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苦差（4）

　　钱胜说完，一招手，那年老的掌柜便过来，钱胜一指我道：“这位是镇抚司的张英张千户，王伯，以后他来了，不可慢待了。”王伯连忙深施一礼，口中道：“岂敢，岂敢，少爷放心，来的都是客，都是主顾，小人尽心服侍便是了。”
　　钱胜点头，道：“几位大人都没有吃饭，赶紧上些好酒好菜，让他们尝尝江南厨子的手艺。”我听了，忙道：“钱兄，我们不喝酒，吃顿便饭就是了。”钱胜嘿嘿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到了这里，还不是到家里一样。”说罢，不由分说，便让王伯去安排。
　　稍许，店小二便送来四样凉菜，继而又端上来四样热菜，王伯又送来一坛状元红，我只得开坛和大家喝了，那钱胜也陪了两盏，说些俏皮话，待到店小二送来热汤时，钱胜道：“兄台，今日该我点卯，就不陪你们了，你们慢用，这顿算我请客。”我连连摇头，道：“锦衣卫里都是兄弟，那你的酒店还开不下去了呢。”钱胜笑道：“你我什么人，岂是他人可别。就此先走了，你们慢慢喝！”继而又神秘道，“今天林公公要接待一位贵客，我不敢耽误了。”瞧他一副真诚的样子，我忙道：“快些去吧，日后有空再聚！”
　　钱胜走后，我看那坛酒还有一半，想着晚上还要和骆有方吃酒，就没有再喝。而王衡嗜酒如命，乐不得的，把那酒喝了，而哈代、朱化却没有多饮，盛了些饭，就吃饱了。
　　我寻思着钱胜请客，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那店小二见我们吃的差不多，又添上茶水来。我瞧着天近辰时，便张罗离开。店小二早拿着账单过来，笑着说：“各位大人，一共十两纹银。您们是给现银，还是银票，再有记账？”
　　哈代很奇怪，道：“不是钱大人请吗？”我摆摆手，道：“如何记账？”店小二道：“诸位大人都是锦衣卫的，和少爷同出一门，店里可以记账，待锦衣卫发饷的时候，直接扣掉就是。”我饶有兴趣，道：“记账的人多么？”店小二点点头，道：“多得是，每一个月结清一次，很是方便。”
　　说着，殷勤地去柜台上取来账本，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我瞧了几眼，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人数众多，银两不少，不由得一笑，道：“果然做得好买卖！”
　　
　　“当然是好买卖了。来这里吃饭的人，都是给钱大人面子，你看他家的饭菜，多贵呀！我们可吃不起！”在回来的路上，哈代和我并马而行，开始说起这家酒店来。“钱家是一般人家，到了京城，花了不少钱，他们得想法捞回去，就开了这家酒店，嗨，还是以前平六哥仗义，物美价廉。”
　　我笑道：“你消息挺灵通呀，不过，不要轻易对外人说。”哈代说是，却见王衡醉醺醺的骑在马上直晃荡，对朱化道：“我们的王先生，真是喜欢喝酒，不分时候，也是敢喝！”
　　朱化笑道：“哈百户，今天怎么了？怎么看谁都不顺眼。莫不是心疼那几个钱吗？”
　　哈代嘴一撇，道：“昨晚你们花了一千两，治安司哪有那么多银子，再去霍霍呀！”原来如此，我和朱化都是大笑，对这个哈代，却是满心喜欢。
　　
　　回到治安司里，大家各自安歇，我在后堂休息，想着自己一夜未归，不知父亲、老叔怎么样？正在这时，谈升忽然在堂外叩门，我让他进来。他一脸的不高兴，对我很是客气，我奇怪，道：“谈升，怎么了？瞧你不高兴呢？”
　　谈升撅着嘴，道：“大人，您觉得我怎么样？”我愈加奇怪，道：“今天你怎么了？和我说话别别扭扭呢，你挺好呀，治安司里，我们就是兄弟呀！”
