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长篇』南海魂（第八章：跃进号）

　　刘洪达在跃进号渔船上干了几个月，虽然辛苦，但心情还是很惬意的。一次，他趁渔船回港口期间，很想偷偷跑回家去看看奶奶，但又怕回去后被人捉拿归案就再也出不来了，于是打消这个念头。后来，他委托亲戚张弓偷偷地来到海岸屯代他看望了他奶奶，还转交给他奶奶二百元钱。张弓还受他的嘱托去英伦小学找到卢志强，要卢志强平时多照顾照顾他奶奶。卢志强满口应承，并从张弓口中知道了刘洪达的近况。
　　鬼马三对刘洪达一直不死心，趁他回沙河港休息时，派人找他要他尽快辞掉船上的工作去他那里上班，但他还是以种种理由拒绝了。他拒绝的理由一是不喜欢鬼马三那种人，觉得跟他尿不到一只壶里；二是是舍不得离开船上那帮男女船员。他跟他们同吃同住，同欢乐共患难，日子过得既充实又滋润，所以不想再离开他们了。他不但不想离开，而且还为自己的选择而窃喜，为自己过上全新的生活而自豪。
　　中元节刚过，也即是农历八月十六日那天，渔船又出海了。清晨，晨曦微露，霞光万道，在家人和亲朋戚友的一片祈祷和祝福声中，跃进号渔船和另外十多艘兄弟渔船组成一个船队，驶离了美丽的沙河港，向一个全新的捕鱼地点——“龙爪湾”全速前进。龙爪湾离沙河港约有八百多海里，据说在中国南海的西沙群岛与南沙群岛一带。
　　刘洪达虽然长在海边，却是平生第一次坐船远航，心情既激动万分又惴惴不安。看到十多艘渔船“一字儿”并排航行在海面上的雄伟景象时，他觉得很自豪，觉得那不是十多艘渔船出海，而是十多条“蛟龙”出海。他站在甲板上放眼向远处望去，天空是那样的蓝湛；海面是平稳的海面，此外，还有星星点点的白帆。他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吮吸着带有一点儿腥味和咸味的新鲜空气，然后缓缓舒气，顿时感到神清气爽，心旷神怡起来。
　　经过几天几夜的航行，十多艘渔船终于来到了被称之为龙爪湾的渔场。但见暗礁林立，活像一条条“龙爪”；海草依依，妆如一根根“龙须”。令人称奇的是，这里虽然暗礁，但海面平稳；更令人叫绝的是，这里的暗礁几乎排列有序，好像经过人工修理过的一道道“城墙”。“城墙”与“城墙”之间便是宽阔平坦的海面，为渔船撒网拖鱼提供了方便。这里的鱼类非常丰富，主要有苍鱼、蜡鱼、红鱼、黄鱼、章鱼、鱿鱼、马鲛鱼、石斑鱼等等。因为鱼类多，也招来了无数的鲨鱼。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里简直是鲨鱼的天堂！它们一群群、一帮帮、一伙伙的，见到猎物就左冲右突，上下翻腾。那黑色的背鳍像一把把锋利无比的镰刀，随心所欲地宰割着波涛汹涌的海面；那尖尖的脑袋像一支支所向披靡的电钻，张牙舞爪地追逐着那些胆颤心惊的猎物。
　　十多艘渔船都分别找到了下网的最佳位置，但因为鲨鱼太多，船长们怕网一撒下去会被咬破，所以都迟迟不敢妄动。
　　刘洪达和黑脸大叔把煮好的饭菜端到甲板上来。韩少芬叫刘洪达把酒拿出来，让大家痛痛快快地喝上一顿，然后再抛网拖鱼。长期在渔船上工作的男女船员往往都会饮酒，有些女船员的酒量比男船员的还要厉害。刘洪达摆好了二十只海碗，并分别斟满了酒。韩船长起端酒碗对大家说：“这碗酒既是庆祝酒也是鼓舞酒——说到‘庆祝’，就是说经过几天的航行，我们终于顺利地来到目的地——龙爪湾渔场；说到‘鼓舞’二字，我要讲的是：喝了这碗酒之后，我们就要浑身是劲地投入到一场轰轰烈烈的捕鱼工作之中去！大家一定要努力捕鱼，捕到多多的鱼，把鱼舱装得满满盈盈的，然后再高高兴兴地返航，干！”
