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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 篇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3-24 07:54:43      字数:9150

  秋高气爽,一轮橙色的晨暾杲杲地高悬在东方浩瀚的苍穹上。辽阔蔚蓝的天幕上飘游着一簇簇一朵朵一片片各种形状的行云。连接省城与县城、纵贯南北的银光大道坦露着双向八股道宽阔的银灰色的胸脯,承载着各式各样的车辆往来驰骋。架设在大道两旁的高压线、程控电话线宛似五线谱,隐隐约约地鸣奏出多声部变奏曲。大道两厢巳竣工或正在兴建的高楼拔地而起巍然林立,一座座现代化新城镇初具雏形。青翠碧绿的大道两旁风景绿化带被染上黄澄澄的光色,阵阵轻柔的东南风徐徐拂来,树枝婆娑曼舞摇拽,在柏油地上洒下闪烁的浮动的斑驳的赏心悦目的光影。
  位于银光大道中段由南往北车道的东边,一座新崛起的傍湖的南泽湖荷湖月色小区傲然展现。一幢幢按统一规划格局建造的五层楼房鳞次栉比,街道两旁绿树掩映,人影绰绰,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新式农民精神煥发忙碌的身影。
  通往南泽湖荷湖月色小区的道口旁,伫立着一群喜气盈盈的新式农民在迎候着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中期曾在此地区担任过区委书记、县长的李开云及八十年代中期在此地区担任过县长现任副省长的唐国栋。
  两位年届不惑的中年人着款式时尚的秋装比肩站在人群中的一旁在商议着南泽湖农工商贸开发(集团)总公司的有关事宜。此两人中一位是南泽湖村党总支书记兼南泽湖农工商贸开发(集团)总公司副董事长张银松。瘦高的个子,黝黑的清癯的瓜子脸,显示出信心满怀、精力充沛的神情。另一位是南泽湖村村委会主任兼南泽湖农工商贸开发(集团)总公司董亊长、法人代表、总经理林新伍。中等偏高个子,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红润的国字脸庞,显示出成熟男人的魅力。此时,林新伍侧过头朝站在一旁与其他人谈笑的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招了招手:“反修,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位被召喚的年轻人是南泽湖村党总支副书记兼南泽湖农工商贸开发(集团)总公司副总经理黄反修。魁梧的个子,黧黑的面庞,米黄色的长裤上系着一根深棕色皮带扎在浅玫瑰色的短袖衬衫上,充满着热情与朝气。他应声疾步走到到林新伍身旁:“新伍哥,有么子事吩咐我去办?”他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微笑着问道。
  “反修,今天我跟银松哥要陪李老、唐省长,”林新伍信任而亲切地拍了拍黄反修的臂膀,“有几位来提湖莲的大客户就由你去接待喽,注意,一定要招待好!”
  黄反修露出洁白整齐的门牙答道:“请书记、董事长放心,保证不会出半点差错。”
  张银松亦拍了拍黄反修的臂膀笑道:“拜托!”
