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相遇

　　那天方婷穿了件白色衬衫，理着民国时期的学生头，脸颊有些婴儿肥，和同伴牵手在溜冰场上蹒跚学步，好几次俩人差点摔做一团。
　　一个长头发嚼口香糖的青年炫技般在她们附近又是急停又是360度自旋，又或者突然高跳转身单腿落地后再溜一圈，动作娴熟潇洒，用意明显。
　　在溜冰场的拐角，当方婷松开同伴的手大胆独自活动时，那人突然快速靠近，并蹲下身伸出一条腿绊了她一下。
　　方婷顿失平衡，惊呼着双手在空中乱抓，就像溺水一般，而被她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正是刚好经过的罗小飞——后者的左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指甲划痕。
　　“对不起……”方婷慌忙道歉，脸色绯红，她的羞怯一方面是因为头一回与异性发生了肢体上的接触，另一个原因则是对方竟是一个如此英俊的男孩。
　　“没事！”罗小飞回答得很大度，虽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伤处，那里隐隐传来一丝刺痛。
　　因为心慌意乱，方婷又差点摔跤，罗小飞及时扶住，并提议将其送到休息区，方婷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途中长发青年滑了回来，眼见自己的伎俩“成全”了别人气得直咬牙，还不忘剜了罗小飞一眼，罗小飞也狠狠地瞪了回去。
　　缘分天注定，虽然罗小飞扶方婷来到了休息区，也顺理成章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虽然他很想结识这个漂亮女孩，但却始终一言未发，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觉说什么都居心叵测。如果没有长发青年之后的极端行为，这场相遇会成为他们共同的美好回忆……
　　两人尴尬地坐了没多久，方婷的同学摇摇晃晃地溜了过来，关切地询问了一番，期间还狐疑地瞄了罗小飞一眼。罗小飞识趣地起身告辞，方婷只轻轻地“嗯”了一声，连句谢谢都羞于出口。然而女孩目光的闪躲、表情的羞怯却被他看在眼里，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情愫。
　　和同伴汇合后，对方缠着罗小飞问个不停，眼睛不时向那两个女孩瞟去，怂恿罗小飞再回去邀请她们一起滑，罗小飞虽然也有这个心思，但嘴上并不同意，还奚落对方犯花痴。
　　溜冰的人并不多，长发青年还是找机会故意冲撞过来，这是挑衅。
　　“你眼瞎呀！”长发青年推了罗小飞一下，目光凶狠。
　　罗小飞的同学见对方不是个善茬，赶忙道歉打圆场，他并不知晓事情的原委。
　　“滚开！”
　　挑事者啐出嘴里的口香糖，粗壮的胳膊搪开和事佬，向罗小飞逼近两步，指着对方的鼻头，“给老子跪下！”
　　但这个小混混看走了眼，罗小飞的穿戴像个学生，也确实是个学生，但绝不懦弱，相反异常血性，何况是在这种公共的场合，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方婷的注视之中。
　　“跪你妈逼！”
　　几乎在小混混出言不逊的同时，罗小飞爆发了，一拳过去直击对方的面门，拳击训练班里获得的技巧和力量体现得异常完美。
　　后来两人相爱，方婷告诉罗小飞，其实后来他的所有追求都没有必要，就在他挥拳的瞬间，自己便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热恋中的情侣看不见对方性格中的缺陷，那一拳看似不堪受辱的反抗，实则是暴力倾向的表现，而具有暴力倾向的人的内心往往藏着极端性格的种子，这是两人最终悲剧收场的伏笔。
　　混混被打翻了，打蒙了，回过神后叫嚣着扑上来，两人扭打在一起。
　　“有种等着，看老子不弄死你！”
　　混混不是罗小飞的对手，舔了舔嘴角的血丝，撂下狠话离开。
　　混混刚走，罗小飞的同学赶紧拉他离开，但罗小飞爱面子，不想显得太仓促。走吧，万一那人真的喊一帮人来咋办，打架我可不行，同学催促。你呀，真是胆小，那话不过是吓唬小孩，再玩会，罗小飞不以为然道。
　　其实罗小飞里心多少有些犯怵，毕竟他还是个学生，而对方一看就是个混混，但在虚荣心的作用下，他还是又溜了两圈才怏怏不乐地离开。
　　溜冰场到正街有一截弄堂，两边都是餐饮小吃店，有家店门口正破鱼，都是七八斤重的大草鱼，手臂长的刀剁得砧板邦邦响。
　　“小心！”
　　快到弄堂口时，罗小飞听见身后有人惊呼，本能回头。
　　如果不是那声提醒，罗小飞的后脑铁定被开了瓢——长发青年偷袭的打铁棍，几乎是擦着脸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股火辣辣的疼痛感瞬间传遍周身，但罗小飞没怂，而是选择还击，即使对方来势汹汹、人多势众。
　　他的那位同学也被迫加入了混战。
　　混混们打架懂技巧，人又多，又是有备而来，罗小飞他俩自然招架不住，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没多久，罗小飞的同学被打倒在地后开始哭着求饶。
　　闹市大街，围观的人很多，但没有敢拉架的，这些二十啷当的年轻人打起架来是拼命的，靠近看热闹都危险。
　　罗小飞打红了眼，他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了，但不想服软，闪躲中搁砧板上那把破鱼刀的反光晃了一下他的眼，几乎没有犹豫，他冲过去附身拾起沾满鱼血的刀，他叫嚣着，不计后果地挥刀乱砍，混混们怕了，纷纷后退，狠的怕不要命的。
