底向林发嗲解释清楚了,他也完全理解清楚了,不过,那天他确实被骇出了一身冷汗。”唐国栋朝胡却长瞥了一眼,见他欲说什么,便来了个未问先答。
  “这‘兑现’的问题解决好了,可是林发嗲仍不放心。”唐国栋继续道。“他告诉我,那天县里的胡部长走后,朱艾奇跟他算了很长时间的账。朱艾奇明目张胆地向林发嗲宣布什么中央常委会下了变政策的文件。林发嗲说朱艾奇把那份中央常委会变政策的文件给他亲自看了。可是,林发嗲不认识字,看不出什么名堂。后来,朱艾奇就向他宣布了那份中央常委会文件。”
  “中央常委会文件?”胡部长惑然。“我怎么没听到传达?是什么时候下来的文件?传达到哪一级的?”
  “甚么中央常委会文件,什么文件也不是!朱艾奇纯粹在造谣,在讹诈!”唐国栋愤然道。他狠劲地掐灭烟头,神色愠怒而严峻。
  “老朱不是患有精神分裂症吗?”胡部长近乎关切的语气。
  “甚么精神分裂症,明明是思想分裂症!”唐国栋冷峻地说出了这句早已思考成熟的而突然说出来的话,“见他娘的鬼!”他愤然道。
  “噢?”胡部长惊愕了,他凝视着唐国栋,似有所悟,旋即蹙紧眉头。
  “为了把这个莫名其妙的中央常委会文件向林发嗲解释清楚,我费了好大的劲,比做10个闹思想情绪干部的工作还要费神得多,结果无济于事。林发嗲死死地一口咬定朱艾奇的口袋里有中央常委会文件,并说在那份文件里写了变政策的字。是朱艾奇亲口把文件念给他听了后,他亲眼看到朱艾奇塞进口袋里的……后来,我迫于无奈,我的家长作风的毛病又犯了,甚至使出了专制手段。尽管朱艾奇已病退了,(唐国栋在“病”字上用了重音。)但他还沒退党,像他这样的人仍存在于党内,我还有权管他!
  ‘’于是,我要林发嗲的五伢子给我带路去朱艾奇家。到朱艾奇家时他正在写要求公社党委让他当顾问的报告,也就是说他朱艾奇要顾我唐国栋的问。真是见他娘的鬼!你看这种人可笑不可笑!一个思想分裂的人,一个极左残余分子,却要来顾公社党委的问,岂有此理!
  ‘’我霸蛮把朱艾奇带到林发嗲家里来了;对朱艾奇这种人,不霸点忙,能行吗?
  ‘’我命朱艾奇当着我的面,把什么中央常委会变了政策的文件再念一遍给林发嗲听。朱艾奇支支吾吾呑吞吐吐的。真他娘的恼火!
  ‘’我没客气他!
  ‘’我警告朱艾奇:如果还不拿出他向林发嗲念的那个什么文件的原文来,我就要把他当着伪造中央文件的罪犯抓起来,立即送司法机关法办。
  ‘’林发嗲见我对朱艾奇大发雷霆,这时候他的精神振奋起来了。他鼓起勇气指着朱艾奇左边的那只口袋告诉我,他昨天亲眼看见朱艾奇从那里面掏出来的中央常委会什么什么文件。
  ‘’面对林发嗲的指认,朱艾奇终于慌慌张张地掏了出来。‘’
  “是什么文件?”胡部长一直极力地按捺住躁动的情绪,这时终于问道。
  “什么文件也不是!”唐国栋打了一个强有力的手势。“是一张揉皱不堪的今年三月份《人民日报》刊载的全国人大常委会关于敦促经济领域的犯罪分子,必须在五月一日以前坦白交待,争取从宽处理的通告。朱艾奇掏出来的那份《人民日报》只有两个版面。
  ‘’我从朱艾奇手中夺过那张报纸递给林发嗲,请他辨认是不是这个’文件’?林发嗲仔细辨认后说:‘就是咯个’文件’,一点也冇错!’这时候的朱艾奇低着头不敢面对林发嗲。‘’
  “他妈的!这个朱艾奇怎么胡说是中央常委会文件?”胡部长愠怒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唐国栋说。“思想分裂加神经错乱综合症嘛!”