  “新伍,新伍,”从人群中传来林新伍的父亲林长发苍老的然而仍不失粗宏的声音,“李伯伯何解还冇到呢?你赶快拨他郎家的手机,问他郎家的汽车到了哪里?”林长发伫立在银光大道旁引颈前瞻片刻了,仍没有见到阔别了二十多年的老朋友李开云的身影不免焦躁起来。他一边说一边朝其儿子林新伍匆匆走来——这位年届耄耋的农民,魁梧的身材,满头短浅的皓发,古铜色面庞,眼睛周围被黛色的斑玟包裹,佝偻着脊背,健壮的多皱褶的颈脖上附着一大砣紫醤色疙瘩肉,着一件豆沙色香云衫衬衣,衬衣的下襟掩住青黑色裤头,左手握着一只时尚的手机。
  “爹,李伯伯的手机拨通了,还是请你郎家来跟他郎家通话吧。”林新伍高擎起手机递给父亲林长发。
  林长发将自已左手握着的手机倒换到右手握住,接过儿子递过来的手机捂在耳门上:“喂喂,云嗲,云嗲,你郎家快到了吗?哦,快到了,那好,好…”他把手机递给林新伍:“我跟李伯伯通了话…唐县长在旁边说,还有一刻钟左右就到了。”他仍然称唐国栋为唐县长,说着露出期待的笑脸道:“莫急,不消一根纸烟的工夫,云嗲、唐县长就到了。”他从衬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特别关照地对傍着身边的一位耄耋老人道:“交嗲,来,叭叭纸烟再说。”说着递上一支香烟给交嗲并为他点上火。
  交嗲系黄反修的父亲黄交贵。身材欣长,颧骨高隆,两颊深陷,脱落的门牙,微微陷瘪的嘴唇,瘦黑的颈脖青筋突暴,其身板却挺直硬朗,秃顶的脑瓜在太阳光的反射下闪烁着暗亮暗亮的光圈;脑袋的周围点缀着短浅的稀疏的蜷曲的白花花的头发引人注目;一套印有南泽湖农工商贸开发(集团)总公司徽标的蔚蓝色服装着在其身上显得颇有几分精神。“发嗲,”黄交贵瘪陷着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一晃又是二十多年冇见云嗲,不晓得他郎家还健旺不?”话语中充满着关切之情。
  “刚才在电话里听他郎家的声音底气还蛮足,”林长发边吸烟边回答黄交贵,“我想云嗲他郎家应当健旺,应当健旺。”
  “云嗲他郎家健旺就好,健旺就好…”黄交贵连连点头。
  马路对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桂花树盛开着一簇簇金黄色的花朵,飘逸着清雅醉人的芳香。栖息在香樟树枝头上的喜鹊欢悦地喳喳叽叽啼唱,引领百乌啁啾,汇聚成此起彼伏多声部多音符的和鸣曲。
  “交嗲,你郎家看咯些喜鹊子好有灵性,”林长发听到喜鹊的啼唱,禁不住感慨一番。“它们真晓得今日有贵客来哩!”
  “冇错,冇错,喜鹊子真晓得今日有贵客来,”黄交贵附和着林长发。“歌唱得几多好听。”
  一辆天兰色奥迪轿车鸣着欢快的喇叭,减慢车速戛然停泊在迎候的人群面前。
  “到了,到了,云嗲他郎家到了。”林长发敏锐地感觉到他迎候的贵客来临,激动而兴奋地脱口喊道。迎候的人们齐齐注目停在马路一旁的奥迪轿车。
  车门打开。李开云茂密的向后脑倒伏的皓发,宽阔的些微皱褶的红润的面庞,一根琥珀色皮带扎在丝质白底蓝花的长袖衬衫上,从容地颇有气度地从车中走下来。
  中等偏高的墩实的个子、精力充沛,着一套时尚得体秋装的唐国栋从轿车的另一边走下来。
  林新伍、张银松热情地恭迎上去。
  “云嗲,你郎家健旺!”林长发急急地抢先恭迎上去,声音略带哽咽,问候中含着祝福,双手合抱在一起紧紧地握着李开云的手,久别重逢、千言万语均写在激动的脸上。
  “发嗲,你郎家健旺!”李开云激动地回敬林长发。“噢,发嗲,你郎家也用上手机啦!”他看着林长发握着的双手中露出一只手机,惊喜道。
  “咯只手机是我屋里新伍早向跟我买的。他说我既然当上了南泽湖总公司顾问,就要像个顾问的样子”林长发炫耀道,“我说我近几年来右耳朵有些背了,怕是不方便用手机。新伍说,右耳朵背不要紧,用左耳朵接听电话一样方便。我想,也是的,反正接电话时用不着两个耳朵一起听,咯不,就用上了,还真方便。”他嘿嘿地笑着,充满着荣耀感。
  “好呀,”李开云爽朗地笑道。“发嗲你郎家当上了南泽湖总公司顾问,要多多顾问顾问哩!”
