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我隐隐感到有灯光照着我，可是眼皮无法睁开。与此同时，感觉全身发冷，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耳边听到更多的嘈杂喧哗，那一波一波的声浪不断涌来，仿佛在山谷后回响。恍惚中，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摸我的额头，在给我轻轻拭汗。
　　又是一波声浪传来，好像是叶芷蓁和欧阳雨霏的声音，她们在和一群人发生争吵。
　　欧阳雨霏的声音掷地有声地响起。
　　“张箬筠和辛歆在五台山庙会吃坏了肚子，身体严重不适，迷迷糊糊地坐错了车位号码，这是情有可原。火车到站，还是同事叫醒她们，在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回答你们的责问难免不顺人意。两个女孩儿回到家，病情加重，送到医院进行紧急抢救，她们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你们到底想怎样？要置她们于死地吗？你们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一定要黑张箬筠？至于张箬筠原来那些黑料全都是不属实，你们到派出所去求证，请不要以讹传讹。我是她的领导，我的解释最具有权威性，你们这些记者为什么还不相信？”
　　“我们要亲眼证实张箬筠和辛歆是不是躺在病床上？”有人说。
　　“岂有此理，辛歆刚做完手术还没苏醒，张箬筠还在发烧，你们这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太过份了。”
　　一声轻轻的门响，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轻轻地和外面的人说话。
　　“我叫轩辕昶，在XXX武警特警服役，少校警衔。网上传张箬筠的偷窃之事我均在场，所有的报道全是无耻谰言，混淆视听。我以我的军衔和人格担保，张箬筠是清白干净的。”
　　一片短暂的寂静。
　　“你和张箬筠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教官。”
　　又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脚步声渐渐散去，我的眼皮依然像灌了铅似的睁不开，困意反而加重，迷迷乎乎地睡着了。
　　
　　我睁开眼时，眼前有几张脸在端详着我，因那几脸仿佛蒙上了水汽，模糊难分辨，我看不出谁是谁，但听声音是能听出来的。
　　“囡囡，囡囡。”是叶芷蓁的声音。
　　我伸手想握住她的手，感觉一痛，眉头紧皱。
　　“还在输液。”叶芷蓁握住我另一只手，吻着我的脸颊，轻声说：“烧退了，醒了就好，你这一病把妈给吓坏了。
　　我慢慢看清叶芷蓁一张亲切的脸。
　　“妈。”我有气无力地叫了声，“我口渴了。”
　　叶芷蓁给我倒了一杯温水，扶我躺着：“宝贝。”叶芷蓁说，“以后少吃路边摊的小吃。”
　　“就吃了两个热狗一串甜鸡爪和两串烤面筋，不过吃了蛮多的甜品。草莓味和橙子味的奶昔和奶茶一点都不好吃。”我一口气喝完水说。
　　“唉，你呀，就不能少吃点甜食吗？”叶芷蓁埋怨道，“还好，你没吃青蛙肉。辛歆的病比你还严重，肠梗阻不算，还大肠穿孔，坏死的小肠和大肠被截去了一小部份。”
　　我吓了一跳，挣扎着摸肚子。
　　“你没事，只是患了严重的肠炎，打了整整两天吊针，没事了。”叶芷蓁扶着我额前的刘海，柔声说。
　　“囡囡。”张颉予挨着我的床头，怜爱地说：“你这张嘴太会吵架了，伶牙俐齿的不太好，容易得罪人。以后少学你妈。”
　　我最不喜欢张颉予说我妈的不是，火气一下子冒上来。
　　叶芷蓁也最不喜欢张颉予当着女儿说自己的不是。
　　“香蕉！”我和叶芷蓁异口同声地爆粗口。