　　“您真拿我当兄弟？可您不信任我呀！”谈升似乎狠狠心，开口道。“这话从何而来呀？”我不由得一笑，心中猜测出，他在对昨晚的行动，没有通知他，心里不舒坦。
　　果然，谈升说的就是昨晚的事，说这事是治安司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出差，他也是百户，却不如白身的朱化、王衡被派上用场，心里非常难过，觉得我们抛弃了他。
　　听他说完，我起身走到他身前，拍拍他后背，道：“谈兄，我们年纪相当，又一起进的锦衣卫，还能在一起共事，这也是一种缘分，你说我们把你当外人，不让你去，我觉得你误会我们了。”
　　“大人，如何是误会？于嫂老笑话我了，说我本事不济，正经差事都不用我！”谈升委屈道，“这个于嫂，说话没有分寸，你是百户，管理着京城多少街道，操劳用心，大家都能看到。”我拉他坐下，道：“我们做这件事，确实是镇抚使大人安排，嗨，也不得不做。谈兄，你可知有多大风险吗？”
　　谈升摇摇头，看着我，我说：“这事，将来还得靠你出面呀！”谈升惊讶地看着我，我低声道，“昨夜，我们抓走一个妓女，却牵扯到司礼监刘丰刘公公，我和他并不认识，但我们抓了他的人，他势必会找我们的麻烦，我也很愁呀。不瞒你说，不让你参与，也确实留了后手，事情一旦难堪，你还是我们的后盾。”
　　谈升很聪明，马上明白我的意思，道：“大人，您是让我走走刘公公的门路？”“对，一旦有麻烦事来，还得请谈兄出面。”
　　谈升脸色趋缓，道：“大人差遣就是了，我没有话讲。不过，这事您真应该提前和我说。那个彩云轩，真不是一般人能得罪得起的。”
　　从曹正的话，我也猜出几分，这个彩云轩背景深厚，听谈升一说，忙问道：“此话怎讲？”
　　谈升四处看看，道：“世间最好的物件，是什么？是银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彩云轩虽不是国家开的，但名声却是响亮。背后的老板，确实是司礼监刘丰公公，还有户部主事曹元，这位曹元的岳丈可是礼部尚书周经，这些暂且不提，就这位刘丰公公，他的兄长可是兵部尚书刘宇。”
　　我不见哑言失笑，一个彩云轩，竟然涉及礼部、户部、兵部，还有司礼监，果然是门路硬，那曹正话里的意思，分明在点拨我少管闲事，可薛申却让我去查，而且钱彩还发了令牌，难道他们不知道吗？
　　我忙道：“开始的时候，我们就知道有背景，所以就没有找你；不过，退一步讲，就算有这些人背景，可我也是奉命办差，若说起得罪人，我也不算啥呀！”
　　谈升呵呵一笑，道：“我的好大人，您真是善良之人。此事一旦追究下来，什么指挥使、镇抚使，统统会把责任推到您身上来。记得那个刘通吗？牟斌之事就落在他身上，险些要了他的命。这帮大人们，遇到责难时，都会找替罪羊的。”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道：“看来，我把你留下来是对的！”谈升听了，抿嘴一笑，道：“若是我当时在场，肯定会拦住大人，不去办差。刚才我们说了，彩云轩每年都会有大笔银子，孝顺给各位大人，而且合理合法，就算是御史们，也无法弹劾。这位刘宇大人，本是御史出身，熟悉御史的套路，所以，此事做得非常绝妙。大人，您应该知道，那位刘丰公公，能在司礼监混，靠的是谁吗？”
　　我一笑：“当然是刘公公了！”谈升点点头，道：“不错，刘氏兄弟都靠着刘公公，刘公公执掌内廷以来，最讨厌御史台的大人们说三道四，刘大人确实出了不少力，让刘公公耳根清净不少。听管家说，刘大人想从兵部调到户部，更是为了将来入阁！”
　　“既然刘大人肯为刘公公效力，这事就不算难事吧！”我心中有些茫然，大臣和太监勾结，那朝廷还能好吗？