  胡部长一声不吭陷入沉思之中。
  “我当着朱艾奇的面告诉林发嗲:这决不是中央常委会的文件;即使有中央的文件,他朱艾奇也无资格拿在手里。我拿起那张报纸再三向林发嗲解释:这是全国人大常委会关于敦促那些贪污、受贿、海关走私和利用特权谋取私利等经济领域犯罪分子,必须在五月一日之前主动坦白交待、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的通告。对靠通过勤劳致富的农民来说无丝毫关系。党和政府大力支持和鼓励勤劳致富。我告诉林发嗲,过几天县里将召开一次规模盛大的表彰大会。表彰勤劳致富的先进代表。他林发嗲就是我们公社推选的第一个先进代表。那位县里来的大干部胡部长并不是法院的法官,而是县委宣传部的部长。胡部长是受县委的委托来核实他林发嗲家庭的经济收入的。我还对他说:林发嗲,你郎家想想,像胡部长咯样的大干部亲自到你郎家屋里来核实经济收入情况,可见县委、县政委对咯次先进表彰大会是何等的重视!同时,我也向林发嗲作了检查。我告诉他上次我到他府上来落实他全家的经济收入情况时,由于他不在家,只能通过他的两个儿子来了解。本应等他回来后再走的,由了各种会议挤在一起,实在是忙不过来,请他郎家谅解……林发嗲听了后竟淌着泪水,差点哭了。胡部长,你着,我们的人民就是这样的朴实善良,尤其是这位林发嗲!关于林发嗲的历史情况材料,我们南泽湖公社党委已报县委了,你看到了吗?‘’
  “说老实话,昨天才匆匆忙忙看了一遍,不过,印象还是有的。”胡部长坦然道。“林发嗲是一位普通的农民英雄啊!”他无限感慨。
  “是呀,林发嗲在土改时期和在互助组以及合作化时期的功绩,在县档案局保存的历史资料中有比较详细的记载。”唐国栋说。“这是早几天周县长告诉我的。周县长五十年代初中期就在县委机关工作。,他说他认识林发嗲,只是快有三十年没见面了。周县长说那年林发嗲出席全县第一届芵模先进代表表彰大会时,是他亲自为林发嗲安排好的住宿。后来,我自己也看了林发嗲的历史材料: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次翻天覆地的土地改革运动,他就参加了,并且立下了汗马功劳。五十年代中期,他成为全省、全国闻名的养猪模范,省里、国家农业部授予过他多种荣誉奖章奖状……可是,当他到县里参加第二次大翻身的先进代表表彰大会的前夕,并且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今天,竟遭到了朱艾奇这样的人的威胁恫吓,真他娘的岂有此理!
  ‘’朱艾奇这样的行为,我感到愤慨。加上我来南泽湖公社工作三年多来,他的一系列的极左残余思想表现,各种有名无名之火一齐冲上头顶。我当着朱艾奇的面向林发嗲宣布:朱艾奇已病退,今后他无任何权力和资格以公社党委的名义说话,他也无任何权力和资格干涉南泽湖大队党支部的任何工作,如果他今后再造谣生非,歪曲、篡改中央的现行政策,将严肃处理!
  ‘’林发嗲听到我说的这些话时,不顾手上的伤痛,亲自打开他家的大柜子拎出两瓶好酒,他喝令五伢子拿来酒杯。林发嗲对我说,这是他昨天中午准备给县里的干部喝的,他要我代喝。他斟上满满一杯酒敬给我,声音有些颤抖:唐书记,托共产党的福,千秋万代,四季发财!我一饮而尽,好酒啊!
