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章 东邪西毒

　　1993年7月8日
　　刚吃过早饭不久阿超出去了，是C管教提出去的。由于阿超经常来这个地方，这里的管教干部都与他相熟了。据阿超说，他与C管教有共同的朋友，并且他曾经和C管教在一起吃过几次饭，自然C管教对阿超就不一样的看待了。阿超与这儿的武警也很熟络，几乎所有上岗巡视的武警战士见到阿超都毫不顾忌地与阿超往下面扔烟抽，并且会与阿超聊上几句。有这样的资本，号头也很自然地要让阿超几分，再加上阿超的那股子愣劲儿，号头不只是让着阿超了，心里也在怕他。
　　阿超从外面回来之后，告诉我说C管教想让他当二号头，他没同意。
　　说真的，我进来之后陆续也进来了几个新号，但是像阿超这样进来之后就有人给他从外面送东西的人还真没有见过。阿超进来的当天就有外劳号的犯人给送日常生活用品，第二天还有人偷偷地把香烟送进来了，尽管当时看守所对外劳号的犯人管得非常的严。上岗的武警战士见阿超进来了，毫无顾忌地把半包半包的烟往下扔。巡视的管教干部有时也会问阿超是不是缺什么东西。像阿超这样经常来这个地方的人一定不止阿超一人，估计能像阿超这样在这个地方混得开的人并不会多。谁也不知道像阿超这样的莽人怎么会在这个地方混出了这样的名堂，包括我也想不明白。
　　阿超看了一眼号头，撇了一下嘴说：“我怎么越看他越觉得别扭啊？哪天我一定得找个理由狠狠地揍他一顿，不然我这心里就不顺。你看他那是啥德性？好像他真的是这个号房里的老大一样，一副老天爷老大他老二的样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张脸。”
　　“你不怕C管教？”我虽然心里不服上次C管教对我的那场体罚，但是那场体罚的痛却深深地记在心里了。
　　“你看不出来？即使他是C管教的关系户，最多C管教给我戴两天铐子，也就是给他一个台阶，让他丢不了面子。”阿超很有把握地笑了一下。
　　我很清楚，阿超心里不顺号头，多少也有一些我上次挨C管教体罚的原因。在阿超听说这件事儿的当时他就要过去揍号头，是我拦住了他。这几天与号头朝夕相处了，阿超对号头越来也越恶心了。这次阿超说要找个理由狠狠地揍号头一顿，我没有太过地制止，也没有蓄意地怂恿。或许号头也该让阿超这样的人杀杀威风了。
　　就在刚才阿超出去的那会儿，就有人在议论阿超。从人们的议论中可以断定，人们从心里怕阿超，也从心里服气阿超，尽管议论说阿超太横了，但他们很赞成阿超的勇猛。就连号头他们几个，也很肯定阿超的勇猛，不过话是这个意思，原话却不怎么好听，说阿超就是一个谁也不能去招惹的愣头青。从这句话里可以看出号头他们也怕阿超。我原以为号头在谁的面前都可以永远保持着那种傲不可欺的威严，以为号头在这个空间里永远都能保持住那种尊贵的神态，以为丸子他们永远都能借着号头的威严横横竖竖地跳来跳去。不是这样！
　　阿超刚与我说了那么几句话，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C管教会开门进来。顿时，整个号房里安静了下来。
　　C管教把整个号房看了一遍，不动声色地说：“从今天开始，王阿超和牛刚一起负责管理整个号房，你们谁也不能与他找麻烦过不去。”
　　阿超成号头了，顿时阿超在这个号房里就更成了人物了。C管教刚离开号房，向阿超的恭维和谄媚一下子都来了。
