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永功租地

　　出了大先生的家，二先生并没有去油坊，油坊交到文杼两口子手里，生意越来越红火。杜氏发挥了她优秀的天生的经营才能，首先堵住了油坊例年来的漏洞，把五个捡豆子的妇女清退了两个，每个人的工钱由每天三十文增加为五十文，工钱总数没有增加，但是工作量却提高了一倍，原来每天李贵给她们倒十袋豆子，现在二十袋也轻松捡完。杜氏立了新规，捡完经验收合格，可以回家忙自己的家务活，工钱还是按五十文不变。妇人们一听这是天底下难找的好事，不耽误挣钱，不耽误自己家里活，一举两得，何必在这里磨洋工。还一个事让二先生对杜氏另眼相看，她在三河口赁了一个小门面，由文杼负责门面上的生意，门上挂了幌子：千里香豆油。油坊加工的豆油定期由李贵套马车拉到三河口，三河口的人不用再麻烦来固庄买油，二先生算了一下，销售量比以前增加了三成。
　　二先生嘴里说文杼和杜氏毛手毛脚，其实心里美得很，现在油坊一个月的收入赶上以前的两个月。长栓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有什么想法也主动和文杼两口子交流，李贵被杜氏镇住了，再也不敢假公肥私。想起这些二先生就觉得好笑，几个妇人轮流着被杜氏叫到家里聊天，她们互相拆台，纷纷在杜氏面前表现自己的忠诚，结果很快就把油坊的所有猫腻抖搂出来。杜氏处理了两个最刁蛮的，剩下三个再也兴不起风浪。李贵利用妇人们好赚小便宜的心理，加上自己的老婆孩子不在固庄，做了不少说出出口的事情。这也让杜氏知道了，杜氏敲打了一次李贵，李贵是个聪明人，尾巴立马夹了起来。
　　二先生回到家，把永功的想法一五一十给车氏说了，车氏一听就跳了起来，然后两手捂着腰眼。她有腰疼的毛病，以往都是在三河口朱先生那儿拿药，朱先生号了脉，说是因为风寒湿痹所致，并不麻烦，只需去风除湿、温筋通络即可，开了几副中药，无非是天南星、制川乌、制草乌、地龙、乳香、没药等等。一开始吃了感觉见轻，车氏心疼花钱，见好就收，这几年老毛病又犯了，自己不想去三河口跑腿，就着刘氏去三河口拜菩萨的空给她捎几副。自从文杼结了婚，刘氏经常帮忙煎药，她感激车氏能同意文杼两个婚后第二天拜亲族时叫她娘，她是个知恩必报的人，天天来车氏房里说说话，有时在自己屋里拜菩萨时替车氏祈祈福、消消灾，都是好心好意，让车氏健康长寿。刘氏经常在给大媳妇跟前说自己是个没用的人，这个家离不开车氏，就是自己病了，也不能让车氏病了，要是可以的话，自己倒愿意替车氏生病。尤氏把话传到车氏耳朵里，车氏渐渐觉得刘氏也不像以前那么讨厌了，作为回报，她批准二先生每月可以去刘氏屋里歇两天，这已经是莫大的恩典。
　　车氏跳过，扶着墙道：”多少地也填不满他家那个窟窿，你同意给就给，这个家也不是我一个人的。“
　　二先生顿时没了脾气，他扶着车氏坐下，小声说：”发这么大火做什么，我其实也不想给，他哪里是种地的人，给了也是荒了，浪费。不过，我又想了，咱一年接济他粮食也不少，算算比五亩地的收成还要多，何不送他个人情，以后接济他的粮食咱就断了，你没听说过朝三暮四的故事吗，早上三个，晚上四个，早上四个，晚上三个，都一样。“想到这个典故，二先生自己都让逗乐了，古人真会寻思。
　　车氏没听说过这个故事，但是二先生说的道理她是听懂了，她摆摆手：”你看着办吧，我觉得精力大不如以前，也没心思管那些闲事，你觉得合适就合适，前提是咱是租地给他种，不是把地送给他了，小心他哪一天弄出什么花样来。“
　　二先生见她松了口，煞是惊奇，还以为是那个朝三暮四的典故说动了她，笑着说：”哪里会，一切有大哥作主，就是租咱的地，也得有文书作证，大哥是中人，他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车氏不是不想管，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单单腰疼还好说，现在觉得脑子也不好用了，成天晕沉沉的，不能想事，一想就难受，就想睡觉。