  “那当然,那当然。”林长发频频点头,“看我只顾自己说话,交嗲要跟你郎家握手哩。”他瞅了瞅站在一旁的黄交贵。
  李开云、黄交贵几乎是同时互相问候着,两双老人的手久久地合抱在一起。
  “唐县长,”林长发把目光移向正在一旁与张银松、林新伍交谈的唐国栋,“真是唐县长呐!”他显得很激动。
  唐国栋急步走近林长发,亲切地问候道:“发嗲,你郎家健旺喽!‘’
  “托福,托福,””林长发拉着唐国栋伸过来的手,“好多年冇见,心里头打常想你郎家哩!”他有些拘谨道。
  “我也打常想你郎家呢,”唐国栋深情道。“在外地工作了十多年,前几年才调来省里。去年也是这个时节我来南泽湖村考察,想去看望你郎家,听新伍说,你郎家走亲戚去了。”
  “我从亲戚家刚回到屋里,新伍就跟我说了你郎家来过,”林长发歉意道,“唐县长,像你郎家咯样的大官来看我,真不敢当,怠慢了,怠慢了。”
  “爹,唐县长五年前就是副省长了。”林新伍在一旁提醒父亲林长发。
  “我早就晓得他郎家是省里的大官了。”林长发解释道。“嗨,喊惯了,一下冇改过口来。”
  “发嗲,你郎家叫我老唐好了。”唐国栋谦和道。
  “你郎家莫客气,我是该改改口了。”林长发一本正经道。“新伍,还不快叫李伯伯。”他见李开云、黄交贵松开了握着的双手,便把握时机急切地催促着儿子林新伍。
  “李伯伯,您老人家好!”林新伍用普通话恭敬地问候李开云。
  “嗨呀,新伍,二十多年没见,差点认不出来啦,”李开云笑盈盈亲切地拍了拍林新伍的臂膀,“新伍,你还是讲你们的地方话吧,我听了感到很亲切,虽然说不好,但我完全能够听懂。”他仍然笑吟吟的。
  “好,好,我还是说家乡话。”林新伍恭敬地点着头。“李伯伯,向你郎家介绍一下,咯位是我们南泽湖村党总支书记张银松。”他指着在一旁与唐国栋交谈的张银松。
  张银松恭敬地迎过来向李开云致意道:“李老,欢迎你郎家来视察,请你郎家多多指导指导。〞
  听到张银松这个名字,李开云先是一愣,继而沉吟,他凝视着张银松,半晌说道:“你就是张银松。”
  “是的,李老,我就是张银松。”张银松向李开云伸出双手致问候。
  “关于你的情况,前几天唐副省长已向我介绍了。”李开云拉起张银松的手。“你有胆有识,一身正气,不愧是农民的好领头人。”他赞赏道。
  唐国栋亦在一旁颔首赞赏。
  “银松,扬了大名呐!”林长发依傍着李开云,他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竖起大拇指朝张银松夸赞道。
  “云嗲,"黄交贵抒发着感慨,“银松、新伍都是好带头人,他们俩的事,等会进了屋再慢慢跟你郎家说。”他忽然想起一件差点被遗忘的事,忙拉着在一旁的儿子黄反修到李开云面前,含着责备的口吻道:“反修,咯么久了,你还冇喊李伯伯的,看你何是搞的?真不懂事。”
  黄反修幡然领悟,恭敬地喊着李伯伯,恭敬地问候着李开云。
  李开云亲切地望着黄反修,笑盈盈道:“那次看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背着个书包向你爹要钱买本子做作业,如今长成这么个帅气的大小伙子了。”
  “李伯伯那年给你一百块钱买读书用的东西,你还记不记得?还不谢谢李伯伯。”黄交贵仍在一旁对其儿子黄反修发号施令。
  “记得,记得,”黄反修感激而恭敬。“那一百块钱我用了好几年,谢谢李伯伯,谢谢李伯伯。”
  人们看到这个场面,欢快地笑起来。