　　“弟兄们，C管教这样托付我，我就与弟兄们说两句。大家都是落难到了这个地方，谁也不比谁尿得高尿得远。咱都是爹娘生爹娘养的，只要大家能相互体谅着在这个地方平平安安的，啥事儿别过分了，我王阿超就没什么事儿。我王阿超绝对不会因为个人的恩怨去背后在C管教那里给哪一个人上烂药。有什么事儿，有什么意见，咱们大伙儿在一块儿拿个处理意见，该报到C管教那儿的，咱就报到C管教那儿，能咱自己处理的，咱就自己在号房里把它给处理了。”阿超轰开了那些恭维和谄媚，清了一下嗓子发表了自己的“就职演说”，他把号房里的人又看了一遍，接着说，“咱们也都是男人，都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儿，谁要是有了个啥事儿就摆在明面上说个明白，不要背后嘀嘀咕咕的跟娘们儿似的，别说是我，大多数人都看不惯这样的做法。如果谁在背后嘀咕别人，别让我看见，我看见了就会不放过你，我最恨的就是背后嘀咕别人。”
　　号头听了阿超的“就职宣言”，脸色开始不自然了。很明显，阿超的“就职宣言”就是针对号头他们几个人的。
　　阿超的铺位一下子从六号铺板搬到了二号铺板。号头让阿超与他同睡一号铺板，阿超不冷不热地不同意，说自己没有睡一号铺板的福气。号头见拗不过阿超，也就不再要求阿超与他同睡了。阿超要我与他同睡二号铺板，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也随着阿超搬到了二号铺板上，在这个地方也算是副处或者副科级的待遇了。二号铺板上睡了四个人，原来的睡的四个人依次退到了三号铺板上两个。尽管这两个人心里不大乐意，但又没有什么办法，只好退到三号铺板上了。三号铺板上往四号铺板退了两个人，就这样依次类推。
　　阿超开始与牛刚分工了。
　　“牛刚，我跟你说清楚了。C管教让我当二号头，就是想照顾我。号房里有啥事儿还得你问，不过我有个要求，以后号房里有啥事儿别瞒着我，别的啥我也不问。”阿超不温不火地说，“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你就自己当家处理了，有啥大事儿的话，你跟我打个招呼，自己拿个处理意见，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你做个参考，最终的处理意见还是由你来定。”
　　从C管教宣布让阿超和牛刚一起负责这个号房开始，牛刚就有些不安了。他强掩饰着这份不安，装出十分自然地向阿超笑了一下，说：“C管教让你也管这个号，咱们就一起管吧，这样才最合适。”
　　丸子也不再那么嚣张了，做事儿也小心多了，与牛刚捶背也不再噼里啪啦嚣张地响了。
　　有人开始问阿超想穿什么样的衣服，想怎样变着法子吃这一天的三顿饭。阿超总是摇头。也有人问阿超是不是能搞到香烟。阿超当然能搞到香烟，但阿超有个条件，就是搞来的香烟要二一添作五，对半抽，因为不管咋说，这事儿是要担风险的，但是，阿超保证同样多的钱一定会比别人搞到的香烟要多出不少来。
　　牛刚很担心了，或许他已经预感到有阿超在这个空间里他就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捞得好处了。我似乎很清楚，牛刚对于阿超，不单是从心底里怕，并且恨，但他没有办法，只能就这样在心里怕着，在心里恨着。
　　
　　********
　　那个抽黄面的家伙因为不容易找到锡箔纸，就改变了抽头疼粉的方式，他把一包头疼粉分两次卷进大炮里，慢慢地抽，全封闭式地把所有的烟雾全吸进肚子里去，然后憋住气过了很久才会吐出烟雾，但这个时候他已经吐不出什么烟雾了，所有的烟雾已经沉淀在他的内脏里，他吐烟雾的那一口长喘，其实也就是给自己的内脏换一口气。就这样，他要连续抽上两支大炮似乎才觉得过了烟瘾。
　　“阿超，知道吗？那家伙是在吸毒！吗啡，你知道吗？就是头疼粉。”我告诉阿超，试图想让阿超制止那个家伙，帮着那个家伙戒掉毒瘾。虽然我不忍心看到那个家伙毒瘾上来时的痛苦的样子，但我更不忍心看到他那被毒品折腾得越发消瘦的身体。每个人都很清楚，他只要戒不掉毒瘾，估计他不需要法院的判决，自己就会躺着被抬出这个空间，并且还不会是喘着气儿被抬出去，那时候抬出去的会是他的尸体。
　　“他在吸毒？自己找死！”阿超一听那个家伙是在抽头疼粉，先是一惊，皱着两个眉头说，“牛刚不知道他在吸毒？”
