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间少年

　　此时，应该是寅时左右，天灰蒙蒙的，云雾还未散去，一个少女大概十五岁左右，正坐在一块大石上，目光看向远方。少女眉清目秀，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儿。特别是那双翦水一般的眼睛，灵动逼人，彷如只要她一笑，这山间的万物都瞬间黯淡了。所有能用上夸赞的词句，似乎还不能够表达出她的与众不同，总之，你看到她就会过目不忘，想到她，连做梦都会笑出声来。这样子的妙人儿，到底是何方妖孽？山间的精灵们叽叽喳喳着，一时间都掉了魂儿似得，只顾着看美人去了。
　　山顶吹过一阵风，少女似乎觉得冷，紧了紧衣衫，那件鹅黄的夹袄配着浅粉的腰带，长裙曳地，给人一种单薄感，竟令人看的生命都心生怜惜之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空出现了一点微光，看样子，太阳要上山了。少女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随手拿起放在身边的一把镶玉短剑，轻轻晃了晃。左边，右边，向上，向下，几个转身之后，她又轻轻坐下，目光凝望着天空越来越亮的地方，眉头竟轻轻皱了起来。
　　突然，她的眼睛被一双手蒙了上去。她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拿剑，是谁，为什么靠近自己，自己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
　　“我轻轻地蒙上你的眼睛，让你猜猜我是谁？”一个带着磁性的男子嗓音在身后响起，甚为熟悉。她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这声音，彷如山谷里的清泉，让她竟然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好熟悉，又好陌生，好亲切，又让人觉得不安。
　　“金吒，是你吗？”她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
　　男子微微一愕，似乎有点失望，也低声道：“我不是金吒。”
　　“是杨戬，对不对？”少女又问。，她能够想到的认识的男子中，就他俩似乎有过交情。也是多年未见，只是不知道他们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
　　男子似乎更加失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我也不是杨戬。”
　　“那你是谁？我想，我应该不认识你吧？我的记忆里应该没有其他认识的男孩子了。”少女摇摇头说，“你还是快点把手松开，不然，我要动手了。”
　　男子轻轻叹了口气：“月华，你果真善忘，你果然已经忘记我了。”他的手松开了，有些迟疑有些失落，甚至还可以听出他淡淡的忧伤，竟然令少女也觉得微微心酸。
　　她急忙转身，回眸看向身后的男子。男子明眸皓齿，眉目清朗，眼神带着光泽，一眼看去，就有一种被吸引住的感觉，很熟悉，特别是那双眼睛，彷如是无边深渊，幽静而深邃，一进去就无法脱身无法自拔，少女的一颗心瞬间沦陷了。
　　“你知道我？”少女嘴角上扬，“你知道我叫月华？”
　　“知道，一直都知道。我是当年那个，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洛水河畔，丢失了一条手绢？”男子似乎想要唤起少女的回忆。
　　“你是当年那个男孩子？你是阿辰？”少女的眼神亮了起来，仿佛想起了很多往事，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仔细看，彷如可以看到她的心也在笑。
　　“对，你想起来了吗？你也可以叫我卯日星君。”他笑了，眼睛眯了起来。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子，笑起来的样子，竟然这般温情。月华感到自己又一次被什么击中的感觉。
　　卯日星君！卯日星君！他就是太阳神的关门弟子，那个已经在神仙道渐渐闪亮起来的名字。他就是当年自己在洛水河畔遇到的少年，他就是阿辰。
　　“阿辰，好久不见，我是月华，东岳帝君的女儿。很荣幸我们再次遇见！”少女一笑。远处渐渐升起的太阳仿佛也被感染了似得，突突突地冒出火花来。
　　阿辰，我不是忘了你，我是怕我想起你的时候，心会痛。阿辰，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月华！你记得我真好。”卯日星君的眉目也渐渐展开，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多年未见，再次遇见她，竟然是今天，是他第一次离开太阳山，第一次想到泰山顶看看日出，竟然就在这里，他遇到了想了多年的她。