  “云嗲,”黄交贵激动起来,“我屋里的反修如今是村上的副书记,还是总公司的副总经理哩。由银松、新伍他们带着。他还要放肆发狠学习,不然跟不上形势。”炫耀中亦不乏谦逊之词。
  “不错,不错,”李开云既是夸赞黄反修,亦是慰藉黄交贵。"有出息,美好的未来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
  橘黄色的太阳渐渐地变換成荧白色,气温在逐步升高。马路对面的树林丛的百鸟欢乐地歌唱的旋律仍在此起彼伏。人们簇拥着李开云、唐国栋在一片欢声笑语的氛围中漫步在银光大道绿化带旁的人行道上朝荷湖月色小区移走。
  曾经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主政过6年的李开云,对其有着割不断的情怀和深深的眷恋。调离这块土地后,他曾担任过这个地区的副专员、专员,之后担任省委副书记。他在担任副专员、省委副书记期间主管农业。作为农民的儿子他的血液里流淌着农民的血液。作为职业的政治家,他对土地、粮食具有高度的敏感性,对农民的生存状况一直在深深的关注。离休后他回到北方的家乡定居仍眷注着农业、农村、农民的问题,孜孜不倦地对“三农”进行调研。他曾多次向中央写过调查报告,为中央诀策“三农”提供了颇具价值的参考资料。前不久,他应省委、省政府的邀请参加曾经担任过副省级的健在的离退休老干部观光团的重要活动。借此机会他特意请现任副省长唐国栋陪同来看望老朋友林长发。当他看到今天的南泽湖村这个新农村建设示范村的新气象尤其是对林新伍、张银松等这些富有创新活力和勃勃朝气的新型农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再次萌发了新一轮调研的构想。他虽已高龄,仍壮心不巳。此时他不惜暂且冷落老朋友林长发及黄交贵,聊发起激情与唐国栋一道同南泽湖村的领头人攀谈起来,询问着他所关注的情况。
  黄交贵不甘被冷落,他要赶上这“形势”,唯恐错过这难得的荣耀炫耀的机会。灼热的太阳光照反射在他光禿秃的脑瓜上闪烁着白亮白亮的光圈。他时不时地搔着头皮,头屑被轻风吹得凌乱地飞扬。他身影不离地傍近李开云,不时地抓住插话的契机及时地说上几句,聊以自慰且满足。
  
  林长发深情地望着走在他前面的李开云、唐国栋、林新伍、张银松、黄交贵等人的背影感慨万千。他佝偻着脊背,左手握着手机,右手夹着香烟,与被太阳光照反射在柏油马路上的自己的被放大的身影踽踽地同步而行。时光荏苒,沧桑嬗变,他回想起58年前暮秋的那个晌午他跟黄交贵各自挑着一担稻谷送往姓杨的地主家,在经过一片竹林的途中,黄交贵撑不住了,便放下盛满潮湿的稻谷的箩筐,喘息着对他说:“发哥,歇歇气吧。”说着将一根椆木扁担横搁在两只箩筐上,一屁股坐在扁担的中间,毛发稀缺的癞痢头上冒起丝丝热气。林长发膂力过人,尽管劳作了一天,一担潮湿的沉甸甸的稻谷压在他的肩膀上走了两华里路程并没有将他击垮,无意放下箩担歇息。他望着身子单薄累得大汗淋漓的黄交贵油然升起一股恻隐之心,便效仿黄交贵歇息下来。
  “发哥,”黄交贵顺手从箩筐中抓起一把黄澄澄的谷粒从指缝间缓缓地筛落下来,“要是咯担谷子是自已的,那多好!那就不着急冇饭呷打饿肚了。”他在喘息中觊觎道。