  “林发嗲给朱艾奇敬了一杯,他先是喊了一声朱组委后又改口称朱艾嗲。他说:朱艾嗲,来,来呷一杯和气酒,和气生财!朱艾奇推说自己患有冠心病,他没喝。我对朱艾奇说:你的病很严重,回去好好休养吧,今后少出来活动!他借着这个台阶溜走了。林长发亲自把他送出坪院。”
  “我在林发嗲家里呷午饭。先天为你‘老人家’准备的一只整鸡还原封未动,因他们家里人听说林发嗲要去坐班房,谁也没有心思呷。胡部长,我帮你代劳了,好香哩!林发嗲对我说,等胡部长下次去他屋里,再宰一只肥母鸡。你‘老人家’呷不呷?‘’唐国栋笑着问胡部长。
  胡部长歉疚地笑了笑,眼眶仿佛湿润了。
  “那天,也是王司机开车,”唐国栋指了一下正在驾驶室中聚精会神开车的司机说。“他把我送到县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我到我们的第一书记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了这件事。他听了大发雷霆,拍着桌子吼道:’撒职,立即撒职!’他说着就去拨电话给县委组织部。我告诉他朱艾奇已办好了病退手续退休了。他听罢,放下电话,余怒未消,说:‘今后再有类似朱艾奇这样的干部出现,一定要严厉处分!’
  ‘’好久没见陈书记发这么大的脾气了。他尅人的时候,脸往壁上一掛,任何情面也不留。记得我当他的秘书期间,曾受过他两次尅,当人暴众的,一辈子也忘不了。当然,内心还是折服的,虽然嘴上有些牢骚。那是过去的事了。……胡部长,老头子他问过你去林发嗲家里这件事吗?‘’唐国栋凑近胡部长问道。
  “还没问。”
  “当心点!”
  “你都向他反咉了?”
  “那当然,实亊求是嘛!”
  “噢……”
  “老头子学会讲究科学的工作方法了,因为临近开表彰大会了,怕影响举足轻重的宣传部长的情绪。等开完这次表彰大会后,我猜准会…”唐国栋朝胡部长神秘地做了一个刮鬍子的动作。
  “等开完这次表彰大会后,你就是县委副书记了,再往后推一推,你就是县委的这个!”胡部长亦神秘地朝唐国栋竖起大拇指。
  “不要造谣哪!”唐国栋友好地说。
  “嘿嘿,县委副书记已既成事实,”胡部长再次竖起大拇指,“县委的这个,已满城风雨。科班出身的县委办公室主任,毛遂自荐到一个疾病重重,蚂蜂窝加老大难的南泽湖公社唱主角,只有三年多的时间就被你治好了……嘿嘿,全省公社的模范党委书记,这时期潮流滚滚,陈老头这把交椅不给你坐给谁坐?据本宣传部长的英明预见:你是一九八三年下半年的县委的第一把手或者是县政府的第一把手。哈哈……”胡部长的后脑勺搁在沙发的靠背上,仰起脖子善意地笑道。
  “魔术师宣传部长大人!哈哈……”唐国栋友好地搡了搡胡部长,爽朗地笑道。
  
  叭!叭!北京吉普车驶入逶迤的村道。司机的记性很好,准确无误将吉普车泊在林长发宅基前风景林两旁枝扠交错延伸、两道茉莉树篱墙作屏障的通道上。
  车门打开。唐国栋率先走下车。他乌青浓密的三七式大分头,天庭饱满,浓眉,大眼,面庞宽阔黝黑,刚刮过的鬍髭泛着淡淡的青光,色泽鲜洁的士林深灰哗哒呢中山装衬出鱼肚白衣领,颇具风度。既像一位领导干部,又像一位知识分子。他与胡部长相随而行。
  “唐书记,”南泽湖大队新任党支部书记冯长庚从林长发的宅院中率先迎上来,他是一位三十多岁的人,跟随着他迎上来的是改选后的南泽湖大队的支委们。
  唐国栋与冯长庚等人一一握手。
  胡部长亦然。
  唐国栋边走边向冯长庚等人富有节奏地打着手势:…‘’冬修任务要完成好,工作要抓紧,工效要提高,不许拖到明年。至于如何向各生产队分配任务以及劳动计酬问题,这由你们大队自己制定方案,统筹安排。当然,要做到合理,符合实际情况……‘’
  “唐书记!
  ‘’唐书记来了!