　　“干，干”，大家都把酒喝了个底朝天，唯独坐在刘洪达身旁的年轻女船员罗娇却因为不胜酒力，只是轻轻地呷了一口，便向他递了一个眼色。看到她求援的眼神，他有些犹豫。她不等他伸出援手，便把剩下的酒都一股脑儿地倒给了他。他已经喝了一大碗，不多不少正合他的酒量。她却不解风情，硬是把酒倒给他，令他感到很为难，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正在踌躇之间，她给他递来鼓励的眼神。看着她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她那张微微泛红的漂亮脸蛋，他眉头一皱，便把酒都灌了下去，还把酒碗倒转过来，在她面前摇了几摇，意思是说我一滴也不剩了。为了表示感谢，她快速地往他的碗里夹了一条鱼。他怕被别人看见，一口就把鱼吃了，并不失礼貌地给她夹了一块猪肉。她也怕被人看见，连忙把猪肉埋进饭里。他们的举动被坐在她身旁的王思瞧得清清楚楚。王思和刘洪达同龄，未婚，正在暗暗追求同是未婚的罗娇。他看见他们两人眉来眼去时本来就窝了一肚火，正无处发泄。当他看见刘洪达夹菜给她时，便醋性十足地讽刺道：“用吃了饭的筷子夹菜给人家，一点卫生知识都没有。这样的人怎能当伙夫？船长你来评评这个理，我说得对不对？”
　　刘洪达一听肺都气炸了，本想跟他理论几句，但一见到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向他射来时就胆怯了。他红着脸，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罗娇却气鼓鼓地对王思说：“就你讲卫生，只想自己好，不懂得照顾别人，自私到家了还有脸说人家！”
　　王思一见她生气了，便也不敢再吭声。韩船长为了打破尴尬，风趣地说：“小刘夹菜给小罗有什么错？我还想有人夹给我呢！”
　　她话音刚落，十来双筷子齐刷刷地把菜都夹到她的碗里，把碗面堆得高高的像一座小山。韩船长又高兴地说：“我是开玩笑的。你们当真了！我哪里吃得那么多？要撑死我呢，你们真是的！”
　　刘洪达为了感激刚才韩船长替他解围，抬起头来说：“船长，你吃不完我另外拿个碗给你装好，等你打了鱼什么时候饿了再吃也不迟！”
　　韩船长点头说：“好的，好的，就小刘会照顾人！”
　　罗娇又冲他眨了眨眼睛。那眼神分明告诉他：她对他的表现是相当满意的。
　　午饭结束后，大家坐在甲板上休息。刘洪达和黑脸大叔在收拾碗筷。黑脸大叔对他说：“你小子撞上好运啦！”
　　“什么好运？我不懂。”
　　“有人看上你啦，你还蒙在鼓里？”
　　“你是说她？她不是跟王思好上了吗？”
　　“王思从陆地追她追到船上，追了两年，怪可怜的，可我看她对他没那个意思。她迟早是你小子的啦！”
　　“我配不上她。我不敢有那个奢求。我只想好好地呆在船上干活就知足了，真的。”
　　“真的？假的！”
　　转眼之间，中午到了。天空中正挂着一轮大火球，晒得甲板上热辣辣的，也晒得人们睁不开眼。但韩船长见海里的鲨鱼踪迹全无了，于是命令大家各就各位开始抛网拖鱼。渔网在抛网机的绞动下，慢慢地被抛到海里，然后又在铅砣的重压下，慢慢地沉到几十米深的海底里。渔网完全张开后高约三米，宽约十多米，长约五十多米。渔船拖网还拖不到几个小时，就越来越沉重了，于是他们就起了网。这一网他们就捕了一千多斤又肥又大的石斑鱼。于是他们又高高兴兴地把网抛了下去。这时，天空开始密云滚滚起来，可是因为鱼大多了，把他们诱惑住了，于是他们拖了几个多钟头，起网一看又捕了一网白花花的马鲛鱼。他们又把网抛了下去。这时，一声响雷突然在他们的头顶上震耳欲聋地炸开了，还没等他们反映过来，一场罕见的特大风暴就随之而来了！中国的南海就像一个烈性的汉子，当他暴怒起来时，什么力量都不能把他降服。刚才还是波澜不惊的海面转瞬之间就汹涌澎湃起来。海面上不但浓雾重重，而且大浪滔滔。狂风掀着巨浪，巨浪卷着暴雨，像要把海底翻过来倒过去一样。
