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转山转水

　　风仍然在刮，雨仍然在下，望着窗外灰濛濛的云团，阮瑾的心一直在流泪。回忆着与隋炜走过的日子，午夜梦回，总是泪湿枕巾。
　　风狂雨骤的海面上，隋炜穿着水衣水裤，一次又一次地撒下渔网，拉上一网又一网的鱼。他没有一刻歇息，不停地干活，把自己处于忙碌之中。吃饭时间，也是三口两口吃完，然后长时间孤独地站在船头上，不和任何人说话。隋厚桦知道小儿子对家人封锁了感情的闸门，用繁重的工作慰藉心中的痛苦。
　　渔船的船舱装满了鱼，顺利返航。隋炜坐在船尾，掏出手机，一遍遍地拨打阮瑾的手机，无奈还是接不通。他知道阮瑾已经把他拉入了黑名单或是删除了。凭着对阮瑾的了解，他相信她不会绝情地抛弃他们的爱情。相逢一醉是前缘，相思始觉海非深。上岸之后，隋炜坐着摩托车赶去镇中学，学校两扇铁门是关着的，校园一片寂静，学校已经放假了。晚上九点，隋炜开车经过下寮，穿入后巷。他抬头望着三楼，窗户是漆黑的，阳台也没有晾晒的衣服，看样子阮瑾不在家。隋炜的心掉入无底的冰窟窿里，全身抑制不住地在打寒颤，钢铸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热泪涌出眼眶，簌簌地淌在脸上。
　　腊月二十五，这天是客家人的“入年界”，疍寮镇人在这一天全家老小出动，挑着做好的“三牲”、纸宝香烛到祠堂祭拜祖宗。
　　隋宗祥老爷子携着家眷（四个儿子十个孙子三个孙女四个曾孙）浩浩荡荡地来到祠堂祭祖。今天来祭祀的人络绎不绝，大家排成长龙移步进祠堂。
　　隋氏一族人在祠堂前的空地等候时，与陈海媚家人不期而遇。陈海媚的母亲与陈如慧一见面，便拉起了家常，聊着聊着便聊到儿女的亲事上，继而商谈起彩礼的事，看情形结儿女亲家的事已经不远了。陈母眉飞色舞地把彩礼摆开来讲，她牵着陈海媚的手，转头用目光寻找隋炜。隋炜这段时间心情极为黯然颓唐，他落在队伍后面，缩在一处角落里看手机。
　　陈如慧朝隋炜叫了两声，隋炜脸色阴郁地走过来：“做嘛改？”陈如慧叫他准没好事，客家话也说得冷漠。
　　“我和你桂嫦姨说好了，彩礼六十万，农历二月初八是吉日，是你和阿媚的大喜日子。”陈如慧脸上挂着喜盈盈的笑容说。
　　隋炜心情本来就不好，心里的火山在抑郁地燥动着，此时陈如慧一番话犹如一把利斧劈开了火山口，火山底下滚烫的熔岩瞬时喷溅而出。隋炜脸孔倏然变色，眼神狞厉，狂怒地冲着陈如慧吼道：“我说过，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还有，我挣钱不容易，不会轻易扶贫。”他指着陈海媚，对着陈如慧大声地说，“你喜欢她，你跟她过。天底下的女人死绝了，我也不会找她！”
　　此时祠堂是人头济济，全镇的人几乎聚集在这里。隋炜已经被愤怒烧得头脑发痛，失去了理智，他不管不顾地跟陈如慧顶撞：“你以为你是我母亲，就可以为所欲为地主宰我，听命你，服从你，你说什么我都得乖乖听你的？你当我是什么？我告诉你，我是人，是个男人！是个敢做敢为的男人，我的感情、我的婚姻由我自己说了算，任何人都无权干涉。你惹我急了，我远走他乡，干脆断了母子关系，有你这种母亲我生不如死！你也就当白养我这个儿子。”隋炜说完，决绝地转身离开了祠堂，把震惊得如木雕泥塑的人们抛在身后，大步朝上寮方向走去。
　　
　　隋炜在海堤下方坐了大半天，望着天水相连的海面，他的心绪亦如滔滔不绝的浪涛不能平静。远外有人在叫唤，隋炜回头望去，是隋熠。
　　“打电话你也不接，我开着摩托车把整个镇子的海边都找遍了，才找到你。你得回去跟我们吃饭。”
　　隋炜冷淡地说：“不想回家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饱了才有力气找阮瑾，光想不做有什么用？”隋熠说。
　　隋炜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阮瑾的手机已经把我删除了，她是痛下决心跟我分手。我每天晚上经过她家楼下，她好像不在家住了。”隋炜垂头丧气，用手扯着头发，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隋熠说：“你跟你妈吵了那一架，把你妈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走后，你妈就晕过去了。过后她放话说，这个儿子她不管了，他想怎样就怎样。爷爷也说了，儿大不由娘，翅膀硬了，要飞就由他飞，管不住了。既然你妈不管你了，你最好现在就去找阮瑾，找阮瑾的姐妹或是同事打听阮瑾的去向。”
　　隋熠的话如一针强心剂，隋炜精神顿时振作起来。隋炜随即打电话给隋炯，叫他把阮瑃约出来。很快不到十分钟，隋炯和阮瑃先后坐着电动车来到海堤边，阮瑃告诉他，阿瑾带琨仔去深圳了，听到这消息，隋炜眼前一黑，身体一晃，支持不住要倒下，隋熠赶紧扶住隋炜，隋炜的心紧紧地揪痛着，泪雾瞬间弥漫眼眶。