　　哄然一声，病房里顿时爆发着琅琅笑声，张颉予在笑声中尴尬地直摇头。我转头看去，奶奶、成少全一家人还有轩辕、美嘉都在场。
　　奶奶走近我床边，捏着我的鼻尖说：“囡囡，奶奶现在就去买香蕉给你吃。”
　　“奶奶，”我撒娇地说，“你别哪壶不开揭哪壶。”
　　“你不吃香蕉，奶奶做的马拉糕你吃不吃？”
　　我摇头：“我想吃奥灶面。”
　　“小囡囡。”奶奶宠溺地捏着我的脸蛋，“都瘦了一圈了，奶奶这就回家做奥灶面。”
　　奶奶走后，张颉予和叶芷蓁有自己的事要办，不便久留，分别吻了吻我，离开了病房。成少全、曲玉梅、成少希和美嘉也仿佛约好了似的，和我说了没两句，牵着尊尊称有事先走了，屋里只留下轩辕。
　　“你不会也有事走开吧？”我看着轩辕说。
　　轩辕坐在我床边，抚摸我的额头，轻声说：“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妈知道你的存在了，是吧？”
　　轩辕唇边浮着浅浅的笑容：“我和你爸爸通电话，得知你当晚住进医院，我赶过来看你，你爸爸和你妈妈说了我们的关系，她没意见，对我说你比较任性，孩子气未脱，找个当兵的丈夫对你也许会更好。”
　　没想到在我生病昏迷期间，让我头痛的事在不知不觉中轻松地解决了。
　　轩辕捏着我的下巴，怜爱地说：“这张嘴巴太会吵架，我真是服你了。新闻主持人说，你和你的同事素质是真够差的，表里不如一。部队里的人看了新闻，笑到肚皮都快破了。”
　　我不无担忧地说：“这下麻烦了，全世界的人都以为我是个素质屌差，行为败坏的人。”
　　“那群记者没有了解事情的真实性，只看到事情的表面。”
　　“部队里的人也是这么看我的吗？我给你脸上抹黑了。”
　　“囡囡，别在乎这些报道。人正不怕影子斜，清者自清。我跟同事说了你是因为生病坐错了位置。成少全也说了，你是无意的。炊事班班长觉得你的性格超可爱，没人比得上。”
　　奶奶提着一大盅做好了奥灶面来到病房，轩辕一勺一勺地喂我。我两天没吃东西了，饿得慌，可吃了小半盅，肚子就饱了，吃不下了。
　　“奶奶，你做得也太多了，我吃不完，丢了多浪费。”我埋怨道。
　　奶奶笑眯眯地说：“我还做了轩辕的一份。他这两天一直在守着你，照顾你，可尽心了。”
　　我笑着看轩辕，我这一病，给了他接触我家人的机会，全家人都接受并认可了他。轩辕很喜欢吃奶奶做的面，一大盅奥灶面吃得一干二净，把奶奶给乐得眉开眼笑。
　　我留院观察了一天，第四天出院回学院。
　　在外地演出，又加上生病住院，我落下了很多的课。我借美嘉和同学的笔记本没日没夜地拚命地抄，宿舍熄灯了，我拿着手电筒坐在床边继续抄。
　　车丽玲掀开蚊帐，探着头对我说：“张箬筠，你是不是和教官好上了？”
　　我大吃一惊，转头看着车丽玲：“谁说的？我和教官是两条铁轨线，不可能有交集的。”
　　车丽玲说：“怎么可能没有交集？他两次帮你说话，救你于危难之中，你说没交集，这话说不过去。”
　　我绞尽脑汁地把一切都推得干干净净：“我素质那么差，他可讨厌我了。帮我说话，原于他是军人的本质吧。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令曼亭是知道的。”
　　令曼亭的声音从蚊帐里传出来：“没错，貌似是有女朋友了，但方家琪打电话跟我说，她前天因膝盖韧带撕裂住院，在医院走道上看见教官，她叫住教官，教官说他来探望一位病人。方家琪看他走进神经科专用病房。你爸爸是神经科的专家。”令曼亭掀开蚊帐，伸出头看着我，“教官不会是看望你吧？”
　　我说：“这世界上巧合的事多了去了。教官来看我，我并不知道。我发烧昏睡了几天。”
　　我的这张嘴真是太会能言善辨了，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令曼亭和车丽玲被我驳得无话可说。
　　“美嘉，昨天有人看见你和一个兵哥哥在自助餐厅吃猪排，你谈恋爱了？”令曼亭转移了目标。
　　年美嘉睡得迷迷糊糊，被令曼亭连叫几声，不耐烦地说：“谁谈恋爱了？跟个异性朋友吃个饭也叫谈恋爱，那全世界的男女吃饭都叫谈恋爱了。”