  林长发默默无语。他娴熟地用一张草黄色劣质纸将烟荷包中残剩的烟屑捲成喇叭筒,掏出汗渍斑斑的火柴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股呛烈的烟雾。他抬头望着墨绿色的峣峣的一片楠竹,良久,沉闷道:“交伢子,就即算咯担谷子是你的,舂去壳,还剩得八、九十来斤,对你咯只饭桶子来说,怕莫也只呷得个把月。呷光后,你不还是要饿肚皮。”他连连吸了几口喇叭筒,把剩下半截的旱烟递给黄交贵。他清楚黄交贵的烟荷包里连一丝旱烟屑也没有了。
  黄交贵接过林长发递给他的半截喇叭筒旱烟贪婪地连连吸了几口。“发哥,那你说要有好多谷才不打饿肚呢?”他讨教般地问道。
  “要想天天呷饱饭不打饿肚,根本是自己要有田。”林长发望着黄交贵那副困顿的模样,启悟道。
  “发哥,你说的一点也冇错。”黄交贵似乎明白了这个道理。“田都是大户人家的,哪有我的份。”他显得很无奈。
  “是呐,田都是大户人家的,我们只有穷命一条,真遭孽。”林长发纡郁道,“像我爹,穷了一辈子,40多岁才讨了我娘做堂客,民国三十五年闹荒灾,我娘省下点粮食把我跟妹妹呷,加上又得了伤寒症,冇得钱治病,连饿带病死了……娘死了,妹妹还小,我早巳过二十五,破衣烂裤冇人补。如今解放了,县、区、乡都挂上了人民政府的牌子,对大户人家也减了租减了息,像我们咯些做零工、打短工的人在东家呷得几天饱饭后又要打饿肚了。解放不解放,穷的还是穷,富的还是富,对我们咯些人都是一个样:穷。‘’
  “发哥,别个都说姓杨的大户最抠,我看他还算大方。”黄交贵搔了搔泛着暗红色的癞痢脑瓜。“咯些天,饭桌上见了点荤,饭也呷得饱。如今他屋里的稻谷收完了,今日呷完夜饭去跟他算工钱,兑上袋把米背回去把我娘跟妹妹呷。我爹死得早,靠我娘带着我两个妹妹讨了几年饭才冇饿死。如今我长大了,再也不能让我娘去讨饭了。发哥,你老兄说得对,最要紧的是自己要有田,那才稳当,才不会打饿肚……发哥,自己冇得田,那我只好靠着你。你老兄做事稳重,请你打零工的人多,我横直要跟着你,好赚口饭呷。〞
  林长发关切地望着跟随他在外打零工巳有几年时间的黄交贵,半晌才说:“交伢子,你看事看不透。你说姓杨的大户还算大方也冇说错,。但你想了冇,在收早谷的时候,他给他屋里的水牯牛喂一桶一桶的白米粥,牛不想呷了,他硬要我们两个拿着竹溜筒辦开水牯子的嘴巴硬往牠肚子里灌,你说那是何解?平常他会那样大方拿粥喂牛么?”他启发性地问黃交贵。
  “哦,我晓得了,晓得了。”黄交贵搔了搔禿顶脑瓜,眨巴着眼晴愣了愣后恍然道,“咯几天稻谷上面结了霜,要是不快点扮禾,谷子就会烂在田里,就是咯个原因,他给我们加荤增力气,尽早收谷子回去省得烂在田里头。”
  “交伢子,你人灵范,也本分勤快。”林长发赞赏着黄交贵,“以后只要我能赚一碗饭呷,也就有你的半碗”。他应允道。
  西坠的夕阳透过竹林的缝隙,在林长发、黄交贵的身上洒下斑驳的花影。近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长发、黄交贵循声而望:两个身着土黄色军便装的年轻人迈着坚定的步伐走来。
  “老乡,收成不错哇。”一位年纪稍大的年轻人和蔼地冲林长友、黄交贵打着招呼,说着两人巳来到近前。
  林长发、黄交贵先后本能地站起来。
  “老乡,你们还是坐下吧,”仍然是那位年纪稍大的年轻人微笑道,“我们随便聊聊。”
  “你们是做么子的?”黄交贵依旧站着,疑惑地问道。
  “老乡,我们是土改工作队,来这里搞土地改革的。”仍然是刚才那位问话的年轻人回答。
  “他是我们这个第五区土改工作队的李队长。”另一位年纪较轻的搭上话,“我是李队长的通讯员。”他自我介绍道。