　　“妈的，碰到个不要命的，算你小子有种，以后别让老子再见到你！”
　　长发年青见好就收，他可不想出人命，挥手示意众人离开，走时还不忘了再踹蜷缩在地的罗小飞的同学一脚。
　　斗殴结束，观众散去，一个女孩却跑了上来，就是先前发出警告的方婷，罗小飞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她那担忧的表情和眼角的泪痕。
　　那天在方婷的坚持下，罗小飞去了附近一家私人诊所，打斗中他的额头受伤渗出了血。在那家简陋的诊所打点滴时，他们互道了姓名并留下了联系方式。约莫一个星期后，两人开始了第一次约会。
　　看的是周星驰的电影，周氏那种独特的无厘头风格表演令观众席不时爆出哄笑，这令初次约会的尴尬减轻了不少。其实约会的内容从来都是不重要的，对两情相悦的人而言。
　　文明路电影院门口有家卖馄饨的小吃店，拥挤脏乱，但生意却出奇的好。从电影院出来后，两人凑热闹似地也进去吃了碗。味道真不错，后来他们又去了好几回，有时也不是真的为了去吃，只是为了重温一下第一次约会时的心境。
　　这世上所有的情侣，都会有那么一处只属于他们的甜蜜场所，即使后来反目成仇。
　　徒步送方婷回学校的路上，在拐角昏暗的路灯下，一个农民打扮的中年男人坐在扁担上，前面摆放着两只竹箩筐，里面是塑料袋包装好的茶叶。
　　没缘由地，两人停了下来，其实他们都只是偶尔才喝茶，还都不是绿茶，年轻人并不喜欢绿茶的寡淡，也没那么多心思烧水泡茶，他们喜欢饮用更方便的，口感更丰富的各色饮料。
　　但那天这对小情侣还真就买了一袋绿茶，还莫名其妙地和那个憨厚的农民攀谈了起来。农民的家就在体校附近，在那条整洁的板油马路边上，在他家里就能看见山顶上的那座寺庙——云塔寺！而他所售卖的绿茶就出自山上的云塔茶园。
　　罗小飞心里生出一种亲切感，对人，对茶。他无数次乘中巴车路过那里，但从未中途下过，他对那座寺庙既熟悉又陌生，包括那片花园，那整齐如同梯田的茶树，以及那满眼的翠绿。
　　小贩热情，甚至还邀请他们去游玩，去家里作客，当然这些个客套话没有人真的会相信。
　　不过罗小飞还真生出了去游玩一番的念头，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方婷，没想到对方爽快地答应了，并定下了具体的时间。年轻人总是说走就走，异常洒脱。方婷永远都不会知道，罗小飞的提议其实是试探，他害怕对方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因为溜冰场事件受伤才答应赴今天的约，他怕这场约会只是报答，所以才急切地发出下一次见面的邀约。
　　可到了约定的那天，突然下起了雨，行程被迫取消。去云塔寺并不用大费周章，但天意弄人，这一计划却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搁置，有时是方婷有时是罗小飞的原因。
　　最终，在萌生念头半年之后的一个周末，罗小飞骑着借来的摩托载着方婷踏上去云塔寺的旅程。
　　而彼时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
　　秋日的山林绚丽，色彩缤纷，是一场视觉的盛宴，给这对年轻的恋人以新鲜殊异的体验。
　　一条石阶曲折陡峭，穿过繁茂逼仄的植物隧道，抵达寺庙门前才豁然开朗。不是初一十五佛祖的生日，香客并不多，少了人声的喧闹，鸟鸣梵音让整座寺庙显得更加幽静了，俨然世外之地。
　　在寺庙里逛了一会，两人来到一座高塔前。这座取名“云塔”的佛塔建在地势最高处，巍峨挺拔，高耸入云，也是寺庙名称的来由。风吹过来，佛塔上悬挂的风铃发出阵阵悦耳的清音。
　　塔前空地三三两两聚集着一些游客，他们议论着如何才能进入塔内上去远眺一番，罗小飞和方婷也有此意，遂等在一旁观望。大家绕着高塔转了几个圈儿研究，不得其法，也找不到僧人询问，也就打消了登塔的念头，转去了别处。
　　“看来寺庙根本就不提供这项服务，我们也走吧。”方婷拽了拽男友，解释，“不上去也罢，你看有些地方都破损了，也是出于安全考虑吧！”
　　循着女友手指的方向，罗小飞这才发现塔身有几处损坏得严重，都露了“馅”。
　　其实来前罗小飞了解过的，“云塔”通高38米，平面四角，共十三层，第一层格外高大，以上逐渐收缩，直至塔顶。塔内中空，内设石台阶沿着佛塔盘旋而上到塔顶，内部是五层，有通光小孔，每层都有佛龛，佛龛内有石雕佛像。佛塔每层都有窗户眼，既可采光，也可以供游人四下眺望。
　　罗小飞望了望女友，心里生出一丝遗憾，他兜里藏着一件礼物，准备在一个合适的场合送给方婷，而他觉得高塔的眺望台会是最佳的选择。
　　“‘云塔’有些吹牛，这么矮！”罗小飞抱怨了一句。
　　“哈哈，人家取的是寓意好不好，难道得建得像艾菲尔铁塔一样高吗？”方婷突然想起什么，接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难道真的够得到吗？傻瓜！”
　　“你永远都有道理！”罗小飞刮了下方婷的鼻尖。
　　“讨厌！”方婷拨开对方的手，头却更加依恋地挨在男友的肩头。
　　两人说说笑笑，又朝别处逛去。
　　寺庙正殿，高大的主佛慈眉善目、无限悲悯，令人不禁生出虔敬之心。香烟缭绕，梵音低徊，有善男信女恭敬焚香、朝功德箱里捐施钱财。
　　罗小飞心有所感，也掏了二十块钱走上前，恭敬地投进了那红色的功德箱里。这种环境氛围，能让人领会布施的真意。
　　“施主请留步！”
　　两人正欲离开时，一侧的僧人出言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