  ‘’那位县里的大干部也来了。
  ‘’是胡部长。‘’
  林长发全家人均站在堂屋外宇廊下迎候着唐国栋、胡部长。
  唐国栋满面笑容地招着手向林长发全家人致问候。
  “呷茶,唐书记;请呷茶,胡部长!”林长发的二儿媳妇早已预备了绿茶恭候。她蓄着短发,烫着卷曲的刘海,一张俏丽丰韵的面庞,紧身的茜红印花棉袄;那双新近购买的辣椒样式的高底跟黑色皮鞋亦面世了。她双手托着搪瓷盘步履轻盈走下宇廊,在砎矶旁迎接着唐国栋、胡部长。
  唐国栋、胡部长先后从搪瓷托盘中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水后将茶杯放回托盘中。
  “唐书记、胡部长,请呷烟。”林长发手中拿着一包过滤嘴香烟迎了上来。
  “五伢子,那天我走了以后你爹冇赶你出屋吧,”唐国栋从林长发手中接过香烟笑着对正在走过来的林新伍说。“额头上冇挨你爹的第二次拨火棍吧?”
  “我爹爹夸奖了我,”林新伍自鸣得意。“他夸我说林家祖上有德,如今出了个秀才!”
  “我就晓得你五伢子是个聪明的傢伙。”唐国栋仍然笑道,亲切地拍着林新伍的臂膀。
  “发嗲,”唐国栋迈步走上宇廊的砎矶,伸出双手握住林长发缠裹着药纱布绷带的右手,“伤口冇发炎吧,”他关切地问道。
  “还有点小毛病,我说要拆包,郎中说怕伤风感染会拐场,劝我还包几天。”林长发回答。“唐书记,要你亲自来,不敢当,不敢当!”
  “应当的。”唐国栋爽朗地笑道。“你郎家是老模范啊!本来周县长要亲自来接你郎家的,由于临时又有一个紧急会议,只好派我来当代表了。”
  “领情了,我都领情了。”林长发有些激动。他今天穿戴簇新:头上戴一顶坛盖形状的深棕色毛线帽子,(这是他二儿媳妇为他精心编织的)上身着崭新的藏青色对襟棉罩衣,(这亦是二儿媳妇为他缝制的,那台用奖券买回来的蜜蜂缝纫机生产的第一件产品。)右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这是新任大队党支部书记冯长庚为他别在胸前的。)腰间系着一条崭新的元青色斜纹布围裙。(这是他老伴余桂香的手艺。)他的气色很好,虽然略显几分伤后的憔悴,但被盈盈的喜气冲得所剩无几了。
  “发嗲,让你郎家受惊了。”胡部长与林新伍寒喧几句后便走上宇廊,他歉疚地对林长发说,“那天,都怨我没把话说淸楚,害得你郎家…嗨,真惭愧。”他双手轻轻托起林长发那只缠裹着药纱布绷带的右手,感叹道。
  “嗨,怪不得干部。只怪我咯号人见识浅,不明亊理。”林长发见胡部长这副表情,反倒觉得难堪,不自在,很过意不去。他认为胡部长向他表示歉意是一种承受不起的精神负担。“你郎家看,你们干部忙那么多的大事,还要为我咯副贱骨头多操一份心。嗨,实在不敢当!”
  唐国栋向林长发的家人致过问候后悄悄地跟胡部长交换了一下意见,胡部长表示赞同。
  唐国栋傍近林长发站在宇廊下,对前来欢送林长发的喜盈盈的人们说:“乡亲们,由于时间紧迫,我们等会还要到桃林、白沙、杨岭三个大队去接三个万元户去县里,因此,今天不能久陪大家了…发嗲,你郎家上车吧,”他用商量的眼光望着林长发的同时含着几分摧促的语气。
  “好嘞,”林长发表示赞同,“唐书记,胡部长,出动你们咯忙大事的人,真不敢当!”接着,他向家人叮嘱:“昨日夜里我交待你们各人该做的事,都莫忘记了喽。”
  家人们纷纷应诺好。说着请林长发放心的话。
  唐国栋走到林长发老伴余桂香跟前,亲切地对她说着好好保养身体的话。
  林长发走到老伴的面前拜托她在他去县里参加表彰大会期间照料好家里各项事情。
  余桂香激动、愉悦,她没说过多的话,频频颔首惬意地笑着。