　　第二天，二先生找了两个短工，加上李贵，又加了大哥永勋一家三口，文杞、文朴、文柄三个，套了四具犁，把北边几十亩山地翻了一遍，山地墒情不好，二先生一般一年只种 一季谷子，这地方离河道比较远，浇地很困难，种上庄稼基本靠天吃饭。  
　　翻完地，打发文杞套了牛车给大伯拉了两口袋玉米和两面袋小米送到家里，永勋推让了很长时间收了，今年他在别家厨上帮忙很少，收入自然就差了些，二先生看他爷几个过得困难，想帮他一点粮食，但是，他知道大哥是个饿死也不求人的性子，只好请他帮忙翻地，这样他就不好推辞了。  
　　翻地的时候，大哥瞅着永劼歇息的空，慢慢说：“有一个事，我压心里好久了，永功前些日子来我家，说三个孩子也不念书了，没有一点营生干，终究不是办法，三个孩子个个都能吃，这些年指着你和大哥照顾，想租你几亩地种种，又张不开这个嘴，你看看可行吗？”  
　　二先生笑了：“昨天在大哥家，他给我和大哥说了，要大哥五亩，我给五亩，我今天躲到这里，就是试试他的心气，他要真是能种地，就能到我这里再求一次，我不是想得什么面子，就是要磨磨他的性子，他实在不让人放心。”  
　　永勋听了直点头：“我也是担心这事呢，永功这两年，烟倒是减了不少，要说种地，也说不好，他现在还有什么出路呀，三个孩子渐渐大了，连个 媳妇也找不着，我觉得他当爹的，心里也慌。”  
　　二先生道：“他才不慌呢，要是真慌了，不要说别的，就是一年到头，帮着永勤大哥种种地，管管家业，大哥还能亏了他，不说别的，文宝就是个例子，单单给大哥喂喂马，大哥一年都给他不少铜子。我看他这两年烟减了不少是事实，不是因为他学好了，是他没钱抽了，人家三河口开烟馆的不能老是赊给他吧。”  
　　永勋听了有些道理，让二弟磨磨他的性子也不错。  
　　过了几天，二先生在家里正收拾着牛棚，永功带着文遐、文逸、文适上了门，看到二先生亲自扫牛棚，文遐抢过扫帚，忙着扫了起来，永劼只好招呼永功一起坐下，永功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了：“我那天来你家，听长栓说你去山前犁地了，我怕耽误你的工夫，没去山前找你，还是那事，想着种你几亩地，兄弟，你二哥是个红脸汉子，你可不能驳了我的面子？”  
　　二先生笑笑说：“我回来和文杞娘也商量了，二哥，你知道我在家里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家说白了，是文杞娘当着，咱不是外人，也不怕丢人，她担心你种不好，白白荒了地。到那时候，再从你手里要回来，怕是不好开口。”  
　　文遐放下扫帚，忙替他爹解围：“叔，你看我兄弟三个一天天大了，连个媳妇也说不着，人家谁能看上我们家，这个穷样子。我年龄比文杞都大，文杞孩子这长高了，连文杓、文杼都娶了亲，叔，我们现在确实是走投无路，我爹和我们兄弟三个商量了几天，做生意我们没有本钱，也不懂从哪儿做起，只能种地，这是咱老百姓的老本行。可种地，家里只有不到五亩地，一年能收几粒粮食？现在，我们家劳力富余，就缺少地，叔 ，你总得照顾一下你侄子吧。”  
　　二先生看看文遐，因为激动，他脸胀得通红，又看看永功，才说：“你带三个孩子上我家说这事，你让我当着孩子的面怎么说？给你地种，我确实不放心，不给你地种，你让我在孩子面前以后怎么做人？”  
　　永功听他说了急话，得意地笑了：“我知道不将你的军，你是不会答应，这也是没法子逼的，人穷了哪还有脸面，我比你大，你叫我哥，我还不是厚着脸皮来求你，你不给我面子无所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我是夜里愁得睡不着觉，一家子四个光棍，我发了毒誓，不能让孩子再学我，我现在从头做人，带个好头给文遐兄弟三个看看，我们真想着好好过日子了。  ”  
　　二先生沉思了一下说：“你现在本身就有五亩地，大哥答应给你五亩，加起来十亩，你爷四个都干活，现在文适、 文逸还小，实际加起来，不顶三个人用，你们能种几亩地？十亩足够种。”  