　　多年未见，当年娇俏可爱的她已经长成了一个美少女，眉目间的痕迹还在，稚气犹存，只是那双眼睛，已经和往日不同了。他看到她，竟然想有一种天荒地老山盟海誓的冲动。他找了她多年，她竟然是东岳帝君的女儿。东岳帝君的名声，在三界那可是如雷贯耳的。他平易近人却也做事果断，公平断案绝不徇私舞弊，掌管着阴阳界的轮回和三岔口的秩序，是令很多妖魔鬼怪闻风丧胆的一个存在。
　　他的女儿，传闻倒是不多，只是听说极美，美到连很多妖精都嫉妒。百闻不如一见，认识她，那是多么幸运。
　　
　　少女凝望着男子，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这么多年不见，当年那个明朗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伟岸的男子，长衣翩然，风华绝代，他就是那个让自己心心念念着，却总是模糊了样子的男孩。
　　当年，洛水河畔，她丢失了母亲亲手织就的一条玲珑手绢，心慌得不得了，那可是自己的心爱之物。没想到仓促中撞到一个男孩，手中刚好拿着自己的手绢。那时年少，男孩的样子她记不清，只记得一双眼睛，甚是明亮。
　　她常常想起他，内心总有一条小溪缓缓流着，上面鲜花铺满，像当年的洛水河，清澈中带着旖旎。只是他的样子，她常常记不清，每次想要画他的样子的时候，总觉得落笔都是错的。阿辰，他告诉她他叫阿辰。
　　阿辰，这个犹如辰光一样的名字，在她心里也一直好似一道阳光，总给她无限的想象和满满的期许。她无数次地想象和他重逢的场景，或是繁华街道，或是幽静小巷，或是苍茫大漠，或是竹林深处。她以为，他只是一个凡人少年，有着好看的容颜以及善良的心，她为了他，无数次地要求大哥带着她一起去凡间历练，为的就是那次匆匆别过之后，能够再次相遇。
　　“阿辰，快走了。师傅还在等着我们呢。”当年她还想问他什么的时候，一个男子抓住他的手，带着他远走而去。
　　“我叫月华，你要记得我哦！”她朝他走远的地方叫到。
　　“月华，我会记得你的，你也别忘了我！”阿辰的声音远远传来，彷如满山都是回音似的。他的声音温润和美，让人内心彷如长出很多鲜花来一般。阿辰阿辰，我会记得你的，我会记得，我曾经认识一个男孩子，叫做阿辰。她想到这些，心里又暖暖地笑了。
　　“你笑什么？”男子温柔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笑我长得丑，还是笑我够笨？”
　　少女嘴角一咧，低声道：“我是笑我自己，真够笨的。”
　　明知道能够到洛水的人，都不是一般人，自己竟然会到凡间去找他，还一找就是十年。十年光景，泰山顶的杜鹃树以前还没有自己高，现在都比自己高出好几个头了。十年光景，唯独这石块没变，还一如以往沧桑的模样。然而自己在上面刻下的“阿辰”两个字，此时已经模糊不清了。
　　“你怎么会笨，笨的是我。”阿辰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眸光里都是风景，这样子的男子，如朗月清风，百看不厌。要是天天对着他，内心一定极为美好吧。
　　“当初遇见你的时候，看到你一身白衣，仙气飘飘的，我就知道你定是哪家豪门女子，于是我日夜苦练，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以正常平等的身份再次遇见你。没想到，今天终于如愿了。”他浅笑，想起往日苦练的时光，想到今天重逢，往前那些苦，都不觉得有什么了。
　　“什么平等不平等？我们东岳府可没有这般说法！”她微嗔，但是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知道他也为了她做了这么多努力，知道他心里也有自己，这种感觉，令她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太阳已经渐渐升起，云雾已经慢慢散去。她朝着阳光照射的地方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指在光芒下呈现出五彩来，她笑了笑，最美的就是这样子，感觉自己能够把阳光握住似的，内心充实也轻盈。
　　“公主，帝君叫你快些回去，娘娘怕是要生了。”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匆匆跑过来，抓起她的手就跑。
　　她刚刚展开的眉头顿时又锁了起来，转身对男子道：“阿辰，我得回去了，我母亲要生了，我得回去帮忙，我们以后再见。”
　　阿辰点头，伸出手挥了挥道：“月华，你赶紧回去，我知道你是东岳府的，以后找你也容易的，我们以后再见。”
　　月华，知道你住在这里，我随时都可以来找你。月华，我相信我们是有缘的，我也知道我一定会再次遇见你的。他轻轻一笑。
　　知道她是东岳府的，他就放心了。等时机成熟，让师傅来提亲吧。他等了她十年，这一次，可不想再错过了。月华，你等着做我的新娘吧。他一笑，眼睛又微微地眯了起来，彷如可以想象她穿上喜服的样子，美轮美奂。他觉得自己的心都笑了，整个人仿佛飘飘然。
　　十年光景，第一次邂逅，到今日的重逢，都是人生最好的时光。
　　他抬眼看向太阳，今天的太阳，仿佛也美得不像话。还有一路的野花野草，都仿佛刚刚施了肥似的，开得特别的艳丽，一如他奔放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