　　十多艘渔船瞬间都遭到了同样的厄运：不是帆篷被扯烂了，就是桅杆被折断了。
　　十多艘渔船像十多张叶子一样，一会儿被巨浪托到了浪峰的顶端，一会儿又被投到浪谷的深底。
　　距离跃进号最近的解放号和飞翔号两艘渔船终因敌不过滔天巨浪，被海浪吞没了，顷刻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其它渔船此刻也通通不见了踪迹。跃进号渔船正孤伶伶地穿行在波峰浪谷之间，随时都有沉没的危险。一直坐在驾驶舱内掌舵的韩少芬亲眼目睹了两艘渔船在她面前沉没的经过，她非常害怕，但在大家面前她不能表露出来。
　　狂风继续呼啸着，海浪继续咆哮着。韩船长凭着她二十多年的航海经验，凭着她追浪逐潮的勇敢，紧紧地把着风向舵，随着风势，照着她认准的方向飘流。
　　突然，一排巨浪掀过来，把渔船掀上了浪尖，然后又重重地筛进谷底；又一排巨浪飞过来，从渔船的头顶上飞过，渔船上立刻就进了很多水。船员们快速地用木桶把泼进舱里的海水一桶一桶掏出去，不让海水把渔船压沉。
　　一个滔天大浪又朝着渔船劈头盖脸地打过来，把船长及站在船长身旁的九个男女船员都打到海里去了，把另外八、九个男女船员都打倒在甲板上。落在水中的九名船员靠着救生衣在海面上随波逐流地漂流着，但很快就被渔船远远地甩在后面了。又一阵巨浪接二连三地打过来，渔船剧烈地摇晃着，把站在甲板上离睡舱不远的船员全都筛进睡舱里去了。他们在睡舱里被筛得七零八落，都被筛得昏死了过去。刘洪达此时站在被折断的桅杆旁，脑袋被桅杆狠狠地撞了几下，撞得昏昏沉沉的，但他身强力壮，双手还是紧紧地抓住桅杆，所以才没有被掀到海里去。等他清醒过来，睁开眼一看，船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而狂风仍在肆虐。他彻底地绝望了。他想哭，但哭不出来；想笑，却又笑不出声。前几天，他还庆幸自己找了一份好工作；而现在，他为自己当初的选择深深地感到后悔。但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吃的，后悔也罢，不后悔也罢，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于是，他用一根绳子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心想即使船沉了，死也要死在船上，留个全尸，不能像他们那样被沉到海底里，更不能像爷爷当年那样被鲨鱼吃了。船还没有沉没，还在顺着风势行使着，但因为风浪太猛烈，船尾都被高高地掀了起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猛然醒悟起来，心想：我不能坐着等死呀，即使有百分之一的生还希望也要做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吧！于是，他毅然决然地解开绳索，跌跌撞撞地来到驾驶舱外，又摇摇晃晃地爬进驾驶舱里。他虽然从来没有握过方向舵，也没有踩过加速门，但在这生死关头，一切已来不及多想了。他豁出去了！于是他双手勇敢地紧握方向舵，双脚沉着镇定地踩着加速门。渔船顿时风驰电掣般地顺着风势快速驶去。风速快，船速也快，风速与船速势均力敌。这时，奇迹发生了——风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猛烈了，船也好像没有刚才那么摇晃了。他不懂得这是船速超过风速的道理，只懂得紧握方向舵，脚踩加速门，开足马力全速行驶或许就能有自救的希望。