  唐国栋依傍着林长发跨下宇廊,走在宅院风景林的浓荫下;胡部长相随。
  在充满欢声笑语中,冯长庚点燃万响快引鞭炮,噼哩啪啦砰砰爆爆,震响四面八方。
  人们簇拥着林长发、唐国栋走过风景林道,来到大路旁。
  村道中、撇水港堤上,一张张喜悦的面庞,人们敬慕、祝愿、欢送林长发。
  林长发笑容可掬春风满面,频频向乡亲们点着头,甚至哈着腰。
  唐国栋示意司机将吉普车先开往撇水港堤一隅等候。
  越来越多的乡亲们簇拥着林长发、唐国栋、胡部长欢愉地谈笑着走向撇水港堤。
  黄交贵来了。他站在撇水港堤旁面朝林长发、唐国栋等一群喜笑颜开的人们。他从头至脚焕然一新!无论是从精神面貌和外观服饰来看,他都不比众乡亲逊色。他确实是以超翻两番的高速度痛痛快快地甩掉了那顶曾红极一时的现贫农帽子,实实在在地进入了现中农的经济阶层的行列了。当林长发、唐国栋在人们的簇拥中走到撇水港堤旁时,他激动不宁地迎了上来。“发嗲,恭喜你郎家!”他仅仅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说不下去了。他嚅动着双唇,好似有无穷的感慨欲表达,由于太激动而未能表达出来。
  林长发朝黄交贵连连点头,笑着;这是对黄交贵别具一格的笑。他用慈祥的目光望着黄交贵,看到他改颜换装新的精神面貌而感到由衷的欣慰。
  人们密密匝匝围聚在北京吉普车旁,欢声笑语沸沸扬扬,气氛和谐场面热烈。
  唐国栋擎伸着双手,满面笑容向笑语喧哗的人们招了招手,充满激情、声音宏亮:
  “各位父老乡亲,向林发嗲看齐,争取明年、后年南泽湖大队能涌现出更多的万元户,成批地涌现出万元户!到那个时候,县里爭取派一个吉普车车队来接各位财神菩萨去参加表彰大会,大家说好不好?‘’
  众乡亲都说好!
  黄交贵始终激动不宁,仅就个头来说,他突兀在众乡亲中间。他的血液在周身奔涌,双唇不由自主地张合了几下,右手臂在隐隐发胀,喉咙痒痒的。他终于抑制不住呼喊口号的強烈的欲望,高高地挥动着手臂亢奋地领呼:”坚决向林发嗲学习!坚决要当万元户!争取明年坐吉普车!‘’口号
  一名大队支委燃放起一大盘鞭炮。
  口号声鞭炮声混和一气,掀起一阵热烈的狂欢的声浪。
  上车了。
  唐国栋亲切地引导林长发轻缓地坐在吉普车后座赭红色皮革沙发上,随之他挨着林长发坐下。胡部长则坐在副驾驶员的座位上。
  随着引擎的轰鸣声,叭叭!吉普车徐缓地启动了。
  人们让出一条车道,吉普车从这条狭窄的车道中挤了出去。
  唐国栋从右边的车窗中伸出一只手,频频地朝众乡亲晃动着。
  林长发则将整个脑袋探出左边的车窗外,激动地向众乡亲搅动着手臂……
  叭叭!随着再次喇叭的鸣奏,吉普车的引擎加大了轰鸣声,顿然,车速加快了。
  吉普车车头中央戴着的那朵硕大的鲜艳夺目的绸质大红花、车头保险杠的两端各竖起色彩彤彤的小红旗迎风猎猎,一路生辉!朝着县城方向疾驰。
  在撇水港堤旁那条逶迤的村道上,有一个粗短肥胖的人慢腾腾一跩一跩地朝着喜笑喧哗的人群走来。当他看到人们欢喜地散开,又听到吉普车的喇叭声,他下意识地朝江堤上望着飞弛的彩车后沮丧地掉转头踅回刚才走过来的逶迤的村道一跩一跩地徘徊窥望……这个人为了“荫子”,为了将其国家干部的红色招牌传袭其后裔,已自行从曾经盘踞南泽湖公社党委组委的宝座上“病”退出政治历史舞台。但谁能敢说现存的仍然在台上的其师爷师长师兄师弟者,同辈同僚同病流,徒弟徒子徒孙们不会经过乔装打扮,戴上假洋鬼子那顶翻新的变形变态的帽子,穿上堂而皇之的中山装或舶来品的西服而粉墨登场表演荒诞滑稽的闹剧丑剧呢!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