　　我笑了一下，这个号房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在吸毒，并且牛刚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的头疼粉是从哪儿来的？”阿超自言自语似的问。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可能是有人给他提供这个吧。”我没有证据证明牛刚与这个家伙弄了头疼粉，只能只要推测。
　　“是牛刚给他弄的头疼粉？”阿超皱着眉头说，“也太葬良心了吧，这不是在害他吗？”阿超狠狠地瞪了牛刚一眼，脸色铁冷着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径直去了一号铺板。
　　“那个家伙是在吸毒吧？他叫什么名字？他抽的大炮怎么有一股子怪味？”阿超指了指抽黄面的家伙，紧盯着牛刚问。
　　“他呀，人们都叫他东邪西毒。”牛刚有些瞪起眼睛地说，“贩毒进来的，他在这个地方不可能会吸毒，他也没有毒吸。可能是他在大炮里面掺了揉碎的方便面吧。他有毒瘾，一根大炮他也过不了烟瘾，就在大炮里面掺别的东西，你看他抽大炮，跟别人都不一样，全封闭式的一点儿烟雾都不浪费。除了这个，平时也看不出他有啥不正常的，就感觉他比别人没精神。”
　　“是吗？不是在吸毒就好，万一是在吸毒，你就脱不清了。”阿超紧盯着牛刚。
　　“他不可能吸毒！这里面也不可能搞到那东西。”牛刚很镇定地说。
　　“只要有钱，除了枪支弹药和凶器，在这里面啥弄不进来？这里面的事儿我见的多了。”阿超瞅了一眼东邪西毒，说，“在社会上我见到他们这类的人也多了，从抽白面到抽大烟壳子我都见过，包括用吗啡、杜冷丁的。我前几天就注意到他在抽吗啡，就是头疼粉。前几天我没有权利问这事儿，今天我发现了就跟你通个气儿，管与不管就是你的事儿了，以后他要是在这里面出了什么事儿，跟我没关系了。”
　　“如果他是在抽头疼粉，那必须得管。”牛刚十分认真的样子回答着阿超。
　　“这就是你的事儿了。”阿超看了一眼牛刚，转过头来看着东邪西毒。
　　东邪西毒似乎觉察出阿超在注意他吸毒了，手里剩下的大炮也抽得十二分小心了。
　　“东邪西毒，你过来！”牛刚这个时候喊了东邪西毒。
　　听到牛刚的喊叫，东邪西毒很深地猛抽一口他手里的大炮，然后憋住气儿，把大炮头儿掐灭了握在手心里来到牛刚跟前。
　　牛刚煞有介事地厉声问：“你那大炮里卷了什么东西，怎么会有一股子怪味？二号头说好像是头疼粉烧糊的味道。是你在大炮里加了方便面吧？”
　　“不是头疼粉的味道吧？我在大炮里面加了揉碎的方便面，我的烟瘾大，在这里面抽大炮不过瘾，在大炮里加了方便面，抽起来感觉铳了些。如果大伙儿闻不惯这个味道，以后我就少掺一些。”东邪西毒顺着那个的提示说。
　　“你小子是在找死！”阿超瞪了一眼东邪西毒。
　　“如果是方便面，也未尝不可，如果是头疼粉，你小子就得给我老实交代了。”牛刚对着东邪西毒说着话的同时，转眼看了看我，然后又盯着东邪西毒说，“我知道你在社会上有毒瘾，但在这里面，千万不能再吸毒了。趁着这个机会把毒瘾给戒了。”
　　我看不清牛刚这一眼是在向我暗示什么，但我知道此事牛刚是在跟阿超演戏。
　　“我的毒瘾已经戒掉了，再说了这个地方上哪儿找那东西去！”东邪西毒点头哈腰地笑着说，“我知道那东西害人，也不会再沾那些东西。”
　　“你小子别嘴上一套背后又是一套，身子是你自己的，命也是你自己的，你就好自为之吧。”阿超看了一眼东邪西毒说。
　　东邪西毒嘻嘻哈哈地点着头说是。
　　阿超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再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