　　“不，不！”谈升摇摇头道，“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刘宇刘大人在弘治朝的时候，早兵部做事，就有贪腐行为，弘治爷派锦衣卫百户邵期去调查，结果被收买，但弘治爷慧眼独具，当时兵部尚书刘大夏推荐刘宇为侍郎，弘治爷说‘此人是小人，不可重用’，便没有提拔。刘公公掌权以来，更多的时候，还是重用人才。所以，一直鄙视刘大人，他想升迁，确实很难。”
　　对于刘瑾用人，我也略知一二，他确实重用了不少能臣，比如李东阳，但有关他贪腐的事情，却多如牛毛。但碍于谈升和刘瑾有些关系，我只得面上赞赏道：“刘公公果然是一心为公呀！”
　　谈升叹了口气，道：“若说权势，当今天下，真没有第二个人能和刘公公抗衡的，可他有时候太不拘小节，钱再多，有啥用。这刘丰见兄长上不去，便拼了命给刘公公送好处，好处从哪里来呀，还不是这彩云轩。您断了他们财路，他们会放过您吗？”
　　谈升讲得滔滔不绝，我却是半信半疑，道：“按说一个玉姑娘，不见得是断了他们财路吧？”谈升“呵”了一声，道：“我的好大人，我的好张兄，你已经打草惊蛇，觉得就是抓了一个人，但想没想过，有多少人，想你敢这么做，一定有人背后指使，今天抓了玉姑娘，说不定明天就要查封整个彩云轩。”
　　我猛然想到那位少年，后悔当时没有找到他，听着谈升说的认真，道：“嗨，我确实没想那么多，那我该如何处置？”
　　“实不相瞒，走刘公公这条门路是对的，但我是人微言轻，虽然和刘公公有关系，但还是挺远。与其这样，您倒不如主动出击。”
　　“怎么个主动出击？”我忙问道。
　　谈升道：“查封彩云轩！”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瞧着这位外面臃肿的谈升，更是不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谈升道：“恕我直言，大人抓捕玉姑娘，定是有人安排，必定有什么过错。试想，若玉姑娘有罪，彩云轩脱离了干系吗？大人身为治安司掌司千户，自然负责地方治安，您马上查封彩云轩，名正言顺。说不定能查出大事来，自然京城轰动，您不想出名，也一定出名呀！昔日廖指挥使能够傲立锦衣卫，震慑京城，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做事果断，办事有效。我们都是芝麻大的小官，若想得到刘公公青睐，不做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是不会引起注意的。”
　　我想了想，道：“如果我们抓错了，那可是大祸。”谈升一笑，道：“大人，您忘了您的身份，怎么会抓错呢？哪个妓院不龌龊，那些公子哥们，哪个不是官宦子弟？大明律写的清清楚楚，严禁嫖娼，何况，还是私窑。”
　　“谈兄，平时没有注意到，你还有这么大的胆量，很好，以后，我们携手同心，做出名堂来。不过，这事还需和镇抚使大人说下，别再惹出上次事情的麻烦来。”
　　“大人，那位镇抚使大人，您还不了解吗？胆小如鼠，却色胆包天，说了还不如不说，您相信我一次，此事绝不会有差错。”谈升信誓旦旦说道，我却心中疑虑，恰在这时，有人禀报，说薛申来了。
　　我们忙迎了出去，薛申依旧一人前来，谈升施礼之后，便告辞而去。我请薛申到堂上，未及开口，他说道：“张大人，你即刻派人查封彩云轩，所有人等，统统看押！”我心中一惊，未想到薛申和谈升竟然都这么想，忙道：“薛大人，查封彩云轩容易，只是惹出祸端来，我不好收场呀！”薛申看看我，道：“你知道吗？拦阻你的人，是那圣母教的人，为首是什么陈祭酒，我曾经调查过他们，他们平日在京中收刮的钱财，都放在了彩云轩里，你负责治安司，有理由查封，至于什么祸端，薛某不才，一定替你顶着！而且，你也知道，这事还有更大的人物帮着我们，不用怕。”他说着，目光坚毅地看着我。
　　“好，既然大人相信属下，那我马上安排！”
　　“嗯，估计对方有所防备，你不如再找些帮手，我看骆氏叔侄人还不错，请他们协助你。”