　　渔船驶呀驶，一直快速地行驶着，不分白昼地行驶着。不知过了多久，柴油没了，船才慢慢地停了下来。他此时此刻已累得够呛，眼睛睁不开了，手脚也僵硬了，但却知道风暴已经过去，自己有救了！于是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神经这时才彻底地松弛下来，终于昏倒在驾驶室里了。
　　黑脸大叔和罗娇她们被撞昏之后，因为几天几夜没有吃过东西的缘故，所以个个身体极度虚弱。他们都以为自己死了。谁知一睁开眼才知道还没有死。这时，船速慢了起来，他们纷纷从睡舱里爬出来，一看，只有刘洪达一个人昏倒在驾驶室内，而其他船员却一个也不见了。他们大为惊讶，赶紧给他灌了几口水，然后把他平躺在甲板上。不一会儿，他苏醒过来了，并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大家立即对他肃然起敬起来，并把他当作大英雄，救命恩人来看待。
　　俗语说：嘴动动也有三分力。大家吃了一点东西后，便都来了精神。黑脸大叔便自告奋勇地招呼大家坐在一起商量下一步的打算。大家坐下来后，罗娇说我们没有船长了，首先要推选一个出来，接着她就推选刘洪达为船长。在她的倡议下和在黑脸大叔的鼓动下，最后大家一致推举刘洪达为跃进号渔船的代理船长。为了感激大家对他的信任，他说：“既然大家相信我，我就暂且挑起这副担子，但我的航海经验不多，我想请航海经验丰富的黑脸大叔当副船长指导帮助我，大家同不同意？”
　　罗娇带头说：“我完全同意！黑脸大叔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提醒我们靠近睡舱，我们也许会跟韩船长他们一样站在驾驶里被狂风吹到海里了！”
　　大家都纷纷表示同意。
　　刘洪达又说：“韩船长他们被甩进海里，至今不知是生是死，但愿苍天能保佑他们，有船经过发现他们并搭救他们！”
　　有个叫罗玲的女船员说：“风暴过去了，我们可以返航了，但不知我们的船现在处在什么方位？”
　　刘洪达说：“大家都饿坏了，先吃点东西，船也累坏了，也要休息休息。我们得找个地方抛锚。”
　　黑脸大叔说：“我刚才远看了一下，发现离不远处有一个小岛。我们不妨把船驶过去，在那里抛锚后把船好好地检修一番再返航也不迟。”
　　刘洪达说：“好，黑脸大叔，你来掌舵，从此以后，跃进号渔船的方向舵就交给你了！”
　　太阳已经西斜。强烈的阳光尽情地倾洒在一张张神情凝重和疲惫不堪的脸上。黑脸大叔驾着渔船向那远处的黑点慢慢地靠近。
　　正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时，突然从船舱底层的角落里传来“救命”的声音。大家感到非常惊奇。刘洪达拿着手电筒朝着喊声走过去。罗娇、罗玲等人紧随其后。
　　在船舱底层一个狭小的角落里躺着一个人。刘洪达用手电一照，原来是王思！他声音微弱地说：“水……水……”
　　刘洪达用手摸摸他的额头，发现他正在发高烧，急忙把手电筒递给罗玲，背起他来到了甲板上。罗娇扶着王思给他喂了水。王思虽然说不出话，但看到罗娇这么细心地照顾自己，感激得热泪盈眶，暗暗地发誓一定要娶她为妻。暗暗喜欢王思的罗玲见他一直盯着罗娇看个没完，没拿正眼瞟过自己一下，心里嫉意甚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