　　“阿瑾不回来了？”隋炜声音颤栗地问。
　　“不清楚。”阮瑃说，“璋叔琳婶劝都劝不住，她说出去散散心。”
　　“阿瑾走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的心好累，现在都是发达的网络时代，可疍寮镇环境仍像八十九十那个年代，风气闭塞，人际关系恶劣，她过得生不如死。”
　　隋炜听了这话，心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让阮瑃拨通阮瑾的电话，阿瑃配合隋炜，在手机里问阮瑾在哪里，春节期间她带弟弟去找她玩。阮瑾不知是计，如实告知自己的地址。
　　有了阮瑾的地址，隋炜谢过阮瑃，和隋熠隋炯到大排档吃了顿饭，然后回到老屋收拾行李，隋熠用摩托车送隋炜到火车站，搭乘特快火车赶去深圳。
　　阮瑾在小镇实在呆不下去，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想隋炜，手机里删去了他的全部信息，对他的思念更是如洪水猛兽般强烈。她不顾父母苦口婆心的劝阻，毅然带琨仔出来旅游，她的心已经碎了，春节这个所谓的团圆日对她来说还有什么意义？留在伤感的地方只能徒增烦恼，平添更多的思绪。
　　深圳，这个曾经学习工作多年的老地方，留下她的青春，也留下她的梦想，留下更多的是与妹妹的回忆。她和过去一位大学同学郁心妍联系，郁心妍放假一个月去伦敦，阮瑾暂借同学的出租屋小住半个月。来到深圳，碰巧这里是天天在下雨，好不容易趁天晴，她带琨仔逛了几家大超市，买足够多的食品和美味零食，又到电玩城玩个痛快，饿了在商城吃美食，玩到九点回到住处，琨仔洗了澡，困得倒床就睡。
　　阮瑾把买回来的冷冻食品和水果放进冰箱里。洗了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同一时间，隋炜下了火车，走出火车站，拦住一辆出租车，向心中的目标奔去。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安，阮瑾会不会给他吃个闭门羹？不管怎样，他都要见到她。
　　离年越来越近，电视里每个频道都充满了过年的气息，阮瑾的心却冰冷如灰。阮文璋和陶琳发来几十个信息，叫她回家。她只简单地回了一句：太累，过段时间再回去。她把手机丢在茶几上，挨着布艺沙发看某个电视台放的轻松欢快的娱乐节目。她觉得没意思，用摇控器切换到另一个台。这是一个寻亲节目，一位白发苍苍终身未娶的老头子委托电视台寻找年青时的初恋情人。当同样是白发苍苍的一位老太太出现在画面时，阮瑾在一瞬时泪眼婆娑。两位老人年青时因家庭的阻挠而被迫分开，一个去了新疆开拓兵团，一个去了海南支边，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的分离，退休进入晚年，回到故乡，物是人非时，那份深埋在心头的刻骨铭心的思念袭上心头，此生不能相见，死不瞑目。颠簸了一生，再见时两鬓斑白，老态龙钟，但心中那份爱情却依然常青，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褪色。两位老人颤微微地牵手在一起，此情感天动地，阮瑾不知何时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她的爱情也要这样吗？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那份疼痛，放声哭了起来。电视里有位歌手动情地唱着一首歌：
　　
　　在深夜里痛哭的人，
　　一定有着难以叙说的人生，
　　繁花绽放的相逢，
　　却是红尘中凋零了黄昏。
　　曾经相拥的体温，
　　换来的是余恨的寒冷。
　　那个伤心的早晨，
　　流着太多的泪痕，
　　彼此的海誓山盟，
　　随着你决绝的转身，
　　不忍的难舍难分，
　　化成每个心碎的时分。
　　你的眼神，
　　带走了我的灵魂，
　　情缘注定无份，
　　空留一厢爱恨。
　　
　　阮瑾伤心垂泪，门外响起了几声轻扣。她诧异地坐直身体，拭去脸上的泪水，走到门后，小心翼翼地问：“谁呀？”
　　“是我。”门外的人应了一声。
　　听声音好像是隋炜，她不敢相信地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真是隋炜！他一双深情的眼睛正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看似冷酷的带着跟离感的嘴角浮着一缕暖心的浅笑。她的心瞬时融化，化成汹涌澎湃的激流在胸腔振荡，她情不自已地扑上去，紧紧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