  “我叫李开云,是区土改工作队的负责人。今天同小张同志一起来你们这个乡调查摸底,了解了解一些情况。”这位区土改工作队队长李开云一副和蔼的态度。李开云原是部队的一位指挥营长。随军南下后转业来到这个县第五区担任土改工作队队长。近段时间区土改工作队化整为零深入到各个乡、村进行调查,了解各个乡、村不同的实际情况,为下一步工作打好基础。这几天来,他带领通讯员小张在这个乡进行调查指导工作,同时不失时机地进行访贫问苦,调查摸底,掌握第一手资料。今天访问了几家农户后回乡政府的途中遇见了在竹林中歇担的林长发、黄交贵。
  “土改是么子意思?”黄交贵困惑地问道。
  李开云理解黄交贵问话的含义。他在这个地区巳生活、工作了一段时间,简单的方言俚语也能略知一二。他解释道:“老乡,土改就是土地改革,土改就是把地主、富农所占有的大量的土地分配给无土地的穷苦农民,做到耕者有其田。”他怕黄交贵、林长发听不懂耕者有其田,于是耐心地解释:“耕者有其田,就是让每一个靠种田为生的人自己都有田。”接着他细说了在北方自己的家乡巳进行了土地改革,并说自己的家已分到了土地的具体情况。
  黄交贵激动而兴奋,问道:“李队长,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李开云严肃地回答。
  林长发一直在倾耳细听,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李开云所讲的话的基本含义。“好哇!”他右手攥着拳头猛地朝左手掌心一击,脱口高声嚷道:“我连做梦都想有自己的田种。〞
  李开云望着身材魁梧衣着褴褛的林长发、黃交贵。“一看就知道你们两位是穷苦人。这是帮谁家种的谷子?”他关切地询问道。
  林长发、黄交贵将各自的家境向李开云及通讯员小张诉说了一番。
  倾听完林长发、黄交贵的诉说,李开云沉吟道:“你们是土地改革中主要依靠的雇农,是最坚定的革命分子。”黄交贵泛着暗红光的癞痢脑瓜触动了他,他取下自己的军帽戴在黄交贵的头上,关切道:“这位兄弟,送你一顶帽子,天气转冷了,别冻着。”
  黄交贵默默无语,感激地望着李开云。他把帽子取下来看了又看,抚摸又抚摸后重新戴在自已的脑瓜上。忽然,他意识到什么,便站起来将自己当着坐櫈的搁在箩筐上的扁担让请给李开云坐。
  林长发见状,亦把自己坐着的位置让给李开云的通讯员坐。
  李开云摆了摆手表示谢绝。随着他与通讯员分别在脚下的草丛上席地而踞。
  林长发、黄交贵见状,亦索性席踞在草丛上。
  李开云从口袋中掏出一包香烟,给林长发、黄交贵各敬上一支,然后自己亦抽上一支。
  黄交贵贪婪地吸了一口香烟后从唇间拔下来拿在手上稀奇地左瞧右看。“咯号洋烟,看是看见过,自己叭,还真是娘肚子出世头一回。〞
  李开云朝黄交贵笑了笑。
  林长发显出难耐的情绪,急促地问李开云:“李队长,你说么子时候我们咯些冇田的人才能分到田?”
  李开云不假思索回答:“就我们五区当前的情况来讲,在区委、区政府和土改工作队的统一佈署下,把贫苦农民动员起来,组织起来,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向不法地主作斗争,把他们占有的大量的土地夺回来,分配给像你们这些没有田的贫苦农民。“
  “只要能分到田,就是拚了咯条命,我也会跟着你李队长干!”林长发激动地从草丛中站起来,浑身充盈着力量。
  黄交贵亦从草丛中站起来,他挥了挥拳头表示着自己的决心:“我跟发哥一样,拚了咯条命也要跟着你李队长干!”