　　令曼亭说：“问题是跟你吃饭的那个当兵的可是上尉警衔，你还不断地夹菜给他，不谈恋爱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无聊，吃个饭都被说三道四。”美嘉气呼呼地说。
　　令曼亭被呛得哑口无言。
　　美嘉是谈恋爱了，对象是轩辕介绍的，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了彼此，这事只有我知道。
　　中午吃饭，我和美嘉一起排队打饭。手机铃响，一接听，是欧阳雨霏打来的，叫我晚上八点去彩排。
　　我提前十分钟赶到乐团的彩排大厅。演奏员们还没到齐，只有一位吹长笛的演奏家江紫静静地坐在台上。
　　“囡囡，过来。”江紫向我招手。
　　“紫姨。”我坐在江紫身边。
　　自从我参加了乐团，一直与江紫合作，江紫是位教授级别的长笛演奏大师，她在技艺上给予我的点拨和帮助让我受益非浅，让我的技艺突飞猛进。我特尊重并爱戴她。
　　江紫是个冷傲的人，不善交际，也不得罪人。年青时喜欢一位叫王泽涛的民间艺人，王泽涛是个奇人，凡是中国的古典乐器无一不精通知晓。但王泽涛生性桀骜不羁，我行我素，喜欢云游，不受约束。听说江紫是嫁给了这个奇人，但乐团的人是从未见过这个人。
　　我坐在江紫身边，江紫握着我的手，轻言细语地说：“你病的时候，我想过去看你，但是碰上手头上有要紧的事要办，所以没去看你。”
　　我不介意地说：“紫姨，你多虑了。我的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区区小肠炎。”
　　江紫目光柔和地端详着我，说：“囡囡，彩排结束，到我宿舍喝杯茶，我想和你聊聊天。”
　　我诧异地看着江紫，她性格内向孤僻，不喜欢与人善谈。在乐团里是个独来独往的人，没有朋友，更没有知己。因技艺超群，无人撼动她在长笛的首席地位。我专攻短笛，因此与她没有利益上的冲突，但是，江紫却主动传授我长笛的技艺，这让我莫名的感动。
　　“好啊。”我答应了江紫。
　　江紫的宿舍在大院里，位于六楼。我看着江紫在门外脱鞋，我就清楚她也是个洁癖分子，不用她招呼，我脱鞋迈进门槛。她眼中掠过一丝惊异，脸上挂着欣然笑容。
　　我环顾了眼纤尘不染的三房一厅，以江紫的级别，她完全可以住四房两厅的大房子。我一眼瞧见阳台上的花卉，居然全是萱草，我忍不住叫道：“紫姨，你喜欢忘忧草？”
　　江紫倒茶的动作顿住，她讶然地看着我：“你知道忘忧草？”
　　我笑说：“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
　　珰琅一声，江紫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碎屑飞溅。我惊愕地不解地看着她。
　　“你也喜欢萱草？”江紫一脸复杂的表情。
　　我如实说：“平生之所爱。何人树萱草，对此郡斋幽。本是忘忧物，今夕重生忧。”
　　“囡囡！”江紫走向我，眼中泪雾迷濛，“现在没几个人知道忘忧草，可你却知道。”
　　“我从小与忘忧草为伴，我生长在忘忧谷之中。”
　　“忘忧谷？”江紫大惊，“是不是清泉山的忘忧谷？”
　　这下轮到我大惊：“你怎么知道清泉山有忘忧谷？”
　　江紫一把搂紧我，拉着我坐在竹沙发上：“你是不是浅墨？叶芷蓁是不是你妈妈？天，净玄一直叫你的道号，而雨霏却不知道你的道号，管你妈妈叫小叶子，让我错过你那么长的时间。”
　　江紫一脸迫切的表情，让我好生惊诧。于是，我把我童年的经历说给江紫听，直听得江紫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紫姨，你没事吧？”我看着江紫悲戚的泪眼，大惑不解。
　　“囡囡。”江紫擦干眼睛，拉着我的手说，“真的没想到，我的知己居然是个忘年交。”
　　这一晚，是我平生难忘的一个夜晚。我走进了江紫不为人知的世界里，走进了她跌宕起伏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