　　文遐说：“我和爹算计了一下，我们想种三十亩，最好是水浇地，山地不打粮食，种了也白种。”  
　　二先生摇摇头：“我才几亩水浇地，就靠河边的那几亩，才算是好地，其他地都差不多，地是种出来的，你不种，再好的地也不打粮食。我只能给你五亩地，你记好了，可不是河边那地，我也不给你山地，我给你不好不坏的地，好地给你种，我不放心。”  
　　永功不高兴了：“五亩太少了点，还不是好地，看来今天我们爷四个，也不能让你给一点面子。”  
　　文逸一直听二先生和他爹高一句低一句讨价还价，见二先生不松口，自己觉得有必要替爹说几句，他先是不好意思对二先生笑笑，露出了两个小虎牙，让人感觉增加了他的憨厚：“叔，我们在固家怕是再难翻身，我一直想着做个好孩子，但是，在学堂里，吕先生给我们定了性，我们家出不了好孩子，在村子里，乡邻给我们家定了性，我们出不了好人，叔，你也是个有见识的人，你觉得我哥、我、还有文适，我们兄弟一样的秉性吗？如果不同，为什么个个都给我们定了性，我们就是坏人呢？我哥论文化不比文耿哥差，我种地也不比文杞哥差，叔，我们是一家人，怎么就不给我们一个机会呢？”
　　二先生瞅瞅文逸，是的，正如他说的，自己给这三个孩子定性了，他们不是好孩子，可细想想，文遐、文逸和文适还不同，文遐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个读书人，文逸在三个中最老实，现在想想，兄弟三个，都让文适给坏了名声，他突然感觉这个文逸长大了许多。
　　文逸说完了，转身要走，他觉得二先生不答应，他自尊心受不了。二先生叫住了他：“好吧，文逸，就凭你方才那几句，我给你们五亩好地，再给五亩山地，那天才翻了地，正适合种谷子，地里的肥也是新施的，山地种谷子真是不错。文逸，你要多和你文杞哥学，他种地是好手，我有时也比不上。”
　　文逸高兴地笑了。
　　永功趁热打铁：“大哥给了我五亩地，在你晒场那边，你看看能不能给我五亩，也在晒场那边，这样的话，我十亩地临着边也好种，这是其一，其二，我没有晒场，收了粮食，还得在你晒场晾晒。”
　　二先生点点头，既然答应了给他地，给哪一块还不一样。
　　二先生请了大先生做中人，定了一份合约：“契约，永劼租土地十亩于永功，其中好地、山地各半，好地一年每亩租子大米或小麦三 斗，山地每亩一斗......”
　　这个租子比村里其他租田户少要了一半，永功这才满意。二先 生和永功签字画押，大先生作为中人也画了一个押。  
　　写好合约，二先生带着永功爷俩去村北山岭地，刚翻过的那一片，从一头算起，量了五亩，中间安排长工李贵挖了一道沟，算是地的边界。这五亩山岭地，二先生建议永功快准备谷种，等天一下雨，地湿润了，就可耩谷子了。  
　　又赶到稻场那边量地，文遐在地的四角砸下了木橛子，灌上白灰，设定四面边界，五亩地算是租到永功名下，只是要等到麦收后，这五亩才能交接。两块地量完，二先生回了家，永功和文遐兴奋地围着刚租下的地转了三圈 ，永功说：“这下我们行了，有地种了，这五亩好地等小麦收了，全种上水稻，我们不种豆子，豆子不高产，到那时，我们天天有大米饭吃了。你看看文杞家这几个大粮囤真是馋人，这三个应该是没舂的稻谷，北边那两个，是扬干净的小麦、豆子吧。”永功问场地边忙 着扫地的长工李贵。  
　　李贵知道永功平时德性，不大愿意理他，只“哦”了一声，继续干他的活 ，文遐见李贵对他爹爱理不理，心里有火，寻思：我们刚才在你主子那里受够了气，租几亩地推三逐四，又不是白种他的！现在你一个长工也这样狂妄，你又不是手里有三百亩地，狂什么？他慢慢走到李贵身后，一脚踢在李贵腿上：“我爹给你说话，你耳朵聋了，还 是哑了，不知道回一句。”  
　　李贵吃了亏，刚想还手，看永功已经提了大铁锤走过来，光棍不吃眼前亏 ，他忍了，继续扫地。  
　　扫完地，看永功爷俩还在地里转悠，心想，自己一个长工，二先生又不在，和他打不清的官司，还是躲了吧，他扛着扫帚，回了村里。一直到了村头，还能看到文遐和永功在场边指手划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