  李开云站起来,亲切地分别拉着林长发、黄交贵的手。“不是跟我李开云干,而是跟着共产党干。只有共产党才能领导穷苦农民翻身作土地的主人。”
  林长发、黄交贵虽然对共产党这个组织的名称并不陌生,但并不理解其真正的含义,只是朦胧地意识到共产党是个好人,是李开云的上级,是领导他们翻身作主人、能分给他们土地的救星。
  林长发对李开云产生了信任感,对土地的強烈渴求明显地写在脸上。“李队长,我们咯阵子只认你,请你跟共产党说,我跟着他干!”话语诚恳而坚定。
  “我跟发哥的想法是一样的。”黄交贵紧接着林长发的话,表达着自己的思想。他戴着李开云送给的那顶军帽显得精神多了。
  李开云望着眼前这两位质朴的依靠对象,充满着信心。他欲对他们作进一步的深层次的阐释,转念一想觉得时机不成熟。他决定推荐林长发、黄交贵去乡政府举办的土改积扱分子集训班去学习,在集训班里系统地对他俩进行训练,到一定的时候他俩就会明白现在尚弄不明白的问题和道理。“到时候我会让你们俩认识共产党的。”李开云微笑着对林长发、黄交贵道,“你们南泽湖乡政府最近会主办一个土改积极分子集训班,我保送你们两位去参加这个集训班,明天就去乡政府报到,我在那里等着你们。”他要林长发、黄交贵报上各自的姓名并登记在他随身带着的笔计本上。“林同志、黄同志,明天在乡政府见。”他合上笔计本用信任而期待的目光望着这两位赤贫农民。
  林长发,黄交贵连连点头应约……
  “发哥,我们遇上贵人啦!”跟李开云及其通讯员作别后黄交贵喜不自禁道,“真的遇上贵人呐!〞
  “我们真的遇上贵人了。〞林长发舒了舒气,“交伢子,苦出头的日子快到了。”平常少笑容的他绽开了喜色……
  
  翌日早晨,林长发叫上黄交贵,两人一道奔赴乡政府土改工作积极分子集训班学习。
  在集训班学习期间,李开云常抽暇看望林长发、黄交贵,与他俩促膝谈心每每至夤夜。
  林长发看到他所信赖的李开云经常巡回奔走在乡野之中,很是担心他的安全,便特意把世代传承下来的民间武术传授之。每当李开云来南泽湖乡政府巡回检查工作时常看到林长发向其传授武术的身影。他选择其重点招式向李开云施教,如:“猛虎洗脸”、“黑狗钻裆”、“一招制胜”、“二龙戏珠”、“四两拨千斤”等。李开云感激地对林长发说,你教给我的这些招式很有地方武术特色,既能健身又能防身,真是太好了,该怎样感谢你呢?林长发对李开云说,你教我认一认字,不就扯平了。李开云望着质朴的林长发连连说:好、好。
  为了便于展开工作,李开云充分利用一切机会向林长发、黄交贵请教自己尚不完全理解的方言俚语的基本含义。林长发、黄交贵很乐意很热情地向李开云教解之。经过一段时间的反复学习和对照,李开云逐步地基本领会了使用频率很高的方言俚语并能较娴熟地运用到日常生活之中。如:“冇”,即没、没有的意思;“咯”,即这的意思;“呷”,即吃、喝的意思;“嗲”、“嗲嗲”,即爷、爷爷的意思;“娭毑”,即奶奶的意思;“堂客”,即妻子的意思;“堂客们”,即是对巳婚的中、青年妇女的统称;“郎家”,即是对中、老年人的尊敬称呼;“何解”,即为什么的意思;“何是”,即怎么的意思;“打讲”,即聊天的意思;“翻古”,即回忆、谈论往事的意思;“灵范”,即聪明的意思;“么子〞,即什么的意思。等等。
  经过两个月的集训后,林长发、黄交贵回到了巳废除保甲旧制度的时称南泽湖乡第二大组故里。林长发担任第二大组农民协会主席,黄交贵担任民兵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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